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时候，小曼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没告诉老张，精神恍惚得很，一次在厨房里烧水，忘了关火，最后出现焦糊味的时候，四口之家的女人把房东叫出来对着他大喊大叫，说小曼想放火烧房子……，这里住不下去了。
老张带着小曼在八宝山地铁站附近租了一个两居室，那天搬完家，小曼和老张摊牌：“我怀孕了。”
老张说马上结婚，小曼说我还不想结。
她那时心里总是隐约觉得自己并没有找到想要走的路上，至于这条路是什么，自己也很迷糊。
小曼记得当时老张听她说不想结婚时的眼神，有伤心又难过。
她不敢看他，说：“再等两年好不好？”
“孩子呢？”他问。
“我吃过感冒药，这孩子不能要，可能生了也不健康。”小曼怕他胡思乱想，连忙说：“你忘了，感冒药还是你买的。”
他点点头：“你愿意就行。”
那夜他一直在小卧室没出来，天亮就走了。
小曼不知道那时是怎么想的，整个人迷糊的很，她就是想逃避，逃避一切，有很多事她都觉得不清晰。
BD的工作让她越来越反感，那些设计大部分都不由她，她觉得她像是甲方的傀儡，设计师这个职业没有带给她任何想象的乐趣，她只是赚钱，赚钱，这让她越来越烦躁。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婚姻，孩子，事业……
医院里，长廊上都是等待做手术的女孩，有很多是自己来的，小曼看着她们痛苦的弯着腰出来，在墙边一点点挪出去，心里有些害怕。
她和医生约好了做手术的时间，去公司请了假，然后就陷入了一种惶惶不安中，在做手术的两天前她还是给爸妈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要去打胎。
爸妈星夜坐火车赶到北京，老张才知道，她马上要去做手术，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他和小曼爸妈说对不起的时候明显委屈，爸妈看着他欲言又止，终是一声叹息。
第二天，老张请了假，与小曼一家人一起来到医院，小曼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老张一把抱起她，一直抱到出租车上，她看到他脑门上都是汗。
小曼觉得对不起老张，觉得自己可能自私了，她是一个喜欢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人，越是这样，越是难受，越是伤感……
两天以后，小曼接到医院电话，说她的胎样检测有问题，是葡萄胎，还需要补做一次人流。
小曼一想到那非人的折磨还要受一次，心里直哆嗦，但也稍感好受，这说明那孩子是生不下来的。
老张对她第二次做手术明显感到愧疚，让她辞了工作在家好好休息。
小曼也是真的厌烦没完没了的画图纸和甲方怄气的设计生涯。
那时国内很多设计就是过场，甲方主导，设计师即使用尽心力，也不如和甲方处好关系重要，能否顺利完成一个项目并完整的收到设计费与每天无穷无尽的应酬与协调有很大关系。
这让她厌烦透顶，与甲方经常起冲突，公司已经和她谈话数次。
这就是她想要的人生吗？她的海阔天空就是这样吗？她找不到答案。
她辞了职，她要好好想想未来的路到底怎么走。
一个月后，小曼的身体恢复了，但人总是没有精神，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老张那时不太接私活儿了，公司为他分配的项目都有提成，额外收入不少，跟着项目走就要经常去工地。他更忙了，经常加班，见不到人。
爸妈那时候已经回老家，小曼一个人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饭也不正经吃，失眠的厉害，明显精神状态不太好，这可能是小产后遗症。
小曼经常没事儿找老张的麻烦，在他加班的时候一遍遍打电话给他。
老张给她弄了很多碟片，她看李安的《推手》时，有个片段是郎雄演的父亲被警察拘禁起来，儿子去捞他时，隔着铁栅栏看见自己父亲坐在里面，那落寞与萧瑟背影像极了她的爸爸。
小曼不能抑制的痛哭，眼泪流不完似的，一边哭一边给老张打电话，老张问她怎么了，她说看电影呢！老张不再说话，也不撂电话，就那么听她哭……
老张最后无可奈何带着她一起上班。
除了老张去工地，只要在公司的时候，小曼几乎像个尾巴一样跟着他。
他们项目主管开会的时候，她也会坐在会议室里，那个女老总阿晟看见她也不赶她走。
小曼那时特别愿意胡思乱想，无论在何时何地。
他们开会时，放着幻灯片讨论项目，小曼就在那里看着，好像是在听他们讨论，其实脑子里都是胡思乱想，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有一天，阿晟突然问：“小路你也是设计师，你能不能对这个项目发表一些意见？”
当时所有的人都看着她，小曼看看老张，他并不看她，也不做声。
小曼想了一下老实的说：“我不知道，我没听见你们说什么。”场面异常尴尬。
小曼觉得自己丢了老张的脸，从那以后再也没在会议室出现过。
她知道，阿晟是在故意给她难看，她早就不待见她了，只是碍着老张的面子不好说，小曼也假装不知道，反正她知道他们用得上老张。
那段日子可能是小曼活得最没尊严的日子，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其实阿晟问过她一次，要不要入职，小曼拒绝了，说看见文件图纸就想吐，阿晟气得没话说，转身走了。
小曼其实不是真的气她，是真闻不了那个味。
小曼不知道那段日子老张是怎么熬过来的，公司里所有的人对于她的存在都不舒服。
她曾经是大公司的设计师，在这里她就像老张从哪个县城里领来的糟糠，不化妆，不打扮，理所当然的在公司里晃来晃去，老张看不出任何情绪，对于别人的同情从不回应。
她也想恢复以前的样子，可就是做不到，那种迷离的状态就像游走在生命之外，抓不住自己。
她不怕丢失任何东西，但她怕丢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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