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上书决内禅~宗望驻师牟驼冈】
话说完颜希尹攻打朔州。朔州守将孙翊,又名孙益,河东名将,为人忠勇,与金交战,胜负未决回城,又得朝廷救太原之令,正在忧虑,其部将献计道:“不若引兵北捣云中,金人将士家小在彼,所谓攻其所必救也。”
孙益摇首道:“此策围魏救赵,乃是上计,只是违背君命。”遂留义胜军守朔州,自引两千军马突围,援救太原。因粘罕反据雁门关,孙益只得从宁化军、宪州,出天门关以救太原。
孙益去后,希尹围城攻打十余日,城中有义胜军,皆辽人也,如郭药师常胜军一般,皆是山后汉人组军,实勇悍可用。其在河东者约十万余人,官给钱米,虽诸司不许支用者亦听之。久之,仓廪不足,义胜军以饥而怒,语出不逊。
宋军请粮皆腐余,也颇怨恨,义胜军与宋军道路相逢,官军便骂辱道:“汝等番人也,而食新粮。我官军也,而食陈米。吾等不如番人么?早晚杀光你们这些番贼。”义胜军听之生惧,其心益二,遂开门献城于金人。完颜希尹得朔州、攻武州,义胜军又为内应,遂失朔、武二州。
一日,刘士英在城墙抵御金军,遥望金军阵后,一路人马冲杀而来,刘士英不知何故,少刻金兵退去,一员大将单人独马,白袍素甲,手持白奏道陀枪冲至城下,高声叫道:“莫要投石放箭,我是福州观察使、朔宁知府孙益,奉命来解太原之围,速开城门。”刘士英使人急报张孝纯,张孝纯急来城头观看,却不见人,忙问刘士英道:“来人在何处?”
刘士英一指远处金军围裹之中,说道:“那人见金军迫近,我又不能擅自开城,翻身杀入敌中。”
张孝纯举目望去,只见烟尘滚滚,金军四面围堵一员猛将,说道:“如何使其复来城下?”
刘士英命举“张”字旗挥动,孙益与金兵交战,忽见太原城头摇旗相招,乃奋力杀开血路,复跃马冒围至城下,高声大喊:“急开城门,敌兵来也。”
张孝纯问道:“尔来怎无军马?”
孙益答道:“方带人马,全部陷于阵中。”
张孝纯见追兵已迫城下,乃说道:“金兵已至城下,不能启门,恐敌军攻入,观察当破围而出,使朝廷统大军来救,才是道理。”
孙益见张孝纯不肯开门,大叫道:“儒子不可共事!”又回马杀入金军之中,凡三进三出,力竭战死。孙益天资忠勇,每倾赀以赏战士,能得人死力,身虽战死,有子一人。
且说金国东路侵宋大军由斡离不率领,完颜阇母为副将,斡离不上奏金国主吴乞买道:“阇母乃臣之叔父,请以阇母为都统,臣监战事。”吴乞买从之,以阇母为都统、扫喝为副都统,使斡离不监完颜阇母、刘彦宗两军。
当时宋廷以故事遣太常少卿傅察充接伴金国贺正旦使。傅察往河北时,金人渝盟,朝廷还未得知。
傅察,字公晦,当时三十七岁,孟州济源县人,中书侍郎傅尧俞从孙。十八岁登进士第。蔡京在相位,闻其名,遣子蔡鯈往见,将妻以女,傅察拒而不答。调青州司法参军,历永平、淄川丞,入为太常博士,迁兵部、吏部员外郎。
傅察奉旨至燕地,闻听金人入寇中原,有人劝其止行。傅察正色道:“我受使以出,闻艰难而止于此,岂不愧对官家。”傅察遂行至经州韩城镇,经州原为辽国蓟州玉田县,金灭辽以蓟州归宋,宣和六年,改玉田县为经州。
金国使人不来,傅察居韩城镇数日等待,忽然金兵数十骑驰入馆驿,强扭傅察上马,行次境上,察觉有变,不肯前进,与金人说道:“我朝有规,迎迓使人,依照旧例当止于此地。”金人辄易其驭者,拥之东北去,行百里许,遇金国二太子斡离不领兵至驿道,令傅察跪拜。
傅察道:“吾若奉使大国,见国主当致敬,今来迎客而胁我至此!又止令见太子,太子虽贵人,却也是人臣,当以宾礼见,为何要跪拜?”
斡离不怒道:“吾兴师南向,何使之称?凡汝国得失,为我道之,否则你死。”
傅察道:“我主上仁圣,与大国讲好,信使往来,项背相望,未有失德。太子干盟而动,意欲何为?还朝当具奏官家。”
斡离不笑道:“你还想还朝么?”左右金兵促使傅察跪拜,白刃如林,或把傅察揪捽按倒伏地,衣袂颠倒,傅察更是植立不顾,反覆论辨。
傅察又厉声喝道:“我有死而已,膝不可屈也。”
斡离不道:“你今天不拜我,后日想拜我,也是不能。”令人押下收监。
傅察知不免于死,与官属侯彦等人说道:“我死必矣,我父母素爱我,闻之必大悲伤。你万一走脱,幸记吾言,告与我亲,使知我死于国事,少纾其亡穷之悲也。”众人听了皆哭。是夕隔绝,傅察与众人不复相见。金兵至燕,侯彦等密访傅察存亡,得知傅察已死,将官武汉英找到其尸骸,焚之裹骨,命虎翼卒沙立背负以归。沙立至涿州,被金人捉住,关押土室两月。沙立伺守者懈怠,破墙逃出,将傅察尸骨送归其家。副使蒋噩及侯彦辈归朝,皆说傅察不屈服于金人之状,朝廷赠傅察徽猷阁待制。后在孝宗乾道年间,赐谥曰忠肃。
傅察死后,斡离不连破檀、蓟两州,兵至三河县,郭药师、刘舜仁、张令徽、甄五臣四将领兵四万五千于白河拒战。药师密使赵鹤寿统兵三千绕道古北口,欲使斡离不腹背受敌,却被斡离不觇之,令大将蒲苋使兵破之。郭药师得知赵鹤寿兵败,只得在白河拒守,亦被斡离不遣阿鲁补、萧王家奴与锦州人李三锡击溃,郭药师因而率部遁归。
当时王安中以上清宝宫使兼侍读召还京师,又以河间府蔡靖与詹度对调。蔡靖知郭药师败,乃至郭药师处计事。
郭药师道:“金国二太子仁者风范,现已兵临城下,我等不如降之。”
蔡靖惊道:“赵官家待我不薄,蔡靖誓死报国,此为何话?”乃抽佩刀将要自刭,郭药师夺其刀,将其锁于家。又劫燕山府路转运使吕颐浩、燕山府提举沈琯,等金人来便降。
斡离不军到,郭药师率军官迎拜,将蔡靖、沈琯、吕颐浩献上,蔡靖乃降,郭药师遂从斡离不征南。易州涞水县宋人董才,得罪亡命,因聚众为贼,也来投效斡离不。自郭药师降,知宋之虚实;及董才降,知宋之地里。
斡离不入燕山府,尽得其军器与战马五万匹,甲胄五万副,兵卒七万人,燕山府州县,悉数平定。宋中山府守将王彦、刘璧知斡离不已拔燕山,料不能敌,率兵两千归降。
斡离不攻广信军、安肃军、保州城不克,又打中山府,詹度率军御之。时已寒冬,詹度令士兵以水浇城墙,而筑冰城,金兵久攻不克。斡离不无奈,遂犯真定府。河北第一将陈淬以孤军五千御之。
陈淬,字君锐,兴化军莆田县人。哲宗绍圣初年,科举不中,挟策西游。当时吕惠卿为鄜延路经略使,陈淬戎服往见,惠卿问相见何事,陈淬道:“大丈夫求见大丈夫,又有何事?”惠卿器之,补三班奉职。与西人接战于乌原,手杀十余人,擒其寨主。奏为左班殿直、鄜延路兵马都监,累迁武经郎。丁外艰。宣和四年,召陈淬赴阙,授真定路分都监兼知北寨、河北第一将,寻拜忠州团练使、真定府路马步副总管。
陈淬率军至滋水之东,与金军相遇,各自列阵。三通鼓罢,斡离不出马提棍,大喝道:“我乃金国二太子斡离不,兵锋所向,宋军都在城中固守,尔等有何胆量,敢在平原阻我骑兵?”
陈淬厉声道:“俺便是河北第一将陈淬,对面无信无义的羯胡听着,你不过仗着许多精骑横行,自身可有手段与俺一战?”
斡离不哂笑一声:“你宋国昏君坐殿,蛇鼠为官,我堂堂金国皇子,岂能惧怕尔等?什么河北第一将?竟敢夸口,且来见个高低。”飞马来战陈淬,陈淬擎方天戟来迎,两马相交,军器并举,二将你死我活拼斗一场。两人连战七八十合,不分输赢。金将术烈速、活里改观阵良久,见斡离不与宋将持平,按耐不住,挥军掩击。陈淬见番兵进攻,手忙脚乱,被斡离不一棍扫中臂膀,险些坠马,只得拖戟败走。斡离不大破宋军,陈淬退回真定城中,番兵追至城下攻打。城破后,陈淬率军死战突出重围,妻孥八人皆遇害。
斡离不打破真定,引大军南至赵州平棘,也称庆源府,忽见南方尘起甚高,金人惶恐,退三四里方止。斡离不略能汉语,有时作番语,乃对左右三四个汉人进士说道:“宋人沈琯曾说汴京左右约有四五十万人马,黄河两岸有大兵把守,必不可过。莫非宋皇使大军来也?”
须臾,只见一路宋军到来,约数百人,南北相望,布成阵势。为首一将,生得浓眉星目,身体雄健,铁甲银盔,声如洪钟道:“俺是河北武卫军赵立,对面番贼主将,出来答话。”言落处,把一百二十斤龙角乌金枪戳在地上,开弓搭箭去射金军大纛旗。赵立能挽弓六百斤,背挽五百斤,二百步可射中铜钱眼,那一箭射去,金旗应声而断,番兵无不骇然。
斡离不未听过赵立之名,不屑一顾,令先锋郭药师回之。药师走马至军前,大叫道:“你等人少,不够二太子杀,要说什么?还不早降?”
赵立笑道:“俺一生最喜斗将,正是为此而来,塞外可有好汉,与俺斗上几合?”
斡离不听了,勾起争强之心,飞马舞棍杀出阵来,大喝道:“俺便是二太子斡离不,宋将找死。”
赵立冷笑一声,挺枪迎战。两人交马,恶战十合上,赵立一枪拨开金棍,刺穿斡离不肩膀,斡离不回马便走。郭药师见主帅受伤,抡刀来拼赵立,斗不及七八合,被赵立一枪刺中裙甲,负伤回阵。
董才手持双刀,纵马杀来,与赵立斗不到三合,赵立一鞭打去,董才交叉双刀格挡,钢鞭把刀刃打缺了一块,双刀震落在地,钢鞭落在肩头,董才疼痛叫喊一声,拨马便逃。
赵立在阵前大笑道:“一个战不如十个战。”金军中五员偏将奔出,围杀赵立,六匹马六般军器,相斗半刻,都被赵立刺于下马。
尼厖窟丑狼、女奚烈讹哥二将,跃马出阵,各使数十斤大斧,双斗赵立。斗片刻间,被赵立寻到破绽,一枪刺丑狼下马。背后讹哥举斧劈来,赵立急忙拨马,闪在一旁,右手用枪拨开斧,左手去鞍旁拽出钢鞭,错镫之际,反手打去,钢鞭把讹哥后脑打中,连胄带头尽碎,落马而死。
斡离不在阵前看了,对郭药师道:“那厮是神是鬼?挥兵剿杀了罢!”郭药师令弓兵去射,飞矢猬集,赵立身中数箭,部下伤亡十余人。赵立大怒,折断箭杆,引军杀入敌阵,斩敌千人,本部数百人尽数战死,只剩赵立一人,在金军中杀的性起,一枪一鞭,又杀千人,坐骑受伤数十处,浑身血流不止。赵立驻马大喝,数万金兵退十余步,各挺刀枪,把赵立团团围住。
斡离不站于高处,呼赵立道:“我今日才见宋人之勇,汝降必有重赏,不降则死。”
赵立听见不顾,用手抚摸马项,自言:“火大虫是老种经略所赐,今日我可死,但宝马不能折损在此。”那马嘶鸣一声,赵立又杀入人群中,自东南方溃围而出,金人追赶不及千里马,任由赵立去了。
斡离不卸甲,包扎了金创,遂攻破赵州城,从赵州至信德府,见城壁不坚,守臣杨信功、通判梁训礼杜门不出师。斡离不恐不能亟下,麾下猛将挞不野又名大抃,本辽国辽阳人,欲立此功,遂率本部人马鸣鼓而攻。斡离不令宋臣吕颐浩等亲侍立观。不移时,城遂陷,执杨信功、梁训礼等出,斡离不登城门抚谕居民。城破之初,只有金人杀戮甚众,而契丹、汉儿微取钱财而已。郭药师至信德府城外,不戮一人。斡离不收信德,嘉赏挞不野,驻军邯郸,宋使李邺请重修旧好。斡离不并不回复,向南攻陷相州,遣使上奏于金主:“自郭药师降,益知宋之虚实,请以为燕京留守。及董才降,益知宋之地里,请任以军事。”金主吴乞买把他二人都赐姓完颜氏,皆给以金牌。
斡离不伐宋,兀术从征,任东路行军万户,见他将多次立功,心中不服,乃请令道:“二哥,兀术愿请兵五百,立克汤阴,如若不克,当提头来见。”
斡离不道:“父皇十六子,唯四弟最骁勇,必能取汤阴,可在军中自选五百勇士及马匹,随你调用。”
兀术筛选精兵与战马各五百,要攻汤阴,斡离不又使两员大将随军,一个唤作王伯龙,沈州双城人,使四十斤大杆刀,曾在白河击败郭药师,斡离不伐宋任先锋官,破保州五万宋军,招降新乐军民十余万。一个名唤马和尚,懿州灵山人,使条六十斤月牙铲,曾追袭天祚帝有功,斡离不南征多得其力。这二人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当下,兀术见了王伯龙、马和尚大笑道:“得二位将军相助,胜过千军万马。”
王伯龙谦虚道:“莫说我与马和尚两个,即便二十个,也比不得四太子帐下的蒲察世杰将军。”
兀术听了大笑,领军直至汤阴城外,摆布人马。当日天降大雪,兀术居中,王伯龙在左,马和尚在右,三将高声骂战。
守城军校报之汤阴知县王優,王優急上城墙观看,果见兀术是员猛将,皂袍红马,端的结束整齐。但见:
两眼如抹朱砂,獠牙龇出唇外。头戴镔铁雉尾盔,身挂绵衬熟钢甲。饿时吃人肉,闲处举铁龙。两肩倒垂紫貂尾,双靴都是花豹皮。
大斧抡如满月,坐骑嘶鸣震空。神力横推八匹马,拽尾倒拖九头牛。武艺胜坚镡,计谋比桓温。上山拔掉猛虎齿,下海扯断老龙须。
那王優见了兀术这般英雄,心中一凉,叫声苦道:“汤阴恐怕难保!”
旁边惹怒一对兄弟都头李庆、李庚。李庆叫道:“知县大人,我城中有兵马百余,看那鞑靼也不过数百,汤阴如何就难保了?待我兄弟出城会他一会。”
王優急止道:“李都头莫要胡来,金寇虽少,善能野战,此时出城,必中其计。汤阴虽小,却城高三丈,方圆二里,如能固守,金军一时难下,援军一到,金人不战自退。”
李庚道:“量这厮们有何本事夺我州郡,今日且战一阵,不胜再做区处。”
王知县略想一想,道:“且依你兄弟去战,好生在意,打仗非做儿戏,如若不敌,速退回城。”李氏兄弟随即点一百土兵出城,壕边列开人马。
金军阵上王伯龙急不可耐,催马挥起鳌龙刀,杀出阵来。马和尚怕王伯龙抢了头功,拍马舞起铁月铲,也抢出阵来。李氏兄弟各挺大刀相迎,战有十合,李氏兄弟败走,惹得兀术怒起,两脚磕镫,赤电虎斑兽窜出阵来,那本是千里宝马,眨眼追及李庆、李庚。兀术左一斧、右一斧,将李氏兄弟双双劈于马下,挥军抢了城门,杀进城里,知县王優只得奉上县印,归附兀术。
兀术站在城头眺望,忽见烟尘大起,一路宋军杀至,却是宋将侴仁率三千兵来救汤阴,来到城下,见汤阴已经被夺,举长刀向城头便骂。
兀术对王伯龙等人笑道:“本太子还未杀的尽兴,敌人来的正好,你等只在城中,我一人去战。”
兀术一人骑马出城,手掂大斧,不问姓名,直取侴仁。侴仁拍马抡刀来斗兀术,二将交锋不三合,兀术手起斧落,把侴仁劈为两半。兀术趁势杀入宋军,斩数十人,宋军三千尽数投降。兀术得了汤阴,即向斡离不报喜。斡离不道:“我已无后顾之忧。”遂令军马全力南征。
却说太原府祁县降金而复叛,粘罕令宗室子突合速攻破祁县屠戮殆尽。宋河东军帅郝仲连、张思正,陕西军帅张关索、统制马忠合兵数万来援,耶律余睹、屋里海、突合速逆击之,张关索被擒,郝仲连、马忠、张思正败走,死万余军。粘罕令完颜银术可总督诸军围太原,使耶律余睹留西京,自提兵向南伐宋。
金军分两路攻宋,事传东京,道君皇帝见金军要渡黄河,与群臣朝议于文德殿,令臣下直言进谏。
宇文粹中整一整方心曲领,持笏说道:“詹度曾言郭药师瞻视不常,蜂目鸟喙,有背负朝廷之相,果不其然。郭药师反,北边诸郡皆被攻陷,为今之计,当使各郡邑统帅率师勤王方可。”
尚书左丞赵野道:“张觉来降时,赵良嗣说过,国家与金国有海上之盟,若收纳张觉,必与金国有怨,后不可悔。现今正如赵良嗣所料,金国用其为口实,伐宋有名矣!”
天子道:“女真乃塞外野族,起自白山黑水,偶遇时机,创国建号,终究不过守家之犬,何足道哉!”遂下旨罢除浙江各路花石纲与内外制造局,以皇太子赵桓为开封府牧。又重启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为检校少保、静难军节度使、京畿河东、河北路制置使,自行征兵征粮,与熙河帅姚古,以本路兵会郑州、洛阳,外援河阳,内卫京城。种师道致仕后,隐居于陕西终南山豹林谷内,朝廷使者访至,将圣旨宣过。
其子劝道:“父亲已老,东行千里,恐有不便,朝廷未必指望父亲一人,可不必前去。”
师道言:“朝廷近来议论不一,吾纵有谋画,未必得用。然世受国恩,今而辞难,天地且不容我矣。”遂随诏使,日夜疾驰,行至姚平仲军,引姚平仲步骑七千人马,向东来援京师。
天子闻粘罕危迫太原,对集英殿修撰、保和殿大学士宇文虚中道:“卿前番劝止伐辽,王黼不用卿言,今金人两路并进,事势若此,然则奈何?”
宇文虚中乃宇文粹中之弟,字叔通,见帝有问,奏道:“贼兵虽炽,然羽檄召诸路兵入援,结人心,使无畔怨,凭借祖宗积累之厚,陛下强其志,勿先自怯,决可保无虞。今日之事,宜先降罪己诏,更革弊端,俾人心悦,天意回,则备奭之事将帅可以任之。”
官家宣谕道:“虚中便就此草诏。”
虚中奏言:“臣未得圣旨,昨晚已草就,专等今日进呈。”上令展读,虚中又列出宫人、斥乘舆、服御物、罢应奉司、罢西城所、罢六尚局、罢大晟府、内臣寄资等十余事于所草诏。官家看后说道:“今日不吝改过,可便施行。”虚中再拜泣下,同列尚有犹豫者。宇文粹中奏乞依此出画黄,写敕榜,官家令速施行,遂呼省吏及诸厅人至都堂誊写,旅次印押付出,于京城张挂。
罪己诏文:“朕获承祖宗休徳,托于士民之上,二纪于兹,虽兢业存于中心,而过咎形于天下,盖以寡昧之资,籍盈成之业,言路壅蔽,导谀日闻。恩幸持权,贪饕得志,缙绅贤能陷于党籍,政事兴废拘于纪年。赋敛竭生民之财,戍役困军旅之力。多作无益,侈靡成风。利源酤榷已尽,而牟利者尚肆诛求;诸军衣粮不时,而冗食者坐享富贵。灾异谪见而朕不悟;众庶怨怼而朕不知。追惟己愆,悔之何及!已下信诏,大革弊端,仍命辅臣蠲除害政,凡兹引咎,兴自朕躬,庶以少谢上天谴怒之心,保完祖宗艰难之业。慨念前此数有诏㫖,如下令以求直言,修政以应天变,行之未久,夺于专权,乃复归咎建议臣僚,使号令不信,士气沮销;今日所行,质诸天地,后复更易,何以有邦?况当今急务在通下情,不讳切直之言,兼收智勇之士,思得奇䇿,庶解大纷。望四海勤王之师,宣二邉御敌之略,永念累圣仁厚之德,涵养天下百年之馀。岂无四方忠义之人,来徇国家一日之急?应天下方镇郡县守令,各帅师募众勤王,能立奇功者,并优加异赏,不限常制。其有草泽之中,怀抱异材,能为国家建大计、定大事,或出使疆外者,并不次任使。其尤异者,以将相待之。中外臣僚士庶,并许直言极谏,于登闻检院通进司实封投进,朕当亲览,悉行施用。虽有失当,亦不加罪。所有下项指挥,立便施行,敢有阻格及以结绝为名,暗有存留,便当肆诸市朝,与众共弃。咨尔万方,体予至意。”
道君天子下罪己诏后,与宇文虚中说道:“卿与姚古、师道如兄弟,宜以一使名护其军。”遂以保和殿大学士宇文虚中为资政殿大学士,河北、河东路军前宣谕使,虚中领命出京,宣诏姚古、师道军中,令直赴汴京应援。
宇文虚中领旨出京,至汜水关遇见统制官马忠,命其回援京师,正逢金军围汴京,放兵掠至郑州,马忠率众猛击,金军大败,京西稍通。马忠又击败金军于顺天门外。天子见情形略有好转,便使路允迪出使河东粘罕军。
再说朝中有大臣李纲,字伯纪,福建邵武人也,英灵乃是左辅星,自其祖始居无锡。父李夔,终龙图阁待制。李纲登政和二年进士第,积官至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以言事忤权贵,改兵部员外郎,迁起居郎。宣和元年,京师大水,李纲上疏言阴气太盛,当以盗贼外患为忧。朝廷恶其言,谪监南剑州沙县税务。而今为太常少卿。金人渝盟,边报狎至,朝廷议避敌之计,诏起师勤王,令侍从各具所见以闻。
李纲上御戎五策,且与友人吴敏说道:“官家让皇太子做开封牧,莫非官家要远避金兵,想让太子留守汴京么?巨敌猖獗如此,不传以帝位,不足以招徕天下豪杰。东宫恭俭之德闻于天下,可守宗社国家。公以献纳论思为职,怎么不为陛下竭力陈说此事?”
吴敏,字元中,真州人,大观二年,辟雍私试首选,蔡京喜其文,欲妻以女,吴敏辞不受。时任给事中,见李纲言此,便道:“如此说来,太子不该做开封牧,我当奏请官家,让太子监国,如何?”
李纲道:“唐肃宗灵武之事,不建号不足以复邦,而建号之议不出于明皇,后世惜之。主上聪明仁恕,万一采纳公所建议,金人则后悔兴兵造祸,宗社可得安宁,天下受其恩惠。”
吴敏听了,点头道:“伯纪言之有理,明日我当奏知官家。”
李纲道:“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与吴敏拱手告辞。
翌日,吴敏入宫,将与李纲所言,对官家复述一遍。官家听了,颇有感悟,有旨召李纲入议。李纲刺臂血上疏道:“皇太子监国,典礼之常也。今大敌入攻,安危存亡在呼吸间,怎能仍然保守常礼?名分不正而掌握大权,何以号召天下,期成功于万一哉?若假皇太子以位号,使为陛下守宗社,收拢将士之心,以死捍敌,天下可保。”疏上,道君皇帝内禅之议乃决。
又有李光,字泰发,越州上虞县人,童稚时不与人戏耍打闹,其父李高曾称道:“吾儿是云间之鹤,将来必然兴旺吾门!”其父去世,哀毁如成人一般,有送钱财者,悉辞谢之。下葬时,礼节合乎礼法。守丧期满,进入太学,考中崇宁五年进士。调任衢州开化县令,在任内有政声,朝廷召其赴都堂审察,当时宰相对他不悦,命他做了监当官,又改知平江府常熟县。后因得罪朱勔父亲朱冲,改京东西学事司管勾文字。“殿上虎”刘安世居住南京应天府,李光以师礼拜见,安世则告诉他曾听司马光所言:“学问当自无妄中入门。”李光欣然领会,授任太常博士,升迁司封,首论士大夫谀佞成风,甚至妄引荀卿“有听从,无谏诤”之说,以杜塞言路;又言怨嗟之气,结为妖沴。王黼听了,甚是厌恶李光,令吏部任命李光为桂州阳朔知县。刘安世听闻李光以议论政事贬谪,却写信与他,极为称赞。是时,李纲亦以论水灾一事离开朝廷,居住常州义兴县,在水驿等候李光,亲自出来喊道:“不是越州李司封船么?”李光便与李纲相识,逗留数日,相见恨晚,定交而别。这便是李光早年经历,后来与赵鼎、李纲、胡铨,并称“南宋四大名臣”。
李光现任符宝郎,知道君皇帝有内禅意,便交出符玺,谓知枢密院蔡攸道:“官家所作所为,皆违背众人之心。今日之事,非皇太子则国家俱危。”蔡攸矍然,不敢为异。
宣和七年十二月下旬,道君皇帝下诏立太子赵桓为新君,招其入内殿,说道:“朕老矣!治国无方,却使金寇入侵,今日下诏立你为新君,可要尽心理政,驱除鞑虏。”遂将平日大红龙袍披于太子身上。
太子惊道:“父皇千秋万岁,正当英武之年,儿臣怎敢觊觎皇位?”乃将龙袍脱下。
天子变色道:“你是储君,迟早要坐此位,朕欲享清闲,你莫推却。快些入住宫中,更换帝服。”
太子跪地,涕泣哭道:“儿臣尚未准备妥当,实不敢当。”
天子怒道:“你为太子十年,有甚准备,今日授你排方玉带,你明日便是新君。”太子见不能辞,股栗受之,因而得病。又再三推却,天子不许。
因道君皇帝二子早夭,甚宠三子郓王赵楷,赵楷与道君皇帝一般,琴棋书画皆称一绝,乃是状元皇子,有意夺太子位,太子赵桓得梁师成极力相护,而保全储位。
赵楷闻知道君欲传位太子,至夜领亲随卫队直入皇宫,要见天子,却被提举皇城司何灌拦住,赵楷道:“吾有急事要见父皇。”
何灌拱手道:“陛下有令,今夜不见人,三皇子且回。”
赵楷急喝道:“父皇召我前来,待见了父皇,自有理论,快些闪开。”便引人要直入内庭。
何灌阻道:“大事已定,郓王从何处受命而来?末将奉命而已,大王休得窘迫灌等,若要硬闯皇宫,陛下震怒,你我吃罪不起!”乃唤军兵列阵拦路。
已是剑拔弩张,赵楷不敢强行闯宫,只得忍着怨怒,打道回府。何灌不日亦领禁旅随梁方平守黎阳。
夜间,太子赵桓在东宫听说郓王赵楷夜入皇宫未遂,与太子妃朱琏道:“三弟与我有芥蒂,若坐龙椅未必容我,我若迟疑不定,父皇定然传位与他。”
朱妃乃是武康军节度使朱伯材之女,此时二十三岁,生的美貌贤惠,遂对赵桓道:“太子即怕郓王抢了先机,何不顺了父皇心意,继承大统?”
太子道:“今时非比昔日,近闻金军要渡黄河,我若现在即位,恐要做亡国之君!”
朱妃道:“太子即位如能整饬朝纲、爱民如子、贬谪小人、重用贤臣,必能驱逐金寇,天下重现太平。”
太子道:“且容我思之。”太子说话间,忽内侍宫外高宣:“道君皇帝驾到。”太子与朱妃急忙起身迎驾,道君皇帝已入,太子、朱妃施礼。
天子道:“太子、儿妃勉礼,朕闻皇儿身体不适,故而使医官备药来看,可曾好些。”乃将太子扶于榻上同坐。
太子连咳数声道:“儿臣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多谢父皇惦念。”
天子道:“你我父子情深,不需如此说,既然无碍,明日崇政殿还要朝见百官群臣。”太子唯唯应诺。
当夜下诏内禅,皇太子即位于福宁殿。
次日,太子头戴通天冠,身穿红龙袍,腰系蓝田带,手持白玉圭,足踏无忧履,由内侍捧着尚方剑相随,直到崇政殿上,升坐龙椅,朝见群臣。史称钦宗。
太宰白时中率百官入贺。群臣见了新帝,山呼万岁,行三拜九叩大礼,天子命三公九卿平身。是日,日有五色晕,挟赤黄光气,云气自日边荡摩久之。赵桓尊父赵佶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出居龙德宫。尊母显恭郑皇后为太上皇后,出居撷景园,后改宁德宫。新天子自居禁中,任李邦彦为龙德宫使,蔡攸、吴敏副之,擢李光右司谏。大赦天下,大赏诸军,立妃朱琏为皇后,以耿南仲签枢密院事,下诏令京东、淮西、两浙募兵入卫京师。
太学生陈东、高登等见新君即位,率众伏阙上书,乞诛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李邦彦、朱勔六贼,大略言道:“今日之事,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邦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从而结怨于辽金二国,败祖宗之盟,失中国之信,创开边隙,使天下危如丝发。此六贼异名同罪,伏愿陛下擒此六贼,肆诸市朝,传首四方,以谢天下。”新天子也有此意,十二月末,遂下诏改宣和八年为靖康元年,令臣僚、百姓密封上疏,陈述朝政得失。
钦宗登基,太常少卿李纲上密封奏章,言道:“陛下履位之初,当上应天心,下顺人欲,攘除外患,使中国之势尊,诛锄内奸,使君子之道长,以副太上皇帝付托之意。”
钦宗看了李纲上书,召对李纲于延和殿,李纲初得觐见,钦宗迎而说道:“卿顷论水灾章疏,朕在东宫太子时见之,至今犹能诵忆。”
李纲叙谢讫,因而奏道:“今金兵先声虽若可畏,然闻有内禅之意,事势必消缩请和,厚有所邀求于朝廷。臣窃料之,金人大概所请于陛下有五事:欲称尊号,一也;欲得归朝人,二也;欲增岁币,三也;欲求犒师之物,四也;欲割疆土,五也。欲称尊号,如契丹故事,当法以大事小之意,不足惜;欲得归朝人,当尽以与之,以示大信,不足惜;欲增岁币,遂告以旧约全归燕、云十六州,故岁币视辽增两倍,今金国既背约自取之,则岁币当减,国家敦示旧好,不校货财,姑如原来之数可也;欲求犒师之物,当量力以与之;金人若想割我疆土,则是祖宗之地,子孙当以死守,不得以尺寸与人。愿陛下留神于此数者,执之至坚,勿为浮议所摇,可无后艰也。”并陈所以御敌固守之策,帝皆嘉纳之。翼日,拜李纲为兵部侍郎。
只说斡离不已至浚州。威武军节度使梁方平,河北、河东路制置副使何灌以兵数万列阵河岸。然而梁方平到浚州后,日与其徒纵饮,探报不明,守备不严,斡离不遣兀术、迪古补袭之,宋军数万皆溃。当时韩世忠从王渊、梁方平讨捕山东、河北盗贼,擒戮殆尽,积功转武节郎,正在军中效力,身陷重围中,挥戈力战,突围而出,命人焚桥阻挡金军。金将合鲁索引七十骑涉河,杀宋焚桥军五百人,而桥已焚毁,金人不能渡河,韩世忠遂退。
斡离不下令道:“军中有能先渡河者,当为首功。”挞不野令军四处搜索,得十余大船,使勇悍者强渡,大军皆过河,遂克浚州。何灌度不能支,亦收散卒,退守滑州。金人蹑其后,何灌兵卒又惊溃,乃引其余兵,还至京师。
黄河南岸无一人御敌。钦宗皇帝下诏亲征,命童贯为东京留守,又贬王黼为崇信军节度副使,安置永州;赐死翊位大夫、安德军承宣使李彦,并抄家;削宁远军节度使朱勔官,放归田里,凡由朱勔得官者,皆罢免。太上道君皇帝听闻浚州不守,眼见金人渡黄河要围汴京,夜漏二鼓,便车驾东幸,出通津门,向亳州仓皇出逃,童贯不受东京留守命与道君皇帝南逃,蔡京亦举家南下,以避战乱。
时从官以边事求见官家,皆非时赐对。李纲侍班延和殿中,适宰执奏事,议欲奉銮舆出狩襄、邓之地。李纲语知东上閤门事朱孝庄道:“有急切公事,欲与宰执廷辨。”
朱孝庄道:“旧例未有宰执未退,而从官求对者。”
李纲急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用旧例么?”朱孝庄即具奏。钦宗诏引李纲立于执政官之末。
李纲因而启奏道:“闻诸道路,宰执欲奉陛下出狩避敌,果有之,宗社危矣。且道君皇帝以宗社之故传位陛下,今舍之而去,可乎?”帝默然。
白时中道:“都城岂可以守?”
李纲道:“天下城池,岂复有如都城者?且宗庙、社稷、百官、万民所在,舍此欲何之?若能率励将士,慰安民心,岂有不可守之理!”
内侍陈良弼自内殿出奏道:“京城楼橹创修,百未及一二。城东樊家冈一带,濠河浅狭,决难保守,愿详议之。”
帝目顾李纲道:“卿可同蔡懋、良弼往观,朕于此候卿。”
李纲乃与二人到东壁观城濠,回奏延和殿,帝顾问李纲道:“如何?”
李纲道:“城坚且高。楼橹诚未备,然所以守不在此。濠河唯樊家冈一带,以禁地不许开之,诚为浅狭,然可以用精兵强弩据守。”
帝顾大臣道:“策将安出?”众皆默然。
李纲进禀道:“今日之计,莫如整厉士马,声言出战,固结民心,相与坚守,以待勤王之师。”
钦宗问道:“谁可将者?”
李纲回道:“朝廷平日以高爵厚禄富养大臣,盖将用之于有事之日。今白时中、李邦彦等,虽书生未必知兵,然借其位号,抚驭将士以抗敌锋,乃其职也。”
白时中听了颇怒,厉声叫道:“将我等推至阵前去,难道你李纲就不能出战么?”
李纲本想治军抗敌,只怕宰执不允,听了白时中的话,却正中下怀,对钦宗道:“陛下不以臣为懦,傥使治军,愿以死报;但是臣人微官卑,恐不足以镇服士卒。”
钦宗问众人道:“执政官里,哪个官职空缺?”
赵野回道:“太上皇行宫副使宇文粹中,护驾东幸,其原职右丞尚缺。”钦宗听了点头,即命兵部侍郎李纲代替宇文粹中为尚书右丞。同知枢密院李棁副之,聂山为随军转运使。
当时众宰执犹守避敌之议。李纲道:“臣今正谢,尚穿绿官袍,非所以示中外。”钦宗即时赐袍带并笏板,李纲服之以谢,且言:“方时艰难,臣不敢辞。”正值饭时已到,钦宗入内进膳,赐宰执食于崇政殿门外庑,饭后再召众大臣对于福宁殿,去留之计犹未决也。乃命李纲、李棁为东京留守。
李纲力陈所以不可去之意,且言道:“唐明皇闻潼关失守,即时幸蜀,宗社朝廷,碎于贼手,累年后仅能复之,范祖禹谓其失在于不能坚守以待勤王之师。今陛下初即大位,中外欣戴,四方之兵,不日云集,敌骑必不能久留。舍此而去,如龙脱于渊,车驾朝发而都城夕乱,虽臣等留守,何补于事!宗庙朝廷,且将丘墟,愿陛下审思之。”帝意颇回,而内侍王孝竭从旁奏道:“中宫、国公已行,陛下岂可留此!”
钦宗听了色变,降榻道:“卿等毋执,朕将亲往陕西,起兵以复都城,决不可留此!”李纲泣拜俯伏,以死请。会燕王赵俣、越王赵偲至,亦以固守为然,钦宗意稍定,即取纸,亲书“可回”二字,字后加盖玉玺,俾中使追还中宫、国公。
钦宗顾谓李纲道:“朕今为卿留,治兵御寇,专以委卿。”李纲受命,与李棁同出,宿于尚书省。中夜,钦宗思来想去,只觉得都城不安,复遣中使谕宰执,欲清晨决行。天刚亮,李纲便入朝,见禁卫擐甲,乘舆服御,皆已陈列,六宫襆被将升车。
李纲厉声问禁卫道:“尔等愿以死守宗社乎?愿扈从以巡幸乎?”众人皆呼道:“愿以死守京师!”
李纲听罢而出,与殿帅王宗濋等入见钦宗道:“陛下已许臣留,今复戒行,何也?六军之父母妻子,皆在都城,岂肯舍去,万一中道散归,陛下孰与为卫?且敌骑已逼,彼知乘舆之去未远,以健马疾追,何以御之?”钦宗感悟,下令停止起行。李纲传旨语左右道:“上意已定,敢复有言去者斩!”因出传旨,禁卫皆拜伏呼万岁。
而后,钦宗御宣德门,百官将士班楼前起居。帝降辇劳问将士,命李纲、吴敏叙金人渝盟,欲危宗社,决策固守,各令勉厉之意,俾閤门官宣谕六军,将士皆感泣流涕,于是固守之议始决。赐诸军班直缗钱有差。命李纲为亲征行营使,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曹曚副之,置司于大晟府,辟置官属,赐银钱各百万,朝议、武功大夫以下及将校官诰宣贴三千道,许便宜从事。
太宰兼门下侍郎白时中罢,以李邦彦为太宰兼门下侍郎,张邦昌为少宰兼中书侍郎,赵野为门下侍郎,翰林学士承旨王孝迪为中书侍郎,同知枢密院事蔡懋为尚书左丞。
太学生陈东上书说道:“臣窃知上皇已幸亳社,蔡京、朱勔父子及童贯等统兵二万从行。臣深虑此数贼遂引上皇迤逦南渡,万一变生,实可寒心。盖东南之地,沃壤数千里,其监司、州县官,率皆数贼门生,一时奸雄豪强及市井恶少,无不附之。近除发运使宋奂,是蔡京子蔡攸妻党;童贯昨讨方腊,市恩亦众,兼闻私养死士,自为之备。臣窃恐数贼南渡之后,假上皇之威,振臂一呼,群恶响应,离间陛下父子,事必有至难言者。望速追数贼,悉正典刑;别选忠信可委之人,扈从上皇如亳,庶全陛下父子之恩以安宗庙。”帝然之。
自钦宗御楼之后,方治都城四壁守具,以百步法分兵备御,每壁用正兵万二千余人,而保甲、居民、厢军之属不与焉。修楼橹,挂氈幕,安砲座,设弩床,运砖石,施燎炬,垂櫑木,备火油,凡防守之具毕备。四壁各以从官、宗室、武臣为提举官,诸门皆以中贵大小使臣分地而守。又团结马步军四万人为前后左右军,中军八千人,有统制、统领、将领、队将等,日肄习之。以前军居通津门外,护延丰仓,仓有豆粟四十余万石,其后勤王之师集城外者,赖之以济。后军居朝阳门,占樊家冈,使金骑不敢近。而左、右、中军居城中以备缓急。自五日至八日,治战守之具粗毕,而敌兵抵城下矣。
却说斡离不往汴京途中,郭药师谏道:“元帅,京城西北二十余里,地名牟驼冈,方圆六十里,大丘小丘百余,当中最大一处便是牟驼冈,高十丈,水草肥美,天驷监在此,驻禁军五千,马匹万数,刍豆山积,可直往取之。”
斡离不见郭药师说的如此细致,问道:“汝如何得知?”
郭药师道:“赵佶曾经招我入朝,得旨打球于其间,所以知道。”
斡离不笑道:“正愁草料不济,速往取之。”乃率大军直扑牟驼冈,当时挥军把那五千禁军赶杀将尽,便驻兵牟驼冈,获马二万匹。
斡离不与众人笑道:“南朝可谓无人,若以一二千人守河,我辈岂得渡哉?”随从尽皆大笑。
兀术以三千兵夜击汴京宣泽门,以火船数十顺流而下。李纲临城,募敢死士二千人,死布拐子城下,火船至,摘以长钩,投石碎之;又于中流排置杈木,及运蔡京家山石叠门道间,就水中斩获百余人,直至天明,兀术方撤。兀术得知道君皇帝出走,选百骑追之不及,得马三千而还。
斡离不围困汴京,钦宗甚惧,以驾部员外郎郑望之充军前计议使,亲卫大夫高世则副之。郑望之奉命即行,少顷,斡离不遣吴孝民来,举鞭与郑望之遥相揖,郑望之约吴孝民至城西相见。是夜,郑望之等缒城下,入何灌帐中。吴孝民亦至,问纳叛将张觉之事,并令执送童贯、谭稹、詹度,言欲割黄河为两国新界,副以犒军金帛。郑望之与辩论许久,吴孝民不答,遂与郑望之一同入朝见钦宗。
郑望之入奏使事退后,引见金使吴孝民入殿,吴孝民言愿遣亲王、宰相到军前议和,帝顾宰执,未有对者。李纲请行,钦宗不许,命李棁奉使,郑望之、高世则副之。宰执官皆退,李纲独留,问所以不遣之旨。
钦宗道:“卿性情刚猛,不可以往。”
李纲回道:“敌气太锐,吾大兵未集,固不可以不和。然所以和者得策,则中国之势遂安;不然,祸患未已。宗社安危,在此一举。李棁柔懦,恐误国事。敌人贪婪无厌,又有燕人狡狯以为之谋,必且张大声势,过有邀求。如朝廷不为之动,措置合宜,彼当戢敛而退。若朝廷震惧,一切与之,彼知中国无人,益肆凯觎,忧未已也。”钦宗不答。
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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