他们

在与傅昌宇一阵寒暄之后,丰霏回到了家中。在那间低矮的水泥房里,白色的墙壁上布满了黑灰色的霉斑,父亲丰求顺体态龙钟地在灶台后烧柴火,母亲周玉兰坐在矮凳子上低着头剥毛豆,藏蓝色的围兜上洒满了豆皮屑。六岁的弟弟趴在客厅的桌子上写字,东倒西歪的,写着写着玩起了橡皮。

她放下书包,在外面搬了个板凳,穿过客厅,放在母亲身边,一边剥毛豆一边说起了刚搬来的邻居和转来的新同学。

“你说他是谁?”母亲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父亲也看了过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似乎是一张突然被拉到极致的弓弦。丰霏并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的反应如此大,但她觉得她一定是惹母亲生气了,于是她小声道:“他叫傅昌宇,怎么了吗?妈妈。”

周玉兰看着小姑娘怯懦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了下来,心脏却砰砰地跳,她撑起笑容说,“没事。你以后少和那个男孩玩,现在你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要让其他人影响你知道吗?”

小丰霏一向听话,乖巧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虽然她不知道傅昌宇跟傅庆祯影响她学习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妈妈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夜深了,天上的繁星一闪一闪的,猫头鹰在丛林深处寒鸣。主卧的方向传来时而激烈,时而低沉的争吵声,又过了一会儿,电话的“嘟——嘟——”声响起……小丰霏并未多想,她在床上翻了个身,伴着细碎的嘈杂声睡着了。

自从母亲警告丰霏不要和傅庆祯处一块儿之后,她便真的不去理睬这位新转来的后桌。或许她真的非常想要远离自己的后桌,但挡不住傅庆祯对这位长得雪玉可爱的前桌的好奇心。傅大少爷的想法非常简单:丰霏坐在他前桌,前桌在他的领地范围之内,那么就是他的所有物。丰霏像猫儿小鸟一样可爱,可爱的动物都适合当宠物,所以丰霏是他的宠物。

傅大少爷一向作威作福惯了,从来都没有思考过其中的不合理性。

傅大少爷对待宠物的方式包括:喜欢撸宠物的毛,投喂宠物很多零食。

一开始丰霏对他玩自己的头发、摸自己的头很抗拒,也曾经爆发过。有一次在课间她实在受不了他了,她转过头去,气鼓鼓地说:“傅庆祯!你能不能不要玩我的头发了!影响我写作业了!”

傅庆祯挑了挑眉,眉宇间俊朗的五官舒展开来,邪邪一笑,带着点蛊惑的神气。

可恶!不要做这种表情啦!她快生气不起来了。

“你写你的,你玩我的,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相干呢?”他无赖地说道。

“当然有关系,很痒的!”

然而傅大少爷并不想放弃撸毛的权利,他手指敲了敲桌子,从课桌下拿出一只被透明礼盒装起来的“青苹果”,随后他说道:“这是国内最顶尖的甜点大师董小宛所设计的龙吟苹果蛋糕。一个售价300元。”他看着丰霏目不转睛,又咽了咽口水的样子,继续说,“如果你肯给我摸你的头发,这个蛋糕就送给你吃。”

丰霏想了想,虽然蛋糕好吃,但是听妈妈的话更重要。

正当她露出一副倔强的样子,想要严词拒绝的时候,傅庆祯补充道:“以后还有。”

“好!成交!”

之后丰霏在傅庆祯的零食诱惑下,一步步放弃了自己的底线,从被摸头发,到陪回家,再到吃饭跟他一个桌——完完全全沦落为了傅大少爷的跟班。

两颗心的游戏就好像两颗互相公转的双子星,他们围着彼此高速旋转,若即若离,互相吸引。

还在丰霏懵懂稚嫩的年纪,她就一直跟在傅庆祯身后。傅庆祯投喂她零食,她就乖乖吃零食;傅庆祯收到情书和巧克力,她就帮忙吃巧克力;傅庆祯收到花,她就把花带回家……渐渐地,丰霏就知道了他所有的爱好。傅庆祯不喜欢百合;喜欢的运动员是梅西;讨厌浓烈的香水;喜欢看夕阳的风景;习惯把白衬衫的袖子往上折,露出白皙的手腕和精致的银灰色腕表;眉眼下垂的时候,内心一定不安忧郁;嘴角上扬的时候,不一定是快乐,也有可能是讥嘲……

有时傅庆祯被骚扰得心烦意乱,就会拿她当挡箭牌,说她是他的女朋友来拒绝追求者,以至于有的同学都以为她是傅庆祯的女朋友。每次他这么说的时候,她都会被闹得变成大红脸。

她有时会怀疑傅庆祯是真的喜欢她,但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真奇怪……他到底喜不喜欢她呢?

他们认识的时候,他们只有13岁,上了高中以后,他开始抽个,而她不再长高了。一开始他只比她高一个头,现在她只能到他半胸了。

丰霏就呆呆地走神,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傅庆祯的后背。她整个脸埋在他的白色衬衫里,她后退半步,抬起脸望向飘扬的短发,懵懂地问:“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傅庆祯皱着眉转过头来,从他们在车站碰面开始,他就发现她有点心不在焉。明明她说很想去看《怦然心动》,他才专门约她出来看。《怦然心动》是一部两百年前的老电影了,没有多少电影院会排挡,他光是在网上找这部电影的档期都找了两周时间,最后在南津的犄角旮旯里找到给《怦然心动》排挡的这家电影院。

她的心里在想什么?难道是因为她发现了前些天他偷偷把一个臭流氓塞进她课桌的小纸条给扔进垃圾桶,所以她不高兴?在神游?这有什么不高兴的,那些臭流氓哪有他对她好?小没良心的。

这么想着,他不禁臭了脸,不悦道:“你不是很想看这部电影吗?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丰霏咬了咬嘴唇,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在想我们现在的关系到底属于什么。她努力地微笑道,“我只是最近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昨天写作业写得太晚了。”

傅庆祯仔细打量她的脸色,似乎是真的有些憔悴,便酸软地心疼起来,他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说,“唉……你不要太勉强自己了。上个月你数学考了97分,被伯母说了一顿后闷闷不乐了好久。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她胡乱点点头,在糊弄过去后,他们又跟着导航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商城的后门,他们找到了一部老旧的电梯。商城的后门藏在一条狭小的水泥巷子里,空气里充斥着后厨排出的泔水味儿,巷子里停着三三两两的共享单车。电梯门口的上方安了一个发白的淡绿色广告牌,上面还有成龙的肖像,用白色放大加粗的字体写着这家电影院的名字:“星光影城”。

傅庆祯按了一下电梯按钮,没有摁动,又使劲摁了一下,磨损严重的按钮终于亮起了红光。他们坐着时不时震动几下的电梯上了三楼,电影院内部倒是敞亮,地板铺着淡黄色的瓷砖,前台装着几台虚拟光屏,一个人型机器人在制作手工咖啡。

他们的电影在1号厅播放,电影院很小,放映厅内摆满了一张张红丝绒沙发椅。进观影厅的观众非常稀少,现在都流行4D虚拟游戏电影,观众戴上头盔以后可以成为电影的主角,沉浸式体验剧情,像这种两百年前的银幕电影,受众已经很少了。

“豁!真巧,你们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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