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被超度的法师吵醒,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差不多五点了。
他的衣服盖在我和姐姐身上,我先醒来,有点难为情的把衣服全盖在姐姐身上走出去了。
云贵高原夏日的凌晨依然透着凉气,我不由的打了个寒颤,远处的山岗,在薄雾中像含羞的少女,若隐若现。
弟弟在我之后,早早起来烧水给法师和我们洗脸,16岁的他,单薄的衣服让他人也显得更瘦弱。
弟弟总是愁眉不展,不哭不笑的默默做着一切他能做的,看着他来来回回的背影,泪水又不争气的掉下来,他也只是个孩子啊!
你葬礼的第三天了,来来回回忙的人群,让我觉得好累,我在心里觉得礼节太繁琐,在心里觉得这样操办很浪费。
你此刻知道我这么想,应该很失望吧?我竟然在对你花钱时候觉得浪费。
堂弟时不时跟我们开玩笑打趣,他嘲笑我和姐姐,读那么多书干嘛,最后还不是嫁人生娃的。
妈妈每天都被我亲戚们围住,他们都试图安慰妈妈、和妈妈谈心,妈妈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人前很少落泪,真的很佩服妈妈。
这天晚上,姐姐替换我去敲木鱼,哒哒哒的声音像敲进骨头里一样。
我看见他心疼的远远看着姐姐,伯母用他那很认可的眼神时不时的看看他,我知道,要不是爸爸葬礼,他们一家此刻可能正在围炉夜话,他应该在向伯父伯母展示他的真心,可是大家都太忙了,伯父可能都没跟他说上话。
姐姐敲木鱼,我和堂弟弟弟在旁边烧着纸钱,他默默的替弟弟给法师敬水、驱赶苍蝇等。
我怕他尴尬的主动走了过去,对,我是这么说服自己的,毕竟是在我家,毕竟他是客人。
“哥,你歇会,让其他人来做这些事,你是客人,你歇着就好。”我走过去若无其事的说道。
“没事!” 他楞了一下,回复到。
“我应该叫你哥,哈哈哈,你们结婚了才改口叫姐夫。”我打趣道。
“都行!”
“哈哈,好。”我有些尴尬,像自言自语的说着,我看姐姐,直立的跪着,短发显得她腰身纤细而长。
“我父亲也是癌症去世的!”我没问他,刚刚我认为话题结束了,没想到他自己先开口说着。
我以为他是想安慰我,我不喜欢别人安慰我,因为安慰的话让我觉得人类悲欢并不相同。
“我爸爸是直肠癌走的,最后的时光里,折磨他的是他自己的尊严,我们去北京协和,靶向药治疗,还是没留住他。”
“他走后,我其实都恨过他,我恨为什么他不能早一些爱护自己身体,恨他为什么丢下我们。”见我没有回话,他继续说着。
“可是恨也是爱着的恨呀,所以我很理解你。”他动情的说着,看得出他真的理解我并感同身受。
“你们聊什么呢?”姐姐被弟弟换下来了,朝我们走过来问到。
“我在给妮妮说我爸也是癌症走的。”他笑盈盈的给姐说着。
“对呢!对了,妮,你们是校友呢!他本科也是你们学校的。”姐有些激动的朝我说道。
“真的啊?”我假装惊讶的问道。
“校友见面,师妹对师哥应该很多想问的,你们有话聊,得好好聊聊。”我听得出,姐是真的希望我和他可以有话说。
于是我们开始了漫长且无聊的对话,话题从校园门口的那家小餐馆是否还存在开始,到他说他想去英国读博结束。
后来多年后的今天想起来,那晚虽然我们说了很多话,其实关于他的信息,我还是一无所知。
很多信息,是从姐姐嘴巴里知道的,我知道,那一定是姐姐美化过的。
我幼稚的以为我们有好多话题,以为我们同病相怜,以为我们共同失去了父亲,因为我们都想过出去升学。
关于和他的故事,我后面再详细给你们说,我知道你们肯定会骂我自私卑劣,所以我想先做些思想准备再说。
堂弟又换下弟弟、姐姐又换下堂弟,我又换下姐姐,哒哒哒的木鱼敲了一晚上,每一声都在脑海里回荡很久。
葬礼的第四天,早上姐姐带他回家去收拾行李去了,说第二天他就要回学校了,要去忙答辩和升学的事情。
他们中午了才回来吃午饭。
“我明天回去了,不能陪你们到结束,真抱歉和遗憾呀!”他走到我身边低声说道。
“好好保重,回学校了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他继续说着。
“谢谢师哥!”
“你明天回去,今天得找好去城里的车!”
“你姐找好了”没等我说完,他就回答道。
我看着远处和人们说说笑笑的姐姐,有些嫉妒,也有些生气,她怎么能笑呢!之前不是哭很惨么?难道是装的?
第四天是葬礼最重要的一天,爸爸的肉体是这天安放,开馆验正身时,因我不是男孩,所以没有资格见你最后一面。
送走你的肉体了,你离我越来越远了。
当然,明天他也回去了,这就要告别了,我那时就想,早点告别挺好的,就当一个不懂事的妹妹曾经有好多个瞬间,对姐夫芳心暗许好了,反正不会让姐夫知道。
而心里,是期待明天慢一些,我想和爸爸告别仪式慢一些,给我足够时间想念,也想他告别来慢一些,让我再享受一下来自他身上的气息,享受一下他带来的悸动不安。
爸爸入土为安,妈妈哭晕厥过去多次,弟弟在法师指挥下稚嫩的完成着作为儿子,作为传承人应该完成的仪式。
看他稚嫩而慌张的神情,我在心里骂了一句“去他妈的封建思想”。
想上去替弟弟休息,可是邻居亲戚们拦住了我,他们说那样为不敬,他们说女孩没有那样的资格,也没有那样的先例。
这一天,是弟弟最累的一天,基本什么时候都需要他亲自上,因为他是儿子。
晚上是给爸爸破血河,给孟婆灌酒,让她醉了,好让爸爸过奈何桥的仪式,还是弟弟,在法师提前准备好的小木桥上走来走去倒酒,直到法师念完手里的经。
还是弟弟,抬着爸爸排位在提前布置的法场里,里三层外三层的每一层跑了七七四十九圈。
本应还是弟弟,抬着爸爸的排位,领着我们,在法场外去谢神,看跑得满头大汗的他,又心疼又恨,我恨女儿身的束缚,让我替什么都不能替弟弟分担。
是堂姐姐走上去,很自然的接过弟弟手里那块爸爸的排位,示意弟弟去休息,弟弟对姐乖巧的笑了一下,走出法场倒地上呼呼喘气,他满头大汗,眼里都有了汗水。
弟弟是哭了,只是泪水汗水一起了看不出来,夜已深,黯淡的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不然一定能看到他红红的眼圈。
人群中传来说姐姐要改风俗,不敬鬼神是要遭报应之类的讨论声,我看着姐姐从容的领着我们的身影,惭愧得无地自容。
这一晚,忙碌让我很少去主动关注他,可只要我关注姐姐,我就忍不住的想去看看他在干什么,他是什么表情等。
说故事的人今天说出来只是想告诉你,也是想告诉自己,你看,其实与爸爸告别的那时,也就在与他告别,而那时,我们本来是可以没有故事的。
说出来,也是因为我终于明白,等人来救我的这些年,忘了世间一切皆得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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