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是夜二更,綦迈与众将在县衙议道:“今夜趁官军立足未稳,杀他个措手不及,谁与我同去?”
王亥急止道:“将军乃一军之主,不可轻易出城,某愿代将军走一遭。”
綦迈说道:“汝可守县,我意已决,不必阻我。”遂点精兵猛将,三更以后,人衔枚,马裹蹄,悄悄开了东门,引军来劫宋营,却被埋伏宋军杀败,綦迈身中箭伤,狼狈逃回。
次日,宋军餐后,再集攻城,吴玠、吴璘兄弟率先登城杀死王亥,又见綦迈下城而逃,吴氏兄弟夺马追至十字街口,綦迈躲在墙边伏住,吴璘冲在最前,猝不及防,被綦迈一铁槊,连人带马打翻,綦迈又圈马走西门。
吴玠见兄弟吴璘受伤,舍命去赶綦迈,直到西门外追上。吴玠与綦迈约战二十合,綦迈心中慌张,只要逃命,槊法全乱,被吴玠一枪刺死。又两日,杨惟忠派人送信给谭稹,贵溪县已降,信州之战两月有余,大获全功。
谭稹见信州战事已平,要前往温州剿灭俞道安,因连日大雨,只得在信州驻军。雨住后,谭稹下令欲往温州。
杨惟忠说道:“数日大雨,道路泥泞难行,且兵器铁甲都已见锈,不如再留数日,路途硬朗,器甲修善妥当方可。”众将意合。谭稹便也依允逗留几日。
姚平仲、张思正兵阻白沙岭近两月,不知如何攻破,正在焦虑,王禀派先锋宋江引两千人马来助,姚、张二人大喜,与樊瑞出辕门迎迓,见礼已毕,宋江令兵马原地扎营候命,自与卢俊义、吴用随姚、张、樊三人进营。六人进帐之后,各自落座。
姚平仲道:“宋先锋此来助我破敌否?”
宋江回道:“正是,某奉王统制之命前来助将军破敌。”
张思正问道:“王统制怎地没来?”
卢俊义道:“王统制在台州清剿余叛,听闻将军被阻白沙岭无计可施,所以遣我等而来。”
姚平仲说道:“白沙岭女将智勇非凡,汝兄弟樊瑞与其交锋也难分胜负。”
吴用摇羽扇问樊瑞道:“那女将如此了得么?”
樊瑞惭愧道:“此女唤做钟蕙媛,道法不能胜我,但武艺战阵一流,更是坚守不出,所以无可奈何。”
宋江听后问吴用道:“贤弟,如何可取白沙岭?”
吴用略思道:“可使一军悄然越过白沙岭,出其不意攻破乐清,那时白沙岭孤立无援,不出数日就破。”
卢俊义起身拱手道:“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卢某愿引兵去取乐清。”众人都觉可行。
姚平仲道:“既然如此,我与张思正和卢副先锋同往,如果取下乐清,我与张思正便进兵温州剿灭俞道安,卢副先锋可回军与宋先锋两面夹攻白沙岭,必然成事。”几人计议已定,姚平仲、张思正、卢俊义便与宋江作别,提军而去。
卢俊义临行时又点了十个兄弟同往,哪十个:“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美髯公”朱仝、“青面兽”杨志、“病关索”杨雄、“浪子”燕青、“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
姚平仲三人领军马绕过白沙岭,出其不意攻打乐清县,公羊洁守城不及,官军打破城池,却被城上劲弩射死了宣赞、郝思文。
公羊洁要出逃乐清,迎面遇姚平仲,抡刀来战,姚平仲举枪相还,交马过处,姚平仲一枪挑公羊洁落马。反军主将一死,乐清便被官军平定。
关胜将宣赞、郝思文尸首用棺木盛敛,宣赞是关胜挚友,且受宣赞举荐而得进身,郝思文则是关胜副将,都已战死,关胜甚为伤感。
明日,卢俊义和姚平仲、张思正作别,回军和宋江夹攻白沙岭而去,姚平仲也留副将守乐清县城,自取柳市镇,张思正取白石镇。
张思正率军走后,姚平仲领兵马往柳市而来,柳市守将门挹听闻,一面传书与俞道安,上报乐清失守,战事紧促;一面让副将守镇,自统兵马三千于镇外当道扎营,以挡宋军。
姚平仲来到柳市镇,见镇外贼军下栅,便领兵布阵挑战。
门挹乃温州平阳县人,勇猛善战,使一口屈刀,重三十斤,列队出迎,与姚平仲各道名姓。
姚平仲见敌将出迎,催马几步,声如洪钟喝道:“反国之贼,怎敢抗拒天兵,若不归降,叫尔等身首异处!”
门挹自恃勇武,高声回骂:“朝廷鹰犬,大宋败类,尔等欺民榨血,比暴秦有过而无不及,我等乃顺天意,行灭秦故事,定当席卷中原,灭除赵家昏法,再建太平盛世,汝若是俊杰,当识时务,早来投靠,尚可免死,何敢大话连篇,军前犬吠!”
姚平仲听了,气的火冒三丈,催马挺枪杀来。门挹拍马抡刀,前来迎战,二将一来一往杀在一起,两军前尘土飞扬,鼓声不断。两人杀到五十合,姚平仲佯败而走,门挹也不追赶,收兵回营。姚平仲亦在对面扎下一座大营。
门挹回营后,部下不明所以,问道:“宋将已败,将军何不追杀?”
门挹道:“那厮枪法未乱,恐其有诈,故不追也。”
再说姚平仲夜间在帐中踱步,自思道:“此人能与我战上五十余合,不露败迹,绝非等闲之辈,又当如何取胜?”正思虑间,忽有张思正部下来报,张思正兵不血刃收了白石镇,将要与姚平仲前后夹攻柳市,姚平仲听后大喜,便让使者回报张思正约为明日午时攻取柳市镇,使者去后,姚平仲心中稍安,便传令谨防敌军偷袭,人不卸甲,马不摘鞍。
明日卯时,门挹引军挑战,姚平仲不出,门挹命军强攻,却被宋军乱箭射退。门挹无奈,只好与军士在毒日下大骂,足骂了两个时辰,直到巳时初,军卒渴热难捱,门挹令收兵避暑。
将近午时,姚平仲突然引军来战,门挹欣然领兵出对,各把军马摆开。姚平仲、门挹又厮杀一处,斗十余合,突闻镇里大乱,原来是张思正领军来到柳市镇后,约时一到,出其不意夺关而入。
门挹惊慌之中刀法已乱,姚平仲趁势大喝一声,一枪刺中门挹左肋,枪尖从右肋透出,门挹惨叫一声,被姚平仲挑落马下,贼兵尽皆投降。姚、张二人夺得柳市,合兵进取馆头镇,杀守将沈迪,来解温州之围。
且说俞道安接到门挹书信,得知乐清县已被宋军攻下,公羊洁身死,自知无能为力,不能回军相救,只好孤注一掷,调集军马三打温州,又日夜打了六七日,只见折损兵卒渐多,手下只有四万人可用,攻城甚是不利。
俞道安曾扬言道:“若攻下温州,必将城中军民屠尽。”城中百姓甚惧,以致协助官军守城,人自为战,全民皆兵,因此反军久攻不下。那城里郭仲荀也是勉强支撑,箭矢用尽,伤亡过半,守城越发困难。
时值盛夏,诸路蝗灾,百姓颗粒无收,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宋军统制姚平仲、张思正率军两万,连破几个县镇,提兵自馆头镇至郡城温州十里处,俞道安早已得报,留淳于渊一万兵士驻守温州南门,以防郭仲荀,自将剩余兵马撤出温州迎战宋军。城里郭仲荀不知所以,以为俞道安诡计,遂更加提防,并不出城。
再说俞道安知姚平仲、张思正来解温州之围,自领大军前来迎战,行不上五里,尘头起处,宋军来到,军中旌旗迎风烈烈。两军相距约五百步,各自列阵,将兵马横向铺开,皆盾手在前,弓手在后,左为步军,右为骑兵,甚是威武。
宋军姚平仲在阵前当先问道:“可是俞道安兵马?”
俞道安至军前高声回道:“某就是俞道安,汝是姚平仲、张思正哪一个?”
姚平仲回道:“吾乃宋军统制姚平仲也。”
俞道安骂道:“你这厮连破我防地,杀我爱将,却敢自来寻死。”这一言激怒了张思正,张思正挥刀纵马来杀俞道安,俞道安偏将荊利挺枪而出,来拼张思正,大战二十合,荆利力怯败回。对军中曹峰见了,舞钢叉催马前来交战,张思正与其厮杀十余合,曹峰难挡张思正大刀。
姚平仲将长枪一招,喊道:“方军攻打温州月余,已成强弩之末,一战可胜。”引军卷杀过去,俞道安也领兵冲杀,一场混战,直至未时,人未进食,马多渴死。
宋、方两军各自鸣金收兵,各退数里安营。宋军人马损失数千,方军本是百姓从军,战力颇弱,不比姚平仲西北军人,又因攻打温州月余不克,斗志全无,以至折损过万。
俞道安扎下大营之后,和莘庄、曹峰、荆利商议如何对敌姚平仲,荆利向来多谋擅断,乃说道:“姚平仲、张思正一路征城夺寨到此,已成疲弊之师,今日一战也有伤亡,几日之内不会寻战,我军连攻温州一月,元气大伤,只可坚守不出,休养生息方妙。”莘、曹二将都合荆利所言,俞道安也只好如此,原地驻军,高挂免战。
俞道安不过坚持数日,却因宋军夺了乐清县和温州周边的村镇,断了粮草,军中乏食,士卒皆怨,不得不与淳于渊合兵一处,由永嘉江退走处州,永嘉江即是今时瓯江。姚平仲、张思正闻听,急引军追来。俞道安进入处州青田境内,正逢谭稹领军回师,南军被两路堵截之下,只好退回青嶂山中,被宋军四面围困。暂且不提。
再说卢俊义协助姚平仲攻下乐清,回军与宋江夹攻白沙岭,钟蕙媛早知,派副将紫陌守城,抵挡卢俊义,自提兵马出寨,来战宋江。
是日,天清气朗,两军就平坦处列开人马,钟蕙媛全身披挂银甲,骑马提锤当先叫阵。
宋江未等说话,旁边一将当先出马,说道:“自从哥哥收留,少有建功,今日我打头阵。”话音未停,人马已跑出阵去,众人看时,却是史斌。
宋江喊道:“此女了得,兄弟小心。”那史斌全把话当做耳边风,手挥青龙棍直取钟蕙媛,两马相交三十合,史斌败阵而回。
顾大嫂见时,心中怒火高举,叫道:“莫欺我军无女人,看刀。”催马舞大刀而出,与钟蕙媛战无十合,斗她不过,回马而走,被丈夫孙新接应回阵。
扈三娘掣刀飞马,直取钟二女,钟二女提马奔来,舞双锤敌住扈三娘两口日月双刀,约斗三十合,钟二女双锤望扈三娘盔上打下来,扈三娘双刀横举,锤刀相碰,一声响亮,扈三娘险些隔不住,吃了一惊,兜马落败而走。
钟蕙媛杀来,宋军韩滔、彭玘双出,左右来战,枣木槊、三尖刀并举,钟蕙媛力敌二将,厮杀三十合,左手一锤横扫,韩滔用槊杆格挡,哪知银锤将槊柲打断,正击在脸上,韩滔倒撞马下而死。彭玘见韩滔落马,却想给韩滔报仇,奈何武艺不敌钟蕙媛,只得败走。钟蕙媛紧追不舍。杨林拍马捻笔管枪,接应彭玘回阵,敌住钟蕙媛,斗二十合上,被钟蕙媛一锤打碎胸口,落马而死。
呼延灼飞出阵来,大骂道:“贼婆娘,休要逞狂!”
钟蕙媛见了呼延灼便来交战,一个使双锤、一个使双鞭,大战三四十合,难分高下,宋江急令鸣金,呼延灼挡开双锤,拨马而回,钟蕙媛见宋军人多势众,自己也战的疲乏,遂将兵马退回白沙寨。
呼延灼回阵问道:“我正要擒那婆娘,哥哥为何收兵?”
宋江说道:“我观此女武艺高强,一时难服,待凌振运炮而来,纵有百个白沙岭,片刻也会夺回,只可惜韩滔兄弟死于此处。”众人收回韩滔、杨林尸体,就地安葬,众将尽皆伤感。
宋江使人给卢俊义赍书一封,让其暂缓攻城,等待凌振运炮而来,再行夹攻。三日后凌振运炮自台州而来,宋江大喜,使人让卢俊义听炮声为约,并力攻镇。
越日,宋江领军马再至白沙岭,命凌振将炮一字摆开,并让花荣射入白沙寨一枝箭信,守城军士拿着箭信送到大帐,见到钟蕙媛,将箭信呈上。
钟蕙媛在箭杆上取下书信,打开来看,书略云:“宋军统制王禀麾下先锋宋江,拜会白沙岭女将钟蕙媛足下:汝为仇道人部将,守岭乃职责所在,情有可原,然则仇道人已死,温州只此孤岭,登时可破,欲要顽抗,必为齑粉,不如弃械来降,免遭戮首之灾云云。”
钟蕙媛没等看完,一把将信扯个粉碎,披甲登寨来看,只见宋军列阵寨外,炮口对准城门,又见宋江金甲红袍、白马令旗立在阵前,顿时大怒,随手在旁边夺过弓箭,觑的亲切,一箭射去,正中宋江左肩以下。宋江大叫一声,翻身落马,众将急忙下马扶起,救入后军治伤,柴进便让凌振放炮攻城,炮石齐发,顿时将城门炸破,宋军趁势攻入。
钟蕙媛见宋军攻入,提双锤下城领军迎战,抵挡不住,向寨里退走,岭后卢俊义也率军攻入,紫陌挥双剑迎敌,身中两枪,败退寨里,与钟蕙媛相会。宋军两下夹击,把反军尽数围堵在寨中,反军多数降宋。
紫陌对钟蕙媛道:“事已危急,我拼死为将军开道,将军紧随身后。”紫陌在前挥双剑杀敌,钟蕙媛殿后,两人带兵冲杀,直杀的血流成渠、骨肉满地,方才来到岭外,二人回头看时,跟随军卒已剩十数人。
钟蕙媛、紫陌方将脱险,身后喊声又起,却是宋军李逵、杨雄、燕青、樊瑞、邹润、穆春带兵尾随而至,紫陌和余下十数人回身杀入宋军人群,只听惨叫不断,那十余人顷刻死伤殆尽,紫陌被宋兵乱枪戳倒,钟蕙媛抡锤来救,方到身边,紫陌已死。
钟蕙媛怒起,双锤又打死五七十人,依旧被宋军团团围住,自知力尽,不得脱身,恐怕被擒受辱,便将双锤弃在地上,在腰里拔出短剑刺心而死。
少时,宋江包扎过伤口与众人来到,却见李逵、杨雄、邹润、穆春各自带伤,宋江问了情况,都说被钟蕙媛、紫陌所伤,宋江命军医给四人治伤,叹道:“钟蕙媛虽为敌将,但智勇可比锦伞夫人,妥善将其安葬,毋使暴露骸骨。”又命人将白沙寨里外收拾一番,就在寨里整军歇马,让樊瑞作法为死者招魂,派戴宗告知王禀白沙岭收复。
越日,戴宗回来与宋江说道:“王禀得知哥哥攻破白沙寨,令哥哥带领人马去台州共同围剿吕师囊。”宋江得令,就在寨里找到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让其全领寨事,自与卢俊义等人提兵去了台州,会合王禀。
宋江行至仙溪镇,突然军士来报:“前军有人拦路,花荣将军与其大战数合,难分高低。”
卢俊义问道:“人马多少?”
那人回道:“只有一人一骑。”
宋江听了纳闷,急引军来看,只见阵前两人如纺车一般厮杀。
宋江与众人说道:“我军来时不曾听闻此处有贼匪出没,谁人知道?”众人皆摇头。
杨志说道:“这后生却是眼熟。”乃催马而出,来到阵前叫道:“你二人且住了手,那后生还认得我否?”花荣听了急忙把马带住。
那后生看见一青脸大汉喊话,说道:“可是叔父?”
杨志说道:“侄儿为何在此?”那后生急忙下马弃了铁枪,纳头便拜,杨志下马将其搀起,问了缘由。
那后生说道:“听闻叔父南征方腊,侄儿寻来,相助一臂之力。”杨志引那后生去见宋江。
宋江问道:“这后生是谁?”
杨志说道:“此乃家侄杨再兴,深通我杨家枪精髓,得知我随哥哥南征,前来相助。”宋江再看杨再兴,眉浓眼大,面似银盘,身长八尺,十六七岁年纪,心里甚是喜爱,便让其随同杨志留在军中。军马进入仙溪,宋江命埋锅造饭,铡草喂马,人马饱餐后,便回军台州来见王禀,将白沙岭之战讲过。
王禀说道:“汝兄弟虽多折损,待我回朝之日上奏天子,必得重用。”宋江称是。宋江又问了与吕师囊交战经过。
王禀说道:“吕师囊乃南国老帅,智勇无双,折可存、何灌以兵多之势,将其逼到黄岩县断头山,吕师囊在山上拒险固守,下石肆击,我军死伤颇多,至今僵持不下,我令你来也为此事。”
宋江说道:“明日搦战,再思破敌之计。”
明日,宋江见过何灌、折可存,便与吕师囊对垒,依旧无计可施,只好两下罢兵,各自防御。正在台州方、宋两军难解难分之时,却祸起处州缙云县。
原来处州方七佛兵败散将之后,霍成富在青田与官军对抗数日,后被迫出逃,为摆脱官军追击,便和余下败兵,乔装难民,蛰伏缙云周边村中,伺机而动。近日霍成富听说谭稹调军攻打信州,损兵折将,回师途中又马不停蹄与俞道安交战,缙云空虚,就集合人马数百,趁火打劫前来夺县。
霍成富来到缙云城下,早有人报知县尉,这缙云县尉名叫詹良臣,字元公,年已七十二岁,本是睦州分水县人氏,举进士不第,以恩得官。詹县尉欲出战霍成富,左右谏道:“霍成富乃悍匪,有力敌万夫之勇,不可轻战,免至百姓罹难。”
詹良臣怒道:“捕盗,县尉职责所在,纵然不胜,怎惧一死?”遂不听左右劝告,率领弓兵数十人出城对敌霍成富。
霍成富却要攻城,却见县门大开,跑出几十弓箭手,城边一字摆开,为首一老者,骑匹白马,儒服冠戴,面似古月,皱纹堆垒,银髯飘胸,四面精神,八面威风。
霍成富开口问道:“你这老者,却是何人?”
詹良臣呵道:“逆贼,不配问我大名。”
有识者对霍成富说道:“此老者名叫詹良臣,是新调缙云县尉,人人敬佩,他若能降,县里便会尽听号令。”
霍成富对詹良臣笑道:“常言道:‘人老不讲筋骨为能。’吾念你年老,如能降我,却可善终。不然,必死在今日。”
詹良臣大怒,绰起弓箭来射霍成富,霍成富用枪一拨,将箭簇打落,挥兵杀去,詹良臣命弓手乱射,虽射杀贼匪数十,终因寡不敌众,射士皆死,只詹良臣一人被擒,缙云遂破。霍成富带兵来到县中街衢,有人将詹良臣绑缚推来。
霍成富说道:“詹公,你已被我所擒,不如降我,便可共谋大事,同富同贵。”
詹良臣闻听此言,大声叱道:“汝辈不知求生,还想让我投降!昔年李顺反于蜀,王伦反于淮南,王则反于贝州,身首横分,妻子与同恶,无少长皆诛死。今不鉴前祸,猖獗至此,旦暮官军至,汝肉饲狗鼠矣!”
霍成富被骂的狗血淋头,心中大怒,命人割其肉,鲜血淋漓,使自啖之。围观民众无不惊心。詹良臣将肉吐出,至死骂不绝口,见者无不掩面流涕。后道君皇帝听闻甚是悲伤,赠通直郎,官其子孙二人。
霍成富余怒未平,命手下军士,在县中随意淫掠烧杀,县中狼藉不堪,民不聊生。
明日,有两人领兵两千前来依附霍成富,一个唤做胡灵,一个叫做祝盼,这二人曾在婺州兰溪县灵山洞与刘光世厮杀,被刘光世斩杀一千六百余人。胡、祝二将拼命杀出重围,隐匿多时,却听霍成富占据缙云,便来相从,霍成富又添猛将兵马,更是不惧宋军。
且说霍成富剽掠缙云很快传至谭稹耳中,谭稹正讨俞道安,不能分兵,只好派人传令王禀,命其荡平缙云,擒杀霍成富。王禀得令之后,便调宋江同往,两日后来到缙云城外,摆开兵马,宋军中“双枪将”董平率先骂敌搦战。
霍成富见宋军如同迅雷而来,急忙登城与胡、祝二将来看,只见宋军人山人海,约有万人,旌旗飘扬,阵前一将耀武扬威,正在骂城。
祝盼说道:“宋军来的迅猛,锐气正盛,不可出战,以免折了我军士气。”
胡灵说道:“如果避而不战,倒显得惧了宋军,我愿请令,下城取他宋将一颗首级,扬我军威。”
霍成富略思片刻,说道:“你且去吧,需好生应对,莫要折了士气。”胡灵点兵下城而去。董平正在阵前走马盘桓,举双枪向城上大骂,突然见城门大开,跑出一队人马,在城边摆开,为首一将,面如熟蟹壳,红中透亮,细眉短髯,手中倒提一条八尺钩棒,赤袍红甲,骑一匹红鬃烈马,如同火瘟神下凡。
董平开口叫道:“你这厮姓甚名谁,报上名号。”
胡灵喝道:“你这厮不认真神,我曾是朱言麾下游击将军胡灵,现为霍节度骠骑副将,汝又是何人?”
董平说道:“我乃梁山五虎大将,“双枪董一撞”,奉旨随军,征南讨逆,你这厮若识时务,快去劝降霍成富,免遭灭顶之灾!”
胡灵大笑道:“原来是水洼虾蟹,投了宋庭,做了鹰犬,却来此地大言不惭。”
董平大怒,举双枪驱马直冲过去,胡灵使钩棒相迎,两马在阵前盘旋相斗,斗十余合,董平右手枪挑开胡灵钩棒,左手枪如电光,去胡灵咽喉只一刺,枪尖透项而出,血喷如线,胡灵身死马下,宋江见胜,命擂起战鼓。城上霍成富见到胡灵轻敌而死,急忙令军士抢回尸体退进城来,将城门紧闭。
宋军统制王禀看见夸道:“宋先锋麾下真是卧虎藏龙,首战便斩一敌将,今日我军远来疲乏,暂且收兵,明日再战。”于是宋江招回董平,与王禀离城五里安营。
且说缙云城里祝盼看到胡灵尸体,哭道:“我与胡灵乃是八拜之交,今日胡灵被双枪贼杀死,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霍成富劝慰道:“人死不可复生,将军节哀,我观宋军阵上董平,兵器却是双枪,破之易如反掌,明日我亲自上阵斩杀董平,为胡灵报仇。”
祝盼问道:“双枪怎破?”
霍成富说道:“前朝曾有单枪破双枪之法,我年少时遇异人传授,枪术中有一拨二打三平杆,可破之。”
祝盼又问:“何为一拨二打三平杆?”
霍成富说道:“但使双枪这般军器,交战时少先出枪,明日阵前你自会知晓。”祝盼看着胡灵尸体,又大哭一场,然后设立灵堂,用果品香烛祭奠。
明日王禀领军又来城下,霍成富令祝盼城头观阵,亲自领队下城迎敌,两军相望各自布阵。王禀举目看了,只见对面认军旗上绣个斗大的“霍”字,已知是霍成富亲出。
霍成富面如紫玉,眉如刷漆,飞入鬓角,两眼皂白分明,鼻直口方,略有髭须,身如蛮牛,金甲蓝袍,骑匹黄膘马,威风不可一世,原是血光星下界降生。
宋军“没羽箭”张清率先出马,使一条枪来战霍成富,霍成富挺浑铁枪,上前交锋,两人交手五合,张清败阵而走,原来张清只擅“飞石技”,枪法却不济,只好败回,霍成富紧追不舍,张清左手按住长枪,右手去锦囊摸出数枚石子,回身掷出。
霍成富眼急手快,皆用枪杆打落,心知张清会使暗器,乃住马大叫道:“你这厮不是我对手,快唤昨日双枪贼出来。”董平一听,火往上撞,飞马而出,替回张清,手握两条枪,直奔霍成富。
霍成富见董平来到,催马而迎,却不出枪,董平纳闷,也不出枪。两马错镫各跑二十余步,圈马复来,两人依旧不战,两军阵上,将校军士看的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两马圈回再来,已是第三合,霍成富却不厮杀,用言语来激董平道:“昨日你不过巧胜一仗,有何真本事,今日惧我,不敢厮杀。”董平大怒,双枪直刺霍成富心坎,霍成富见董平上当,遂把长枪前伸,一拨董平左手枪,二打董平右手枪,三把枪杆去董平心坎上刺,董平躲闪不急,被长枪刺透铁甲,戳下马去,立时毙命。
霍成富怕董平不死,欲举枪再刺,宋军众将齐出,花荣当先射箭,霍成富急忙用枪拨打,鲁智深、武松等人死命抢回董平尸骸及双枪。
呼延灼提双鞭飞马来战霍成富,二人战三十余合,正在不分输赢,宋江指麾兵马厮搏,两军混战一场,霍成富兵少不敌,退进城中,王禀也令收兵。
董平身死,宋江与众兄弟大哭起来。王禀进帐来探。宋江见王禀入来,将泪收住,在外帐让人看座。宋江与吴用等人出来相陪。
王禀道:“我思索一计,来与先锋商议,此计若成,董将军之仇得报,更取下缙云。”
吴用说道:“莫非趁夜诓开城门?”
王禀说道:“正是如此。”众人商议如何诓城不提。
再说霍成富引军退进城里,翻身下马,祝盼下城相迎,说道:“将军枪挑董平,为我兄弟报了大仇,我在城头看的真切,定当誓死以报大恩。”说着拱手而跪。
霍成富急忙扶起祝盼,说道:“今日虽胜,但还须守备,以免宋军攻城。”祝盼称是,便在城里强征壮年为其守城,民怨更深。
至夜,霍成富取了几个囚禁官吏,把心肝拿来下酒,吃的烂醉,正在县衙休息,突然祝盼来报,说南门宋营火光冲天,不知何故。
霍成富道:“定是宋军升灶失火,不必大惊小怪!”
祝盼说道:“不但火光四起,且喊杀连天,将军亲自观瞧便知。”
霍成富说道:“也好,如果有隙可乘,可去劫营,大破宋军。”随即二人来到城头,举眼望去,宋营果然一片火海。二人正欲点兵去劫宋营,突然一彪军马来到城下喊道:“我等是俞道安部下,被宋军击溃,烧了宋营来投,快些开门,宋军随后追来!”霍成富命举火辨认,却见是方军旗甲,便欲开城。
祝盼说道:“若是俞道安人马,怎不白日前来,恐是宋军使诈,不可不防。”
霍成富向城下喊道:“若是俞道安部下,明日白昼放汝等进城。”只听城下叫道:“事情紧急,若等明日,我等尽为宋军所掳。”霍成富本就兵少,又怕失去来投人马,便令开城,祝盼再三劝告,霍成富只是不听,亲自下城来看,城门开处,城外人马一拥而入,霍成富喝止不住,恍然大悟。
只见火光照处,一人飞马而入,面容端方,顶盔掼甲,擎一口丧门剑,正是黄信,厉声叫道:“反贼拿命来!”霍成富大怒,把手中铁枪挺起,去黄信腿上刺个正着,黄信从马上坠地,霍成富便骑了黄信的马,指挥军兵,挡住城门。
孙立见黄信落马,舞枪鞭来斗霍成富,两将战二十余合,霍成富卖个破绽,让过孙立一枪,在腰下抽出二十斤鎏金四棱铜锏,向孙立头顶劈下来,孙立躲闪不及,连盔带脑都砸碎了。孙新、顾大嫂救回黄信,抢回孙立尸骸,痛哭不已。
宋江令步军去夺城门,鲁智深、武松率先杀入。祝盼赶来交战,徐宁走马与他对战四五合,把钩镰枪拨开祝盼大刀,一枪搠他腹中,勾拽出肝肠,祝盼惨叫攧死马下。
王禀等人随后入城,乘胜逐出霍成富。霍成富引残兵出东门而走,宋江直赶杀出去,追到缙云山下,忽然烟瘴四起,官军慌忙退出,霍成富竟入山不见。
原来城外大火,乃是王禀、宋江几人设计,诱使霍成富而骗开城门,因此不费吹灰之力,夺了缙云县。王禀得胜,宋江在县里园林将董平、孙立安葬,然后整军歇马,安顿百姓不提。
话分两头,再说俞道安被谭稹大军围困在青嶂山中,坚守一月有余,已断粮草,只能以野菜、草根、涧水,充饥解渴。这日,荆利对俞道安说道:“我军久困于此,终将覆灭,末将请令出击宋军,将军可趁势突围,谋求东山再起。”
俞道安说道:“只好如此。”随即传令,命淳于渊率兵五千为前军,莘庄、曹峰率军一万为左右护军,自领荆利和剩余人马为中军,趁夜黑相继拔营,出山突围。淳于渊领五千军,不敢举火,悄悄出了山口,只见宋军在山前要路,都设有联营,淳于渊来至营前,便令火弓手放箭,满天火雨尽落宋营,顿时宋营烧着一片,淳于渊领军卒一鼓作气直冲进去,却是空营一座,心知中计,急忙回身而走。
只听四下喊声震天,宋军八方围来,不知有多少人马,淳于渊退出营来,只见一将马快枪急而来,高声大喝道:“吾乃宋军统制刘镇,敌将留名。”
淳于渊挥戟高叫道:“南国上将淳于渊在此,快来送命。”两军混杀,刘、淳二人交马两合,刘镇一枪挑淳于渊于马下。反军见主将已死,分分往山里溃逃,将俞道安后队冲乱。谭稹领大军追来,趁势掩杀,俞道安急令弓箭手将宋军射退,只好退回山里。
俞道安见宋军退去,收拢住人马,听人说淳于渊中计身捐,忙忙无措,清点军卒时,三停人马又折了一停,而且箭矢射尽,不知如何是好,便问计于荆利。
荆利叹道:“宋军早有防备,而且兵精将勇,我军不能出山,已无计可施。”
俞道安说道:“既然如此,‘士可杀,不可辱。’我誓死与宋军决一死战,以全忠义之名于世间。”
再说谭稹以伏兵胜了一仗,收回人马,休息一夜。明日乃招众将于中军帐内商议如何进攻青嶂山,正愁粮草供给不上,忽然有人来报,说宣州知州钱即集得数万石粮草送来,以备军需。谭稹大喜过望,乃命军需官将粮草收下,择一旷地贮备,随时供给各营所需,又拨出三千石粮草派人送去台州,交与折可存、何灌兵击吕师囊所用。
谭稹见粮草已到,问众将道:“哪位将军有良策攻山?”
王涣道:“俞道安冒死突围,必是粮尽,我军粮草充足,不如守株待兔,守住各处出山要路,几日后待其军心哗变,那时一战可定。”
杨惟忠道:“只恐夜长梦多,倘若贼兵知其必死,必然万众一心,死命突围,到时成败未可知也。”谭稹听二人之言,处于两难之中,思绪纷乱,众将也各持意见,争吵不休。
突然,谭稹将腰下宝剑掣出,众将见了都不敢做声。
谭稹道:“我意已决,出兵强攻青嶂山。”
姚平仲、张思正请令道:“末将愿为先锋,亲斩俞道安首级献于帐下。”
谭稹笑道:“二位将军若行,必然马到成功。”乃让姚平仲、张思正统兵五千先入青嶂山探路,而后与众将依次进发。
且说俞道安困在山中,进退维谷,白日以棍击石解闷,至夜回至帐中休息,忽有军卒来报,说宋军攻进山来,势不可挡。俞道安急忙与荆利持械出了大帐,举目望去,满山遍野火把通明,宋军如同蜂蚁而来,喊杀声不绝于耳。
俞道安急忙与荆利、莘庄、曹峰率军迎战,奈何兵士断粮日久,只以野菜、草根等物充饥,身体虚弱,站立尚且不稳,怎能持刀枪拒敌,被宋军砍瓜切菜一般,杀的横尸满山,血流成沟。
俞道安见不能抵挡,只得且战且退,苦战至天亮,后退无路,剩余数百人被宋军团团围死。谭稹乃令杨可世前去招降。
杨可世策马提斧,吼声如雷道:“汝等已成瓮中之鳖,及早来降,如若不然,斩尽杀绝。”
俞道安见身边军士大都带伤,饥渴疲弊,丢魂丧胆,不堪一战,便在腰下拔出铁刀,想要自刭,却得曹峰几人攀臂劝住。
莘庄道:“未到必死之时,想当初刘邦被冒顿围于平城白登山七日,终得脱困,将军且自爱。”
俞道安听后,精神倍长,将刀戳于地上,慷慨高声道:“我等自从反宋以来,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今日虽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军士听后,无不激昂,俞道安见时机已到,引兵来冲宋军。
谭稹在高处看见,手挥令旗,步兵两面闪开,现出一千弓弩手,万箭齐发,将俞道安数百人全部射死于山中。
同时,何灌、折可存在黄岩县兵击吕师囊,无计可施,升帐再与众将议事,众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何灌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诸君何不发一语,克敌制胜,为何缄口?”众将只管低头。
折可存怒道:“似尔等这般空吃国粮,不能尽忠以报,有何面目于世哉!”
突然一人出列禀道:“末将但有片言,或可擒吕师囊。”众人看去,却是偏将杨震。杨震何人?还需叙述一番:
杨震字子发,代州崞县人,曾以弓马绝伦为安边巡检使。先时,宋河东军征西夏于臧底河,敌据山为城,下瞰官军,诸将合兵于城下,杨震率壮士拔剑先登,斩数百级,众乘胜平之,上功第一。江南反乱,国家调兵四方,杨震与长子杨沂中从折可存讨方腊至此。
折可存看罢,问道:“子发有何计策?”
杨震说道:“吕师囊乃扎营于半山腰,断头山后悬崖绝壁,敌必疏于防备,末将愿引轻兵从山后攀至山顶,在高处放箭投石,敌必败无疑。”
折可存说道:“此计虽妙,可凶险万分,倘若有失,性命堪忧。”
杨震说道:“将军可佯攻山前,我从山后悄悄而上,万无一失。”折可存见杨震胸有成竹,便让其领五十灵巧军士,二更后依计而行,折可存则于山前擂鼓放炮,以做佯攻。
吕师囊正在山上大寨睡觉,突闻鼓声,惊厥而醒,乃披金甲,提蛇矛出帐,问赵毅何事。赵毅说道:“敌军恐欲趁夜攻山。”吕师囊急忙领军抵挡,只见宋军举火如同白昼,擂鼓向山上杀来,吕师囊令军以石击之,宋军又退,往复几次,折腾一夜。
第二日天明,吕师囊正在狐疑昨夜之事,突听山顶发喊,只见宋军已在山上,正是杨震,却如神兵天降,鼓噪而放箭、抛石,方军兵卒大惊,被矢石所伤颇多,四散而逃。
吕师囊急令剩余将校固守险要,在营外放火自卫。何灌、折可存见计已成,领步军与杨震上下夹攻。杨震身披重铠,带兵越火而入,吕师囊引沈刚、沈泽、沈抃、赵毅、应明、徐统等三十首领迎战,杨震一时难以攻破敌寨,却得何灌与部将韩综、雷彦兴领兵接应,将沈刚三十人杀死。
唯独吕师囊挺丈八蛇矛力战,杀死百余宋兵,身受重伤。何灌见吕师囊武艺高强,不能近身,却与众人用挠钩将其拖翻,夺了蛇矛,吕师囊挣脱挠钩,跳崖未死,杨震引众将其活捉。
吕师囊仰天大叫三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此为宋宣和三年十月之事。
折可存见何灌与杨震生擒贼帅吕师囊,下令将死尸尽皆掩埋,将反军营寨烧作白地,和众人回到山下大营。折可存、何灌与众将升帐,杨震把吕师囊推将入来,武士以棍击其膝腘,吕师囊仰头不跪,何灌挥手示意不得无理,武士退到两旁。
何灌问道:“今被我擒,何话可说?”
吕师囊说道:“吾闻‘亡国大夫不可图存,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但求速死而已。”
何灌说道:“既然无话可说,先将械梏收押,即是重犯,当使快马通报朝廷再作区处。”遂先将吕师囊押下,乃令快马飞报朝廷。后谭稹听说吕师囊被擒,令押解至临海县,等候朝廷旨意。
数日后,快马从汴京而回,将童贯手书交与谭稹,谭稹拆开来看,略写道:“谭节度与贯皆为宦臣,同时举兵南下,建功不易,勿使贼有复起之机,吕师囊素有广名,侠义之声布于乡里,理应将其处以极刑示众,为防我军去后,吕族人再生事端,当屠其村,灭九族。”
谭稹得童贯钧旨,便在临海县设立法场,当众对吕师囊处以极刑,将其绑于十字桩上,百姓络绎不绝,前来围观。
吕师囊对民众高呼道:“我吕师囊为反昏君暴政,名姓标于天地,必然千古传颂,死而无憾,虽败犹荣。”折可存手挥令旗,弓弩齐发,吕师囊被万箭穿身而死,又被五马分尸、挫骨扬灰,百姓多为其哭。有诗为证:
仙居旧有祖师堂,坐落当初白塔乡。
眼见菜头头落地,今人讳说吕师囊。
谭稹处决吕师囊,便发兵仙居,来屠吕高田村。吕高田村本是吕师囊世居之地,吕师囊在此村颇有信义,人都称其为当世信陵君。吕师囊响应方腊反宋时,村中民众追随甚多,因此为童贯所忌。
王禀听说谭稹要屠吕高田村,本欲亲往解劝,奈何缙云新附,县中事物未定,只得让宋江前往,缙云向东至仙居不过一百五十里,转眼即至。
宋江在县外截住谭稹,叩马谏道:“古人云:‘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吾听闻节度大人欲屠吕高田村百姓,特来进谏,不愿大人背负千古骂名。”
谭稹心中不悦,却思宋江征南有功,乃说道:“我意也是如此,奈何是童太师之意,我不得违抗。”
宋江说道:“童太师视百姓如同草芥,皇上必然不知,谭节度何不上书请求皇上开恩,赦宥百姓死罪。”
谭稹颇不耐烦,说道:“太师之意即圣上之意,汝一刀笔小吏,前身也是罪犯,还敢出言忤逆太师,若不念你随军讨叛有功,必不和你干休,还不退下。”梁山众将听了这话欲要上前,被吴用拦住,宋江羞愧难当,只得唯唯而退。
谭稹叱退宋江,自去屠村,将吕高田村男女老幼千百十人,无论善恶,杀的所剩无几,却有命大的逃过一劫,躲去外乡。官军又将房屋拆毁,放火大烧。大军过处,尽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如禽兽一般,三日不止。
谭稹又命军士在村东掘一大坑,深三丈三尺,广三丈三尺,将村中死尸尽数投于坑中,火烧三日,用土掩埋,突出地表约有一丈,旁边立一石碑,上面镌刻三个大字,名曰:“肉丘坟”。不许任何人到坟前哭祭,即时,乌鸦百万集于其村上空,盘旋三日不去,遮天蔽日,晴天雷声震耳,识者皆言天怒。
再说宋江被谭稹呵退,知不可救村民,索性领军回了缙云,把事告知王禀,王禀叹息不已。至夜三更,吴用、林冲、鲁智深、武松、李逵、李俊、阮小七等人来找宋江,宋江环顾,只见来人都是先前反对招安的兄弟。
宋江问道:“众位兄弟,深夜所来为何?”
吴用说道:“国家视百姓如同草芥,随意屠戮,众位兄弟都有反意。”
宋江起身大惊道:“何出此言?”
林冲说道:“想当初我等与哥哥受了朝廷招安,本指望为国为家做些好事,方腊一党尚未灭净,朝廷竟戮起百姓,我等皆有怨心。”
鲁智深嗔道:“洒家一生光明磊落,为百姓出头尚且不及,却见百姓死在面前不能相救,是何道理!”
阮小七说道:“若招安只为害民,我等何故与昏君奸臣为伍,不如再回梁山,逍遥自在。”
宋江说道:“兄弟心思我都知晓,我何尝不悲痛于心,然则我兄弟多数为国阵亡于此,若此时复叛,那些兄弟岂不枉死。”
李逵大叫一声,在腰里拔出双斧道:“哥哥瞻前顾后,惧狼怕虎,还不是为小人驱使,如何能得痛快,今日就看铁牛一双大斧,先杀谭稹太监,再取童贯狗头,哥哥明日也学方腊,就在此地自立为王,岂不快意。”
宋江听了此言,大怒道:“你这厮又在胡言,这些兄弟欲要造反,定是你从中撺掇,今日不杀你何以立军威。”随即命刀斧手来杀李逵,李逵双斧一磕,大吼一声,刀斧手尽皆瘫软在地,爬出帐外。
宋江还要发怒,吴用目视李逵,李逵呵呵笑道:“铁牛说的气话,大哥莫要记在心上。”说罢,将双斧插回腰后,自出帐而去。
武松道:“李逵之言不无道理,哥哥可曾细想,朝廷既能杀戮百姓,我等皆为待罪之身,若回京之后,被小人所算,不知身归何处?”宋江坐下,沉默不语。
李俊说道:“自古伴君如伴虎,宋庭刻薄少恩,石守信、高怀德等将,为赵匡胤打下江山,却落得‘杯酒释兵权’,若能及早抽身,不失智者所为。”
宋江说道:“众位兄弟不必多言,有始无终并非君子所为,我誓不背朝廷。”吴用等人见未能说服宋江,各自出帐回营。
数日后,王禀接到急报,说方石和大将盛玖在衢州江山县礼贤镇聚集数千人为乱,势甚猖獗,官军屡攻受挫,便找来宋江商议,要亲去征战。
宋江请令说道:“些许小事,不劳统制亲往,宋某只需数千人马,十日之内,必诛方石。”王禀甚喜,挑选三千精壮军卒与宋江同往,再加宋江原有人马,约有六七千人,一同前往衢州。临行时,“青面兽”杨志诈称患病,宋江以为是真,乃留其侄杨再兴照看不提。
宋江一举攻下礼贤镇,方石、盛玖出逃,提军追赶。行不上数里,探马回报:“方石人马向信州玉山县而去,路上逃兵甚多。”
宋江笑道:“此贼不足为虑。”乃催军速行,于路上都是南军旗帜刀枪。
宋军追行三十余里,才见方石人马,宋江命军急攻,两军搅杀一处。方石军马死伤逃亡过半,哪堪一击?被宋军杀的人仰马翻,方石必竟年老血衰,逃脱不及,正入花荣彀中,被花荣一箭射翻马下,众军上前一顿乱刀剁了。
盛玖见方石暴亡,兵卒死伤散尽,只想突围。对面“没羽箭”张清以为盛玖易取,先捏飞石数枚,望盛玖面门便打,盛玖用刀面急挡,飞石皆中刀面,铮铮有声。
张清飞石伤不得盛玖,便攥枪来迎,大叫道:“泼贼哪里去?”
盛玖道:“匹夫让路。”抡刀直战张清。
张清敌住盛玖,斗十余合,一枪刺入盛玖腹中,盛玖一刀劈张清落马,二将双双毙命。贼军散尽。
宋江得胜,清点将佐,除张清战死外,不见了彭玘,怎知彭玘乱军受了重伤,至偏僻村庄被民户所救,后来中兴时也做了名将。
宋江寻不到彭玘,以为战死,立了衣冠冢,想将张清择地安葬。
吴用道:“此处离着玉山县不过数十里,不如将张清安葬在彼。”
宋江依允,提军直去了玉山县,在县里为张清、彭玘做了法事,众将挂孝,安葬张清。
一切妥当,宋江清点兵马,共计折了千余人,准备回师缙云,听候调遣。
忽然鲁智深、武松前来与宋江说道:“龙虎山只在信州南界,离此不远,方石已除,我二人欲向哥哥请几日兵闲,去山上走一遭,不知可否?”
宋江惊问:“你二人向来居住北方,此处也有知己不成?况且那龙虎山乃道家场所,于你佛家有何干系?”
武松说道:“哥哥有所不知,龙虎山张天师与我师父周同是旧友,既到信州,当须拜见。”
宋江说道:“原来如此,我闻龙虎山是个仙山,早想拜会,只是无缘而已,今日天假其便,我等兄弟同往岂不是好。一者众人求个福报,二来游览一番美景,也不枉江南走了一遭。”随即命人准备些香烛、金银等物,作为进山贡奉。
明日一早,宋江与众兄弟斋戒沐浴三天,至四天头上,辰时一到,宋江引着人马离了玉山县,迤逦着望龙虎山而去,路上经沙溪镇,过信州府,行铅山县,越贵溪水,方才到了龙虎山下,宋江将军马扎住,只因李逵专好惹事,所以将其留在山下,令李俊、阮小七、杨雄看管。
宋江为表虔诚,自与众将卸了战甲,换了便服,只各自带了随身佩刀,步行向山上便去,刚到得龙虎山下,只见两个道童迎来,但见两个道童打扮一般模样:
头扎两个牛角歪髻,遮额刘海齐眉长短。脸颊粉嫩玉雕,眸子珍珠嵌就。皓齿朱唇,嘴边长挂着笑容。身材玲珑,不过八九岁年纪。体穿一领小道袍,脚着一双青布履。疑似仙娃结伴行,不类世间小顽童。
宋江看了这两个娃娃,见相貌不俗,上前行了一躬,问道:“仙童何来?”
那其中的一个道童还了一礼,说道:“我二人是山上大殿里的道士,奉老仙翁之话,来山下迎接一位客人。”
宋江又问道:“敢问老仙翁何许人也?”
另一个道童打个稽首,回道:“老仙翁即是我家祖师爷,虚靖先生张继先天师。”
宋江再问道:“但不知迎接哪位客人?”
那道童答道:“天师只说是罡煞星主,天魁星宿来访,并言天魁星一众只在山下,让我二人速请上山,莫不是你么?”
宋江笑道:“小可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曾聚义在山东梁山,确实上应天魁之星,却不曾拜会你家天师,也未曾到过仙山,你家天师如何知道我等会来?”
道童说道:“我家天师乃是当世的活神仙,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有晓天地循环之数,查人生死之能,知你等前来,不足为怪。”
宋江说道:“即是如此,烦请仙童引路,去会你家天师何如?”
道童见说,便引领着宋江等数十将佐,向山上去了,一路上风景如同仙境一般,但见:
祥云朵朵,瑞霭纷纷。祥云朵朵笼青峰,瑞霭纷纷罩乾坤。山边怪石,龙蟠虎踞真奇特;涧边溪流,潺潺流淌玉浆液。松柏杨柳,尽是千年古木;虎豹猿猱,盖为山中灵兽。仙鹤天上翱翔,麒麟洞中出入。脚下之砖,金银鎏成;屋脊之瓦,琉璃造就。八面吹来仙家风,十处光辉似桃源。浑如玉皇灵霄殿,胜过老君兜率天。
宋江等人随道童一路上得山来,见了钟灵毓秀的龙虎山,各各嗟叹不已。
约行半个时辰,众人随着道童来到山上。道童转回身对宋江等人说道:“各位壮士稍候,我二人入去通禀。”两位道童自去了殿里。
宋江与众人在大殿外环顾了一遭,看着大殿雄伟无比,雕梁画栋,称赞不绝。
须臾,殿内住持真人引众道士出门相迎,与宋江众人寒暄一番,引入大殿。
宋江、卢俊义等人见了降魔护道天尊张道陵神像,就神龛前,焚起好香,各自拜过。又奉上金银,以作香烛之费。众道士请宋江等人坐了,奉茶品茗。
宋江动问住持真人道:“小可慕名拜会虚靖先生,不知现在哪里?可否谒见?”
真人回道:“天师性甚狷介,在山顶忘忧殿居住,离此间三五里路途,请将军在此用过斋饭,明早沐浴再去不迟。”宋江依允,便与众兄弟留下吃了斋饭,住了一宿。
明日一早,宋江等人各自沐浴更衣,吃过饭后,由昨日两个道童领着,去见天师。
行不上三五里,道童指道:“那前面琉璃瓦的大殿,便是天师所在。”众人又走了一程,来到忘忧殿前,两个道童入去通报。
片刻,只见两个道童一左一右,拥出那个天师,宋江一众看了,这虚靖天师果真清奇,面容约三十岁,身着法衣,手持拂尘。
那天师出来与众人打了个稽首,邀宋江一行进了殿内,叙礼已罢,分宾主落座。两位道童依次献上茶水,宋江和众人品了一回。
众人再看殿里时,却是面朝正南的三间大厅,正北墙上挂一轴寿山福海的古画,画下供桌上,用古铜兽炉焚着一炉好香。两旁金漆柱上有一副对子,上联写着:“道高龙虎伏。”下联写着:“德重鬼神钦。”横匾上写着四个金漆大字:“上善若水。”
宋江看那天师说道:“久闻吾师贤名,今日幸见仙颜,足慰平生之愿。”
天师笑道:“不敢,吾久居山中,不问世事,闲野山夫一般,何敢一提。倒是宋先锋济危扶困之名,声传南北,贫道敬仰已久,今日来访有失远迎,莫要怪罪才是。”
宋江等人心中暗想:“如此年少,怎被道童呼为老仙翁?”
张天师笑了笑,说道:“宋义士心中所想,我已知道,我虽年纪不大,但得祖爷正统传道,更有当今官家赐号虚静先生,老仙翁不过尊称罢了。”
宋江惊叹,笑道:“先生不愧为龙虎山之主,竟能洞悉一切,便是心中所想,也无所藏。”
天师与宋江说话之时,只见一女真人进门,十多岁年纪,身材袅娜,素衣高冠,生的冰肌玉骨,面若桃花,如同仙子。手中提着个竹篮,里面尽是些山中珍果。
那女子见了众人施了一礼,把野果分匀,盛盘装了,和两道童摆在众人身旁香几上,然后立于天师身边。那个道姑,却正是天师爱徒赵雪儿。
鲁智深说道:“天师可还记得贫僧么?”
天师道:“智深师父忠肝义胆,早些年见你时候,还是种师道帐前提辖,后来听说打死恶霸,却入了绿林,梁山聚义,可还快活?”
武松接口说道:“我军南征,昔时梁山聚义兄弟,折损七八,当年全盛时,快活的紧。”
天师说道:“我早已知道,此为命数,不可强求。”
正在此时,门外慌张跑进一个小道士,启禀道:“祸事了、祸事了,山门前闯进一个黑熊般的蛮夫,腰里插着两把大斧,说要寻他哥哥,东一头、西一头乱闯,我等解劝无用,拦挡不住,那汉子挥双铁拳直打进来,奔着伏魔大殿去了,身后还有两个伴当跟着。”
宋江急忙起身,惊道:“不好,必是李逵惹事。”忙让道童引着,与兄弟们去找那汉子。
道童领着众人一路疾行,直来到伏魔殿外,却见五七十个道士,各持棍棒围成个空地,宋江分开人群见正是李逵在吵吵嚷嚷,脚下打倒了十余个道士,身旁跟着李俊、阮小七。
宋江等来到面前,叱道:“你这黑厮,不是教你在山下等候么?怎地不听军令,私自到此浑闹?”又见李俊、阮小七两个,怒道:“因你们两个兄弟向来稳重,留下看管于他,如何跟他胡闹?”
李俊道:“哥哥不要错怪了我二人,李逵不听军令,说要上山转转,来找哥哥,我二人百般劝阻,这厮只是不听,我与小七拦挡不住,又怕惹出事端,留下杨雄守营,所以跟来。”
宋江指李逵骂道:“你这厮多次违我军令,今日又闹了皇家道场,不可饶恕!”随即令众兄弟来绑,想要杀头问罪。
李逵说道:“要杀时便杀,不需绑绳。”宋江便让蔡庆上前行刑。
卢俊义道:“且慢,此乃道场,见不得血污,不若下山再说。”
宋江蹙眉道:“十七禁令五十四斩在此,不可迟延,速杀之以正军法。”
正在这时,只听有人说道:“他本无罪,却该有功。”
众人寻声看去,正是那道德的高人,有名的羽士,张继先天师。原来宋江等人寻那李逵到此,天师也跟了来。
众道士见了天师,愤愤不平,都来告状。
天师说道:“尔等休得聒噪,我自有道理,且退了去。”众道士怏怏而退。
宋江见是天师,请罪道:“这黑蠢浑人是宋某麾下李逵,只是管教不周,亵渎圣地,这便行军中法令,斩之谢罪。”
天师轻摇羽扇道:“若不是他引你等前来,你等也未必知晓前世今生,实是机缘巧合。”众位兄弟见天师如此说,也都来给李逵求情。
宋江目瞪李逵道:“若不看在天师面上,今日绝不饶你,下次再犯,必依军法。”又问司徒天师道:“天师此话怎讲?”
天师对宋江等人续言道:“你等可识得眼前这所大殿?”宋江等人见说,举目看着面前这殿宇,窗棂紧闭,大门紧锁,檐下悬着一张朱红漆金字大匾,上书“伏魔之殿”四个大字,这殿宇与其他楼阁建造更是不同。
宋江说道:“好似梦中见过。”卢俊义等人也觉似曾相识。
天师让赵雪儿开了那门上大锁,引着宋江这些人都到了殿内,取了火把照着,却见大殿内光溜溜的,没甚物件,只有个赑屭在那地的当中,旁边一个长宽丈余的青石板,一个无底黑洞,众人不知所以。
宋江问天师道:“此殿作何所用?如何这般凄惨?”
天师说道:“此为镇压天罡地煞群星之处,即是你等前身范天条贬谪之所。”宋江等人无不诧异。
吴用说道:“即是我等镇压于此必有个缘由,天师可否告知一二?”
天师说道:“你等前身本是商周大战时,殒命疆场的将帅,被姜太公封为三十六天罡星和七十二地煞星,在神界听用,后因各种罪过,先后贬谪下界,大唐洞玄国师将汝等封印于伏魔殿内。”
卢俊义问道:“那又是何故,我等脱离劫难,转生为人?”
天师道:“只因本朝仁宗天子嘉佑三年,国内瘟疫横行,殿前太尉洪信奉圣旨来此龙虎山请虚靖天师去东京作法祈禳瘟疫,却误开了伏魔殿将你等尽皆放出,也合该你等灾满出世。”众将听了俱是惊讶。
柴进问道:“我等已知前世,不知今生作何结局?还望仙翁指点迷津。”
天师对柴进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宋江说道:“若是天机,我等不敢多言,但求天师为江南战死亡魂并我众兄弟阵亡将佐作一场法事,超度极乐,便是感激不尽。”
天师说道:“这倒不难。”天师引着宋江等人出了伏魔殿,依旧让人锁了门窗,回了忘忧殿。
自明日起,天师邀那樊瑞作法七昼夜,以青词祭天,超度因兵戈而死的孤魂野鬼。
到第八日头上,宋江等人欲告辞还军。
宋江又问天师道:“江南大局已定,不知大宋后来运数如何?”
天师道:“方腊之乱虽然平定,却有异族兴起,我有几句谶言,印证未来之事。”宋江等人皆洗耳恭听。
天师便说出四句谶语来:“南征之后北伐,江山血洗两分。七王中兴护国,终蹈后周覆辙。”众人不明所以,亦不敢深问,只是暗自记下。
宋江等人要行,天师乃唤鲁智深、武松上前,对二人道:“佛道本是一家,你两个皆为出家之人,我有一番话,不知肯听否?”
鲁智深、武松齐声道:“仙长得道之人,但有良言,我二人皆听教诲。”
天师道:“出家人杀业过重难得圆满,江南即将平定,不如寻个妙处,修个正果,岂不为美。”
鲁智深、武松说道:“多谢天师良言,我二人醍醐灌顶,谨记于心。”
天师又赠予朱武一本《周易参同契》,并言:“莫有恶念,好生修道,斩得三尸,即证金仙。”朱武拜谢。
天师又劝宋江众人道:“你等皆为绿林出身,后虽受了招安,建了功业,但前时杀官夺城,终是让人难忘,不如就此隐遁终生,免得回朝被奸人所害。”
宋江笑道:“我等替天行道,以忠义为本,从前虽然罪恶颇重,现今却为国效力,征战四方,即无功劳,也有苦劳,我不负朝廷,朝廷焉能负我?多谢天师一番好意,近日多有讨扰,深得教诲,宋某就此别过,仙师保重。山长路远,后会有期。”
天师道:“贫道亲送将军一程。”便领了百余大小道士将宋江等人送至山门牌楼,道一声:“恕贫道不能远送。”乃唤赵雪儿说道:“你且送各位将军下山去!”
天师与宋江众人别过,自与众道士回了山上。
赵雪儿尊了师命,送宋江一行直至山下,见武松左臂衣袂空空,惊问道:“武师父,左臂如何这般光景?”
武松说道:“两军阵前厮杀,刀剑无情,以至伤残。”
赵雪儿又对宋江众人打个稽首,作别道:“列位义士保重,必将前程似锦。”
宋江回道:“有劳仙子远送。”与赵雪儿举手作别,带了那一班英雄自投军营而去,赵雪儿自原路回山不提。
且说宋江众人回营,杨雄接着同入帐中。杨雄对宋江说道:“哥哥回来的正是时候,谭节度派人四处征调军马回剿处州。”
宋江问道:“可知何事?”
杨雄道:“听说洪再与武义贼首李德合兵,党徒十万,号称四十万,以光复永乐为名,再次攻陷处州,据守城郭,我军攻城不利,伤亡惨重。另有方七佛数万军,据守黄岩半年有余,须合兵围剿。”
李应惊道:“反贼拥兵十余万,我军南征时不过十五万人马,现已不足十万,如何征剿?”
卢俊义道:“洪再十万人马不过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当务之急,收拾人马回军助力,攻克处州才是。”
宋江道:“也只好如此。”随即传令,拔营都起,回军处州。宋江回军半路,正遇衢州知州高至临派兵前来,随即两路人马同路而行。
洪再鸱张处州,婺州通判姚舜明得知后,访得其母妻,并令洪再所厚者范渊往谕祸福。范渊本是个落地秀才,极善言词,洪再起兵时,欲得其为助,范渊执意不肯,方才作罢。范渊即奉姚舜明之令,当即来到处州见洪再,因处州被官军围困甚紧,洪再只令一个大篾箩用绳索拴牢,顺下城去将范渊吊上城头。洪再请范渊入了城楼,落座看茶。
洪再见范渊未语先笑,乃问道:“范公此来欲为谭稹做说客么?”
范渊笑道:“将军此话谬矣!《晏子春秋》有言:‘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方腊虽然敢为天下先,不过逞一时之勇,连累江南生灵涂炭,百姓肝脑涂地。宋江可谓识时务、通机变,只反奸臣不反皇帝,留得至忠至孝之名于天下,为朝廷招安得以重用。将军虽有十万人马,皆是乌合聚集,但能用者几何?猛将又有几人?可比得方七佛、吕师囊等辈否?处州弹丸之地,破在旦夕,那时玉石俱焚,将军首级高悬城门之上,老母妻儿,谁人供养?实不瞒将军,汝之母妻见在婺州通判姚舜明府上,吃喝用给一应周全。姚通判久仰将军大名,特使愚才说知利害,翘首以盼将军卸甲来归,奉迎母妻还家。谭节度亦有言在先,将军如能解甲,既往不咎。某报必死之心而来,将军何不三思?迷途知返,尚未迟也!”
洪再听后,恍然大悟道:“多谢先生良言相劝,振聋发聩,某即刻开城投降,范公可先行回复,毋使官军攻城。”范渊作别而去,依旧用大篾箩顺下城去,回复谭稹。
谭稹听后大喜,令大军后退数里,等候洪再来降。约过两个时辰,洪再将本部人马整顿出城,将一切军械、铠甲、旌旗等物,全部缴纳谭稹军中。谭稹亲自前来抚慰洪再,遣散其党归农,并许洪再日后建功,加官进爵。洪再感恩戴德,自去婺州迎了老母妻儿,谢别姚舜明不提。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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