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那天在小院门口见到阿铮的时候，有些控制不住要落泪……
北京秋天的胡同总有萧瑟之意，他一边抽着烟一边踢着树叶，看见她憨笑了一下。
头发是寸头，应该是刚长出来的，让人更觉悲凉，阳光斜落在他那瘦的有些塌陷的脸上，没有了痞气，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有点羞涩……
小曼掩饰了一下要落的泪，抬头看看天空，一只喜鹊飞过。
她轻声说：“苦尽甘来......”
他应了一句：“苦尽甘来......”
那天是北京最美的时节，秋日的暖阳和着微风，像一篇不起波澜，充满滋味的散文，让人沉静。
胡同地面上洒满落叶，像是天然织就的地毯，那黄色的落叶有的清冷，有的苦涩，无处不在的散发着苍凉的气息。
阿铮说：“我知道你来找老张，我们能坐一会吗？”
小曼说：“好”。
他带她到附近公园，一个亭子里，并排坐在一起，小曼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人也有点不自在。
他轻声说：“我要走了。”
小曼转过头看看他：“工作室不做了？”
他笑了一下并不看她，答非所问的说：“老张现在活儿都忙不过来......”
小曼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继续说：“老张说想要买个房子和你结婚，应该快了。”他的声音有些颓废。
小曼依然不太明白，但也没再说话。
他沉默了很久，看着远处，似在呓语：“表姐像你，特别是眼睛。”
小曼觉得剧情有点老套，她不是一个没感觉的人，只是有些事情只能装傻充愣。
“表姐的眼皮和你一样也是很薄的那种，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的神情有些悠远。
“我小时候不吃菠菜，但她做的菠菜鸡蛋汤特别好喝，我能喝三碗。”
小曼不做声的听他述说，眼前出现了姐弟两个一起的相依为命的画面。
“我肠胃不好，那时怎么都不长肉，经常肠胃感冒，一感冒肚子就刀绞一样疼，她就给我柔，柔的我都睡着了，醒来看她还在柔。”他眼里添了雾气。
那些时日的温暖是刻骨铭心的......
“高考的时候，我头疼的厉害，她去药店求了个偏方，用中药给我做了个枕头，从那以后我没睡过别的枕头。”
小曼想起阿铮抱着他那宝贝枕头的样子，那时她就闻到枕头有点味道，是中药的霉味，那中药应该早就失效，不能用了，他一直带在身边。
“那男人经常骑着自行车来接她，我看她总是笑着坐上去搂着他的腰，我那时总是想，我要是那男的多好......”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小曼想起那天她在自行车后座上搂着阿铮的腰，他身体的颤抖……那些他们一起骑车回石佛营的时光是他和表姐的，他是有多么无奈，多么留恋表姐给与他的那些温暖。
小曼看了一下亭外的夕阳，如血一般，心里很疼。
他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那人要是一辈子对他好，我也就安心了，那天在医院，我看到表姐的脸都变形了，那双眼睛半睁着，像是残废了，我想我必须废他一样东西，不然我过不去这事。”
尽管阿铮此时的语气波澜不惊，像是在喃喃细语，但小曼能想象当时的惨烈，表姐的样子有多悲惨，那种刺激对阿铮是致命的，她难过不已，为他也为表姐。
“一切都会好的。”她轻声说，看着远处逐渐扩大的夕阳又添了一句：“天会黑，但很快就亮，对吗？”
他低头哼笑了一下并不回答。
过了一会，小曼听到他说：“你会幸福的，老张比我好……”
小曼不知道怎么回应，一时沉默不语。
“沙漠里有一种树，生命力特别顽强，即使没有一滴雨水依然会活，我想去看看......”他站起来笑着面对她。
“我还想去西藏看看，你知道吗？这世上有两个地方一定要看，一个是西藏，一个是耶路撒冷。”他的脸上此时好像有了些生机勃勃的气息……
小曼想起以前看父亲订阅的连环画，有一个《黄手绢的故事》，丈夫入狱十年，出狱前给妻子写了一封信，告诉她，如果你愿意我回家，就在门口的橡树上系一条黄手绢。然后，男人回到家时看到那颗橡树上系满了黄手绢......
小曼记得那连环画的最后一张画面是一个男人的背影，提着一个皮箱，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向着那片黄色走去。
阿铮没有家了，他回不去了……
那画里的男人不会再归来，没有人为他系上一片黄色。
她突然觉得阿铮太可怜了，可是她不会去怜悯他，他会找到一个愿意给他一片黄色的女人，这世界上不只有悲伤，后面一定会有欢喜，她相信......
小曼注视着他，站起来摸了一下他的寸头，没有接他的话，只说：“快点留起来，这样不好看。”
他摸了下脑袋笑笑说：“好......”
小曼觉得眼睛有些模糊，不想让他看见，回头快步走下亭子，阿铮在后面喊了一句：“你和老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她回头看着他，他的脸已经浸入一片水雾里，也小声说：“好......”
他们回来的时候看见老张站在院子门口。
阿铮问他：“你真的不想接手这个工作室？”
老张笑笑：“还不是时候。”
阿铮拍了一下他胳膊，“你这家伙......”
小曼似懂非懂的看着他们，此时夕阳染红了整个天空，大地沉默的像一片沙漠，我们就像那些胡杨一样，顽强的活着，即使失掉了所有肌肉和心肺，也傲立着.......
小曼是在一个月后收到了一张新疆寄来的明信片，一张胡杨的明信片，上写：”三千年的胡杨向你问好......”
此后，再没有阿铮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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