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甚至我愿意做个厉鬼，我也不想死去。
从医院回来后，一切慢慢的又恢复了平静，闺女也回学校继续上学去了，亲人也不对特殊照顾了，这种悄无声息迹象，让我更加笃定，我就是要死了。
感觉死之间，好像和我有着契约一样，似乎时间一到，死神就来了，我知道他早晚要来，只是不知道他具体哪天来。
才45岁，上有老下有小，怎么能死呢？
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那个世界会有病痛吗？我父母都没死，我一个新死的人，我死过去后谁来照顾我呢？
短短人间一遭，在人间除了老婆孩子外，没留下让人记得的东西，有谁会一直记得我呢？
都要死了，先尽量把身后事安排一下吧，不放心的事很多，暂时最让我不放心的，是我的儿子。
他14岁，还没中考，人生第一个小转折的时候，我不能不在。
青春期，一个敏感而脆弱，虚荣而冲动的年纪，没有了父亲，他该怎么在正确的道路上前行，我不在，需要父亲建议的时候应该问谁呢？
我决定在死神判决之前，好好跟儿子谈谈。
儿子之前一直乡镇公立学校上学，他的同学大部分都是留守儿童，很多都不认真学习，基本都是打架、逃课、上课睡觉和捣乱、早恋之类的。
我担心孩子学坏，都要初三了才开始关心，是有点晚了，但希望能亡羊补牢。
我决定把他转去城里的私立学校，其实我之前也让孩子去过，可是他很抗拒又回来了，现在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他去，最后一年了，不好好学怎么能上高中上大学。
“辰，爸爸想把你送去城里以前表姐他们那个私立学校去，那里管得严，老师也好。”
儿子盯着电视，没回我，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我自顾自的当他听见了继续说:“最后一年了，不能掉链子，爸爸最大的遗愿就是希望你能上大学，你表哥表姐、堂哥堂姐，你姐姐都是大学生，以后怕你跟他们连话题都没有。”
在我看来，能上大学是很厉害的了。
儿子看了我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下去了，很久，从他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去”。
为什么不去？我问到
“离家远”惜字如金的他答到。
“不远，周末你可以回家，暑假也可以回家，必须去，这次我做主。”儿子茫然的盯着电视，没有再回话。
他的沉默让我愤怒，我大喊到:“你现在还是个孩子，不好好念书，不学些知识本事，以后我不在了，谁照顾你，照顾你妈妈还有姐姐。”说着，我把电视关了，想让儿子能正面跟我对话。
“你不会不在的。”他低声嘟囔道。
“我说了我不去，我是不会去的。”他比之前大事一点继续说着，站起来想走出屋子的姿势。
“坐下，把门关上”。我愤怒的喊到，想着我都要死了，儿子还这么不听话，悲从心中油然而生。
过了两秒，想到我要死了，还吼孩子，又有些愧疚，镇静了一下，想着硬的不行得来软的，我说: “我给你买手机”。
“我不想转学。” 儿子埋头又嘀咕了一句。
“为什么？”我追问到。
“因为远！”
“可是你可以回家，每周末都可以回，到时候我去接你。”
“我想每天都回家，我想陪着你，也想帮我妈分担一下家务。”
“我觉得我能考上高中，你不要小看我，也别让我转学。” 儿子几乎是哽咽着说话。
听见儿子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掉泪，可是一个45岁的男人，除了小时候被父母打屁股哭，和兄弟姐妹打架哭，其他没哭过，怎么还能哭呢，生病后，我都爱哭了，能让我想掉泪的事情也太多了，现在想起来，觉得真是有点臊得慌，不过听见孩子这么说的这次想哭，不臊。
哪怕心已经软下来就让孩子在乡镇上学，但还是要让孩子有个保证，不然看他一天少不更事的东跑西跑，没有学习的劲，好像老师从来不会留作业一样，我心里没底。
“陪我！我又不会死！家务嘛还有我分担。”明明要死了我还嘴硬的回复到。儿子没说话。
”拿什么让我相信你能考上，并保证好好学习？”我继续追问着儿子。
“以后放学你来接我，每天我做完作业都发给老师检查后再玩。每天学习时间多于玩的时间”儿子稍微抬了一下头，目光坚定的说到。
“哦呵，原来你们老师也是会布置作业的？”我打趣到，心里已经同意孩子的注意了，每天回家也好，我也想多看看他，他还只是个孩子，一脸的稚气。
“我之前都是睡前几分钟完成。”儿子得意的说道。他抬起头谨慎的看了我一眼，我们心照不宣的对视笑了一下，寓示我们商量好了。
“那我还有手机么？”儿子恢复以往的调皮，伸手进我衣服兜里掏手机之间问到。
“考上高中就有”。我按住抓手机的手说道。
“好吧”。儿子翻了个白眼挣脱跑出去了，远处传来他小伙伴叫他一起去打球的呼唤声。
“让我相信你，那你不得从今天开始实践？”我在儿子一溜烟不见的背影后大声喊道，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儿子不知道回复了什么，虽然我知道他肯定是敷衍的随便回复一句，但我还是想听清楚，因为以前，我忽略过他很多请求和话语。
父母养我们那年代，温饱都是问题，也没人关心我想什么，所以我自己养孩子的时候，无意就按父母养我的方式去养他了，觉得给他吃饱穿暖供上学就行了，哪里还去管什么他想什么做什么。
要不是因为快死了，我也不会想那么多呢！要死了，所以才格外想了解儿子，想听清和记得他的每句话，不过暂时我知道追问也得不到结果，我也没再追去问。
后来一年的乡镇公路上，每天都能看到我早送晚接的身影。如果你在早上七点半左右出门干活，你一定可以看到一个男孩一手抓着他爸爸的衣服，一手拿着吃的胡乱塞嘴里，好像永远都在赶时间一样。
男孩的爸，总是把摩托车油门开得很大，发出哄哄的长鸣，下午六点左右，你也能遇到，你会看见他们一直在说说笑笑，你肯定会好奇，为什么摩托车那么大的噪音之下，他们能听见对方说了什么，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我们这，因为山路崎岖，摩托是主要代步工具，因为马力大，路陡，所以油门总是开很大，而我们，都习惯了大声说话，加上耳朵会自动处理掉一些噪音，当然有的也靠猜。
从我接送孩子开始，跟孩子关系走近了很多，我们聊着很多话题。我给他说我是如何和兄弟姐妹七人一起长大，如何一起玩耍，讲我的父母如何不让我上学。讲到不上学是我的遗憾，就想让孩子知道珍惜上学的机会，当然也讲我是如何娶到他妈的，讲他生下来是的模样，讲他童年的顽皮。也跟他讨论我们的亲人，讨论我的哥哥弟弟们，他的堂姐堂哥们。孩子大部分时间听我讲完后，都会要发誓不辜负我的期望，发誓要做他们兄弟姐妹中最出色的一个，发誓要让我是兄弟姐妹中过得最好的一个，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宽心放心，但我每次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时间如流水，转眼间距我出院一年了，孩子还有十几天就中考了，悬起的心终于慢慢放下了，没想到那是6月3号，那天是我闺女的生日，孩子在外地上学，我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那天她妈妈和她弟给闺女打电话了，我当然也在旁边一起给闺女说了几句。
就是这天夜里，我大便带血，我们家厕所是在房子外的旱厕，里面的灯是一个老式只有25w的白炽灯，我用手机电筒在泛黄的灯光下仔细确认，内心的恐慌慢慢占据着身体。
回到床上后，开始有些恶心，接着是翻江倒海吐了一堆褐色的粘液，没过几分钟，开始吐淡血，一切又开始聒噪，吓坏了老婆孩子，老婆通知来了哥哥嫂子、弟弟弟媳，还有我年迈的父母，父亲腿脚不好，头发更白了，他看我的眼神，好像在说，他想替我受罪。
我好难受，我想闭上眼睛睡会儿，睡会儿就好了，身边亲人都想唤醒我，都害怕我睡了醒不来，可是我真的好累，我坚持不住了。
我记得哥哥背着我跑去上车的地方，然后表侄儿开车把我往医院送，我想，死神是来了，我这种病，活不长的。
遗憾占据着我的整个头脑心脏，求生欲望让我一次次努力的控制颤抖的身体以保持平静。
那时我想，遗憾的是不能亲自送儿子进考场了，也看不到儿子的成绩了，真是遗憾，对我们父子俩来说，都是遗憾呀！
要是此刻我的女儿也在身边，那就遗憾少一点，不过赶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回来至少半天，等女儿赶到，我都闭眼了，唉！我很快就要死了。
意识慢慢的模糊，耳边想起了似曾相识的声音。家人看我没气了，好像又把我往家方向送，但我已经没有知觉和记忆了。
“李显，我们又见面了，来，去堂屋拜见你家列祖列宗后，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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