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金帝亲征

话说童贯引军河北与辽军交战之时,宋江已在海州滨与折可存、张叔夜、曾孝蕴僵持月余。宋江听吴用计谋,数次击败折、张、曾三路人马,又使水军统领李俊、阮小七等人,劫钜舟十余艘,装载粮草马匹欲袭海州。

道君天子已经得知折可存等将出师不利,再与群臣朝议,王黼、梁师成、李邦彦等奸臣皆劝道君皇帝增兵剿灭宋江。

太子赵桓头戴紫金冠,身穿一件红圆领蟒袍,腰围玉带,足踏一双云根朝靴,手持象笏出班奏道:“父皇,儿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道君天子说道:“有话尽管讲来,不必吞吐。”

赵桓说道:“宋江.前时虽为盗贼,后受招安,为国出力颇多,南征方腊,更是损折将佐过半,而今南方已定,对其有功不赏,使其复叛,也是情理之中。然朝廷不能极力安抚,却效法汉高祖诛杀功臣,到头来只落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岂不使天下人寒心!异日国有危难,忠臣谁敢尽力扶持?”

王黼说道:“太子此话差矣!宋江等辈,对国而言,增一百不多,减一百不少,若留此人,不过猱搔虎痒,迟早为祸!不如就此翦灭,天下清净。”

康王赵构出班奏道:“父皇,常言道:‘不以一眚掩大德’。今宋江有功不赏,已使臣子寒心,如今又令大军剿杀,必使天下毁骂朝廷与父皇,当须三思。”

宦官梁师成出班叫道:“大胆康王,怎敢如此忤逆陛下!论私,陛下乃汝父;论公,汝乃臣子。汝出此言,已犯大逆不道之罪!更兼包庇贼子,岂不乱了国法?”康王愤怒,想要还口。

只听天子说道:“够了!卿等不必多言,就依太子之意,再次降旨好言招降宋江,拟南征功劳尽数封赏。如若不服归顺,再不饶恕。”群臣无话,山呼拜毕退朝而去。

再说宋江欲袭海州,张叔夜已经得知,思索一个计策,与折可存、曾孝蕴商议后,折可存领千人埋伏于城边,曾孝蕴引军藏于海边,张叔夜使轻兵诱战。

宋江不防有计,以全军上岸倾力一战,欲攻破海州城,正当两军交战时,曾孝蕴令军健举火焚舟。宋江等将见海边大船火起,心知不好,无心恋战,欲要撤兵,却听一声炮响,城边闪出千余军马,为首大将正是折可存。

宋江见折可存杀来,令军马且战且撤,混战中杜兴阵亡,官军擒住了吴用,又被卢俊义、林冲等人舍命救回,宋江退至海边,杀散曾孝蕴兵马,重新夺回未被焚毁的大船,退走善后河。

张叔夜、折可存、曾孝蕴本欲使水军追赶,恰巧朝廷派太尉宿元景带着两个虞候、干办携招安圣旨而来,张叔夜几人见过宿太尉,得知来意后,只得让三五个水手随同两位干办、虞候入河再次招降宋江,宿太尉只在岸边等候。虞候、干办便与三五从人架着小舟直去寻宋江的大船。

宋江退走善后河后,使水军兵士侦之,得知官军人马不曾追来,只有两个文吏数个水手驾着一叶扁舟而来。宋江听后不知所以,乃命李俊、阮小七、童威、童猛用轻舟伏于芦花丛中擒来。

李俊、阮小七将干办、虞候以及三五个水手绑缚带到大船上。宋江见头前那两人都是虞候、干办模样,头戴折上巾,身穿圆领官袍,知是朝廷派来,心中已猜了八九分。就亲自上前来松了绑绳,又叫放了那几个水手,然后好言安抚道:“几位尊官,莫要害怕,这些粗人都是宋某兄弟,礼数不周,还望海涵。”然后请入船中,摆茶落座。

那来人先是受了李俊等人的惊吓,又受了宋江的礼遇,十分感恩不尽,说道:“我等久闻宋义士之名,今日幸见,果不虚言。”

宋江问道:“观你几人衣着打扮,想是京城里来,不知到此何干?”

那其中一个虞候说道:“我等都随宿太尉而来,朝廷再次招安义士等人,宿太尉只在岸边专候。”

李逵一旁听了,持着两把板斧大叫道:“招甚鸟安!又来哄骗爷爷们,今日就把你们几个鸟头砍了喂鱼,再杀进京师,剁了皇帝老儿狗头!”李逵提斧就上前来,吓得那两个虞候、干办手脚无措,哆嗦一团。

宋江起身大喝道:“铁牛不得无礼。”又让花荣几人将李逵扯出船舱去了。

宋江回过头来,对那两人说道:“二位莫怕,只不知朝廷对我等复叛是何态度?”

那干办说道:“朝廷一班奸党都劝天子派兵征讨义士,只有太子、康王和一些忠直大臣主张安抚,幸是皇上英明神武,不听谗臣之言,已将各位豪杰的南征功劳一一拟订,才让宿太尉前来招安。”

宋江说道:“既然如此,等我与众兄弟说之,便可接旨回京。”

宋江便将众兄弟召集一处,大声说道:“朝廷知我等都是忠义之士,更有太子等人为我等作保,天子才派宿太尉再次前来招安。我等兄弟现今兵败,虽然仗着钜舟横行江湖之上,不比梁山快活,难免做得漂泊之人,有家难回,有国难投,何日才能洗心革面?更何况兄弟们的家眷老小都在原籍,倘若不顺天意,必被朝廷收押,连累父母妻儿横遭祸事,于心何忍?忠孝之名何存?今日朝廷已将我等兄弟全部封赏,不如上岸领旨回京做个顺臣,免得污辱祖宗遗下的青白之躯,兄弟们可愿意否?”众人听了,多是怕家小落于奸臣之手,都愿招安。唯有吴用、林冲、李逵、李俊等人心无挂碍,虽不愿招安,难违宋江之意,只得勉从。

宋江见众兄弟无异议,便降下替天行道的杏黄旗,与干办、虞候引着兄弟们弃舟蹬岸,前去受旨招安。

宿太尉见宋江与众好汉上得岸来,心知已服招安,便与折可存、张叔夜、曾孝蕴上前迎迓。

宋江见了宿元景,拜道:“恩相别来无恙。”

宿太尉笑道:“老朽今日奉圣上之命又来招安义士了!”

宋江说道:“江等实出无奈,有劳恩相远来,心中甚愧。”

宿太尉又问道:“先锋家中还有何人?”

宋江回宿太尉道:“老母与大哥宋海、二哥宋河都已故去,唯有老父与兄弟宋清健在。”

宿太尉说道:“义士此番受了招安,不可再反,当好生侍奉老父,毋使国家再乱。”

宋江说道:“若朝廷待我等怀有公正之心,我等怎会如此?”

宿太尉说道:“本官即为招安而来,义士还请接旨!”宋江便就在地上焚起一炉好香,与众人俯伏接旨。

宿太尉就展开圣旨,开读诏文:“朕承祖上基业,但愿万代长青,悉纳贤臣于四方,擢升良将于行伍。朕每思汉高祖朝功臣少全者,甚为痛心,虽高祖有过,亦臣下跋扈所致。君者,国之主也;臣者,国之辅也。君臣一体,方能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君臣反目,致使八方动荡,天下汹汹不宁。卿等一百八人,为国为民,铲凶除恶,收服方腊,功不可没。朕之一时不察,使得英雄丰功如流水,好汉伟绩似浮云。致使忠良不忿而反,天下尽皆失望,幸得贤臣直谏,朕意甚悔。卿等一百八人劳苦功高,回京之日,重拟功勋,各各封赏,人人加爵。万望卿等不负朕意,及早归降。故兹诏示,想宜悉知。”诏书后面盖着龙章御宝朱印。

宋江接了圣旨,拜谢起身。张叔夜便邀请宿太尉、折可存、曾孝蕴、宋江入海州暂歇。

宋江欲去,吴用说道:“人心难测,不可轻往。”

宋江说道:“宿太尉、张知州都是耿介之士,无妨。”遂领数千人马与同张叔夜等人去了城里。

张叔夜亦尽地主之谊,大摆宴席,通宵欢庆。

明日,宿太尉辞别张叔夜,与折可存、宋江回京复命,曾孝蕴也引兵回了杭州。张叔夜也因此战,加直学士,徙济南知府。后又使计杀山东群盗数千,以功进龙图阁直学士、青州知府,这是后话。

林冲见宋江反复归降朝廷,心中凉透,大军行到临洪镇,就来辞别宋江,宋江众人听了惊愕不已。

宋江问道:“林教头,舍了我等兄弟,待去哪里?”

林冲回道:“林冲并无家眷老小,就去寻鲁达、武松两位师弟,在六和寺做个居士便了。”

卢俊义说道:“师弟若去,我不强留,若是哪时想起我这个师兄,定要来会会。”

林冲道:“谨记在心。”

林冲又对柴进拱手道:“昔日林冲遭人陷害,多蒙大官人鼎力相助,才有今日,林某死不敢忘。今日就此别过,大官人保重。”

柴进说道:“林教头去后,可要与众兄弟常写书信往来,莫要断了音讯。”

林冲说道:“那是自然。”林冲便一一辞别众人,打点一番,即刻去了杭州寻鲁智深、武松安身不提。

燕青见林冲急流勇退,便也起了明哲保身之念,至晚来劝卢俊义一同隐去,卢俊义不从,燕青怕与宋江说时不肯放去,只得留下一纸书信,趁夜收拾金银一担,不知投何处去了。

宋江随同宿太尉回到京城,道君天子果然各各封赏,并未食言。战死天罡星封为忠武郎,战死地煞星封为义节郎。有子孙者,承袭官爵;无子孙者,立庙享祭。

林冲不愿为官,闲住六和寺中,加封振永居士,赐钱十万贯,颐养天年。鲁智深、武松助力擒获方腊,不愿赴京,出家于六和寺中。鲁智深封赠昭义禅师,武松封赠清忠祖师,各自赐钱十万贯,以终天年。战死女将孙二娘加封旌德郡君。见在还京正将,授武节郎;偏将授武奕郎。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省院听调。

正将十四员:

宋江先授武德大夫,今又加封亳州安抚使、兵马都总管。

卢俊义加授武功大夫、庐州安抚使、兵马都总管。

吴用授武胜军承宣使。

关胜授济南府正兵马总管。

呼延灼授御营兵马指挥使。

花荣授应天府兵马都统制。

柴进授横海军兵马都统制。

李应授中山府兵马都统制。

朱仝授保定府兵马都统制。

徐宁授广济军兵马都统制。

戴宗授兖州府兵马都统制。

李逵授密州府兵马都统制。

李俊授邵武军兵马都统制。

阮小七授荆门军兵马都统制。

偏将十四员:

朱武授华州兵马都监。

黄信授开州兵马都监。

裴宣授隰州通判。

凌振授火药局御营都监。

蒋敬授潭州府钱粮总出纳。

扈三娘授洺州通判。

樊瑞授濮州府兵马都监。

童威授雷州兵马副都监。

童猛授琼州兵马副都监。

宋清授济州府礼宾司总管。

邹润授青州兵马副都监。

蔡庆授大名府牢狱提刑官。

孙新授登州兵马副都监。

顾大嫂授文登县君。

旧在京偏将五员:

安道全、皇甫端、金大坚、萧让、乐和,各有职事。

宋江这一伙英雄得了封赏,自此各奔东西。朝廷又将梁山阵亡军卒尽皆抚恤。

不久,万岁山建成。原是徽宗元符末年,掖庭讹言祟出。茅山道士刘混康,以法术符水为人祈禳,且善捕逐鬼物。道君皇帝听闻,特命刘混康出入禁中,颇有验。崇恩尤敬事之,宠遇无比。以至于在刘混康乡里建置道宫,甲于宇内。

徽宗登极之初,皇嗣未广,刘混康对道君皇帝说道:“京城东北角落,地协堪舆,但形势稍下,傥少增高之,则皇嗣繁衍矣。”道君皇帝遂命以土增加冈阜数仞,使稍加于旧矣,而果有多男之应。自后海内乂安,朝廷无事,道君皇帝甚以为喜,繇是崇信道教,颇留意苑囿,政和年间,遂即其地,大兴工役筑山,命宦官梁师成专董其事。

万岁山,始名凤皇山,后神霄降,其诗有“艮岳排空霄”之句,因改名艮岳,以山在国之艮位也。其最高一峰九十步,上有介亭,分东南二岭,直接南山。南山之外又为小山,名曰芙蓉城,穷极窈眇。岳之北乃所谓景龙江也,江外诸馆舍尤精。其北又因瑶华宫火,取其地作大池,名曰曲江池,东尽封丘门而止。其西自天波门桥入,西直殆半里,江乃折南,又折北。折南者过阊阖门桥,为复道,通茂德帝姬宅。折北者四里,属之龙德宫,帝潜邸也。其后以金芝产于万寿峰,又更名寿岳。

山周十余里,运四方奇花异石置其中,千岩万壑,麋鹿成群,楼观台殿,不可胜计。最后朱勔于太湖取巨石,高广数丈,载以大舟,挽以千夫,凿河断桥,毁堰拆闸,数月方至京师,赐号昭功庆成神运石,时初得燕地故也,朱勔缘此授节度使。其后金兵再至,围城日久,拆屋为薪,凿石为砲,伐竹为篦篱,唯大石基址存焉。此是后话。

道君皇帝御制《艮岳记》以纪其胜:“京师天下之本。昔之王者,申画畿疆,相方视址,考山川之所会,占阴阳之所和,据天下之上游,以会同六合,临观八极。故周人胥宇于岐山之阳,而又卜涧水之西。秦临函谷、二淆之关,有百二之险。汉人因之,又表以太华、终南之山,带以黄河、清渭之川,宰制四海。然周以龙兴,卜年八百;秦以虎视,失于二世;汉德弗嗣,中分二京。何则?在德不在险也。昔我艺祖,拨乱造邦,削平五季,方是时,周京市邑,千门万肆不改,弃之而弗顾。汉室提封五方,阻山浮渭,屹然尚在也,舍之而弗都。于胥斯原,在浚之郊,通达大川,平皋千里,此维与宅。故今都邑广野平陆,当八达之冲,无崇山峻岭襟带于左右,又无洪流巨浸,浩荡汹涌,经纬于四疆。因旧贯之居,不以袭险为屏。且使后世子孙,世世修德,为万世不拔之基。垂二百年于兹,祖功宗德,民心固于泰、华;社稷流长,过于三江、五湖之远。足以跨周轶汉,盖所恃者德而非险也。然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其作灵台,则庶民子来,其作灵沼,则于仞鱼跃。高上金阙,则玉京之山,神霄大帝,亦下游广爱。而海上有蓬莱三岛,则帝王所都,仙圣所宅,非形胜不居也。传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是山可为,功不可书。于是太尉梁师成董其事。师成博雅忠荩,思精志巧,多才可属,乃分官列职,曰雍、曰琮、曰琳,各任其事,遂以图材付之。按图度地,庀徒潺工,累土积石,畚插之役不劳,斧斤之声不鸣。设洞庭、湖口、丝溪、仇池之深渊,与泗滨、林虑、灵壁、芙蓉之诸山,取壤奇特异瑶琨之石。即姑苏、武林、明、越之壤,荆、楚、江、湘、南粤之野,移枇杷、橙柚、橘柑、榔栝、荔枝之木,金蛾、玉羞、虎耳、凤尾、素馨、渠郍、末利、含笑之草,不以土地之殊,风气之异,悉生成长,养于雕栏曲槛。而穿石出罅,岗连阜属,东西相望,前后相续,左山而右水,后溪而旁陇,连绵弥满,吞山怀谷。其东则高.峰峙立,其下则植梅以万数,绿萼承趺,芬芳馥郁。结构山根,号萼绿华堂。又旁有承岚、昆云之亭。有屋外方内圆,如半月,是名书馆。又有八仙馆,屋圆如规。又有紫石之岩,析真之嶝,揽秀之轩,龙吟之堂。清林秀出其南,则寿山嵯峨,两峰并峙,列嶂如屏。瀑布下入雁池,池水清泚涟漪,凫雁浮泳水面,栖息石间,不可胜计。其上亭曰噰噰。北直绛霄楼,峰峦崛起,千叠万复,不知其几千里,而方广无数十里。其西则参、术、杞、菊、黄精、芎藭,被山弥坞,中号药寮。又禾、麻、菽、麦黍、豆、粳、秫,筑室若农家,故名西庄。上有亭曰巢云,高出峰岫,下视群岭,若在掌上。自南徂北,行岗脊两石间,绵亘数里,与东山相望。水出石口,喷薄飞注,如兽面,名之曰白龙沜,濯龙峡,蟠秀、练光、跨云亭,罗汉岩。又西,半山间楼,曰倚翠。青松蔽密,布于前后,号万松岭。上下设两关,出关,下平地,有大方沼,中有两洲,东为芦渚,亭曰浮阳;西为梅渚,亭曰云浪。沼水西流,为凤池;东出为研池。中分二馆,东曰流碧,西曰环山。馆有阁,曰巢凤;堂曰三秀,以奉九华玉真安妃圣像。东池后,结栋山下,曰挥云厅。复由嶝道,盘行萦曲,扪石而上,既而山绝路隔,继之以木栈。木倚石排空,周环曲折,有蜀道之难,跻攀至介亭。最高诸山,前列巨石,凡三丈许,号排衙,巧怪崭岩,藤萝蔓衍,若龙若凤,不可殚穷。麓云半山居右,极目萧森居左。北俯景龙江,长波远岸,弥十余里。其上流注山间,西行潺潺,为漱玉轩。又行石间,为炼丹凝亭、观图山亭。下视水际,见高阳酒肆、清斯阁。北岸万竹苍翠蓊郁,仰不见明。有胜筠庵、蹑云台、萧闲馆、飞岑亭。无杂花异木,四面皆竹也。又支流为山庄、为回溪。自山蹊石罅搴条下平陆,中立而四顾,则岩峡洞穴,亭阁楼观,乔木茂草,或高或下,或远或近,一出一入,一荣一雕,四向周匝,徘徊而仰顾,若在重山大壑,幽谷深岩之底,而不知京邑空旷,坦荡而平夷也;又不知郛郭寰会,纷华而填委也。真天造地设,神谋化力,非人所能为者。此举其梗概焉。及夫时序之景物,朝昏之变态也,若夫土膏起脉,农祥晨正,万类胥动,和风在条,宿冻分沾,泳渌水之新波,被石际之宿草。红苞翠萼,争笑并开于烟暝;新莺归燕,呢喃百转于木末。攀柯弄蕊,藉石临流,使人情舒体堕,而忘料峭之味。及云峰四起,列日照耀,红桃绿李,半垂间出于密叶;芙蕖菡萏,筹蓼芳苓,摇茎弄芳,倚糜于川湄。蒲菰荇蕖,茭菱苇芦,沿岸而溯流青苔绿藓,落英坠实,飘岩而铺砌。披清风之广莫,荫繁木之余阴,清虚爽垲,使人有物外之兴,而忘扇篷之劳。及一叶初惊,蓐收调辛,燕翩翩而辞巢,蝉寂寞而无声。白露既下,草木摇落,天高气清,霞散云薄,逍遥徜徉,坐堂伏槛,旷然自怡,无萧瑟沉寥之悲。及朔风凛冽,寒云暗幕,万物调疏,禽鸟缩凓,层冰峨峨,飞雪飘舞,而青松独秀于高巅,香梅含华于冻雾,离榭拥幕,体道复命,无岁律云暮之叹。此四时朝昏之景殊,而所乐之趣无穷也。朕万机之余,徐步一到,不知崇高贵富之荣,而腾山赴壑,穷深探险,绿叶朱苞,华阁飞升,玩心惬志,与神合契,遂忘尘俗之缤纷,而飘然有凌云之志,终可乐也。及陈清夜之醮,奏梵呗之音,而烟云起于岩窦,火炬焕于半空。环佩杂遝,下临于修涂狭径;迅雷掣电,震动于庭轩户牖。既而车舆冠冕,往来交错,尝甘味酸,览香酌醴,而遗沥坠核纷积床下。俄顷挥霍,腾飞乘云,沉然无声。夫天不人不因,人不天不成,信矣。朕履万乘之尊,居九重之奥,而有山间林下之逸,澡溉肺腑,发明耳目,恍然如见玉京、广爱之旧,而东南万里,天台、雁荡、凤凰、庐阜之奇伟,二川、三峡、云梦之旷荡,四方之远且异,徒各擅其一美,未若此山并包罗列,又兼其绝胜,飒爽溟涬,参诸造化,若开辟之素有,虽人为之山,顾岂小哉。山在国之艮,故名之曰艮岳。则是山与泰、华、嵩、衡等同,固作配无极。壬寅岁正月朔日记。”

却说童贯为逃败军之责,向朝廷密劾种师道天姿好杀,临阵肩舆,助贼为谋,以沮圣意。和诜不从节制,乞行军法。侯益察探不实,妄请兴师。而使军马大败,有辱皇命,丧军辱国。道君皇帝以万岁山建成而喜,忽然接到童贯战败于辽之事,由喜转忧,立即下诏,令童贯班师。童贯领令后,班师至河间府。诏种师道押赴枢密院,责授右卫将军致仕。和诜亳州团练副使,筠州安置。侯益知濠州。

种师道手书责官谢表:"领表奉告命,责臣右卫将军致仕者。总戎失律,误国宜诛,厚恩宽垂尽之年,薄责屈黜幽之典,孤根以托,危涕自零。伏念臣西海名家,南山旧族,读智囊之遗策,知黄石之奇书,妄冒功名,以传门户。荏苒星霜之五纪,始终文武之两途。缓带轻裘,自愧以儒而为将,高牙大纛,人惊投老以得侯。属兴六月之师,仰奉万全之算,众谓燕然之可勒,共知颉利之就擒。而臣智昧乘时,才非应变,筋力疲于衰残之后,聪明耗于昏瞀之余。顿成不武之资,乃有罔功之责,何止败乎国事,盖有玷於祖风。深念平生,大负今日。岂意至仁之度不加已耄之刑。俾上节麾,亟归田里。乾坤施大,蝼蚁命轻。兹盖伏遇皇帝陛下睿知有临,神琥不杀,得驾驭英雄之要道,制服夷狄之大方。察臣临敌失机,不出求全之过,计念臣守边积岁,尚收可录之微劳。许免窜投获安间散,臣敢不拊赤心而自誓,擢白发以数愆。烟阁图形,既已乖於素望,灞陵射猎,将遂毕於余生。"

此时阿骨打亲征辽国,自上京御驾亲征。使其弟谙班勃极烈吴乞买监国。诏谕上京官民:“朕顺天吊伐,已定三京,但以辽主未获,兵不能已。今者亲征,欲由上京路进,恐抚定新民,惊疑失业,已出自笃密吕。其先降后叛逃入险阻者,诏后出首,悉免其罪。若犹拒命,孥戮无赦。”

辽新立皇帝耶律淳即位两月有余,忽闻阿骨打亲自征伐,一病不起。又闻天祚帝传檄天德、云内、朔、武、应、蔚等州,合诸蕃精骑五万,约以八月入燕京,并遣人问劳,索衣裘茗药。耶律淳大惊,命大臣商议。而李处温、萧干等有迎秦拒湘之说,集蕃、汉百官议之,从其议者东立,唯南面行营都部署耶律宁西立。

李处温等问故,耶律宁回道:“天祚帝果能以诸蕃兵大举夺燕,则是天数未尽,岂能拒之?否则秦、湘父子也,拒则皆拒,自古安有迎子而拒其父者?”李处温等相顾微笑,以耶律宁扇乱军心,欲杀之。耶律淳倚枕长叹道:“耶律宁忠臣也,焉可杀?天祚果来,吾有死耳,复何面目相见乎!”

耶律淳死后,萧干、耶律大石等大臣,便立耶律淳之妻萧普贤女为皇太后,主军国大事于幽州,奉耶律淳遗命,立天祚帝五子秦王耶律定为帝,因耶律定不在燕京,萧太后遂掌大权,改年号为德兴。谥耶律淳为孝章皇帝,庙号宣宗,葬于燕西之香山。

耶律淳将死之时,密授太尉李处温番汉马步军都元帅,委托后事。耶律淳死,萧干掌契丹兵权,又夺李处温元帅之职。其弟李处能惧祸,落发为僧。李处温却暗写书信使易州富民赵履仁联合宋太师童贯,欲挟持萧后,纳土归宋。一面又与金人暗通,作为内应,哪知后来事情败露?

萧后擒执处温问道:“尔食辽国俸禄,怎敢叛主通敌,倾覆江山?”

李处温战兢兢答道:“臣父子于宣宗有定策功,宜世蒙宥容,可使因谗获罪?”

萧太后怒骂道:“向使秦晋国王如周公,则终享亲贤之名于后世。误王者皆汝父子,何功之有!”并数其前罪恶数十,李处温无言以对,乃赐死,脔其子李奭而磔之;籍其家,得钱七万缗,金玉宝器不计其数,为宰相数月之间所贪墨。

李处温被杀不几日,蒙古酋长谟葛失只怕唇亡齿寒,命其子陀古与大将阿敌音,率兵两万,来救天祚帝。正值六月,大军至地名洪灰水,兵马渴热难捱,不受将领约束,尽皆入河,解甲消暑。陀古、阿敌音正没奈何时,忽然金人伏兵大起,先以弓弩射之,把蒙古军射毙数千,蒙兵大乱败走。

女真领军大将,乃是韩国公完颜劾者第三子斡鲁,却是完颜撒改之弟、粘罕叔父,年近六旬,红眼白髯,智谋超群,官拜南路都统、迭勃极烈。上阵时仗一杆三尖两刃枪,腰边挂着骨朵,有万夫不当之勇。

斡鲁与副将胡刺古,引着虎狼之兵,杀进蒙古军中,如同砍瓜切菜,直杀到陀古身前,陀古虽有些勇力,奈何心慌,不敢迎战,与阿敌音拨马便走。斡鲁追杀陀古,胡剌古去撵阿敌音。斡鲁追陀古相隔数十步,取弓搭箭射去,正中陀古后肩,坠地挣扎,被斡鲁走马活挟,横担在鞍鞒上。阿敌音看到主帅遭擒,不敢回见谟葛失,也只得下马,率部曲伏地归降,斡鲁遣兵把他两人解送上京,驱散蒙古兵。

蒙古救契丹兵败消息,传到西夏都城兴庆府皇宫内,皇后耶律南仙乃天祚帝族女,本为辽国人,遂对夏主李乾顺道:“契丹是妾之母邦,如今国破家亡,危如累卵,愿陛下发兵相救,尽殄群丑,妾当感激涕零,永世不忘。”言罢泪如雨下,跪地叩头不起。世子李仁爱亦恸哭,请兵赴援辽国。

李乾顺将至不惑之年,最爱这皇后,急忙扶起,握其手说道:“孤来日升殿,与群臣计议,当助皇后复国。”皇后这才擦拭眼泪,言谢不停。

次日,李乾顺大召群臣,商议救辽,说道:“自古以来唇齿相依,晋公取虢而屠虞,司马破蜀而灭吴,故有信陵君窃符救赵之事。寡人欲出兵北地救辽,哪位将军愿统军前往?”

公卿皆搢笏于带,听闻要抗金国,交头接耳,皆言金强夏弱,不可为敌。

李乾顺皱眉道:“孤只知救灾恤邻之义,不以强弱论。吾弟李察哥在西平军司抵御回鹘,若在朝堂,孤又岂能问你等?”

武将班中闪出宗室李良辅,禀道:“主公不必忧心,臣弟不才,愿提军边庭,扫清秽浊。”

御史中丞芭里公亮,举象笏出班道:“臣推举剧熊、啜乂为副将。”

李乾顺言道:“良辅虽不及察哥之勇,对付女真,绰绰有余。可率剧熊、啜乂二将,引军三万,解辽国之危。”

李良辅得旨,整军三日,率领二将,向西北进发天德军。娄室使突捻、补攧以骑二百为候兵,往探羌人虚实,正遇西夏先锋剧熊、啜乂,迎头便战,啜乂一枪攮死补攧,突捻回马便逃,剧熊挥兵掩击,将金人候兵尽皆杀光。金将阿士罕复以二百骑再探,羌人伏兵四起,为首者正是李良辅,白袍银甲,手持琱戈,坐下白马,一战又把金兵杀的罄尽,阿士罕弃马越山得脱。李良辅东行数百里,杀退金人数万骑兵,抵云内州境上。

当时连日大雨滂沱,金人诸将欲且休息。娄室道:“李良辅两次破吾骑兵,我若避而不战,羌人则以为我军怯懦,必然使大军来攻我。”

斡鲁壮其言,说道:“汝先与夏军交战,我随后接应。”

娄室乃选数千精锐骑士,与习失、拔离速,往战李良辅。李良辅既胜金军,只认为金人怯战,自己兵马众多,并不防备。忽然有斥候来报:“娄室迟明出陵野岭,留大将拔离速以兵二百据险守之。”

李良辅哂笑道:“金人不过尔尔,渡河击敌。”遂纵兵渡宜水,为方阵前突。

娄室登高矖矌,见夏人恃众而不整,乃使人去报斡鲁。娄室把兵马分为两部,命习失、迪古乃各领一军,轮番进攻。迪古乃又名完颜忠,字阿思魁,大将神徒门之弟,马上使两口铁剑,率兵直冲夏军,两军混战。啜乂挺枪拍马与迪古乃厮杀,斗无三合,被迪古乃一剑砍翻。李良辅看见大怒,亲出交锋,斗迪古乃二十合,迪古乃败势已现。那边习失率军杀到,捻矛夹攻李良辅,剧熊使刀便出,截住习失,乱军中做两对厮杀。正酣战时,娄室率兵赶到,李良辅、剧熊见事不好,拨转马头便走,羌兵大溃。金人两军左右交替,追杀三十里,习失击斩剧熊。

李良辅将近宜水,金都统斡鲁军又至。斡鲁看见李良辅,大喝道:“西羌小儿,哪里走?”率领人马从旁杀入羌兵人群,自己来战李良辅。

斡鲁那杆三尖两刃枪势不可挡,斗十余合,李良辅抵挡不住,对斡鲁虚晃一戈,大败而逃。斡鲁、娄室合击羌人,追至天德军境内野谷,杀数千人,夏人渡涧水,水暴至,漂没溺死不可胜计。斡鲁、娄室击败夏将李良辅,完颜杲使希尹奏捷,且请徙西南招讨司诸部于内地。

李良辅以宜水之败,狼狈归国,李乾顺大怒,责其败军辱国,脊杖五十,罚俸禄一年。南仙皇后与世子李仁爱,恨不能救辽,咄嗟累月。

耶律淳死后不到两月,阿骨打亲征至奉圣州鸳鸯泺,都统完颜杲率官属来见。阿骨打闻辽主在大鱼泺,自将精兵万人袭之。宗室蒲家奴又名完颜昱,与斡离不率兵四千为前锋,昼夜兼行,追及辽主于石辇驿,军士至者才千人,辽军二万五千余人,正在修葺营垒。

蒲家奴与诸将商议道:“我军不及辽军多,是否攻击?”

耶律余睹说道:“我军还未集合,人马疲劳,不能厮杀。”

斡离不把金棍戳在地上,言道:“今追及辽主而不速战速决,至天黑辽主必然逃走,悔之晚矣。”诸将都与斡离不意合,来寻辽兵交战。

天祚帝知金兵来,命都统萧特末、副统军萧特烈以大兵出击,两军大战,短兵相接,辽兵将斡离不等大将围之数重。天祚帝以为斡离不兵少必败,遂召嫔御诸子登高,一同观战。

叛将耶律余睹,看见日月旗,指示诸将道:“那日月旗就是辽主麾盖,耶律延禧必在旗下。若集大军而去,可以擒之。”

斡离不、兀术率劲兵直趋奋击,无敢当者,距天祚帝不到十余步,忽然都统萧特末与萧特烈杀出,萧特烈抵住兀术,萧特末挡住斡离不,斗二十余合,萧特末被斡离不蟠龙金棍刜伤胸口,落马被金兵捉获,萧特烈见了不敢再战,拨马逃去,辽兵大溃。斡离不再寻天祚帝时,早已惊慌逃走,全无踪迹。斡离不等将回见阿骨打尽说此事。

阿骨打皱眉道:“辽主去不远,你等急追,有望擒之。”斡离不以骑兵千余追之,蒲家奴为后继,仍追赶不及。天祚帝后知萧特末被金人擒住,命知北院枢密使事兼都统耶律马哥,管领军马。

阿骨打抓不得天祚帝,乃率兵东进,来取燕京,归化州降顺。完颜宗雄随阿骨打至归化州,病势沉重,宗干问所欲言。宗雄徐徐说道:“国家大业既成,主上寿考万年,肃清四方,死且无恨。”言罢而死,年四十。

阿骨打来探问疾病,见宗雄已死,大哭不已,对群臣说道:“此子谋略过人,临阵勇决,少见其比。”诏合紥千户驸马石家奴护丧,葬于归化州,于死所建佛寺。阿骨打率军东行,奉圣州亦归降,往儒州进发。

却说大宋朝中宰相王黼听闻耶律淳已死,上表奏请再使童贯、蔡攸伐辽,天子准许。

童贯接到朝廷旨意,以心腹大将五十五岁的刘延庆为宣抚司都统制,代替种师道督军十万,使其子刘光世为副统制,代替辛兴宗督军十万,欲再次伐辽燕京,却突然有人求见,童贯命入玄武节堂见之,乃是江南西路临江军清江县人,李邈字彦思。

李邈此人,本是唐宗室宰相李适之后人,少年时有才能谋略,精悍敏决,以父任为太庙斋郎。初调安州司理,监润州酒务。后为京官,监在京竹木务,擢提辖环庆路粮草,通判河间府。因忤蔡京、童贯调任霸州知州,任辽国贺正副使。还朝后,童贯欲联合女真攻辽,曾招李邈至自己府邸,欲以言语说其附己。李邈乃说契丹并未厌弃其主,并上书言道:“契丹不可灭,若误军机要事,愿诛臣以谢罪。”都转运使沈积中污李邈五十三条罪状,鞠治一无所得,却以建神霄宫不如诏免官。后方腊作乱,命为严州知州,代还。近闻童贯欲以西北兵马再次入燕,特来劝谏。

李邈入了玄武节堂,与童贯各自坐了。李邈未等童贯开口,当先说道:“近闻太师欲二次伐辽,来进愚言。方腊小丑,一呼而屠七州四十余县,竭数路之力而后能平之,殆天以此警公也,何可遽移之北乎?”

童贯说道:“此是圣上之意,辽侵我中国燕云之地日久,今当地归原主,正是时也。”

李邈说道:“我观金人狼子野心,若吞辽土必然得寸进尺,觊觎我宋地山河,不如与契丹联合,图谋金人。”

童贯说道:“彦思不必多言,二十万大军伐辽刻不容缓,怎可轻废,因而示弱于契丹?”李邈与童贯说之厉害再三,见童贯执意北伐,不听劝阻,即刻告辞而去,并向朝廷乞请告官还乡。

又有朝散郎宋昭字子朗,相州人氏,唐中兴名相宋璟后人,上书论北界利害,极言辽不可攻,金不可邻,异时金必败盟,为中国患,劝谏道:“臣闻犬戎之性,不可以信义结。去来无定,叛服不常,虽成周盛世,犹有玁狁之难。自古御戎,未见上策。汉唐以还,或盛或衰,乍叛乍服,其御之之术,率非良策,皆不足为盛世道,故略而不论。迄我有宋,寰区之内,靡不归顺,而景德中亦有澶渊之役。真宗皇帝天威一震,敌势瓦解。当是时乘胜逐北,则腥膻之种无噍类矣。真庙圣慈深厚,特以两国生灵为念,故扩天地之量,贷蝼蚁之命。啖以厚利,与之议和。为天下后世万万年安全之计。故辽人谨守盟誓,不敢南下而牧马者,诚以天地之洪恩不敢忘也。自尔圣圣相承,明明继照,虽睿知神武,尧仁汤德,足以怀柔。然实亦恃此为长城。神宗皇帝熙丰之间,锐意北伐,选将练卒,积谷理财,葺城郭,修器械,十九年间仓廪实,府库充,貔貅之士无不以一当百,是时鼓噪而前,则自河以北其人皆俎上肉矣。亦以河朔祖宗兴王之地,不忍骚动。安可快一时之忿,失百年之好,故终莫之举也。陛下即位以来,御戎之术实得上策。辽使之来,宴犒赐予,恩数曲尽,故怀德畏威,向风慕义,稽首称藩,介胄之士,橐弓偃息;黔黎之民,鼓腹咏歌。历观三代以来,倾心悦服,至诚革面,莫如今日,实太平希世之盛事也。比自王黼童贯力引狂生李良嗣、董才之徒,妄兴边事,致烦宸虑。遣大臣,提重兵,久屯塞上,仓廪府库为之一空。官卒兵民死亡无数,前所奏陈,悉皆诞妄。财用尚可复全,死者何由更生。欺君罔上,蠹国害民,罪不容诛。臣愿断此数人头以谢天下,不唯慰安燕人之心,使明知陛下德音,无复猜忌,谨守盟好,庶几奸臣贼子欺君罔圣,妄兴边事,侥觊功赏者,有所惩戒。臣固知陛下圣慈,不忍诛戮臣下。然此数人不诛则燕人之猜忌未易可解。臣愿陛下勿以驭贤臣之礼驭此奸贼,则不胜幸甚。臣间虏中频岁不登,斗米千钱,虽或请和,恐非本意。特出于不得已耳。万一养锐数年,秋高马肥,士气稍振,复来侵扰,则干戈相寻,无时而已。较其利害轻重,则奸臣数人之诛不足恤也。又况李良嗣、董才皆北庭叛臣,心怀怨望,故附会边臣,撰造虚语,欲假中国之势以复私仇耳。实两朝之奸贼,岂复忠义之可望哉!臣窃料议者谓岁赐浩瀚,虚蠹国用,是不知祖宗建立榷场之本意也。盖祖宗朝赐予之费,皆出于榷场,岁得之息取之于虏而复以予虏,中国初无毫发损也。比年以来,榷场之法浸坏,遂耗内帑。臣愿遴选健吏,讲究榷场利害,使复如祖宗之时,则岁赐之物不足虑也。或者又谓九州中国之地,皆沃饶膏腴之田,岁得甚厚,是曾不虑屯戍守御之备,战斗犒赏之费岁几百万计耶。贪其所得既不足以偿所失,而又战斗死亡之士横被屠戮之民几人也哉!徒有辟国之虚名而无补国之实利。或者又谓,山後之民皆有思汉之心,或欲归顺。此尤妄诞之易见者。不惟辽人为备日久,山后之民往往徙居漠北。又自唐末至于今数百年间,子孙无虑已易数世,今则尽为蕃种,岂复九州中国旧民哉!皆由边臣用人无术致,探报者利于所得,恣为诞谩,帅臣庸暗,更加缘饰,妄议边事,侥觊功赏。或者又谓辽人比年以来为女真所困,侵城掠地,横亘千里,势巳窘蹙,愿与女真合从腹背攻讨,则扑灭之易甚于反掌,是亦弗思之甚也。灭一弱国而与强虏为邻,恐非中国之福徒为女真之利耳。且北虏虽夷狄,然久渐圣化,粗知礼义,故百余年间谨守盟誓,不敢妄动者,知信义之不可渝也。今女真睦刚狠、善战斗,茹毛饮血,殆非人类。辽人以全力相攻尚不能胜,傥与之邻,则将何术以御之。不过修盟誓以结邻国之外好而已。本朝与辽人通好百有余年,一旦败之,女真果能信其不可渝乎!异日女真决先败盟,为中国患必矣。此理之必然,事之必至,虽使伊周复生不能易此议也。臣又闻两国之誓,败盟者祸及九族。陛下以仁覆天下,其忍置河北之民于涂炭之中,而使肝脑涂地乎!臣窃谓,凡今之人臣不负陛下采访之意,爱君忧国论奏忠赤者间亦有之,其希意承旨背公营私苟求陛下富贵者不可胜数,遂使忠赤之臣志不得伸,言不见,死者岂得已哉!诚以国之大事,实系安危。下情壅遏,不得上达。今而不言,其如后患。何譬犹人之一身,中气痞隔,阳不降,阴不升,则百脉不调,四体不充,久而不治。病在膏肓,虽有良医不能愈也。今疾幸在腹腠,是正宜投药石之时也。臣愿为陛下出疆说谕辽人,比因北朝忘失旧主,深虑扰攘之际,疆陲不戒,奸人作过,边臣生事,故遣近臣使之防边。果有群寇妄托北朝惊劫边民,虽降处分不得杀戮,止牒北界刦行捕捉。窃虑尚怀疑贰,妄兴兵马,务在谨守祖宗之盟,无失百年之好。如女真侵削不已,力不能胜,则许求援于中国,报使复来,厚加恩礼,以释其疑。使之外拒女真,内屏中国,则陛下奠枕永无忧于北顾,百姓安业得尽力于南亩,实天下万万年无穷之利。古人谓夷狄相攻中国之福,正谓是矣。臣固知疏远微贱,辄以狂瞽,冒犯天威,难逃诛戮。然臣闻忠臣徇义,志士徇名,故忠义发于内,则鼎镬忘于外。爱君之心切,则虑患之志深也。况顽石五色,尚有补天之功,愚夫千虑,岂无一得之长。愿陛下勿以人废言,留神听察,则撮土之微,尚能增山岳不厌之高,爝火之光,尚可裨日月不照之明矣。臣向任陕州灵宝知县,日因论列陕右钱法,蒙恩召对,面奉德音,欲除监司,旋致烦言,犹叨贰郡,未到任间,复蒙圣恩除臣提举江南茶盐事以岁课增衍,又蒙特转一官。臣每以未能仰报天地为恨。今日复睹奸贼敢尔欺君,义当竭节图报涓埃,是敢僭越,辄贡刍荛,万一臣言可采,乞不降出,庶使天下皆知断自宸衷,不由人言,足以竦动神灵,激昂士类。辽人闻之,恩归陛下,则臣报上之疏足矣。傥或上误圣聪,置诸鼎镬,亦臣之所甘也。惟陛下择而处之。”

童贯、蔡攸北伐契丹,即降旨妄议此事者必罚无赦。执政廷臣皆不敢言,独宋昭上此书论之。书既上,王黼见之大怒,除名勒停,送广南连州编管。

后金人派遣徒孤且乌歇前来,商议两军夹攻辽国之期。宋庭为伐辽无失,派遣赵良嗣与马政、马扩父子以海上之盟回访金国,再议夹攻幽云事宜。

何为“海上之盟”?还需简单叙述一番:原来宋、金两国欲要联盟,却苦于辽国在中相隔,陆地不能通信,只有乘船于渤海湾水路相通,方能达成合议,遂称“海上之盟”。

九月下旬,辽将郭药师率所部八千人以涿、易二州归宋,道君皇帝大为欢喜。

郭药师本是渤海铁州汉人,青年少壮,人多附之。辽国募辽东人为兵,使报怨于女真,号曰“怨军”,药师为其渠帅。女真咸州军帅完颜斡鲁古攻辽国东京道显州,郭药师乘夜攻袭,斡鲁古与知东京事完颜斡论败郭药师于城下。天祚帝亡保天德,耶律淳自立,改“怨军”为“常胜军”,擢拔药师诸卫上将军、涿州留守。耶律淳死后,太后称制,萧干掌权,杀太尉李处温,始对汉人不信。萧后与萧干惧常胜军有变,将欲图谋。郭药师见事不好,囚禁监军萧余庆等人,不愿依附金人,只好遣团练使赵鹤寿率精兵八千、铁骑五百,奉涿、易二州降宋,被封为恩州观察使,仍知涿州军事。与其同降的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赵鹤寿等人各有升迁,归于刘延庆麾下。

道君皇帝得知郭药师来降,见燕京收复就在眼前,十月改燕京为燕山府,并令童贯、蔡攸、刘延庆父子火速进军。

童贯、蔡攸接了旨意,便令刘延庆与郭药师领军出雄州渡白沟,入新城。又令刘光世领军出安肃渡易水,过易州。两军共二十万人马会合于涿州。

郭药师降宋后,萧后急招文武百官议事,不得已向宋、金同时奉表称臣,乞念前好。萧后所遣萧容、韩昉二人,见童贯、蔡攸于军中,言道:“女真蚕食诸国,若大辽不存,必为南朝忧。唇亡齿寒,不可不虑。”

童贯骂道:“辽奴,燕云本为宋有,陷契丹多时,今日正当取回而已,再敢多言不走,将你头颅悬于辕门。”

萧容恐被童贯所杀,扯住韩昉出门,韩昉仍一头走一头叫道:“辽、宋结好百年,誓书具在,汝能欺国,还能欺天么?”童贯以为小事,不报于朝廷。

二人回禀萧后,萧后听闻宋庭起重兵必取燕云十六州,已知做番臣无望,只得令萧干、耶律大石尽起两万人马拒敌宋军。

却说刘延庆与子刘光世领军二十万号称五十万,以王渊为护粮将督促粮草,向北进发。郭药师见刘延庆行军毫无纪律,叩马谏道:“如今大军拔队起行而不设备,若敌军设伏兵击之,首尾不能相顾,则全军溃败,如之奈何?”

刘延庆不听,笑道:“辽国大势已去,争奈片刻土崩瓦解,我提虎狼之师二十万,何惧区区伏兵?郭将军休要小题大做!”

宋军人马行至良乡卢沟河南岸,扎下大营。未到一刻,远看烟尘起处,辽将萧干率军一万而来,旌旗上非龙非凤,却绣着青牛。两军射住阵脚,列成阵势。

萧干两脚点镫,战马窜出阵前,勒住丝缰,厉声大叫道:“宋军何人统兵?快来受死!”辽、宋两国语言不通,自有通事官阵前翻译,不必细说。

刘光世欲出阵,被刘延庆止住。刘延庆举目看那番将时,髡发红脸,鼻直口方,鹰视狼顾,双眉倒竖,胡须飘摆。身穿一副镶龙鳞金甲,脚踩一双翘尖牛皮靴,胯下骑一匹宝马唤做赤毛骥,手握一杆凤翅鎏金镋。左带一张弓,右挎一壶箭,阵前扬威,骁勇无双。怎见得?却是:

虎头牛项鬼王面,紫雾虬髯眼如电。

饿食人肉饮熊血,契丹绰号罗刹魔。

萧干非是一般辽将可比,又名萧翰、回离保、夔离不。字挼懒,奚王忒邻之后,善骑射,矫捷而勇。本为上界罗睺星投生,身高八尺有余,膀宽三停,腰大十围,两臂有千斤之力,曾经一拳打死一头疯牛,因而名震天下。有尉迟恭夺槊之勇,怀安禄山反唐之心。

刘延庆见萧干出阵,出马来到阵前,高声问道:“对面蕃将可是萧干?”

萧干回道:“正是萧干。”乃目视刘延庆,年已半百,身披山文盔甲,得胜钩上挂着一口百斤古铜斩将刀,端坐盗骊马上。

萧干看罢刘延庆,朗声笑道:“童贯前番战败于白沟,只你便是那手下败将,尚有脸面来?”

刘延庆见他口出讥言,身后军士听得真切,自觉面皮上难看,一气之下,抬腿摘下斩将刀,催马前来厮杀,萧干舞镋接战。两军擂起战鼓,二人各逞神威,上面人斗人,下面马咬马。两人约战二十合,不分胜负。

二人正在厮搏之时,宋军突然大乱,原来是耶律大石领伏兵一万从侧翼杀来,将宋军冲的七零八落,刘光世急忙挥军迎战。刘延庆见自家军马混乱不堪,虚晃一刀拨马败走,萧干挥镋来追。

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赵鹤寿四将见了,急来相救,各挥军器围住萧干厮杀。

萧干大骂四人:“背主之贼,还敢见我!”那四人听萧干这声大吼,一来觉得心中有愧,二来惧怕萧干手段,纷纷败逃而去。

萧干与耶律大石夹攻宋军混战一场,宋军大败,刘延庆令弓弩手强行射退辽军,宋军退进营寨,闭垒不出。辽军亦退于卢沟河北,两军隔河相望。

宋、辽两军对峙数日,刘延庆无计可施,郭药师突然献计说道:“萧干兵马不过万人,今悉力拒伐,以全师抗我,燕城必虚,愿得奇兵五千,倍道袭取,城内汉人必然响应,再令三将军刘光世为后应,可降燕,得全胜。”

刘延庆笑道:“好计,我与汝六千人马,汝若攻破幽州,光世军马即至。”遂遣郭药师常胜军为先锋,高世宣、杨可世等将同往,点起军马六千,夜半偷渡卢沟河,倍道进袭燕城。

这高世宣乃刘延庆手下第一大将,面如熟蟹壳,连鬓络腮胡须,身高八尺,力能舒钩,与杨可世一般,都能骑得烈马,都使开山大斧,此番刘延庆怕破幽州不利,所以令其前来。

燕城幽州乃萧太后自守,并无多少兵力,甄五臣当先以五千人马攻打迎春门,片刻便杀进城里,郭药师等将带领剩余人马随后进城,屯兵悯忠寺,将幽州七城门,每门以两百军士两将镇守,并下令:“纳燕人降而尽杀城中契丹、奚人。”郭药师又遣人说萧后,欲使其降。自宋军入城后,毫无纪律,奸女屠男,烧杀抢掠。辽人深恨。

萧后使人密令萧干回援,萧干接令后,乃与耶律大石分兵两路:一路由萧干领三千轻骑回救幽州;一路由耶律大石劫宋军粮道。

萧干回军幽州,趁宋军不备,一鼓作气攻进城里,城中契丹百姓四处响应。郭药师等将得知萧干回军之快,只得仓促应战。药师与高世宣、杨可世等将说道:“刘三将军为何渝约不至?幽州将要得而复失,如何是好?”

高世宣恨道:“刘光世向来无能,只靠其父之名,他若不来,我等只能死战报国。”原来这刘光世前番在范村已被辽军杀怕了,所以不敢出兵接应。

杨可世说道:“我大宋若都是高将军这等英雄,何愁鞑虏不灭,山河不复?”郭药师、高世宣、杨可世三将只得领兵与辽军巷战,高、杨二将当先纵马在前杀敌。二将马到之处,恰似如入无人之境;斧落之时,人头顺着斧头乱滚。高世宣、杨可世正在冲杀,对面一员辽将身骑快马,如风似电而来,二人看时,正是萧干。萧干见了二人,大吼一声,如同嘴边响个霹雳,挥镋来战二将,二将当面来迎。斗了两刻,高世宣、杨可世渐渐不敌萧干,且辽兵越聚越多,正在生死之际,郭药师与张令徽、赵鹤寿、甄五臣、刘舜仁领兵杀透重围来救,萧干见寡不敌众,急忙引军退走。

高世宣大叫道:“泼番贼休走!”纵马挥斧来追。

杨可世在后叫道:“高将军,穷寇莫追!”四处喊杀声一片,高世宣如何把这话听得见?只顾追去,却不防辽将曹勇义来助萧干,射出连珠箭三枝,皆中高世宣前胸,幸亏有兽面护心镜挡住,箭矢都落于地上。

高世宣大怒,举斧直取曹勇义,萧干翻回头杀来,与高世宣恶战。二将斗十余合间,萧干用金镋拨开大斧,一镋打中高世宣顶门,死身栽落马下。

杨可世、郭药师等将引兵赶来,两军巷内混战三昼夜,宋军屡败,只剩四百人余人,死尸堆积巷口。

郭药师、杨可世等人皆失马,几次险些遭擒,不得已缒城而出,逃归宋营。萧干直追回卢沟河来,与耶律大石合兵。

且说萧干回援燕京后,耶律大石亲引劲旅奇袭宋军千人粮道,生擒护粮将王渊与宋兵二人。耶律大石又假借军中得胜欢庆之时,以周瑜诓蒋干故事,散布伪语道:“闻汉军十万压吾境,我辽军多其三倍,战之绰绰有余。当分左右两军,举火为号,以精兵直冲刘延庆中军,左右两军呼应,歼之无遗。”耶律大石又暗叫看守松懈,王渊不知是计,深夜逃回,密报刘延庆。

刘延庆听后信以为真,夜不能寐,欲要撤军,杨可世等皆劝道:“此耶律大石诡计,不可轻信,此时若退,恐蹈前番伐辽覆辙!”

尚未天明,刘延庆遥见卢沟河对岸火起,以为辽军杀来,令大军烧营,自先领军逃命。萧干得知刘延庆中计,率大军来杀,直追到涿水方才退归。

此次宋军大败,相蹂践死者百十余里,自熙宁、元丰年间所储军需,全部丧尽。刘延庆领残兵败将退保雄州,后因罪贬筠州安置。燕人作歌嘲讽,知赵佶不能用兵,由是轻宋。

宣和四年十月初八刘延庆兵出雄州,至二十九日全军溃败,自神宗熙宁、元丰数十年积攒军备,全部花销、丢弃殆尽,不过二十日矣!宋军虽败,尚有十万人马屯于雄州,辽军因有女真为患,不敢轻易犯宋。

道君皇帝得知童贯二次战败于幽州,甚为恼火,亲写一封书与童贯,斥责道:“北伐之事,关乎国运。太师两度出师不利,使我大军埋尸沙场数十万,王师吃尽败仗,钱粮耗费无计,皆卿之过也!本欲降罪,念及戡平方腊之功,权且抵消,从今而后不复信汝矣。”童贯看罢,心惊胆战,忐忑不安。

十一月初,御宝监受命刻成新龙玺,道君皇帝换印。中旬,祭祀太庙、昊天上帝,大赦天下。下旬,金国派遣李靖前来,应允归还太行山前六州。

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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