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玄浮回府的晚上,玄府祠堂。
老太爷玄敬道:“阴阳界历史上出现过许多风华绝代的大人物,那些人单独摘一个出来甚至掩盖同时代所有阴阳师的存在,有不少还是普通阴阳师出身呢。”
老人眼中有羡慕,有钦佩,有向往。
玄浮感叹,“是啊,还真不少,独领风骚近百年的剑客七尺,一人双鞭无敌手的宫袖,箭无虚发的满月,不屑职位、天性散漫的悦己。阴阳界有他们,人间有他们,何其幸运。”
老人转而正色,“他们可以惊艳一个时代,滚滚历史洪流中呢?有,锦上添花;没有,无关大局。从始至终,不变的是十二府,是灵山。”
“真的可以一直不变?”玄浮话语中透着不自信。
以后事,谁能确定?无非是以史为鉴观照未来。
“当下只说当下事。不要觉得各府一脉贪婪无厌,总认为把各府一脉打败了,新的政权新的制度起来了,只要符合大多数人的预期,这阴阳界的天马上就晴朗了。我且问你,各府一脉单是府主独挡一面?”
别人不了解真实状况,府主们如何不了解。各府从来不是府主一人在战斗,是靠家族支撑,不敢言全部,十之七八总是有的。
阴阳界的最外围,各府一脉轮换值守。在外人看来这里是贫瘠的土地,险恶的环境,稀少的人烟,一年到头没什么事,无非是把日子过得苦闷,可不要忘了战争年代,这里是阴阳界的首战场,死伤最惨重的地方之一。
别看各府占据阴阳界大量资源,真到了灾难降临,还不是各府出资出力,类似于旱灾、涝灾、蝗灾都好解决,闹出瘟疫哪次不是各府冲在第一线,尤其是医疗府和毒蚀府。
如果单以为解决完灾难就够了,那就是另一场灾难,灾难背后的原因更值得深思。
剩下的二三当真一点用都没了吗?光开枝散叶这点就很够了,壮大家族,出现天赋异禀者的概率大大增加。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聚魂阴阳师的传承一般可传五世,由府主算,至第五世,这些人较之阴阳师有很大希望突破,再往后子孙出息就难了,当然也和本府无关,到时候都会赶出府去。
玄浮道:“府主一脉和阴阳师构成的各府,灵山、十二府、阴阳师、民众构成的阴阳界。”
老人不以为然,“苦劳不是功劳,功劳又分大小。你要清楚,阴阳界崇武,向来以功封赏。”
玄浮顺着老人的话往下讲,“所以啊,变法不无道理。”
老人哼了一声,“道理,人人都懂。我记得史上的变法或定性为叛乱的诸多事件也不少,为什么一直无法成功,是没吸取经验教训?”
顿了顿,老人又说:“我们祖辈不是没有考虑过来场彻头彻尾的变法,要想真正实施,就要阴阳师做到为一心为公,可不是人人都是你玄浮,私欲作祟,好一时,好一世,能好百世千世?长辈日子过得不如意,刀口舔血过一生,换不回几个子孙荣华,岂不寒心。日子没了盼头,还有几人卖命?没人拿命在前头冲锋陷阵,还有太平?”
老人的话很现实,现实不就如此。
玄浮不由吐槽一句,“如果是不肖子孙那就算了。”
“什么算不肖子孙?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还不许子孙有子孙的选择?”
“当然允许。但是,在其位、谋其职、行其权、尽其责……”
老人有点激动的打断了还没结束的话,“那是你没孩子,等你有了再说不迟。”
玄浮不服气的撇撇嘴,还想继续说下去,就见老人摆摆手道:“所以啊,道理,人人肯听?”
玄浮沉思片刻,抬起头时又听老人讲:“抛开这些不讲,今日之存在何尝不是众人结果。先辈本事一般,不能靠自己努力学成术法,建立府邸?各府不也是先祖修行术法,靠得本事过硬建立府邸,后代还算可以守住的家业。若说资质不行,五千年来代代资质都有问题?要知道,除却魂的本事靠个悟字,各府其他本事全教出去了,学多学少,全凭自己。”
“何况早有先例摆那,曾有一府,自那任府主死后,府中一脉不能聚魂,不能凝魂,五世过去也没一个像样的,没人出来挑大梁可不就守不住家业,后来改为鬼魅府。”
“还有,为何推行教化?就是想告诉世人,天不救人,唯有自救。灵山和各府从何来?追根溯源就是先祖自救。可是教化多年,只教出个强者保护弱者天经地义。强者保护弱者是天经地义,可又不止是天经地义,”老人无奈的说完。
“适得其反?这些东西不正是某些人所一直希望的,且只此一条,都不需要再找第二条冠冕堂皇就能把人说服的理由。口口声声说教化,真就一视同仁?同学术法,顶着府中出身,就要把人分出个三六九等,是谁给的权力?仗着身边人溜须拍马,飘飘然,就持强凌弱,是谁借的胆?”玄浮铁了心支持变法,自然经过深思熟虑。
“教化,教本事,更把某些东西潜移默化带进人心,一代又一代,许多观念根深蒂固,遗患深远。几千年前的思想,最初是民众在战火中得到一块生息之地,可以生存下来,从而得到发展和传承。可自思想适应了居于阴阳界主导地位,统治阶层维持现状的需求,就一味的保守僵化,不去与时俱进。陈腐的思想牢牢占据民众的头脑,无形中束缚住了手脚,久而久之民众就被洗脑,严重阻碍阴阳界向上发展。要打破现状,民众就要痛批各府反抗各府,结果换来残酷镇压,继续重蹈覆辙。”
“玄浮尚有一问,世风日下,人心参差,祖宗之法尚可守?”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你想说终有一天,会打破现状……”
这次轮到玄浮把话打断,“不,已经来了。不要觉得我在危言耸听,你们早已着了相。”
老人问:“你怎么确定是我们着相,不是你们着相?”
随即,二人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
二人的对话何尝不是近几百年来府中一直存在的两种声音,谁都想要说服谁,谁都无法说服谁。
须臾,老人打破沉默,“一旦变法落到实处,如果操之过急,即使是府主,一府之主,触碰到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将会引起多么恐怖的反扑,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这点,你有心理准备吧。”
玄浮点点头。
“法可以变,要走一步先想三步,别到最后落得两头糟,我知道累及不到你,但你不能不管府里。”
老太爷没有固执下去,让玄浮眼前一亮。
或许老人心里还是抵触的,但是子孙有子孙的选择,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还管得了多久。
玄浮答道:“祖宗之法不足守,唯有富民强兵,保境安民,才是天道,才是人言,才是万法之法。”
“别扯开话题,”老人明显不喜欢这种大话,或者说担心玄府未来。
玄浮又道:“老太爷大义,先祖自救建府,后辈定当自救守家业。”
“净扯些没用的,”老人生气。
玄浮也闹上脾气,“再过个千年,谁还不是个祖宗。”
“这样啊,”老人若有所思,“玄敬请你这个玄家祖宗善待玄家后辈。”
说罢,老人郑重的作了个揖。
玄浮刚想说“别往我脑袋压这么重的担子”,猛然意识到老太爷说的是玄家,到嘴边的话止住,且一时愣在那里,生生受了老太爷的作揖。
老人最后道:“我拿上整个家族陪你,只与你这个后辈提个小小要求。你可以锦上添花,可以落井下石,决计不可雪中送炭。”
玄浮一时不解其中意思,可是老人已无话可说,似乎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老人默默走向一旁,拐杖靠在一边,抽出三炷香,点上,伸手示意可以上香了。
以往都是玄浮点燃三炷香,老人接过,叩拜后插在香炉里。
今晚,老人点香,交到玄浮手上,由他叩拜上香。
上完香,玄浮屁颠屁颠的去拿拐杖,交到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手上时,又故意缩回手,试探的问了句,“斗胆再提一句,老太爷心寒否?”
有问必答,提一句,可不答。
老人夺过拐杖,难得还能笑出来,“劝我反悔?”
话说到这个份上,玄浮夺门而出。
然后,玄浮在半路突然停下,拍着脑门,兀自懊恼,不,心寒。唉,好不容易坦诚一次,换来的却是心有……余悸。
锦上添花,落井下石,看似两个截然相反的词,在玄浮这里却同是一个选项,雪中送炭是另一个选项。
老太爷与自己这个后辈提的小小要求,就是要玄浮等各府先作出选择,从而站队人数多的一方。
老太爷故意加上决计不可,为的劝玄浮在各府多数不支持变法后,不再固执己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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