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聚义太行~李纲被劾罢相】
话说金军携二帝北去,粘罕前军兵马迤逦行至太行山,猛可里路边撞出一人,披挂整齐,身骑白马,手持长枪,当道拦住去路。
这人本身姓赵,因其父母敬爱三国赵云为人,亦为其取名赵云,为今二十七八年纪,十分腰细膀阔,绛州垣曲县人。父赵福、母张氏,皆是县中百姓。赵云自幼习文练武,颇知礼义,更有拳拳报国之心,每闻国家有事,更是茶饭不思。近闻汴京被破,金人掳二帝北上,便孤身从平阳府过沁州威胜军,至辽州太行山边,想半路劫回二圣,今日粘罕大军到此,因而当道阻路。
金军猛安完颜鹘沙虎看罢赵云,大喝道:“不怕死的鸟人,怎敢拦路?”
赵云叱道:“汝等金寇,侵我土地,占我城池,屠我父老,淫我妻女,实乃罪大恶极,天地不容。而今又掳二帝北行,可恨至极,今若放还二圣,便放尔等过去,如若不然,可做俺枪下之鬼!”
鹘沙虎听了,喝道:“黄口小儿,是你找死,怨不得我也。”使一杆镔铁矛,走马来战赵云,赵云挺枪来迎,二人就在开阔处厮杀起来。
鹘沙虎与赵云相杀四五十合,被赵云一枪刺穿右肩,弃矛而逃,赵云乘势追赶,鹘沙虎命兵卒围杀赵云,赵云左冲右突,势不可挡。
鹘沙虎使人至后军报之元帅粘罕,粘罕亲至,见赵云武艺高强,甚是喜爱,欲要降伏留用,下令道:“不可放箭,生擒此人。”
赵云越杀越勇,金军死伤数百,自思孤掌难鸣,连杀数员大将,破围而出。粘罕命人追赶一阵,因道路不熟,见赵云没了踪迹,遂收兵北去。
赵云势单力孤,救二帝不成,慌乱之中迷失路径,缓辔慢行,直至午时,因肚中饥饿,在太行山下寻到一处村庄,便在把头的一家下马扣门,门人问了姓名,便入去禀告太公。院主太公听了,开门见赵云戎装银枪,仪表堂堂,问道:“小将军有何贵干?”
赵云道:“我不是将军,只因与金军交战,落荒到此,肚中饥馁,至贵处讨碗饭吃,当奉上银钱,万望行个方便。”那老人听了赵云如此客气,话语中听,便引赵云入门,让人将那匹马卸了鞍辔,拴在槽头饮喂,自请赵云入堂用饭,摆张桌子,少时端上饭菜、羹汤、酒肉、碗筷。
赵云吃罢,太公收了碗碟筷箸,撤了桌子,问了赵云姓名,说道:“此时国破家亡,能像赵义士这般不惧生死,力抗金寇,少之又少。”
赵云叹道:“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赵云虽有心杀敌,奈何孤木难支!”又问:“太公贵姓?”
太公道:“老朽姓陈名光,此处便是忠义村,村中有三百多户人家。义士即是落难至此,何不投我村中梁大官人处?”
赵云问道:“梁大官人何许人也?”
陈太公道:“梁大官人姓梁名兴,字守义。生就一双重瞳,因父母早亡,遗下家财万贯,富甲一方,我村中父老多得其恩惠。此人乐善好施,文武双全,但凡有人相投,必全心款待,尽力资助。梁大官人本是泽州周村人,因去岁泽州被金所破,方迁居到此。”
赵云又问:“太公说梁大官人这般好,可比得过前时梁山宋江么?”
陈太公道:“过得,过得。老朽只说一样,义士便晓得如何。”
赵云道:“太公请讲。”
陈太公道:“梁大官人庄前有一株参天巨柳,大官人每逢佳节,必使庄客盘上树去,每条枝上尽挂满贯铜钱,远处看去,金灿灿的发亮,谁人有急,便去摘取,也不问姓名,不要偿还。人有难处,必鼎力相助,这一带百姓仗他仁义,与他个浑名,叫做‘摇钱树’梁兴。风鉴之人曾与大官人相面,言其乃天钺星投世,人又呼其为‘玉貔貅’梁守义。义士若有心投奔,老朽可代为引荐。”
赵云道:“果然有孟尝之风,若得太公引荐,再好不过。”
陈太公道:“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便相扰大官人,明日赶早,义士可与老朽前去拜庄。”于是收拾上房,让赵云住了一夜。
赵云在陈太公宅上住了一宿,次日早起,各自洗漱已毕,太公已备好饭菜,与赵云一同吃了。饭罢,赵云将马拴了鞍辔,紧了肚带,将盔甲拴在包袱内,提了长枪,牵了白马,便随陈太公拜见梁大官人去了。
梁大官人因后来此处居住,而不占村中之地,于村前山下建了一处庄院,平日喜好结交英雄,与人谈古论今。
陈太公与赵云约莫走了里许路程,一同到了梁兴庄前,赵云把眼四处望了一番,但见好大一座庄院,果是气派:
溪水潺潺,绿木葱茏。山前山后花,岭前岭后树。花分梅兰棠菊,四季争艳傲风雪;树列松柏榆槐,八时长立鸾凤栖。朱门粉壁,内中居国士;青瓦碧阶,尽藏生死汉。三千门客,咬钢嚼铁各怀能;一人作主,不输孟尝君子气。
太公引着赵云过了石桥,直来庄上扣门,庄客出门见了,问了缘由,便入去禀告梁大官人。
须臾,梁大官人引领从人出门相迎,赵云见了梁兴,果然好表人物:生的风流倜傥,玉面朱唇,约有八尺身躯;嘴边略有髭须,三十左右年纪;头戴君子簇花冠,身穿圆领绣红袍;腰系七宝玉环条,足踏三山五岳靴。
陈太公见梁兴出门,便上前见礼,梁兴道:“陈公不必拘礼,但不知哪位豪杰前来投我?”
陈太公闪在一旁,用手一指赵云道:“此义士名叫赵云,因昨日与金人交战,落荒而至老朽家中,老朽见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特来荐与大官人相识。”
梁兴看了赵云一表人物,正气凛然,银面白袍,心中欢喜,赞道:“真乃壮士也。”
梁兴又笑道:“即得太公赏识,必是难得豪杰。”
赵云见说,直到梁兴面前,就地上拜道:“草芥之人,承蒙大官人收留,感激不尽。”
梁兴急忙止道:“壮士不必多礼,可一同入庄叙话。”乃引太公与赵云同入庄内。赵云将枪马盔甲一并交与庄客,与陈太公随梁大官人一同入了厅堂,分宾主落座,梁兴命看好茶。
陈太公吃过茶后,便欲告辞,赵云急忙起身道:“险些忘记,昨日叨扰太公,竟忘了奉上食宿钱。”就怀内取出一两银子来与陈太公。
太公说道:“义士既成大官人贵客,老朽实不敢收这银钱。”
梁兴道:“赵云是我贵客,不可坏钞。”叫过庄客道:“取些银两来,把与太公。”
陈太公急忙要走,梁兴起身,一把抓住太公手腕,笑道:“太公何故如此见外,拿了银子,便让你去。”
陈太公道:“大官人如此厚爱,老朽愧不敢当,平日得大官人周济甚多,时常感念于怀,尚不知如何报答,今日能到贵庄吃茶已是平生之幸,更不敢拿了银子,使乡邻耻笑。”甩手要去,怎奈梁兴力大,挣脱不过。
庄客在身上摸出五两银子,梁兴亲交陈太公手里,说道:“太公为我引荐豪士,微薄之物,万勿推却。”太公无奈只得收了,梁兴方才放手,让人将太公送出了门,太公自回了家,不必细说。
赵云见梁兴如此义气,只得将银子揣起,来到梁兴面前再拜道:“赵云福潜,恨不能早些相识大官人。”
梁兴急忙扶起道:“梁兴与壮士一见如故,亦觉相见恨晚。”二人大笑。
梁兴又问赵云年齿,赵云回道:“今年二十八岁。”
梁兴道:“为兄痴长两年,以后你我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赵云道:“我此间无甚亲眷,若得哥哥作为兄长,求之不得。”纳头拜了梁兴四拜,梁兴令人摆酒设宴。席上各自叙说从前遭遇,二人情投意合,结为肝胆之交。
赵云自来庄上,梁兴日日摆宴,天天相陪,并无半分厌烦。十余日后,赵云对梁兴道:“哥哥既有如此殷实家境,可曾想过做一番功垂千古的大事?”
梁兴诧异道:“贤弟何意?”
赵云道:“何不效仿宋公明招揽英雄,共聚大义,倚太行之险,为国效力,收复旧土,巩固大宋江山。”
梁兴说道:“我有此意已久。”
赵云道:“只是需要豪杰相助才可成事。”
梁兴道:“这个不难,只我庄内就有百十个勇猛彪悍庄客,我若举事,必然相从。另外离此不远,有座松子岭,因金兵犯境,岭上聚有四个头领,一伙五七百好汉,率先抗金,不扰百姓。为头的唤做‘撼天龙’李进,乃五代李存孝后人,能使浑铁枪,百十人近不得身去;第二个叫做‘裂地虎’董荣,曾一拳打碎山上巨石,因而得名,惯使虎尾大杆刀,亦是忠厚勇猛;第三个性急如火,呼做‘烈焰毕方’牛显,使得一杆牛头长镋,力大过人;第四个称做‘寒水驺吾’张峪,熟读兵书,精通阵法,会使镔铁戟。这四个慕我为人,年岁都比我小,呼我为兄,常与我有书信往来,我亦敬他们是英雄,时常资助些兵器、粮草、马匹,四人对我十分感激,数次邀我入伙,我屡次推辞。我若亲书一封使人送去,他四个必然前来,与我同心协力。”
赵云喜道:“事不宜迟,哥哥快写书信。”于是梁兴与赵云同入书房,梁兴提起狼毫,蘸的墨满,作书一封,让心腹庄客拣选一匹快马,去松子岭投交李进去了。
却说松子岭李进四人接了梁兴书信,喜不自胜。李进与那三人说道:“大官人片刻不忘我等,既以书相招,不可怠慢,这便前去相会如何?”
那三人同道:“哥哥说得对,大官人对我等恩重如山,当从速整顿人马,下山相投。”李进一面打发庄客回告梁兴,一面收拾人马、钱粮、军器等物,下山相投。
未过数日,李进统领兵马已至忠义村外,梁兴急引赵云与庄客、父老出村相迎。李进远见梁兴,笑道:“卑微李进,何敢劳大官人远迎?实乃罪过。”就与董荣、牛显、张峪上前剪拂。
梁兴亦还礼,并引赵云与众人相见,说了过往。李进笑道:“前时使喽罗至太行山采购布匹,听闻有一壮士拦住粘罕大军,某欲结识,奈何不知去向,不想却在这里相逢,实乃天意。”
赵云抱拳道:“云逞匹夫之勇,不足夸赞。倒是各位好汉协力抗金,真乃国之大幸。”
梁兴道:“在此说话多有不便,众位兄弟可入梁兴敝庄,共襄大计。”李进四人便带领人马,都随梁兴、赵云等人入了村。
梁兴邀众人进了庄内,命庄客杀牛宰羊,窖藏美酒尽都搬将出来,大操宴席,并请本村百姓赴宴,大欢喜了一日。此段名叫“千人会盟”。至晚,人人大醉,个个酕醄,村中父老、壮士别过梁大官人,各自归家,只李进四人与数百喽罗在庄上屯驻。
次日,梁兴招赵云、李进五人入堂,厉声问道:“五位兄弟为何而来?”
赵云慨言道:“为大事而来。”
梁兴复问:“何为大事?”
李进四人道:“为天下大事。”
梁兴又问:“何为天下大事?”
赵云五人齐声道:“保国安民,兴复社稷。”
梁兴道:“即是如此,我等兄弟当同结盟誓,生死一体,永不相负。”
随后,梁兴命庄客在院中摆下香案,杀乌牛、白马,以做祭礼。
梁兴六人各自手捧三柱香,向天地叩了八拜,同声说誓词道:“今梁兴、赵云、李进、董荣、牛显、张峪,虽为异姓,自今日结为兄弟,同扶社稷,共整乾坤;上解君王之忧,下脱黎庶之苦。生未同时,死愿同日。若违此誓,天诛地灭。”誓罢,各自插香入炉,歃血痛饮。
次日,梁兴与众兄弟说道:“我等虽为忠义而聚,然则名不正、言不顺,当须竖起义旗,招揽四方豪杰,共图大事。”
赵云五人道:“哥哥有何主意,我等唯命是从。”
梁兴道:“我闻宋江聚义梁山时,曾于聚义厅上挂一匾额,名叫‘忠义堂’。今日我等便以此为名,取名‘忠义社’,凡社中兄弟,皆头裹红巾,身着绿袍,依军制而定法,但有过错,必依法执行,我亦不得例外。另外赶制忠义大旗,于社中长立。众位兄弟可有异议?”
李进道:“兄长所言,正合弟兄们心意,只是我等在此抗金,恐连累村中父老。”
梁兴道:“此事我已想过,既欲成大事,便不可瞻前顾后,可去太行山上建一处大寨,容纳兵马便不成问题,进可攻,退可守。”赵云等人齐声叫好。
随即,梁兴令庄客将钱粮细软尽皆收拾,装了数十辆大车,便一把火将庄院烧做白地,引着兵马前往太行山,未出村时,百姓争相来投,梁兴与父老道:“年岁十八以上,四十以下,皆可相从。”于是又聚二三百人,共千余兵马,直到太行山上建一所大寨,后在山下建数个小寨,遥相呼应,时常下山与金军游战,金人不堪其扰,又无可奈何。梁兴自此,两河闻名,前来相投者,项背相望。
话分两头。金人两至都城,高宗只怕金人又来,汴京不可守,不想回返汴京,手诏:“京师未可往,当巡幸东南。”
李纲听说高宗要去东南避敌,极力劝阻道:“臣尝言车驾巡幸之所,关中为上,襄阳次之,江宁为下。陛下纵未能行上策,犹当且适襄、邓,示不忘故都,以系天下之心。不然,中原非复我有,车驾还阙无期,天下之势遂倾不复振矣。自古中兴之主,起于西北,则足以据中原而有东南,起于东南,则不能以复中原而有西北。盖天下精兵健马皆在西北,一旦委中原而弃之,岂惟金人将乘间以扰内地;盗贼亦将蜂起为乱,跨州连邑,陛下虽欲还阙,不可得矣,况欲治兵胜敌以归二圣哉?夫南阳光武之所兴,有高山峻岭可以控扼,有宽城平野可以屯兵;西邻关、陕,可以召将士;东达江、淮,可以运谷粟;南通荆湖、巴蜀,可以取财货;北距三都,可以遣救援。暂议驻跸,乃还汴都,策无出于此者。今乘舟顺流而适东南,固甚安便,第恐一失中原,则东南不能必其无事,虽欲退保一隅,不易得也。况尝降诏许留中原,人心悦服,奈何诏墨未干,遽失大信于天下!”高宗乃收还手诏,许幸南阳,以范致虚知邓州,修城池,治宫室,于秋末冬初启行。
卫尉少卿卫肤敏却不赞同李纲,言道:“汴都蹂践之余,不可复处。瞧阳封域不广,而又逼近河朔,敌易以至。唯江宁实古帝都,外连江、淮,内控湖、海,为东南要会。伏唯观察时变,从权虑远,趣下严诏,夙期东幸,别命忠勇大臣总领六师,留守京邑;又行清野于河北、山东诸道,俟军声国势少振,然后驾还中都,则天下定矣。”
中书舍人刘珏也劝幸东南,言道:“当今之要,在审事机,爱日力。自金北归,已再逾时,陛下中兴,亦既数月,而六飞时巡,靡所定止,攻战守备,阙然不讲。臣闻近臣有欲幸南阳者,南阳密迩中原,虽易以号召四方,但今日陈、唐诸郡,新刳于乱,千乘万骑,何所取给!夫骑兵,金之长技,而不习水战。金陵天险,前据大江,可以固守;东南财力富盛,足以待敌。”于时汪伯彦、黄潜善皆主幸东南,士大夫皆附议。
有人对李纲说道:“外论汹汹,都说陛下东幸之事已决。”
李纲说道:“天下大计,在此一举,国之存亡,于是焉分,吾当以去就争之。”前时李纲每有所论谏,其言虽切直,高宗无不容纳,至是,因李纲阻东南之行,奏札常留中不出。李纲又说什么君子、小人不可并立,疑则不用,用则不疑。这话高宗如何爱听?不几日,以李纲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黄潜善为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使二人并列为宰相。
河北招抚使张所乞且置招抚司于北京,待措置有绪,乃渡河。当时北京留守、河北转运副使是黄潜善党羽张益谦,为人奸诈,奏张所置司北京不当,又言招抚司置后,河北盗贼愈炽,不若罢之。
李纲言道:“张所尚留京师,招集将佐,今尚未行,不知张益谦怎么知其骚扰?朝廷以河北民无所归,聚而为盗,置司招抚,因其力而用之,岂能说是置司而出盗贼!今京东、京西群盗公行,攻掠郡县,也是招抚司过错么!时方艰危,朝廷欲有经略,张益谦小臣,怎敢以非理阻遏抑制,此人身后必有指使者。”
汪伯彦还用张益谦奏书,诘责招抚司。李纲与汪伯彦争于御前,汪伯彦语塞。
傅亮军行才十余日,汪伯彦等以为逗留,复命宗泽节制,使即日渡河。
傅亮言道:“今河外皆属金人,而立即使我以乌合之众渡河,不知何地可为家计,何处可以得粮?恐误大事。”李纲为其请求,黄潜善等人不以为然。
李纲言道:“招抚、经制,臣所建明,而张所、傅亮,又臣所举荐用事。今黄潜善、汪伯彦阻张所、傅亮,就是阻臣。臣每览靖康大臣不和之失,凡事未尝不与黄潜善、汪伯彦熟议而后行,而二人设心如此,愿陛下虚心观之。”
随后黄潜善又进谗言。
次日,高宗御批与李纲道:“傅亮兵少不可渡河,可罢经制司,召傅亮赴行在。”李纲留御批不发,再上奏札。
高宗看了李纲奏札,说道:“如傅亮人才,今日难得么?”
李纲道:“傅亮谋略知勇,可为大将,今未曾用而急罢之,古之用将,恐不如此。圣意必欲罢傅亮,乞以御笔付黄潜善施行,臣得乞身归田。”赵官家不语。
李纲出宫后,而傅亮竟被罢职。张所带军去了河北。李纲乃再上疏求去。
赵官家召李纲说道:“卿所争论都是琐碎小事,为何这般?只因罢免傅亮,卿就要辞职么?”
李纲道:“人主之职在论相,宰相之职在荐贤。方今人才以将帅为急,恐非小事。臣昨议迁幸,与黄潜善、汪伯彦不同,必被二人憎恨。然臣是东南之人,岂不愿官家东下为安便?若东幸远离中原,后患无穷。愿陛下以宗社为心,以生灵为意,以二圣未还为念,勿以臣去而改其议。臣虽去左右,不敢一日忘陛下。”李纲言罢,泣辞而退。
有门客劝李纲道:“公决于进退之义得矣,而今对官家谗言者不止,将有不测之祸,怎么办?”
李纲道:“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我只知事君之道,却不知顾全自己进退之节。患祸非我顾虑之事,天下自有公议,此不足虑。”
李纲又上书三大事:“一曰募兵,二曰买马,三曰募民出财以助兵费。一曰募兵:熙、丰时,内外禁旅五十九万人,崇、观以来,阙而不补者几半。为今之计,莫若取财于东南而募兵西北。河北之人为金人所扰,未有所归,关西、京东、京西流为盗者,不知其几。请乘其不能还业,遣使招之,合十万人,于要害州军别营屯戍,使之更番入卫行在。二曰买马:“金人专以铁骑取胜,而吾以步军敌之,宜其溃散。今行在之马不满五千,可披带者无几,权时之宜,非括买不可。请先下令,非品官将校,不许乘马;然后令州籍有马者,以三等价取之,严隐寄之法,重搔扰之禁,则数万之马,尚可得也。至其价则须募民出财以助,多者偿以官告、度牒。”高宗看了李纲奏札,诏三省以次施行。其募兵陕西、河北各三万人,委经制招抚司;京东、西各二万人,委本路提刑司。
谏议大夫宋齐愈闻而笑之,对虞部员外郎张浚说道:“李丞相三议,无一可行者。”
张浚问道:“此话怎讲?”
齐愈回道:“民财不可尽括;西北之马不可得,而东南之马不可用;至于兵数,若郡增二千,则岁用千万缗,钱从何处出?齐愈将极论之。”
张浚道:“公若因此谈论李纲,受祸自此始矣。”宋齐愈不听其言,执意弹劾李纲,高宗却不答复。
前时,徽钦二帝北行,金人要立异姓为中原之主,吏部尚书王时雍问于吴开、莫俦,二人微言金人意在张邦昌,王时雍未以为然。正好宋齐愈从金营回来,王时雍又问宋齐愈,宋齐愈取片纸书“张邦昌”三字,王时雍乃决意,遂以张邦昌姓名入议状,张邦昌被金人立为异姓皇帝。宋齐愈论李纲不报,又拟章准备继续弹劾。当时方论僭逆附伪之罪,李纲遣人捕宋齐愈,遂下台狱。
宋齐愈赴狱前,以文书一缣囊给张浚,说道:“我罪不过远贬,它时幸为我明之。此李会劝进张邦昌草稿也。”御史王宾与宋齐愈同乡,曾因事对其怀恨不已,弹劾宋齐愈,罪未得实,听闻有文书在张浚处,让人偷其草稿给李纲,李纲必要杀宋齐愈。王宾又密让李会自辩无罪,将罪责皆推与宋齐愈,宋齐愈却不承认。
狱吏却说:“王尚书辈所坐不轻,罪虽然大,最多迁往岭南而已,宋大谏若承认有罪,也可免受皮肉之苦,最终不过也是迁往岭南罢了。”宋齐愈为狱吏所算,当时承认曾依附张邦昌,大理寺判宋齐愈谋叛罪腰斩,新君即位,却该大赦,罚铜十斤而已。
高宗说道:“使张邦昌之事成,置朕何地!”乃命杀之,遂腰斩宋齐愈之东市。
张浚为御史,知道宋齐愈被杀,弹劾李纲虽负才气、有时望,然以私意杀侍从,典刑不当,不可居相位;又论李纲杜绝言路,独擅朝政,事之大小,随意必行,买马之扰,招军之暴,劝纳之虐,优立赏格,公吏为奸,擅易诏令,窃庇姻亲等十数事。
高宗乃召朱胜非草制,朱胜非又听黄潜善之言,拟旨责李纲以“狂诞刚愎,谋谟弗效,既请括郡县之私马,又将竭东南之民财。以喜怒自分其贤愚,致赏罚弗当于功罪。出令允符于清议,屡抗执以邀留;用刑有拂于群情,必力祈于亲札,以至帖改已画之旨,巧蔽外姻之奸。兹遣防秋,实为渡河之扰,预颁告命,厚赐缗钱,赏逾百万之多,仅达京师而止,每敦促其速进,辄沮抑而不行,设心谓河,专制若此!”遂贬李纲为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杭州洞霄宫。李纲在相位共七十五日。
岳飞在相州,听闻张所在河北募兵,与王贵等数人,直去河北,往见张所。张所与都统制王彦亲出相迎。
张所笑问:“久闻宗元帅帐下有一虎将,今日何风吹至此处?”
岳飞施礼道:“不才小人,因越职上言忤逆圣上,夺官归家,却闻河北张招抚使有伯乐慧眼,特与兄弟前来效力。”便一一引荐王贵几人。
张所亦让王彦与岳飞等人相见,并说道:“此人姓王,名彦,字子才。河东上党郡人氏,性格豪纵,喜读韬略,更是武艺过人。曾随老种经略相公两入西夏,战功卓越。老夫爱其才,命其为都统制,鹏举即是新来,可暂入其麾下,待有军功,方可升迁。”张所遂待岳飞以国士,乃命为准备将,借补修武郎,充中军统领。
一日,张所招岳飞闲话,问道:“听闻鹏举是周同弟子,与梁山林冲、武松等人系出同门,想必武艺出众,但不知汝能敌多少人?”
岳飞答道:“勇不足恃也,用兵在行定谋。谋者,胜负之机也,故为将之道,不患其无勇,而患其无谋。今之用兵者皆说:'吾力足以冠三军’。然未战无一定之画,已战无可成之功。是以'上兵伐谋,次兵伐交’。栾枝曳柴以败荆,莫敖采樵以致绞,皆用此也。”
张所本是一个儒者,闻听岳飞之语矍然,起立说道:“君留行伍中,何屈才也!汝对时事有何见解,坐下与我慢慢说。”
岳飞坐在一旁,慷慨流涕,言道:“今日之事,惟有灭贼虏,迎二圣,复旧疆,以报君父而已!”
张所道:“主上以我招抚河北,我惟职是思,而莫得其要领,君有何建议么?”
岳飞道:“昔有人言‘河北视天下犹珠玑,天下视河北犹四肢’。言人之一身,珠玑可无,而四肢不可暂失也。本朝之都汴,非有秦关百二之险也。平川旷野,长河千里,首尾绵亘,不相应援,独恃河北以为固。苟以精甲健马,冯据要冲,深沟高垒,峙列重镇,使敌入吾境,一城之后,复困一城,一城受围,诸城或挠或救,卒不可犯。如此则虏人不敢窥河南,而京师根本之地固也。大率河南之有河北,犹燕云之有金坡诸关。河北不归,则河南未可守。诸关不获,则燕云未可有。何尝思及童宣抚取燕云事,每发一笑。何则?国家用兵争境土,有尺寸之地,则得其尺寸之用。因粮以养其兵,因民以实其地,因共练习之人,以为向导,然后择其要害而守之。今童宣抚不务兵胜,而以贿求。虏人既得重贿,阳诺其请,收其粮食,徒其人民与其素习之士,席卷而东,付之以空虚无用之州。国家以为燕云真我有矣,则竭天下之财力以实之。不知要害之地,实彼所据,彼俟吾安养之后,一呼而入,复陷腥膻。故取燕云而不志诸关,是以虚名受实祸,以中国资夷狄也。河南、河北,正亦类此。今朝廷命河北之使而以招抚名,越河以往,半为胡虏之区,将何以为招抚之地。为招抚职事计,直有尽取河北之地,以为京师援耳。不然,天下之四肢绝,根本危矣。异进丑虏既得河北,又侵河南,险要既失,莫可保守,骎骎未已,幸江幸淮,皆未可知也。招抚诚能许国以忠,禀命天子,提兵压境,使岳飞偏师从麾下,所向惟招抚命耳,一死何足道哉?“
张所大喜,连连夸赞道:“君所言是也!”借补岳飞为武经郎。
不数日间,又有张宪、张翼、白安民等十个好汉来投,张所皆命为统制,拨于王彦统领,共十一禆将,集兵七千,渡河与金人交战。王彦率军至卫州新乡县,探得金兵万人,不想与之交锋,屯兵石门山下,岳飞约王彦出战,王彦不应。
岳飞疑王彦有他志,抗声与其说道:“我军虽少,但敌不知虚实,王都统若能率军倾力一战,金人必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二帝蒙尘,贼据河朔,臣子当开道以迎乘舆。今不速战,而更观望,难道要投敌么!”
王彦道:“兄弟,我也略读兵书,孙子有言:‘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非我惧金人,如此冒然出击,恐怕全军覆没,此非战之时也。”
岳飞道:“赵括读书千卷,长平之战如何不胜?”
王彦不悦道:“我为都统制,军令由我出,休要再议。”
岳飞道:“飞但知有国家,不知有统制。”
王彦气不能应,屡劝岳飞,岳飞不听,擅自引本部人马出战,统制张宪以兵助岳飞,岳飞乃与张宪合兵,直冲金军,亲自夺金人大纛旗挥舞,金人千户阿里孛举枪与岳飞厮杀不十合,被岳飞就马上活捉。王彦见岳飞身入重围,恐有闪失难以向张招讨交代,只得命诸军争奋,力战新乡,遂破县,贺宴于城中。
金军万户王索听闻,引众来战,岳飞与族弟岳亨并张宪,挥兵杀入金军。王索手掂大斧,来拼岳飞,岳飞舞大杆刀来迎,两人厮斗二十余合,岳飞一刀砍断王索臂膀,王索率军败走。
金国黑风大王奥屯扎鲁以为宋军大至,亲率大将拓跋耶乌与数万铁骑将新乡围得水泄不通,猛攻数日,王彦只得与诸将分兵溃围而出。
王彦退保共城县西山,渐渐收拢败卒,仅剩七八百人。遣心腹之人结两河豪杰,欲再战金人。金人闻之,悬赏购求王彦首级,王彦惧将士害己,夜寝屡迁。张翼、白安民等人察觉,相率兵士在脸面上刺“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以安王彦之心。
王彦亦心有感触,刺字于面,与士卒同甘共苦。未几,两河响应,忠义民兵首领傅选、孟德、刘泽、焦文通等人,率兵前来归附,王彦得兵十余万人,扎营绵延数百里。
奥屯扎鲁得知,与拓跋耶乌等将商议,欲趁王彦立足未稳,使大军攻破王彦营垒,众将跪道:“王都统营寨坚如铁石,未可轻图。”
拓跋耶乌道:“不如截断王彦粮道,破其军则不费吹灰之力。”
奥屯扎鲁笑道:“将军真乃诸葛再世。”遂发劲骑截王彦粮道。王彦早使人探查,勒兵待之,斩获金人甚多。又遣人告期于东京留守宗泽,刻日大举。
岳飞等将分兵与王彦突出重围后,张宪敬岳飞为人,便以兵相从,呼岳飞为兄,岳飞亦喜张宪,结为兄弟,引兵去往侯兆川。
岳飞至侯兆川,遇拓跋耶乌带兵而来,岳飞身先士卒,挥兵大战,身受十余刀枪箭伤,士卒见之皆死战,拓跋耶乌大败而退。
岳飞战退番兵,引残兵夜屯石门山下。夜间,兵士讹传金军复至,一军骚动皆惊,王贵等人呼岳飞,岳飞坚卧不动,直至天明,金军未来,张宪等人问岳飞缘故。
岳飞道:“拓跋耶乌无谋之辈,白日里大败,夜晚亦怕我军劫营,只能自守营垒,不敢出寨,因此可高枕无忧。”众人皆言岳飞神机妙算。
不数日,张宪报说军粮食尽,岳飞与众将道:“军粮已尽,王彦聚于共城西山,我便去请粮,我走以后,王贵可统军,不可懈怠。”
张宪道:“前番大哥不听军令,致使军马溃败如此,大哥若去,恐王都统记恨前仇,身遭不测之祸。”王贵等人亦是此说。
徐庆道:“大哥若去时,我也同去,看他怎地?”
岳飞道:“不要他人同去,量王彦气度过人,不会与我为难,你等休要多虑。”岳飞至共城西山,乃自缚去见王彦。
王彦正在共城西山大寨,忽听岳飞孤身前来,令入大寨,岳飞入见王彦道:“统制岳飞违抗军令,前来请罪。”
白安民与王彦道:“岳飞不听军令致使兵马溃败,王都统不可姑息,当行军法,以正军心。”
王彦见岳飞似有负荆请罪之意,乃起身至岳飞面前,亲自为岳飞松绑,并说道:“你为统制,当做表率,无我将令,擅自出军,本该依法执行,枭首示众,但念你一片报国之心,又深得张招抚器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辕门杖责五十军棍。”乃命左右将岳飞拖出。
岳飞急道:“我固有罪,然将士无辜,我部已断粮数日,还望王都统拨粮。”
王彦喝道:“我这十万之众,尚且供应不及,如何有冗粮与你,推出去杖责八十。”左右得令,将岳飞拖之辕门,当众杖责八十。统制张翼见岳飞是个好汉,命人将八十大棍换成八十小棍,亦是轻打,才不至伤损。
岳飞回见王贵、张宪等将,将前事一一说过。王贵骂道:“一个都统制如何了不起,把与个官,却不知如何当了!”
张宪道:“王都统已是宽大恩德,若是依军法惩处,岳大哥今日焉有命在?”
张用道:“现在如何?若无粮秣,军心必乱。”
岳飞道:“我闻太行山边新起一忠义社,专与金人作对,可去借些粮草,以解燃眉之急。”乃引兵益北,至到太行山下,因太行之大,梁兴忠义社过于隐秘,岳飞遍寻不到,却复遇金将拓跋耶乌押运粮草而来,岳飞当道摆开人马。
张宪见金军不多,对岳飞笑道:“兄长,我等缺粮,金军便就送来了。”
岳飞吩咐道:“兄弟们压阵,待我擒他来。”岳飞便催马挺枪而出。
拓跋耶乌忽见宋军挡路,岳飞独自挺枪杀到,势如猛虎,拓跋耶乌厉声叫道:“我乃金国上将拓跋耶乌,何处鼠辈?报上名号。”
岳飞喝道:“吾乃宋统制岳飞,北虏,可敢斗将么?”
那拓跋耶乌本是个莽夫,听岳飞如此说,叫道:“原来你这厮还不曾死?”便挥刀打马过来厮杀。
岳飞与拓跋耶乌大战十余合,拓跋耶乌气力不支,两马错镫时,岳飞隔开大刀,伸手薅住拓跋耶乌腰带,一脚蹬开战马,活捉过来。
张宪等人见了,前来接应,岳飞将拓跋耶乌掷于地上,被王贵几个绳捆索绑了。金军押粮兵见主将遭擒,一哄的散了,岳飞便夺了粮车,就地安营,埋锅造饭,一军都吃的饱了。
数日后,黑风大王奥屯扎鲁亲自引军到来,岳飞引兵出战,两军布阵,摆布兵马。张用对岳飞道:“黑风大王已到,前番新乡便败在他手,我等不如撤去,以避其锋芒。”
岳飞道:“此时撤兵,必败无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正要一雪前耻。”乃令道:“弓箭手将箭矢射尽后,王贵、徐庆带一百五十快刀手击其左军,张用、孟邦杰带一百五十长枪手击其右军,剩余人等随我与张宪直入中军,斩杀黑风大王。”随即军士射尽箭矢,金军死伤无数,前队大乱。岳飞身先士卒,与张宪引兵直冲中军,两军大战。
奥屯扎鲁正在中军观望,只见宋军正面冲来,本部两翼亦受攻击,急令诸将守护中军。岳飞与张宪一左一右当先杀到,金军众将前来拼杀阻隔,被岳飞、张宪冲开豁口,奥屯扎鲁慌忙转马向后军逃窜,却不想岳飞单骑奔来,手持丈八铁枪,觑得奥屯扎鲁后心攒搠,奥屯扎鲁虽披重甲,却被岳飞一枪透胸刺个正着,惨叫一声,落马而死。
岳飞割下黑风大王首级,用长枪高高挑起,金军兵将见了心寒,拋刀弃盾,全军败走。岳飞引兵追杀一场,亦是收兵,清点人马时,损失数十人,张用、孟邦杰不知生死,岳飞命四处查找尸首,却未见二人。岳飞与王贵几个以为二人战死,立衣冠冢两座,祭奠一番。
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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