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改元绍兴

【岳飞江西破李成~张荣淮南败挞懒】

话说建炎五年一月初一,帝在越州。平旦,率百官遥拜二帝于行宫北门外,御堂朝殿,朝参官起居。自是朔望皆如之。不受群臣朝贺,在越州大赦天下,改元为绍兴元年。

遂下诏:“圣人受命以宅中,莫大邦图之继;王者体元而居正,盍新年纪之颁。朕遭时艰难,涉道寡昧,熟视斯民之荼毒,莫当强敌之侵陵。负此百忧,於今五载,曷尝不未明求治,当馈思贤。念两宫之远,而菲陋是安,恐九庙之颠,而艰危是蹈。苟祸可弭,虽劳弗辞。然生灵久困於干戈,城郭悉残於煨烬,丁壮系身於异域,旄倪暴骨於中原。桑田失时,男女隳业。仅存常产者,苦斗升之,寸土之依,或迫饥寒,散为盗贼,始焉莫之加卹终,而无以自还。致汝於斯,皆予之过。半高穹之未厌,哀否运之已穷。戎马虽来,边防粗备。嘉与照临之内,共图休息之期。绍奕世之宏休,兴百年之丕绪。爰因正岁,肇易嘉名。发涣号於治朝,霈鸿恩於寰宇。其建炎五年可改为绍兴元年。於戏!《小雅》尽废,宣王嗣复於宗周;炎正中微,光武系隆於有汉。静言凉德,敢对前人。尚期中外之彝伦,同礼祖宗之遗泽。辅成此志,永底於休。”

赵官家遥拜太上皇帝表文:“接千岁之统,推神荚以膺期;上万年之觞,御端朝而受祉。若稽故实,遥企清光。恭惟太上道君皇帝陛下,体道粹精,怡神冲漠,方席宗祧之庆,遽成国步之艰。尧游汾水之阳,久忘天下;文遇明夷之卦,益见圣人。臣自远威颜,洊更时序,当玑衡之载复,帐旒冕之犹赊。鸿雁虽宾,莫附帛书於沙漠;风涛中阻,徒赡云气於蓬莱。”

德音降诸路,杂犯死罪以下囚,释流以下;群盗限一月出首自新,仍官其首领;令州县存恤阵亡战伤将士,及奉使金国与取过军前未还之家;民户今日已前倚阅税租,一切除放;复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免除两浙夏税、和买绸绢丝绵,减闽中上供银三分之一。令有司条具元祐党籍臣僚未经褒赠人,吏刑部限一月检举。自绍圣废制科,至是始因德音下礼官讲求故事,然未有应者。

丙辰,初许文武百官每旬休息洗沐。宰执官因而奏事,言不当休沐。赵官家道:“一日休务,不至废事,使一月间措置得十事,虽二十日休务,有何害处!若无所施设,便是彻夜通宵,忙于政务,又有什么益处?”宰执无言而退。

后数日,下诏:“朕念太祖皇帝创业垂统,德被万世。神宗诏封子孙一人为安定郡王,世世勿绝。乃至宣和之末,以太常、礼部各有所主,依违不决,使安定之封至今不举,朕甚悯之!有司其上合袭封人名,遵依故事施行。”

是日,官家因论此事,对辅臣说道:“太祖功德如此,其后人世袭王爵,也不为过。”

范宗尹道:“太祖尝说:‘天下初定,朕思得长君以抚之。’而授太宗,则其意专为天下。若渊圣皇帝未被金人掳去,必然与陛下一样厚待太祖裔孙。”

赵官家道:“朕往昔在籓邸时,入见渊圣皇帝,皇兄只用家人礼款待孤。一日,论及金人事,曾向皇兄上奏:‘京师甲士虽不少,然皆游惰羸弱,未尝简练,敌人若来,不败即溃。陛下宜少避其锋以保万全。’皇兄言:‘朕为祖宗守宗庙社稷,势不可动。’其后金敌复逼京师,朕在相州得皇兄亲笔,只说很是后悔不用孤的言语。是时近习小人,争言用兵,荧惑圣听,殊不量力,遂至今日之祸。”范宗尹听了,叹息不已。

又一日,监察御史韩璜奏言:“臣误蒙使令,将命湖外,民间疾苦,法当奏闻。自江西至湖南,无问郡县与村落,极目灰烬,所至残破,十室九空。询其所以,皆缘金人未到而溃散之兵先之,金人既去而袭逐之师继至。官兵盗贼,劫掠一同,城市乡村,搜索殆遍。盗贼既退,疮痍未苏,官吏不务安集而更加刻剥;兵将所过纵暴而唯事诛求,嗷嗷之声,比比皆是,民心散畔,不绝如系,此臣所欲告于陛下者。然道中伏读改元德音,不觉感泣。州县情伪,陛下既已尽知,蠲烦去苛,恩意已备。臣之余忠,欲陛下谨信诏令,务在必行。”

高宗皇帝听韩璜之言,乃下诏:“比降德音宽恤事件,州县自宜悉意奉行,违者监察案劾,御史台察之。”

却说金左监军完颜昌屯兵承、楚二州,有渡江意。浙西安抚大使刘光世知其部众,久戍思归,欲使其上下离心,乃铸金、银、铜三色为钱,钱上有“招纳信宝”四字,非买卖所用,乃是招纳降卒信号钱。获敌不杀,令持钱文示其徒,有欲归附者,扣江执钱为信,则被收留。自是归者不绝,因创“奇兵”、“赤心”两军。

刘光世因为此事上札朝廷,略言:“自去年腊月至今,招到女真及签军共六百六十余人,乞补官。”

赵官家见了奏文,欢喜道:“刘光世将门之子,也是有谋略的人。”遂下诏补忠训郎已下,至效用甲头,内无姓人赐姓赵。

王善余党祝友欲入侵宣州,无船不能渡河,刘光世遣人招之,祝友留其使者十天,然后受招,北上镇江来见刘光世。军马行到溧水县,得知江东路兵马副钤辖王冠在此驻军,祝友写了一封书信,投到王冠军中,欲借路去镇江。王冠不从,祝友引兵击之,王冠军大败。祝友遂从句容县去了镇江,刘光世分其军,任命祝友为楚州知州。

翰林学士汪藻字彦章,饶州德兴县人,深知诸将中刘光世最为无理粗暴,难以约束,乃上驭将三说奏札:一曰示之以法,二曰运之以权,三曰别之以分。大略谓:“诸将过失,不可不治。今陛下对大臣不过数刻,而诸将皆得出入禁中,是大臣见陛下有时而诸将无时也。道路流传,遂谓陛下进退人材,诸将与焉。又,庙堂者,具瞻之地,大臣为天子立政事以令四方者也。今诸将率骤谒,径至便衣密坐,视大臣如僚友,百端营求,期于必得,朝廷岂不自卑哉!祖宗时,三衙见大臣,必执梃趋庭,肃揖而退,盖等威之严,乃足相制。又,遣将出师,诏侍从集议者,所以博众人之见,今则诸将在焉。诸将,听命者也,乃使之预谋。彼既各售其说,则利于公不利于私者,必不以为可行,便于己不便于国者,必不以为可罢,欲其冒锋镝,趋死地,难矣。自今诸将当律以朝仪,毋数燕见。其至政事堂,亦有祖宗故事,且无使参议论之馀,则分既正而可责其功。是三说果行,则足以驭诸将矣,何难乎弭盗,何忧乎遏敌哉!若夫理财,则.民穷至骨,臣愿陛下毋以生财为言也。今国家所有,不过数十州,所谓生者,必生于此数十州之民,何以堪之!惟通加裁损,庶乎其可耳。外之可损者,军中之冒请;内之可损者,禁中之泛取。今军中非战士者率三分之一,有诡名而请者,则挟数人之名;有使臣而请者,则一使臣之俸兼十战士之费;有借补而请者,则便支廪禄与命官一同。闻岳飞军中,如此者数百人,州县惧于凭陵,莫敢呵诘,其盗支之物,可胜计哉?臣窃观禁中有时须索,而户部银绢以万计,礼部度牒以百计者,月有进焉。人主用财,须要有名而使有司与闻。至于度牒,则以虚名而权实利,以济军兴之用,诚非小补,幸无以方寸之纸捐以予人而不知惜也。然臣复有私忧过计者。自古以兵权属人久,未有不为患者,盖予之至易,收之至难,不早图之,后悔无及。国家以三衙官管兵而出,一兵必待密院之符,祖宗于兹,盖有深意。今诸将之骄,枢密院已不能制,臣恐贼平之后,方劳圣虑。自古偏霸之国,提兵者未尝乏人,岂以四海之大而寥寥如此!意偏裨之中,必有英雄,特为二三大将抑之而不得伸尔。谓宜精择偏裨十馀人,各授以兵数千,直属御前而不隶诸将,合为数万,以渐稍诸将之权,此万世计也。”

汪藻奏书传达各处,诸将皆忿,有令门下作论以诋文臣者,其略道:“今日误国者皆文臣。自蔡京坏乱纪纲,王黼收复燕、云之后,执政侍从以下,持节则丧节,守城则弃城,建议者进讲和之论,奉使者持割地之说,提兵勤王则溃散,防河拒险则逃遁。自金人深入中原,蹂践京东、西、淮南之地,为王臣而弃地、弃民、误国、败事者,皆文臣也;间有竭节死难,当横溃之冲者,皆武臣也。又其甚者,张邦昌为伪楚,刘豫为伪齐,非文臣谁敢当之!”自此文武二途,如冰炭不可相合。

张浚富平战败时隔半年,待罪奏札也已送到朝廷。高宗看了叹息道:“张浚一介腐儒书生,不识军旅,兵败意料之中,若非朝廷无人可用,必不允他入陕,罢了罢了!”遂手诏慰勉,不问罪责。以严、衢二州守臣柳约、李处劢有治效,各进职一等。

金人残乱之余,叛将孔彦舟据武陵,张用据襄汉;盗贼李成尤悍,强据江、淮、湖湘十余州,连兵数万,有席卷东南意,多造符谶蛊惑中外,围江州久未解,时方患之。范宗尹请遣将致讨,张俊慨然请行,天子乃改命张俊为江淮路招讨使,讨李成。又以江、池路为江东、江西路,分荆湖江南诸州为荆湖东、西路,置安抚司,治池、江、鄂、鼎四州。江南东、西路各置转运司,荆湖东、西路转运司通掌两路财赋。以吕颐浩为江东路安抚大使,朱胜非为江西路安抚大使。

张俊得朝廷旨意,乃领赵密、岳飞、杨沂中、陈思恭、张宗颜等将,急来解救.江西。岳飞以失泰州待罪,张俊知岳飞是个猛将,乃请朝廷令岳飞同讨李成,将功补过。诸将计议,多欲分道进兵。御前中军统制杨沂中道:“贼势如此,兵分则力弱,又诸将位均势敌,非招讨督之,必不相为用。”张俊然之,遂亲率大军往江西,来伐李成。

李成字伯友,雄州归信县人,自称“李天王”,行年四十余岁,勇力绝伦,能挽弓三百斤,马上左右手运双刀,每刀各重二十七斤,所向无前。曾被刘光世兵马打败,得其一口刀,献于朝廷,赵官家也曾夸赞李成勇猛。

李成遣其将马进攻江州。江州被围仅百日,粮食皆尽,易子而食,贼兵昼夜攻击不息。统制刘绍先率军拒御,至是人皆饥困无斗志。吕颐浩、杨惟忠、巨师古率师来援,与马进战,被马进打败,官军不得近城,城中也不知官军到近郊。知州、沿江安抚使姚舜明与刘绍先议,弃其城出奔,刘绍先知其势必不可保全,乃纵火城中,乘喧闹夺西门走瑞昌县,姚舜明出东门走南康军。马进率众入城,大肆杀掠。日晚有米船到城下,停泊于酒坊门下,始知贼兵已占据城池,急忙解开缆索,把米船放下湖口县。马进遣贼党追至湖口,遇吕颐浩之兵而还。

李成闻江州已被马进攻陷,乃渡江入城,坐于州治,看见任寄居官二百员,悉数杀于庭下。端明殿学士李资、王易简及其子王寓皆死于乱兵中,其不死者惟独宗室四人。有沿江安抚司统领官吕谔,手射一石三斗弓,箭无虚发,城初陷时,投降于马进。马进大喜,引他见李成。

李成不悦反怒,掣出双刀,大喝道:“江州围城许久,我军士卒多中箭而死,莫非是你这厮所为?”吕谔大惊,早被李成双刀砍翻在地。

李成揭榜,让州中人识认被虏人口,自此被虏人口皆为亲人识认而去。李成许人任便买卖、交易生理,自后贩夫担竖,渐有生意,皆作庵寮以居。

李成大将邵友又陷筠州,知军州事王庭秀弃城逃走。马进再陷临江军,阅视军资库,有捻金小盘龙红袍一领,乃四川进御官家之物,以路不通,寄留于此。马进以为李成受命之详,遣人送李成。

李成以手拂龙袍,长叹道:“马防御不察我心么?我从来没有称帝之志。”即命焚之。

张俊率领军马来讨李成,行至洪州,又称豫章郡,敛兵入城,笑道:“贼兵虽然众多,却无谋略,我已得洪州,破贼决矣。”

李成听闻张俊已到洪州,遣大将马进率兵数万,屯兵赣江之西,据险列阵,以待官军。马进至新建县玉隆观,连营数十座,直到西山。西山又称厌原山,在新建县西三十五里,高二千丈,周回三百里。张俊登城,向西望去,只见马进营垒无边无际,贼军声势浩大,乃用慢敌之计,下令偃旗息鼓,将士登城者立斩不赦。马进每日来挑战,张俊不应,坚壁不出。马进以为张俊怯战,并不设防。张俊探知马进军兵骄傲懈怠,乃招诸将议战。

岳飞与张俊道:“贼人贪婪而不思后顾之忧,末将愿请为先锋,以骑兵从赣水上流生米渡过去,出其不意,破之必矣。”张俊大喜,令杨沂中与统制陈思恭、张宗颜并岳飞同行。

岳飞回营升帐,整备诸军,与诸将说了请缨之事。张宪、王贵各将不曾开言,只见军班中走出一人,上前插手道:“父亲既令我随军,我便要打头阵。”

岳飞寻声望去,见是长子岳云,心中不快道:“小子乳臭未干,汝众家叔伯尚未开言,怎敢多嘴,退下!”

岳云字应祥,已十二岁,身高不满五尺,文武皆精,有捻铁如泥之力。此次张俊征讨李成,岳云被岳飞拨于张宪麾下听用,随军前来。

张宪道:“大哥,应祥虽然年幼,但武艺气力不输众人,初战可试一试,我与王贵、徐庆两个领兵策应,料也无事。”

岳飞想了一想道:“我非怕他有事,却是两阵交战,不容疏忽,若是兵败,如何得了?”

岳云道:“若是兵败,愿听军法处置。”

岳飞道:“你既如此说,明日使你打头阵,只看胜不胜,不胜再和你理论。”

次日,全军饱餐,岳飞与杨沂中相约,横渡生米渡后,岳飞领军攻马进右军,杨沂中引军攻马进左军。马进听两路宋军突至,使大将赵万、李千抵挡。

岳飞前军已到,李千催马向前,见是一员小将,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锦绣猩猩绛红袍,身披兽面吞头黄金铠,腰系勒甲碾玉狮蛮带;马鞍旁悬着弓箭,手中提一对擂鼓瓮金锤,左右手各重二十斤;坐下骑一匹千里奔霄马。

岳云见有敌将迎来,用锤一指,厉声叫道:“可是马进?速速降了,免我动手!”

李千见岳云是个孩子,身材矮小,大笑道:“狗样大的畜牲,倒也学人说起话来了!”岳云大怒,抡双锤直取李千,李千也打马挥刀来迎。二人两马错镫,李千举刀直劈岳云天灵,岳云抬左手,只一锤将刀隔飞,右手锤顺势横扫李千前胸,李千虽披铁甲,怎挡岳云神力,直把李千胸骨打个粉碎,倒栽葱般的死于马下。

杨沂中率本军攻马进左翼,敌中一将来战,被杨沂中一斧砍于马下。马进看见大怒,抡铜斧拍马来战杨沂中,杨沂中举铁斧去迎,两将斗片刻时,岳飞杀来,与杨沂中两路合围下,马进败走。岳飞、杨沂中又追奔七十里,马进退入筠州城。

筠州主将邵友见了马进,问道:“你与张俊交兵,怎么败了?”

马进叹道:“我一时疏忽,被张俊算计,现如今只恐宋军追来。”

邵友道:“你我合兵一处,有众十万,夹河而立营,官军见了,必不敢轻进。”

马进拍手笑道:“邵将军高见。”遂命军兵背靠筠河设阵十五里,以抗官军。

明日,张俊来到,得知邵友、马进合兵,便与诸将计议。杨沂中对张俊献计道:“敌众我寡,击贼需用骑兵。公可亲以步兵当其前,诱贼交战,沂中愿率数千精骑,今夜偷渡筠河,以明日午时为期,前后夹击,定可大获全胜。”

张俊大喜道:“此计甚妙。”遂以精骑三千交与杨沂中、陈思恭。二将领军,衔枚夜渡筠河,同出山后,以待约期。

次日辰时,张俊亲统岳飞等将及数千步卒,至马进军前搦战。岳飞率兵来到城东设伏,以红罗为帜,上刺“岳”字,自选骑兵二百随帜而前。马进登高一望,见岳飞兵少,命赵万交战,两军厮杀一团。

赵万攥刀与岳飞斗不到二十合,张宪、王贵伏兵杀出,赵万大败而回。马进、邵友亲自出城接应。张俊挥兵与马进鏖战。

马进奋勇,抡起大斧,亲战岳飞;邵友挺矛拍马,直斗张俊。四将酣战到晌午,杨沂中、陈思恭率三千精骑从山上猛冲而下,贼众大惊。邵友慌乱,被张俊一刀劈杀。马进舍了岳飞,引着余卒向北败走,往南康军投奔李成,其余贼兵仍做困兽之斗。

岳飞使人呼道:“不从贼者坐下,我不杀你等。”坐而降者八千余人。

诸将见岳飞招降八千余人,夜见杨沂中道:“战事未休,降兵又多,若忽然叛乱生变,如之奈何?非尽杀之不可。”

杨沂中道:“降卒也有父母家人,我不忍心杀害。”诸将转告张俊。张俊命大将陈思恭,趁夜将俘虏尽数坑杀。

马进败走后,张俊收复筠州、临江军,奏捷朝廷。官家亲赐御笔:“以李成之狡狯、马进之猖狂,盘踞已深,根株已固。卿奋励决策,频有克捷,快士民之意,解朝廷之忧。且朕待卿最亲,卿事朕最久,君臣之际,休戚实同。是宜乘贼势之已衰,当官军之已振 ,驱除剿戮,收建全功。”张俊未等拜诏,已追至洪州奉新县楼子庄。

李成听马进兵败,自引兵十余万来援,会同马进至奉新县,遣大将商元据守草山,挟险设伏。张俊见山高路险,知必有埋伏,令赵密率步兵从间道直趋山顶,与杨沂中、陈思恭杀伏夺险,李成兵败而走。岳飞乘胜追之,夜引兵至朱家山,马进使赵万断后,岳飞领军冲杀过去,张宪挥三尖刀与赵万力斗半刻,把赵万斩于马下。

张俊追赶李成至江州,李成重整旗鼓,列阵以待。张俊亦指挥兵马列阵,在大纛旗下,远看李成,见其打扮威武,果然是贼军主将:

浓眉大眼,口阔面方。头上戴铁盔,千锤百炼水磨。身上挂钢甲,兽面吞肩柳叶。腰间系宽带,乃是犀牛之皮。足下踏战靴,正是虎头之形。手拿两口刀,名称大小龙。坐骑一匹马,上阵展雄风。

李成噤齘,刀指张俊骂道:“朝廷命你统领犬羊而来,不想被你攻陷我两处大城,今日誓要与你比个高低。”

张俊反詈道:“你食噉人肉,倚势暴横,天兵来伐,尚敢枝梧抗拒,我须取你首级,送到御前,完成大功。”

李成大怒,飞马出到阵前,咆哮道:“张俊,你敢出来和我斗三百合么?”

张俊厉声道:“我岂能怕你这贼子。”舞起大杆刀,骤马来杀李成。李成摆动双刀,名叫大龙小龙,径战张俊。二将擎三刀,恶战八九十合,不分输赢。

杨沂中、赵密、张宗颜、岳飞,见张俊久战不胜,只恐有失,心中焦躁起来,引领大军冲杀过去。贼将马进亲引寇兵厮杀,两方人马搅成一团,直杀的血流成河,缺肢断腿。大战三个时辰,贼军大败,李成势迫渡江,向西北退往蕲州。

张俊又取江州,兴国军等处群盗闻张俊兵至,乃执兴国知军李仪奔淮南,后李仪及一亲随仆人逃走得免。李仪身着衲袄中有碎金数十两,至江州对岸一小寺中,在腰间拿出兴国军印示其主僧,求安歇住下,且让僧人寻一小船济渡。那僧人见李仪衲袄中有钱财,遂谋划杀李仪,夜深人静时候,并其亲随仆人以绳勒杀,抬尸体弃于寺后。半夜大雨,仆人稍活,自解其绳,留系身边,移足欲行,觉有尸在地,天色虽阴黑,仆人却认出是李仪,乃枕尸,面祝道:“若得性命渡江,愿与使君雪冤!”仆人待质明,走数十里,叩江.边小舟,乃渡江到江州密诉。尽捕院中僧行,出官鞠戡是实,追黄金数十两,兴国军印乃被僧人掷弃江中,打捞不获,僧人与同恶者皆凌迟处斩。于是兴国军复降诏与新印,贼在兴国军半年,李仪能调护之,无秋毫扰,民感李仪之惠,为李仪立祠。这是后话。

张俊得知李成逃至蕲州,亲引兵渡江至蕲州黄梅县,李成知张俊追到,直呼:“张铁山来也!”遂惩奉新失险之败,据石矢坡,凭山以木石投人。张俊先遣游卒进退,若争险状以诳贼,自己亲冒矢石,帅众攻险。李成数万兵马俱溃,急与商元等将北走,马进断后。岳飞追至,马进举斧率众迎战,被岳飞一箭射死,余者归降。李成闻马进身死,直向北投刘豫去了。

刘豫僭位后,迁都于汴京,忽闻李成率数万兵卒来投,急出城相迎。李成叩拜道:“无能李成,见过齐帝天子。”

刘豫伸手相搀道:“久闻李将军率兵十余万,在江南各州往来,官军不敢正视,可谓威震一方,今日缘何到此?”

李成道:“某一时疏忽,被江淮路招讨使张俊所算,兵马折损过半,却闻明公爱才如命,特地前来相投,还望明公收留则个。”

刘豫大笑道:“朕得将军,如曹孟德得张文远也。”遂引李成人马入城,即日拜李成为上将,并商元等将各有封赏。刘豫遂大招兵马,以子刘麟为兵马大总管、尚书左丞相,积草屯粮,以备南征之用。暂且不提。

当时水贼张荣被金人破其茭城,率舟船至通州,过捍海堰,欲出海复归京东,为水涛所阻,不得离去,遂据通州。粮食且尽,便吃百姓,断其头首,砍其四肢,以盐腌制,日晒曝干,用充粮食,通州能活命的,却无几人。后以地势不利,与贾虎等将率兵四千,引舟入兴化县缩头湖,作水寨以守。挞懒在泰州,谋久驻之计,亲率突合速、挞不也、蒲察鹘拔鲁、完颜忒里以舟师万人攻打张荣水寨。

张荣亦出数十舟载兵迎敌,望金人战舰在前,张荣惶遽,欲退不可,乃对其部将说道:“无虑也!金人止有数舰在前,余皆小舟,方水退,蕃贼隔泥淖不能登岸,我舍舟登陆,金人必将追陷泥淖,杀蕃贼如杀棺材中死人。”遂弃舟登岸。

挞懒见张荣退走,以大船随后追之,前有泥淖,大船不能行,乃令万户长女婿蒲察鹘拔鲁、大将完颜忒里下船追杀,金军数千陷足淤泥,寸步难移。张荣率军而回,以弓弩乱射,大呼杀之,活捉蒲察鹘拔鲁,斩完颜忒里,杀金人千余,活捉五千。金人不善水战,见前军失利,舟中留兵自乱,溺水陷淖死者不可胜计,挞懒大败,收余众二千奔走楚州,张荣乘胜克复泰州,俘馘甚众。至此,缩头湖更名得胜湖。张荣自京东至两淮,未尝承王命,遂无路告捷,闻刘光世在镇江,乃遣人愿听节制,且上其功。刘光世大喜,以张荣为泰州知州。

挞懒本来要回到楚州,再整兵马,渡江一战。正行之间,忽见赵立英魂,持枪站在半空中,大喝道:“完颜羯胡,待往哪里走?还我楚州来。”金军将士,无不惊骇。

挞懒仰头拱手道:“赵太尉,你我各为其主,两国交兵必有伤亡,汝死为神,何故有怨?”

忽然一人浮空而至,自称太白仙人,叫道:“今北海蚩尤统率妖兵百万而反,玉帝命吾宣旨,敕封汝为‘神威平魔忠义帝君’,以佐关圣往讨之,不可羁留人间。”赵立英魂化风而去。挞懒遂弃楚州,渡淮北归,屯兵淮阳军宿迁县马乐湖,又自宿迁北归。过数日,刘光世得探报金人北退,遣兵收复楚州,宋军在谯楼下找到奉国军节度使赵立尸首,颊骨箭穴还在。朝廷命官给葬事,知其显灵收复楚州,后为立祠,名曰“显忠”。后人因其事填词《破阵子·赵立显灵复楚州》道:

血战边庭未悔,金兵骤起嚣尘。忽见云中枪影现,凛然犹似虎龙身。楚州忆故人。

霹雳惊摧敌魄,烽烟顿散黄昏。万仞孤城终不负,英魂持节护乾坤。千秋壮士魂。

又有《破阵子》赞其忠魂不灭:

边庭血染寒月,金兵骤犯孤城。忽见长空云裂处,赵立横枪踏雾生,怒眸慑虏惊。

风卷残旗断刃,烟消楚地新晴。千载英魂凝碧汉,万姓焚香泣旧名,山河照赤旌。

李成北投刘豫后,李允文、张用又寇江西。江淮招讨使张俊以大军至瑞昌县之丁家洲,得朝廷密旨并收李允文,乃与神武后军统制陈思恭谋之,陈思恭言李允文兵多,须以计取。正当英州编管人汪若海自江东赴贬所,行至抚州,李允文以书招之。

招讨使参议官汤东野,因引汪若海谒见张俊,张俊与汪若海说道:“君与李节制善,何不往说,与其同来?也免得我盛夏提师至鄂州。”

汪若海道:“我若劝李允文归来,而被少保诛之,则王若海为卖友之徒,被世人所笑。”

张俊道:“以我全家百口保之,官家必不诛。”

汪若海先以书信送与李允文道:“张少保既破李成,欲移兵指武昌。若海言君无反状,其属道:‘节制非朝命,且杀袁植与留四川纲运,非反而何!’惟张少保言‘以百口相保’。今有三说:刘豫新立,君能引张用之众,擒刘豫以取重赏,一也;或引众西投宣抚司张枢密,既相辟,必为君白于朝,二也;信少保百口相保之言,三也。君勿恃张用之徒为强,彼见李成既破,皆已丧胆,若知朝廷怒君,必回戈相逐矣。”李允文感悟,乃举其军东下。张俊因檄汪若海并招新除舒蕲镇抚使张用,张用自鄂州咸宁县引兵趋洪州分宁县。

岳飞发书信对张用道:“吾与汝同里,南薰门、铁路步之战,皆汝所悉。今吾在此,欲战则出,不战则降。”

张用得汪、岳二人书信,遂领本部五万人马至江州瑞昌县,归降张俊,张俊以张用为本军统制。张俊并将李允文、张用二军,遣统制**护李允文及参谋官滕膺赴行在。数月后,李允文被赐死大理寺,坐罪拥兵跋扈,擅权专杀。

江、淮平,张俊奏岳飞功在第一,加神武右军副统制,留军洪州,弹压盗贼,授亲卫大夫、建州观察使。诸郡悉平,张俊拜为太尉,移兵屯婺州。杨沂中升宣州观察使。

却说隆祐皇太后崩于行宫西殿,年五十九。皇太后遗诏曰:“吾自履宫闱,於今三纪,常惧菲薄,不足以踵先后之懿,而格神灵之休。乃晚年以来,逢国多故,二圣遐狩,心常怆然。皇帝仁孝自天,实同忧患。虽在颠沛,礼无缺违。幸时小康,还自江介。方欲飨天下之养,即东朝之安,而无如节宣,不时偶遇微疾,遽至危惙,莫能自还。怅此两宫,遂成永诀。方时艰难,合行礼仪,难以备举。皇帝服期以日易月,十三日而除,仍不候除服御朝;臣民三日而除,作乐婚姻,并无禁止。殓以常服,不可用金玉、宝贝。权宜就近择地欑殡,候军事宁息,归葬园陵。所制梓宫,取周吾身,勿循旧制,以为他日迁奉之便。於戏!生者,人之暂寄;死者,数之大终。甲子一周,复奚所恨?尚赖臣民之众,永坚忠孝之心,辅翼圣朝,早臻康阜。存殁之际,怆恨何言?故兹遗诏,想宜知悉。”

高宗自后得病,衣不解带者数日。至是范宗尹等见高宗于殿之后閤,高宗哀恸甚久,谕范宗尹等,丧礼当从厚。下诏:“隆祐皇太后应行典礼,并比拟钦圣宪肃皇后故事,讨论以闻。朕以继体之重,当从重服。”

隆祐太后刚死,襄阳镇抚使桑仲,攻打邓州,守臣武功郎谭兖遣人求救于右武大夫、淮康军承宣使、河东招捉使、汝州知州王俊。王俊自伞盖山引众来救,至邓州城下,正遇桑仲打城。

桑仲也是军贼,密州高密县人,曾为黄河埽兵,能使四十斤铜棍,以勇自负。虽喜嗜杀,却颇孝顺,盛怒要杀人时,其母告诫而止。桑仲时常对部曲说自己是朝廷之官,终当以死报国。

桑仲攻陷淮安、襄阳,乘势西向,均、房二州失守,直捣金州白土关,众号三十万。桑仲本王彦旧部曲,王彦勒兵趋长沙平,阻水据山,设伏以待,大破桑仲。桑仲既败还襄阳,乃鸠集散亡来攻邓州。

桑仲见有兵来救邓州,飞马带军来战,王俊来迎,二将斗二十合,王俊不敌,城中谭兖杀出城来接应,桑仲腹背受敌,只得暂退。王俊、谭兖入城,二人饮宴,王俊吃酒大醉,谭兖率众突围出奔,遂入蜀地。桑仲见有人出城逃走,挥军急攻邓州,邓州只有王俊酒醉不能御敌,桑仲打破城池,王俊才慌忙迎战,被桑仲一棍打翻,生擒王俊押往襄阳磔之。桑仲遂以其副都统制李横,为邓州知州。

此时郭仲威也已被诛,原来郭仲威与李成有旧交,听说李成在九江,要去相从。滁濠镇抚使刘纲,以所部屯建康府雨花台,郭仲威去九江之路被阻,又回扬州,谋据淮南以通刘豫。刘光世知其反覆,遣前军统制王德往捕,扬言游徼淮上,军至维扬,郭仲威迎谒于摘星台,王德手擒之,遂并其众。因郭仲威曾焚掠苏州平江府,百姓怨恨,高宗下诏,就斩郭仲威于平江,以息民怒。

郭仲威伏诛后,水军统制邵青叛。

邵青先受朝廷招安,授枢密院水军统制,在芜湖县驻扎。张俊讨李成,朝廷令邵青听节制。邵青至池州,与张用徒党相持战斗,又辞以无粮请于朝廷,朝廷从之。邵青遂复回芜湖就粮。是时,当涂、芜湖久苦邵青之扰,皆不喜其归来。邵青复至,遣人往太平州买卖。

知州郭伟不放入城,手扶垛口大喝道:“邵统制已有指挥,往收李成,又回此处做甚?”

邵青听了大怒,率众欲入,城门皆闭,遂拥众攻城,时五月十六日也。邵青有众数万,大小舟数千艘,入姑溪河,上至莲褐山,下至采石,东至三湖口,与其党单德中、孙立、魏曦、阎应,分布遍满。又于城外四壁扎立硬寨,开畎姑溪河水,尽淹圩岸,掘断援兵来路,烧屋宇、驱百姓,沿江采斫草柴,于城下填叠墁道两所。百姓稍有怠缓,贼在后以刀杀之,把尸体和柴草叠路,一日之间,墁道与城相平。邵青贼军攻具毕施,下瞰城中,射火箭焚烧楼橹,取有孕妇一二十人,城下割腹取胎,以卜吉凶,自此攻城昼夜不息。贼兵立炮百余座,天桥、对楼、鹅车、洞子,四面填壕攻城。

郭伟亲率将士、军民,登城与贼血战,官员、军民伤中者千余,贼以炮打损一敌楼,摇动欲倒坏,众人请立木别修。

郭伟道:“贼军在城下晓夜攻击,无休息时,怎有工夫修敌楼?”命百姓运土实之,倏忽填满,遂牢固不复别修。邵青亦不能近。郭伟在城上吃饭,邵青一炮把郭伟桌案击碎,又以弓箭射死身旁侍吏,郭伟不动不顾。

邵青参议官魏曦颇有智谋,郭伟忌惮,乃写一封离间书信,用响箭射至城下。邵青得之,看了大怒,令人将魏曦绑来。

魏曦见邵青,大叫道:“我无罪,统制为何如此?”

邵青怒道:“你做的好事还问我?”把手中郭伟书信,掷其脸上。

魏曦伏地看了信,大呼道:“此中有诈,我与郭伟并无私交往来。”

邵青不听辩解,瞪眼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贼,幸亏我察觉的早,要不然岂不将我首级送与郭伟?”边骂边去壁上拔刀,魏曦还欲张口,邵青手起刀落,将魏曦砍杀。

已未夜,郭伟召募长枪敢死军兵,下城西壁,劫贼营寨,东风大起,放火焚烧贼兵所叠墁道,火焰炽延及鹅车、洞子等攻城器具,贼不能救,遂将所虏强壮无残疾乡人,用锦绣衣服,新头巾装束,驱催往江口剖腹,取心祭转西风,却不想东风更急。贼连夜接战,中伤及死者甚众。

又过二日,郭伟望见姑溪水面,高于邵青寨地,遂夜募军民下城,开放河水,水势湍急,淹浸贼寨。邵青穷蹙无计,会镇江府刘光世遣人来招安。次日,邵青拔寨遁走,下水而去,受了招安。

刘光世招降邵青后,以枯秸生穗为祥瑞,上奏朝廷。

官家道:“岁丰,人不乏食,朝中得贤臣辅佐,军中有十万铁骑,乃可为祥瑞,此外不足信。朕在籓邸时,梁间有芝草,府官皆欲上闻,朕亲手击碎,不欲生此奇怪事。”辅臣叹服。

楚州五湖中捕鱼人夏宁,初聚集捕鱼人为盗,后又聚强壮人千余,在湖中扎寨,没有粮食便吃人,郭仲威曾遣人招之,夏宁不应命,至是受刘光世招安。又有郭仲威余党欲渡淮投刘豫,刘豫不收留,复出没于淮南,也受刘光世招安,皆令来长芦等舟船渡江。

夏宁及郭仲威余党皆聚于长芦,饥饿无粮食,便掠当地百姓而吃,半月之间吃万余人。刘光世发舟船来济渡,方免食人。由是江北乡村平民几被吃光,愈觉凋残。

当时,安南贼吴忠,与其徒宋破坛、刘洞天作乱,聚众数千人,焚上犹、南康等三县,杀巡尉,进犯军城,统制官张中彦、李山屡次举兵讨之,不克。江南提点刑狱公事苏恪,以从事郎田如鰲权南康县丞,令与朝奉大夫、权通判魏彦杞往招捕。未几,宋破坛被魏彦杞所杀,田如鰲又遣兵焚贼营寨,杀刘洞天。吴忠逃遁。

平吴忠后,统制潘逵、后军将胡.江等叛,破玉山、弋阳、永丰三县,朝廷遣枢密院准备将领徐文讨之。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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