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合合看着沉睡中的小英，满头白发，面色青暗。他眼前浮现出武科擂时小英和他武斗的场景。
“那么活力铮铮武功精绝的小英，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他心中很是悔愧。
馒头哥和包子哥静静站在床两侧暗板后，钟高学托着药碗进来，身后跟着馅饼哥。见二人进来，馒头包子哥换下来往外走去。从小英中毒，这四人就轮岗守床熬药。达合合也默认他们的守护。
小英动了动，达合合赶紧道：“小英。”
“快，送我去河里。”
钟高学背起小英同时叫道：“快去备马！”
达合合立刻叫道“备马！”
小英入了河，喷了口酒自己割开臂弯大脉，“咕咚咚”黑血入河，黑血和中毒那天没什么改变，还是那么浓黑。
达合合和钟高学馅饼哥并站在河边。
“五天一次，这是第三次了。这么个频次放血，小英受不受得住？！”达合合道。
“是啊，——我们还不能冒然运功助他。”
达合合又问：“小英会好吧？”
钟高学答：“如果抗住了，可能会很久之后。我们喂给他的是清毒汤，毕竟不是解药。”
达合合面容哀婉。
馅饼哥愤愤道：“你们草坦太恶毒，毒药这么霸道没解药！”
钟高学道：“说到药，大王宫中灵芝雪莲等解毒的草药大量耗用，还能有十天的量，大王早作打算，是找药还是——送他去药材充足的地方。他需要很多很多的药。”
达合合看着小英面无表情地道：“容我想想。”
回到宫中，小英努力多吃了些清淡的食物喝了药又睡了。
钟高学皱着眉头，“不如我去趟金迈，那里药草王国，看看能不能找些效力强的解毒丸。”
达合合站起来，抱拳施礼，“拜托了。”
钟高学却冷峻地道：“我把他交给你，十日必归，在我回来前定要保证他安全！”
……
小英睡着，达合合看他睡的很是沉稳。轻轻来到书案，拿起小英那本厚厚的《资治通鉴》，返回坐在床边静静地看起来。
“往时，小英总是抄这本书，我也没翻过。”
这一看，达合合惊喜于此书的内容，“——这是一本帝王教材呀！”
翻到一处，达合合瞪大眼睛，这——
他快步来到外殿。
“来人，速去传令图因——”
“报！图因将军到。”外边的兵进来禀报。
“图因，停止诛杀甘心投降的朗金部民。”达合合对进来的图因道。
“大王英明。属下正是赶回来报请此事。”
达合合与图因对看，一时都没说话。
“大王为何改了想法？”
“那你又为何回来请此报？”
“因为遭到强烈反抗，朗金是草坦三大部族之一，如此对抗，要杀光，我们的兵士也会损失很大。而且断头场上，臣听到了一番言论，臣认为他说的有理，人我带回来了。”
意思是“你要不要见一下，听一下”。
“刺杀孤的人，毕竟是朗金的武士，普通牧民因属从他便被杀，实是无辜。如果用杀戮，对待敢于抵抗的对手和仇人，确实可以达到震慑的目的，但是不分清白地擅杀，会把本会成为顺民的人逼迫成为对手，会鼓动一切潜在的敌人一起、全部来对我们不顾一切地决一死战。而他们，本可以成为孤的臣民。”（注：此段引用改编自《成吉思汗》第十二集也遂台词，致敬经典。）
“大王！”图因脸上绽出惊讶的笑容。“是这意思。”转而又忧虑地道：“可是我们不杀朗金部立威，那下面更改体制，其他部落可能会心中不满伺机而动，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达合合挑着眼瞪图因道：“既然要称雄草原，自己的草原就应该自己打。大不了我们重新来打一次。”
图因赞道：“对！”
“珠木大人到。”报兵报。
珠木进来对达合合施礼，“大王。”又施礼“图因大人，咱们君臣果然默契，正想请大王召你回来呢。不知朗金部杀去了多少？”
“三成。”
“够了。”
“珠木，你什么意思？”图因疑惑问。
“意思就是杀三成也达到了震慑。图因大人还是仁义啊。”
“哼。”图因用鼻子轻哼了声，没直接否定。
珠木接着道：“我们开始下一步，看哪些部落头领反对更改体制，说白了，我们将来要和谁打仗。”
达合合道：“现在看来，反倒是功劳最大的央美舅父最为棘手。”
达合合思忖片刻，“孤想这么办，择日开设‘天地宴’，邀请所有的部族头领。那之前，先由太妃召见舅父，与之说明，天地宴时若他同意更改体制，也许其他部落会顺势，我们便可免去大量战火。至少也要他不表态。我们要的毕竟是统一，不是内战。”
珠木道：“大王英明。到时我会提前请你的两位表兄喝酒，留住他俩。”
图因强调道：“是扣住。”又道：“不表态就是反对，我们还是要做好重新打一次的准备。”
图因珠木都退下了。
达合合来到小英床边，看着如活死人般的小英。
“小英，我们的愿望又要往后拖一段才能实现了，草坦国需要先有一个长久稳固的状态。你好起来，我答应你，你好起来，我一定给你一个和平和睦的邻国，我们都努力好不好。”
沉睡中的小英眼皮动了下。
达合合去见自己的母亲约定，等央美舅父回来，一起召见他说更改体制的事，回来就见小英床旁馒头哥和包子哥刚绑了个人。
“达合合，她冒充宫女，伸手要掐死小英。”
“没有，大王，我是迎年献舞太妃说给大王的妃子，我就是来探望王后。”
达合合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她撒谎，我们俩看得清清楚楚。”
达合合冷道：“拖出去，杀了！”
这女人突然疯笑：“哈哈哈，你这个叛国投敌的贼王，还娶敌国男人为后，你不得好死，巴烈首领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你这王位坐不稳！王位是巴烈的！”
达合合瘫坐在床边，小英无力地睁着眼看着他，显然是惊醒的。太悬了，若不是小英的床一直有馒头哥他们在暗中守护，小英难逃此劫。
达合合想到：“接下来，天地宴后，就要对不服的部族开战，我得亲征，那时，恨我的人免不了还会刺杀小英。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在小英身上！也许，送小英回国才是最安全的。”
达合合静静地给小英喂药。只希望时间往后再拖一拖。小英再好一好，好一好。
“小英，你怪我吗？”
小英今天吃饭时醒的时间似乎长了一点，吃完还睁着眼。
小英淡淡笑看达合合顽皮道：“很反常啊。”
达合合迟疑地问：“你为何一直守弱，为何不一走了之？”
小英注视着达合合，神色正经了，慢慢道：“我允应过你的，我不想我们心中的情义，变作恨灰。”
好平淡的一句话，可是达合合听了却如同惊雷劈心，酸痛难支。
强忍下上涌的泪，“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你一定会好的，会的。”达合合用力地一笑，更像是给自己信心。
……
钟高学回来了。从怀里掏出三个不同的盒子，各一粒药。
一大盆儿参水先备在旁，一颗药下肚，稳了一会儿小英猛一顶中脘，一口黑血如剑喷向空中，赶紧漱口，喝下儿参水。
达合合惊慌地唤着，“小英，小英！”
小英虚弱地道：“没事，五去其一了。”
“小英你休息，好好休息。”
小英闭眼睡觉。
达合合把钟高学拉走，道：“三粒药不够啊！”
“我是从金迈王宫拿的药，别处的我信不着——”
达合合惊讶地看着他，——那是偷啊！
“我给他们留信说明了，还有钱。医书方子我也带回来了，还有药材，你派给我的人随后就运到，我有个朋友应该能做出来，不过他在吉木。”
达合合沉默，终于道：“孤亲自送他回国。”
“真的？”钟高学也知道，小英困在草坦走不了就是因为达合合不允许。“那，吃下这三粒就走。我修书，药草分去一半直接运去吉木妙手阁做药。”
一个月，小英也是有点急，把三粒都吃了。果然吐的血不黑了，变成了红心火龙果的颜色。
小英吃完饭，笑着道：“三剩其一，没事了。”
钟高学道：“你用内力托着毒，如果不是你，谁能日夜这么耗着。”
“快，快！”馒头哥捧个袋子冲进来，“丫头回吉木寻回来的，太岁大还丹，补养身体的，快吃。”
药丸黄豆般大，小英一看，一小袋子，得有一百粒，“嚇！这么多。”
小英抓了三粒投到嘴里。
“小英，今日你能下地了，明日我们出去走走可好？”达合合道。
“好啊！”
次日，小英坐上宣软的马车轿就觉得不对，大量的兵，还带了大量的东西，出征一样。
小英不操心，吃着太岁大还丹，一日比一日挺实精神些。
小英坐在轿中纳闷儿：这走了有十天了，这是要去哪儿？
小英从轿窗里伸出头，看到草地上棉球一样的白羊，“大王，中午能不能喝羊汤？”
珠木道：“不能！羊汤热性，王后现阶段只能和羊一样，吃草。”
小英道：“等我好了，每天吃一只羊，连吃一百天。”
近旁马上的馒头哥三人都不禁发笑，“你是馋疯了。”
达合合只是默默骑马伴在轿侧看着小英。
小英的车轿被包围在重兵中央。“大王，我们出来十天了，还要去哪儿？”
钟高学看向达合合，心道：“原来他还一直没告诉小英。”
达合合道：“你看前方。”
小英在轿窗把头歪扭看向前方，一座顶苍下碧的大胖山赫然耸立在眼帘。
“雪龙山？！”小英失声惊道。
三个半月了，小英在草坦三个半月了，如今吉木国界咫尺之遥！小英讶异得滞住，瞬间猜到，他“嗖”把头撤回轿窗，“会吗？会吗？”达合合死困他不放，小英如今九成九确定达合合是放他回国，可还是不敢完全相信。他的心不由自主惶惶地向往。
车轿一摇一撼地继续向前，小英微低着头微攥着手仔细听着外边……，这样又行进了一个时辰。
车轿停下。
“小英。”达合合的声音。
小英问：“是要吃饭了吗？”有意缓解紧张。
“下车呆会儿。”
小英下车，达合合扶着他站定。达合合发令：“全体听令，向外扩行百步，面外，严格戒备！”所有兵，包括珠木在内向外退去，留下中间一个空圆地域。
小英此时瞄了眼雪龙山，更近了，那边界关离此也就二里地，清晰可见。
达合合面对小英站立，就那么沉默，眼神倒是中左右地轮了两趟，最后终于开口道：
“猜到了吧。我知道，是我背信，过分执着，让你多受了很多苦，我们自此，就以兄弟相称。”
“你可终于正常了，早知道我受伤能让你想明白，我真该早刺我自己一刀。”不禁笑道。
达合合皱眉道：“不要胡说！”
“那——”小英忽然眼带不安地望向达合合。
“想说什么？”随即达合合道：“知道了，你放心，我承诺过给你一个和平和睦的邻国，那是我们共同的愿望，我一定会做到，不过，要给我点时间，最迟三年。”
“达合合——，我怎么——好像对不起你感觉。”小英凝望着达合合目光柔柔。
“你可别用这样眼神看着我，就你——”他一回身从旁边的马鞍上拽下个包袱，从里边掏出一套衣服，“现在就换，——比姑娘还姑娘，我忍不住又要反悔留下你了。”说着亲自动手，几把，把小英的女儿装褪下，把一套男装穿在小英身上。还上下打量了一番，“也像个男的。”达合合见过的从来都是小英女儿衣装的样子，所以这样说。
“什么话，本来就是。”
达合合从怀里掏出个极其精美尖角的大指套，抓过小英的手就往食指上套。
“我不带这个。”小英抗议道。
达合合猛然严肃道：“你还非戴不可。你是草坦的王后——”
“你又来——”小英急截道。
“听我说完！这是草坦王后的玺印。吉木境内有很多草坦人，他们如果做了坏事，无论什么身份，你都有权直接处置，不必再顾虑他们以草坦人身份抗律、来与草坦官方交涉引渡，省去麻烦。”
“这么信任我啊，那好，我戴着。诶？我回国了，你怎么交代王后没了？”小英明白了，“王后”现在不过是个称呼，他人都回国了，也没什么介意了。
“我已经发书，说你回国省亲了。”
小英忽道：“对了，这个还你。”就要把脖子上的狼牙项链取下。这狼牙项链毕竟是达合合娘给儿媳妇的礼物。
达合合一把摁住天突处的狼牙，眼含悲伤瞪着小英，反问道：“难道你永远不来草原了吗？”
小英怎么能伤达合合心呢，道：“怎么会。”
达合合盯视着小英松开摁住狼牙的手，小英也没再摘。
似乎该说的话都说了，该交代的也交代了，达合合看着小英，满眼的不舍，“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四目相对……
小英看着达合合，心中跌宕翻涌，终究是没有什么公主嫁给达合合，却是他孤身一人去完成他和他的普世太平愿。
小英几步走到车轿窗，一把扯下四块豆腐大的遮窗红布，他返回到达合合面前，把红布盖在头顶，站着一动不动。
达合合顿住，不一会儿，反应过来，他颤抖着手探向盖头：小英为了不当王后和他对抗到什么程度！最后的此刻，小英竟以委屈自己化扮是女子成亲的方式成全了他的妄想！
小英！小英！
达合合心中万千痛楚，颤抖着手，捏住那红布的一角……
红盖头在眼前滑落下，小英看到一双蓄满泪的大眼，泪水倏然扑落，同时破涕而笑。
达合合一把抱住小英，紧紧地抱住。小英也拥抱住达合合。兄弟的那种，都很坦然。
二人静静无言。
……
小英的车队缓缓驶向界关，绿绿的草地上卧着一方鲜红的红布。草地上孤独影子拾起来，把那红布的黑影吞进人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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