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我们全家的肉体告别仪式,我们父女缘今生至此,从今后,你换了个方式活在我们心中。
爸爸,我在给他们讲故事呢,可是我讲故事的能力真差,我竟然忘记说我们的风俗了,我丢三落四的性格像你。
我们是56个民族中的一个少数民族,我们和大多数少数民族一样重生与死,对我们来说,生死是大事,所以你的葬礼,我们都格外重视。
那天醒来后,妈妈说你是前一天晚上八点走的,奶奶说,走的时候,鼻子嘴巴都是血,可是你一直不愿意闭眼,就是干蹬腿和大喘气,他们说死不瞑目是大忌,于是有人大喊骗你说:“你的妮子回来了,回来了!”你以为是真的我回来了,笑着闭上眼就彻底的离开了。
你看,你最后是多么想见见我,是多不甘心和无奈,他们的描述在我听来,有几分残忍和冷漠。
你怎么走的,走前的状况是什么样,怎么样做挣扎的,他们都争先恐后的你一言我一语的给我描述,生怕我的悲伤到不了他们预想的度一样,被他们描述得我不当他们面哭,都是我忤逆心硬一样。
你属于英年早逝,我都不愿用他们形容的词去形容你,他们说你属于暴毙,按风俗要好好斋办和超度,不然会成为凶死鬼四处游荡,永生无法再轮回投胎。
我顺便很想给听故事的人说说我们的葬礼,可是担心他们没有耐心听下去,就大而化简,精简说,也怕说了太多,偏离了我们的故事。
想说的原因有二:一是亡者已故,活着的人既然想讲故事,当然也想把自己民族文化让人知道。二是想对在你葬礼上全心全意忙前忙后为我们付出的亲人们表示感谢,这么多年了,表达的话从未表示过。
爸爸的葬礼一共七天,包括起经开始超渡,到埋下爸爸,到把灵魂送出去,这七天是需要亲戚们没日没夜的帮忙,例如接待客人、给法师做饭、布置法坦、我和弟弟需要跟随法师完成超渡过程中子女应该做的任务礼节,例如磕头、请神、求水、哭祭、给你破血河,让你另外世界少受罪,给你过奈何桥,我们给孟婆倒酒等等一系列繁琐的礼节。
整七天,是伯伯做总管,是他给帮忙的人分配任务,需要什么,是他指挥,怎么做妈妈也需要问他。
虽然浙江回来的四叔五叔一直对我抱怨伯伯不会用人,让有的人偷了懒,没把爸爸的葬礼安排得更完美,包括昆明回来的三叔也觉得有意见,但我一直是感谢伯伯的,他以知道的,能力范围内的帮我们把事情一件件解决掉,谢谢他在我们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
我和弟弟都小,因为没有婚嫁,伯伯觉得我们孤单,让三叔的大儿子,我堂弟陪弟弟,你葬礼的第二天上午,堂姐回来了,她是回来陪我戴孝的。
六月的家,夏雨不断,那天早上10点左右,她来了,进入我家堂屋前她已经换好了白衣,那衣服是伯母提前一天用白麻布缝制而成的。
卷卷的齐耳短发,白皙的皮肤上有几个毛孔都能看得清,精致的柳叶眉像纹的一样好看 ,她疲倦的眼神里透露出对我和弟弟的心疼,看得出她也是匆忙赶回来的,据说她也是因为暴雨,航班一直延迟,好晚了才起飞的,不然她早到了。
劳累和疲倦在她脸上眼睛里,她眼里布满血丝,她身后,站着那个人,像一到光,我一见到就被照得渺小如砂砾。
她看见我,什么没说,抱着我轻轻拍着我后背,跪下去哭了起来,我知道,她难过更多的是心疼我们没有了父亲,而不是失去他叔叔有多舍不得。
堂姐回来了,我还真的没有那么孤独了,她叫李沐,人如其名,和她相处,永远如沐浴春风般温柔和舒服,我想我喜欢她,更多是因为在她面前,我能卸下伪装,一直叨叨个没完,而她永远是那么耐心的听我诉说,还会一直鼓励我说下去,并永远站在我的立场替我考虑问题。
她我大五岁左右,却比我成熟很多,我们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血缘是我们聚在一起的纽带,只有我们知道,我们俩的关系,比任何一段关系都紧密,也比任何关系奇妙。
“沐、不要哭哈,他狠心丢下我们,这种人狠心得不行,我们不要为他难受!”妈妈边说话边去搀扶堂姐,小姑也顺势过去安慰。
姐回来,不知道爸爸你是不是也很开心,但是妈妈很开心,因为有人陪我说话了,而只有跟她,我才能吐露心声。
可是天知道,姐姐的这次回来,是我们共同的劫。
爸爸是最懂女儿的,那时候你肯定看出我心思了的,可是你却一直不提醒我,你应该托梦的,我知道你是惩罚女儿,惩罚我在应该悲伤的时候、应该是心无旁骛的时候,却按捺不住悸动的心,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堂姐没在妈妈的搀扶下站起来,是伯母,也是堂姐的妈妈,她在堂姐耳边耳语了几句,她就慢慢停止了啜泣,恢复了平静。
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但是我猜伯母肯定是说她要是哭得太悲伤了,如果和我成对比的话,会让我难堪,不然怎么会停止了呢!
我拉着脸上两道泪痕,鼻子哭得红红的堂姐走向饭桌,八卦的问她和跟在身后男孩的一些甜蜜日常,问的时候,真心的除了第一眼的震惊外,那一刻我只是欣赏,真心的祝福以及希望他和姐姐好好的,谁会想到后来的几年里,发生了那么多,我们都始料不及。
吃饭间,姐姐突然眼泪啪嗒又掉了下来,她自己还没来得及伸手擦泪呢,他已经用衣袖给她把眼泪抹去了,那动作那么自然和温柔,吃饭过程,他也是一直瞄着姐姐。
在老家,这样的亲密行为少不了要被人讲闲话,姐姐应该也是害怕,温柔的对他挤了个笑脸后,尴尬的看了一眼人群。
他像姐姐的影子,晚上守灵,他也要在,我想替姐问问他的家庭条件为人处世等,都不好问,想跟姐姐说悄悄话也不能,我越希望他别跟着姐姐,就越关注他。
那天夜里,堂弟和弟弟,还有姐守夜靠在凳子上睡着后,我以为大家都睡了,我起身去爸爸棺材边坐下来,想着以后没有依靠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的流下来。
“妮妮,怎么一个人深夜起来哭起来了!”他递给我一张纸巾关怀的问道。我都没想他为什么加叠音,我想的可能是姐姐一直这么呼我影响的吧。
我一边怕吵醒他们,一边继续低声哭着,没理他。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节哀顺变,好好生活才对。”他端详着爸爸照片自顾自的说到。
我很生气别人这么安慰我,我最讨厌的就是听到这句话,但是我没回话,我抬头看了一眼爸爸照片后,回到堂姐身边靠着她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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