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凤翔之战

【恭州狱曲端身死~和尚原吴玠败敌】

话说刘光世部将韩世清追袭贼寇张琪,复徽州祁门县。张琪本宗泽旧部,宗泽死后,叛去为盗,去岁被刘洪道招降,今年四月复叛,首犯太平州当涂县,连犯余杭、宣州、又犯徽州,徽州守臣郭东弃城去,张琪占据城池,后被韩世清击败而走。

张琪从徽州犯饶州,贼众号称五万。江东安抚大使兼池州知州吕颐浩受召赴行在,自左蠡班师,帐下兵不满万数,郡人大恐。吕颐浩遣统制官巨师古招降张琪,张琪许受招,诱巨师古入其营,当时扣押,遂与爱将姚兴、李捧率兵迫近城下。

统制官、右武大夫、宣州观察使阎皋,乃是吕颐浩爱将,方捕盗于抚州宜黄县,传檄呼来共讨张琪,阎皋平盗而归,星驰以赴。吕颐浩召诸统兵官姚端、崔邦弼、颜孝恭等驻军城外,皆令听阎皋节制。姚端军为左,崔邦弼军为右,阎皋将中军,吕颐浩自画阵图授之。

张琪引军直攻阎皋中军。阎皋大骂道:“反复小人,怎敢来犯饶州?”

张琪愤怒,枪指阎皋道:“国家将亡,赵构实乃昏君,我等正直好汉,不屑为昏君卖命。”阎皋飞马怒斗张琪,二人战二三十合,不分输赢。

阎皋力战张琪时,而姚端、崔邦弼两军夹击张琪人马,遂大破之,追奔三十里,杀贼甚众。贼又别遣水军分道自景德镇来犯,吕颐浩遣统领官张庆以崔增余众御之,张琪遁去。张琪兵败大怒,要杀巨师古,姚兴挟巨师古同其妻游骑而驰,夜归吕颐浩。吕颐浩义之,请于朝,授姚兴武义郎,隶张俊军中。张琪遂走浮梁县,复还徽州。李捧犯宣州,守臣李彦卿及韩世清击却之,后被刘洪道招降。

张琪败后,自宣州遁去,欲北降伪齐刘豫。承州知州王林所遣总辖官、閤门祗候张赛生擒张琪于楚州,槛赴行在,磔于越州。

吕颐浩得胜回朝,范宗尹已被秦桧排挤罢相,赵构欲用吕颐浩,而富直柔、韩璜等人密荐秦桧。遂下制文:“出处行藏,皆合乎道;死生祸福,不移其心。谋国尽忠,常若蓍黾之先见;捐身挺节,独如松柏之後凋。巍麾之不去者,屹然在朝;庶几外侮之奸,闻风而弭。”

以秦桧为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复以镇南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吕颐浩拜少保、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吕、秦为左右二相。以李回参知政事,富直柔同知枢密院事。

吕、秦并相当月,叛将孔彦舟在鄂州驻兵,朝廷加封靳、黄州镇抚使。中秋日,孔彦舟作筵会,东边坐统制将官,西边坐州县文官;早筵十二盏,每盏出四美人,秾纤长短,大抵一般,又一般装束,执板讴词,凡四十八人。晚筵十二盏,每盏出四女童,如早筵相仿,亦四十八人,器皿尽用黄金。议者皆说臣庶之家在当时所未有。当初,孔彦舟在潭州,与通判张赡通家往还。张赡之妻,却是赵氏宗女,姿色绝美,孔彦舟甚爱,离潭州之日,夺取赵氏而行。即为蕲黄州镇抚使,每出狩猎,则抱赵氏坐马前,同驭而往,赵氏穿着销金袍、束玉带、戴尖风笠子,宛然如画,孔彦舟专宠之。

却说川、陕宣抚处置使张浚自到阆州后,想再用曲端。

王庶道:“不可!富平之战,宣抚与曲端有胜负之约,今日宣抚以何面见曲端?若曲端得志,虽宣抚亦敢斩之,不可用也。”

吴玠因彭原店之事,对曲端怀恨在心,对张浚言道:“曲端人心所向,再复起用,必不利于张公。”乃书“曲端谋反”四字于手心,举手以示张浚。

王庶又对张浚道:“曲端前为吉州团练使时,本想杀我夺军,幸有抚谕使谢亮不允,王庶方有今日。曲端谋反之心,昭然若揭。端有反心久矣,何不早图之?”正值蜀人多上书为曲端讼冤,张浚亦畏其得众心,始有杀曲端之意矣。

张浚道:“谢亮归朝,却奏过此事,若说曲端有叛意,尚无实证。”

王庶复说道:“曲端曾作诗题柱,内中有两句道:‘不向关中兴事业,却来江上泛渔舟。’此乃指斥乘舆,大不敬也。”

张浚大怒,问王庶道:“谁人可审此案?”

王庶道:“武臣康随尝忤曲端,曲端怒鞭其背,康随恨曲端入骨。若使康随断此案,立见功效。”张浚会意,遂下令送曲端于恭州狱,以康随提点夔州路刑狱,专司此事。

曲端闻康随提点夔州路刑狱,长叹一声:“吾其死矣!”连呼“天”者数声;又想起铁象马来,再呼数声:“铁象可惜!”遂被押解到恭州狱中。

既至,康随令狱吏将曲端扒的赤条条吊起,厉声喝道:“曲端你可知罪么?”

曲端道:“不知所犯何罪?”

康随道:“你死到临头,还自好口!‘不向关中兴事业,却来江上泛渔舟。’可是你写的?”

曲端道:“便是我写的又如何?”

康随叫道:“这分明是犯上之词,暗骂当今赵官家。你腹心张中孚、张中彦降敌,必是谋反已久。你若认罪,可免皮肉之苦。”

曲端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康随拿起牛筋鞭,大怒道:“当初讨史斌时,你如何鞭笞我来?看你一身煮不熟、蒸不烂的反骨头,今日落到我手,且扒你三层皮!”举鞭便打。

曲端大骂:“只恨当初未杀汝头。”康随打的乏了,曲端仍骂不绝口,康随令狱吏糊曲端之口,在曲端身下堆起柴草,烤将起来。曲端苦熬不过,干渴求水来饮,康随却与之酒喝,曲端九窍流血而死,年四十一岁。“铁象”宝马流泪十日,绝食而亡。

陕西士大夫知曲端之死莫不惜之,军民亦皆怅怅,有叛去者,张浚因此大失西人之心。张浚后来得罪,追复曲端宣州观察使,谥号‘壮愍’。此为后话。曲端刚愎自用,轻视其上,劳效未著,动违节制,张浚杀之虽冤,盖亦自取焉尔。此为绍兴元年八月初事也。

吴玠与吴璘以散卒数千驻兵和尚原,朝问隔绝,人无固志。有谋劫吴玠兄弟北去者,吴玠知之,召诸将歃血盟誓,勉以忠义。将士皆感泣,皆愿为用。张浚录其功,承制拜吴玠为明州观察使。后吴玠母死,回家守丧,起复,兼陕西诸路都统制。金人自起海角,每战常胜,及与吴玠战辄败北,愤甚,谋必擒吴玠。

金将完颜没立与乌鲁、折合二将书信相通,欲攻和尚原。乌鲁、折合自凤翔走陇州,入秦州后,分兵两路,乌鲁自陈仓道攻和尚原,折合攻打河池孙渥大军,使其不能驰援吴玠。

吴玠知曲端死于恭州狱,心中大快。忽然其弟吴璘来报:“金将没立自凤翔来,与乌鲁、折合各领人马数万,约日要会兵和尚原。”吴玠见说大惊,急令诸将备战。

诸将皆言军需匮乏,议入汉中避敌。

吴玠道:“前番我已说过,和尚原、仙人关最为要冲,失此二处,是无蜀也!我兵在此,则金人不能越我而进,坚守营垒,可保蜀地无虞。”乃分两军,一军吴玠与副将武显郎杨政、郭震、马希仲等将统领,作为右翼;一军由吴璘与副将王喜、王武兄弟、郑宗、李进统领,作为左翼。依山谷险处下寨,以待金军。

郭浩以兵来合,宋军士气大涨。郭浩字充道,四十四岁,乃雄州防御使郭成之子,德顺军陇干人,曾从种师道战夏人,累迁中州刺史、安州团练使,后又随种师中抵金人,皆有大功。张浚师溃富平后,以郭浩移知凤翔府,寓治宝鸡县,又退保和尚原。

乌鲁率军万人先至,列阵和尚原北山索战,吴玠使杨政出战,令杨政只败不胜,引乌鲁入山谷。

杨政领一路人马出至山口,叫骂一阵,乌鲁性刚难忍,命全军攻击。杨政虚战一战,引兵退入山中,乌鲁亦引兵追赶,因山谷路狭多石,马不能行,金人舍马步战,吴玠登高往见,挥动赤帜,伏兵尽出,自山谷两面从高向下,投石放箭,金人死数百人,吴玠、吴璘、郭浩率兵乘势追杀,金军横尸山谷无数,乌鲁大败,退数十里,移寨凤州黄牛堡。当日狂风大作,天降雨雹,乌鲁乃引兵遁去。折合听闻乌鲁大败,也从凤州而去。乌鲁、折合大败三日后,没立方攻箭筈关,吴玠立即率军回击。

吴玠到了箭筈关,正遇金人攻打关隘,急令将士以神臂弓乱射金军,射死射伤金军数百,金军退却。吴玠命插“吴”字旗于城门上,登高望远,见完颜没立扎营于关前三里处,设连珠大寨百座,有志在必得之势。

没立在阵前督战,见金兵后退,举目看去,见箭筈关上箭射如雨,立着一杆素白大旗,旗高三丈,上绣斗大“吴”字,急问败回军士,军士只答吴玠在关上。

没立纳闷,骑马至关前一箭之地,高声问道:“当真是吴玠么?金军主将没立,愿求一言。”

吴玠手扶垛口,回道:“我便是吴玠,乌鲁大军已被我杀退黄牛岭,你等夹攻之计已破,徒劳无益。”

没立不知吴玠所言虚实,心中惊怪,眯眼暗忖道:“此贼所言莫非有诈?乌鲁岂会轻易败退?可若乌鲁不败,吴玠又怎能到此?”

关上吴玠见他沉吟,笑道:“将军想是不信吴玠的话,可自去派人打探。”

没立正在盘算,被吴玠一语所惊,问道:“将军为赵九如此卖命,又是为何?”

吴玠道:“做忠臣而已。”

没立拱一拱手,转马回营,到营中下马入帐,急忙遣人打听乌鲁。过数日探马回报:“乌鲁、折合自陈仓道败退秦州。”

没立听了,在帐中愁闷不已。左右将佐,不发一言。

忽地一将踏步向前,拱手禀道:“主将不必烦忧,既然攻打和尚原不成,末将愿去关前挑战,以折宋军锐气。”众将齐声喝彩。

没立看时,乃西北路猛安人术虎毒,身高九尺,膂力无双,能用五十斤马槊。

没立道:“你若能诱吴玠出关,将他斩杀,我便禀于朝廷,升你为万户。”

术虎毒转身出帐,提槊上马,飞走出营,直到箭筈关下,戟指城楼,大骂道:“吴玠小儿,南朝的驴马,敢与我下关独斗么?我视尔等草芥一般。”没立引将士前来观战,擂鼓助威。

人报吴玠,吴玠上城观看,见术虎毒铁甲红袍,骑一匹马,绿鞍青鞯,手挺马槊,正在大骂。

吴玠对左右道:“谁能灭贼威风?”

庾春、庾夏兄弟二人,应道:“我兄弟二人可擒此贼。”说罢,下城骑马,开关对敌。

术虎毒叫道:“我乃术虎毒,只要吴玠来和我战,你等无名之辈,不屑杀之。”

庾家兄弟大怒,飞马直前,术虎毒来迎,战不数合,把庾家兄弟刺死马下。

术虎毒又指关上大骂:“宋将皆不堪一击,吴玠猪狗,快下关自缚。”

吴玠叹道:“金贼武艺在我之上,我若出战必败,那时士气尽丧,和尚原也不可守。”关上众将皆愤愤不已,都要出城交战。吴玠不答。

忽然小校曹武上前禀道:“小人曹武愿敌金人,死也无恨。”

吴玠皱眉道:“两员大将都敌不过那厮,平日又未曾见你勇武,若去必死,金贼更羞辱我了。”

曹武道:“若借公平日骑乘宝马,出城交锋,可得胜而归。”

吴玠惊异道:“却是为何?”

曹武回道:“术虎毒确实骁勇,然而我观此人坐骑回挽间不甚灵便,擒之必矣!”

吴玠点头,令人解自己战马与他出战术虎毒,自和三军将士在城上看他两人厮杀。

吴玠常骑宝马名唤“银霜”,那马如银缎般毛色,高九尺,长丈余,惯会飞山过岭,陷阵突围;更能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乃万金难求之良驹。

曹武手攥铁骨朵,骑马出关,与术虎毒两道驱驰,却似无意格斗,术虎毒以为曹武心怯,挺槊直追。马头近马尾,术虎毒举槊直刺曹武后心,曹武突然跋马,避开长槊,绕至术虎毒马后。术虎毒大惊,急忙手拽缰绳,坐马力猛骤前,急回不能如人意,那马只迟了一二步,曹武飞马近前,手抡铁骨朵,术虎毒不及抵挡,正被敲中头颅,落马暴亡。

曹武把骨朵挂在马鞍上,跳下马,拔出腰间佩刀,砍下术虎毒首级,提头上马,返回关上。宋军鼓噪。

吴玠见了大喜,把术虎毒首级高悬城门上,大赏曹武,官升三级,与众将道:“敌军士气尽落,开关纵击。”乃引大军出城,直冲金营。

没立见术虎毒被斩,吴玠又杀出关来,只得挥兵迎敌。

杨政举锤拍马,率本部将士,直冲女真中军,遇千户赤盏留琚,手舞铜棍来战,两马交锋不及七合,杨政右手锤格开棍,左手锤直打赤盏留琚顶门,连盔带头,碎如烂瓜,落马身亡。又有酋长二人,夹攻杨政,数合之间,杨政手起锤落,酋长两人毙命。

没立一战折兵数千,见南军不可抵挡,大败而去,回告兀术。

箭筈关之战,吴璘功居多,超迁统制和尚原军马,吴玠驻师凤州,吴璘专守和尚原。杨政引兵大破金人,迁右武大夫。

此时完颜娄室已于去年冬十二月,五十三岁,病卒于泾州。完颜宗辅讹里朵以完颜兀术为右翼都统,阿卢补为左翼都统,攻泾原与熙河,二处攻陷,讹里朵便回燕京去了。兀术暂领其军马,为陕西军帅,闻没立大败,大怒,会诸道兵十余万,造浮梁跨渭水,在和尚原东北四十里宝鸡结连珠营,垒石为城,夹涧与宋军相拒,欲自和尚原攻川蜀,先与吴玠决战。

吴玠知兀术亲到,大笑道:“去岁富平之战,兀术狼狈而逃,时隔一年有余。今敢复来找死,我必成全耳。”诸将听了,各自大笑。吴玠亲书一封,使人送与兀术,约日大战。

只说兀术在宝鸡扎下大寨数日,忽接吴玠战书,招诸路军马头领都至中军。兀术道:“去岁征张浚,乃因地制宜,富平一马平川,我北人擅骑,所以取胜。这次不同,和尚原山高路险,遍地坑石,虽有良马,不得奔驰,当选劲卒步战。现已十月,日渐天寒,须速战速决,明日诸公当并力攻克和尚原,打通川蜀之路。”诸将齐声应诺,各自回营整备。

次日,晴空无云。金军饱餐后,兀术引全军进逼和尚原,于路扎营十余座。至和尚原,兀术见吴玠早已列好阵势。兀术兵过十万,一声令下,铺天盖地冲杀过来。吴玠兵只数千人,宋军甚恐。吴玠命全军将士选劲弓强弩,分番迭射,号为“驻队矢”,连发不绝,繁如雨注。兀术前军离吴玠军数十步外皆被射倒,死伤遍地,不过片刻,皆不听军令,反身退回。吴玠见时机已到,令王喜、王武兄弟与郑宗、郭震分两路人马,攻金军两翼,断其粮道。吴玠知兀术计穷,必走神坌,自率杨政、马希仲率三千精兵,设伏兵于和尚原北神坌乱树丛中,多插宋旗,以作疑兵。守株待兔,截杀兀术。

兀术知粮道已断,难胜吴玠,遂下令退兵,吴璘随后追杀。兀术与众将士纵马狂奔,忽至一处,见山高谷深,树木杂草丛生,十分险恶。停马问向导道:“此地名为何处?”

向导回道:“此地名叫神坌,因神仙到此亦无计可施,而得名。”

兀术大笑道:“吴玠无谋匹夫,若是我,必在此处埋伏一路人马,我便不死,也带重伤。”身边诸将都觉有理,开怀大笑。

正笑间,忽见林中旌旗摇动,兀术命大军暂停,不敢轻动。身旁惹恼一员十二三岁的小将,大叫道:“父帅何不直冲过去,将这些个南蛮,一锤一个都打死。”

兀术转目看去,说话的却是自己唯一独子,名叫完颜亨,女真名唤作完颜孛迭。虽然年龄幼小,却材勇绝人,异常自负。能使两柄八棱紫金锤,重四十斤,惯会骑马,马无良恶,皆如意。马方驰,辄投杖马前,侧身附地,取杖而去。又精于畋猎,可持五斤铁链银锤击狐兔。一日,与数人同行,忽见一群野猪,孛迭道:“吾能以锤杀之。”他人不信,孛迭即奋锤遥击,中一野猪腹,银锤穿入腹内,野猪即死,众人方服。兀术最是疼爱此子,因而带在身边,时常教授兵法武艺。

兀术见孛迭性急,叱道:“汝懂什么?林中杀气隐伏,倘若……”话未讲完,只见林中乱箭攒射,金军大乱,四处奔逃。兀术一见,正是吴玠,银盔银甲,白马长枪,率部杀出。金军后队又乱,却是吴璘、郭浩率兵追到。兀术惊慌中,身中数箭,舍命而逃。

吴玠势如破竹,纵兵夜击,追数十里,连破金军十座大寨。火光中,吴玠遥见兀术正逃,高呼道:“穿赤袍金甲者就是兀术,生擒必有重赏。”呼声一传十,十传百,山谷回荡。兀术听得真切,急扯下红袍。又听军中大叫道:“虬髯者就是兀术。”兀术急抽佩刀剔去须髯。军中又叫:“骑乌马短髯者是兀术。”兀术急掩面与诸将纵马狂奔。

兀术且战且走,行三十里,将至平地,王喜、王武、郑宗、郭震列阵于山口,金军又大败,将士多战没。

耶律恕字忠厚,本名耨里,与耶律高八皆是辽国降将,二人舍命护卫兀术,杀出重围,兀术仅以身免。

吴玠大胜而回,俘获金军猛安、千户等将三百余人,金兵降者八百六七十人,获金人军器、甲胄万副,斩杀金军万人,尸横山谷二十里。血流成渠,流脂漂杆。兀术既败,遂自河东归燕山,左副元帅粘罕留宗弼在军中,以陕西副统完颜杲,即是撒离喝为陕西经略使,屯兵凤翔府,与吴玠相持。

张浚知吴玠大胜和尚原,击败兀术十余万众,大喜之余,升吴玠为镇西军节度使,吴璘升为泾原路马军副总管。郭浩迁邠州观察使,徙知兴元府,饥民相聚米仓山为乱,郭浩讨平之,徙知利州。杨政拜恭州刺史。

同年十月下旬,高宗赵构升越州为绍兴府,并亲书绍兴府匾额为“绍祚中兴”。自此“绍兴”之名,流传至今。

尚书左仆射吕颐浩上书言道:“今国步多艰,中原隔绝,江、淮之地,尚有盗贼,驻跸之地,最为急务。陛下当先定驻跸之地,使号令易通于川、陕,将兵顺流而可下,漕运不至于艰阻。然后速发大兵,一军从江西、湖南以平群寇,一军往池州至建康府,处置已就,招安尚怀反侧之人,于明年二三月间,使民得务耕桑,则在我之根本立矣。然后乘大暑之际,遣精锐之兵,与刘光世渡淮掎角而北去,由淮阳军、沂州入密州以摇青、郓,命张浚躬亲统兵,由河中府入绛州以撼河东,乘两路馀民心怀我宋未泯之时,知王师有收复中原之意,则中兴之业可觊也。若不速为之,逡巡过春夏,则金人它日再来,不惟大江之南,我之根本不可立,而日后之患不可胜言矣。臣尝观自古有为之君,将以取天下者,弗躬弗亲,则不能戡祸乱,定海内。伏望考汉高祖以马上治之迹,法唐太宗栉风沐雨之事,以速图之,不可缓也。三四年来,金人才退,士大夫及献言之人,便以为太平无事,致机会可乘之便,往往沮抑不得行。今天下之势,可谓危矣,既失中原,止存江、浙、闽、广数路而已,其间亦多曾经残破。浙江郡县,往往已遭焚劫,浙东一路,在今形势,漕运皆非所便。若不移跸于上流州军,保全此数路,及浙近川、陕,使国家命令易通于四方,则民失耕业,号令阻绝。俄倾之间,已至秋冬,金人复来,则虽欲追悔,无及矣。”

高宗遂定移跸临安之议。下诏以会稽漕运不继,移跸临安,命两浙转运副使徐康国兼权临安府,与内侍杨公弼先营宫室。

吴玠在和尚原大破兀术后,伪齐秦凤经略使郭振以数千骑掠岷州长道县,至白石镇。熙河统制关师古、洮东安抚郭玠,与八字军王彦并兵御之。

关师古相约郭玠、王彦劫贼归路,自引兵马从大潭县,直面迎敌。不想齐兵来的甚急,两军于滔山镇相逢,列开人马,旗鼓相望。

关师古全副披挂,红袍红马,立门旗下,左边大将刘戬,右边大将王彘。关师古是何打扮?但见:

凤眼蚕眉,面皮枣红,美髯二尺有余,身高九尺开外。头裹一顶红色幞头,身挂一副黄铜宝甲。骑一匹火炭也似赤兔马,握一杆冷如冰霜青龙刀。

郭振在对面看见,走马出到阵前,问道:“久闻陕西有一员虎将,面貌如关羽在世,莫非阁下就是关师古么?”

关师古大笑,举刀指郭振骂道:“逆反狂徒,既然知道我关师古大名,还不卸甲归降?”

郭振答道:“赵九昏昧,奸臣弄权,早晚与他父兄一样,被捉到五国城去,将军何必执迷,不如来投齐国,建功立业,裂土分茅。”

关师古听了,大怒道:“无端反贼,巧言令色,敢来匹马交锋?”关师古正要出战郭振,身旁王彘早已抢出阵前,叫道:“杀鸡焉用牛刀!”

郭振副将沈海,迎住王彘便斗,无一时,沈海一枪刺王彘心口里,落马暴亡。刘戬抡刀跃马,直取沈海,斗无十合,照头一刀,劈死沈海。

齐军中奔出副将吴选,擎刀来战刘戬,斗十余合,刘戬拦腰一刀,把吴选砍成两段。

郭振连折两将,怒不可遏,杀出阵前,与刘戬斗三合,一枪刺刘戬左臂上,刘戬撇了刀,走回阵前。

郭振不追,搦战道:“关师古与我交战。”

关师古催开赤兔马,将那口掩月刀舞的生风,至两军前,与郭振恶战起来。二将交锋二十余合,郭振敌不过关师古,虚晃一枪,勒转马头,引军便退。关师古随后追杀,赶过白石镇去。

郭振败逃长道县,见城上皆是宋旗,吃了一惊。

郭振还没回过神来,县门大开,一彪军早已杀出,为头一将大喝道:“我乃王彦,长道县已破,逆贼哪里去?”

郭振口中叫苦,急忙引兵绕城而走,逃往盐官镇去了。刚至盐官,忽见尘头骤起,一路宋军迎来,军前大将叫道:“齐奴,还不早降?”那宋将正是洮东安抚使郭玠。

郭振听了心慌,策马.向东北便走,逃入天水县城中。

关师古一路杀到城下,把兵马分布,围定四门。王彦、郭玠率大军来助。城下喊声连天,郭振站在城头,心中惊惧。

宋军正在围攻天水,伪齐秦州太守胡宣,已令陇城县齐军赶来解围。关师古率军飞奔迎战,敌将宋跛与关师古交马一合,被关师古连肩带头,一刀砍碎,残尸落马。关师古令把宋跛人头插在长枪上,示与齐军看,齐军皆降。

关师古又把宋跛首级号令在天水城下,郭振知不能抵挡,只得开门请罪。关师古收复秦州天水。自此秦州一分为二,南面天水县归宋,北面成纪县归金。

刘豫怒甚,再遣将王世冲引蕃、汉兵数万来攻庐州,庐州守臣王亨诱斩王世冲,大败其众。又有贼寇王才据横涧山,投降刘豫,遂引伪齐宿州知州胡斌,以兵入寇。

王才屯兵定远县西北七十里横涧山,遣大将丁顺围濠州,攻击两月不退。

丁顺在城下两月,城外坟墓尽遭发掘,民望之皆恸哭。城西七八里有五鬼瘿相王钦若之墓,丁顺遣人发掘,凡玉瓶、玉杯、金银器,不可胜计,用做军饷。是时官军与齐军皆缺乏箭矢,齐军取城外墓中棺椁为箭竿,弃露其尸骸。而城中之殡,有敢匿者斩,出殡者尽移尸骸于床铺,以棺木纳官做箭竿,木板及桶器之类,取之悉尽,由是存者、亡者皆遭其害!

权濠州知州张德不得已,求救于淮贼寇宏,寇宏来助张德守城,二人又遣人间道至宣抚司告急。

刘光世得知,与统制官郦琼商议道:“濠州被丁顺围攻甚急,而王才又在横涧山为后援,该如何救濠州?”

郦琼字国宝,相州临漳县人氏,行年二十七。曾补相州学生。宣和年间,盗贼四起,郦琼乃更学击刺挽强,试弓马,隶宗泽麾下,驻于磁州。未几告归,括集义军七百人,复从宗泽,宗泽署郦琼为七百人长。宗泽死,调戍滑州。时斡离不伐宋,将渡河。滑州戍军乱,杀其统制赵世彦,而推郦琼为主。郦琼因诱众,号为勤王,行且收兵。比渡淮,有众万余。赵构以郦琼为楚州安抚使、淮南东路兵马钤辖,隶刘光世军中。

郦琼道:“当杀退丁顺,再破王才,方能保濠州不失。”

刘光世笑道:“不然,如果这样,我军便失了先机,当围魏救赵,汝率本部兵攻横涧山,王才必然令丁顺回援,濠州围自解。”

郦琼得令,率军往攻横涧山。那横涧山高近八十丈,上有泉水,山下皆是红石。王才正在悠闲,忽然山下杀气横空,旌旗飘摇,见是宋军,急忙下山迎敌。两军列开,南北对望。

郦琼骑马拿刀,指着王才道:“反国宵小,还不归降?”

王才道:“蠢才,我岂能降你?便是刘光世来又如何?听闻汝是刘光世麾下武艺最强的,敢与我斗几合么?”

郦琼走马出来,叫道:“快来厮杀。”王才便出马,与郦琼拼刀。斗十余合,郦琼一刀去砍王才臁骨,王才急忙抽脚离镫,被郦琼那一刀削断镫绳,刀头切入马腹中去。

王才叫一声:“果然好武艺。”仓惶回阵,至阵前坐骑翻倒在地,王才跌的灰头土脸,郦琼与将士看了哂笑。王才不敢再战,率兵退守营寨。郦琼急攻,王才遣人招丁顺归寨,抵挡郦琼。

丁顺得了消息,将要退去,与左右谋道:“城久受围,民困可知矣。我一旦退去,彼必欣然出城,我设伏攻击,州民仓促回城,我可夺门而入。”

于是丁顺使众人在城下喊道:“不攻汝城矣,明日一早我军便离去。”城守者不信。

丁顺先以轻捷数百人,埋伏草木深处,未到天明,焚其营寨,烟火亘天,缁重悉发,喧呼而行。

城中军民皆以为丁顺果然退去。少顷,州人乃出城至其寨地,灭烟火,拾遗良久。丁顺猛然间率众而出,州人混乱相奔,多为贼军所杀,丁顺乘势寇城,城中出劲弓以御之,相拒于吊桥。

未几,城上嚣乱不知所为,守将寇宏先止其嚣乱,然后激使军民尽力抗贼,交战至晌午,贼乃稍退,出战者无不被重伤而归。由是丁顺以城不可拔,而退去。

丁顺围濠州两月既退,张德自以为守城功劳在寇宏之下,遂欲以州印与寇宏。左右都说不可。

张德道:“我始告急于寇宏,寇宏率众来解围,遂能退贼,使一城无虞,在我之礼,当以州印与之,彼感我之意,必不留印,且不损于实,而有辞逊之名,有何不可?”

左右劝道:“我为主,彼为客,客主之势不可相敌,今一旦以州权畀予,则彼之势盛,我之势弱矣。”

张德不听左右,遂牒州印与寇宏,寇宏不辞而受之,张德怏怏不得意,悔恨不已!后朝廷授寇宏以敦武郎知州事,乃以真命知州。于是人皆稍安。

江东安抚大使、建康知府,兼寿春等六州宣抚使叶梦得,至建康府,见建康荒残,兵不满三千,奏移统制官韩世清军屯建康,崔增屯采石,阎皋分守要害。又遣使臣张伟,以天子诏书招降王才,王才遂率其将丁顺等三十余人渡江。王才惧罪,请留建康。吕颐浩议以淮西一郡授王才,使统其兵之任,叶梦得以为不可。乃诏王才自显武郎、閤门宣赞舍人迁武翼大夫、充建康府兵马钤辖,汰遣其众,得正兵千余人,分隶诸军。

濠、寿二州叛将寇宏、陈卞虽阳受朝命,阴与刘豫通,叶梦得谕以福祸,皆惶恐听命,及刘豫入寇,遣伪京西南路安抚使王彦先攻寿春,陈卞击败之,齐兵宵遁。

自京城失守,中原散乱,逆臣刘豫凭恃金虏之势,窃据河南,距伪境不数百里,官军无日不与之交锋。河南一境,东连郑圃,西接关陕,北临大河,皆已从伪。唯翟兴固守一方,三面邻敌,孤军无援,粮饷不继,敌人窥伺日急。翟兴每开论将士,以祸福永坚一节与贼抗,士卒莫不奋励。由是臣僚上言道:河南为国之西宅,陵寝所在,山川葱郁,祖宗神灵所依兼,形势控挖河阳,襟带川陕,西俯淮汉为王室,夹辅天下之势于此为重。翟兴于危迫仅存之地,万死一生,招集体散亡,激以忠义,均有无同辛苦,统率将士,阄节用命,保护陵寝,捍御边陲,迎敌护捷,摧破凶贼,劝农耕桑,粗立基本,虽上至武功大夫,下至义兵一例,俱支粮二升,至春时,又时艰食多是无支,宁忽死不敢浸亡臣欲望,陛下少加恩恤,特赐宠锡军名,以示乃心朝廷,则河外之人亦必知国家眷愿不忘之意。诏赐翟兴军为“忠护军”。

河东、北虽陷于胡人,而土豪聚众保险,翟兴遣蜡书结约,向密、王简、王英辈皆愿受节制。翟兴上奏朝廷,高宗夸赞,下诏授翟兴河东、河北路军马使,翟兴令人把皇帝诏书传遍各山寨,由是汾、泽、潞、怀、卫诸州山寨首领,皆愿听从翟兴号令抗金。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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