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师古兵败左要岭~晃斡出折戟仙人关】
话说李横逃离襄阳,欲依解潜以待命,其参谋官直龙图阁赵去疾、属官右宣教郎阎大钧,劝使归朝待罪。
李横道:“我有乌合之众,所至自谋衣食,人皆说我为贼。万一诸郡不能收留,如何?”
赵、阎二人道:“我等也是官军,怎会不纳?”已而湖北安抚使刘洪道果拒之,李横大怒,欲杀二人。
二人呼道:“江西帅赵枢密必能收留,可归也。”李横犹豫未决,而赵鼎已遣粮舟至,其众遂安。商虢镇抚使董先已渡江至洪州,赵鼎复以银数千两犒赏李横之众,且檄知黄州鲍贻逊迎劳于境上。李横大喜,以所部去往洪州。高宗下诏:“李横、翟琮、董先、李道、牛皋,并听岳飞节制,以图后效,仍令李横等即江州屯驻。”李横原在襄阳时,岳飞遣统领官张宪招之,李横不从。李横被刘豫所逼,自黄州渡江,岳飞诘责李横不相从之意,李横引罪而已。于是李道、牛皋已在江州,岳飞皆用为统制,就将其军,唯有李横等留洪州如故。
江西统制官傅枢赴行在,而所部在虔州,岳飞移其军住江州屯驻。傅枢与岳飞故有罅隙,其弟统领官傅机与岳飞军统领官王贵亦不平,傅机单骑赴洪州。军行至长步,其右军部将元通率其徒千余人逃去,进犯英州,掠范琼之女而去,又围南雄州。事闻,诏本路帅司招捕。赵鼎奏戮傅机,下诏免死,送岳飞军前自效,既而元通受广东经略使季陵招安。
当时王燮与杨幺义军战于鼎州兵败,上书言湖南、北安抚使折彦质、刘洪道不肯济师相助。高宗下诏:“王燮所部帅司并诸州军,并权听王燮节制。”
折彦质闻命,让其听王燮调遣,心中不服,上书言道:“靖康中任河东宣抚副使,王燮系臣部下兵官,兼曾体量行遣,嫌怨灼然。若使平时部属偏裨,一旦加乎其上,缓急听其凭凌,窃恐有亏国体。”高宗又诏:“折彦质与王燮同心讨贼,如托故避事,致有疏虞,当议重行窜责。”
王燮将水军,至下芷江口,次日,鼎州知州程昌寓亦至,二人共议攻取周伦大寨。第二日,武德大夫、高州刺史、閤门宣赞舍人、御前忠锐第一将崔增,右武大夫、忠州团练使、荆潭制置司水军统制吴全,同至阳武口,遇贼军船。皆寂然无声,呼之不应,崔增等以为空舟也,令湖海船倚梯而上。贼兵突然从船中杀出,官军遂败,死者不知其数,崔增与吴全皆死。统制官任士安,以万人屯赤沙湖,不能相救,杨幺义军收弓矢甲胄,欲西袭官军,王燮遂把崔增兵卒收于麾下。后朝廷赠崔增一阶,加果州防御使,赠吴全二阶,加忠州防御使,录其子。
王燮以两次与贼交战皆败,崔、吴二将俱死,郁郁无憀。正当此时,得江北刘豫入侵警报,欲移师鄂州防江。程昌寓劝留王燮同心戮力攻破杨幺,王燮不听。是日,王燮引大军还鄂州,留统制官王渥、赵兴及湖南将马准、步谅四军,皆听程昌寓节制调遣。于是程昌寓移屯上芷江,决贼堤四百丈。
杨幺数次杀败宋军,于总寨中会宴,众头领皆举杯庆祝,忽有喽啰来报:“襄阳知府李成遣使来贺。”
杨幺纳闷道:“我与李成无亲无旧,何来祝贺?”便叫李成使者入寨。
那使者唤作密肥,入寨叩拜杨幺,口念祝词:“小人奉李知府差遣,来贺杨将军破宋之功。”并献上犀角、象牙、金银珠宝各十箱。
杨幺道:“恁地啰嗦,李成让你来做甚,有屁快放。”
密肥呵呵笑道:“恕某直言,杨将军能以水洼之地久抗官军否?昔日秦得天下远交近攻,汉灭西楚连结诸侯,李知府以杨将军为当世英雄,故而愿倾心结交,协力略地, 以倾宋室。”
杨幺听罢,起身把酒碗摔的粉碎,骂道:“我起于阡陌之间,为的是内涤瑕秽,外歼丑虏,此心耿耿,神人共知。李成这个逆贼,屈膝于虏庭,给刘豫做犬马以充爪牙,吾切齿久矣!你这厮滚回去告诉李成,我虽反宋,绝不投金齐让人耻笑。”命左右把密肥棍棒打出,密肥回告李成,李成上禀刘豫,刘豫又数次遣使来说,皆被杨幺斩首沉江。刘豫只得作罢。
年尾,右迪功郎、新监广州寘口场盐税吴伸,再上书请伐刘豫,且言:“今兵权所付,不过二三人,其有道家所忌,则赵括之徒可忧;其有战胜而骄,则武安君之祸可戒。古人师克在和,今陛下将士虽众,孰讲廉、蔺之欢?则将帅之贤愚,不卜而可知也。今之主将,无非营私背公、蠹国害民之徒,广回易,擅榷酤;所至州郡,则恣无厌之求,民力为之耗减;广收无用之兵以益请粮之数,则财赋之得失,不卜而可知也。今国家所赖者,止知有西北之兵,不知有东南之士,又况诸军无非溃亡之徒,子女既足,金帛亦丰,边境暂宁,则偷安以干廪食,至于临敌,岂不溃亡!此士卒之能否,不卜而可知也。今重兵皆在江南,而轻兵独当淮右,万一敌人掠我淮甸,对垒江旁,纵未南渡,两军相持,积以岁月,必有存亡。夫金人虽强,实不足虑;刘豫虽微,其祸可忧。臣以为先擒刘豫,则金人自定。金人反覆,陛下知之详矣;今又割中原以假刘豫,是并吞之谋已兆,而危亡之祸将及,岂可不为之计!今使命将至,不可中辍,万一厚有需求,臣愿陛下阳许阴违,俟其还报,乘其不疑,一怒亲征,刘豫可擒也。”赵官家看了吴伸奏文,只是摇头。
不数日,金国元帅府遣李永寿、王翊来见。至行在,李永寿等傲慢无礼,右文殿修撰、都督府参议官王伦假吏部侍郎,即馆中与之计事。王伦为王翊道云中旧故,王翊漫不为礼。少顷,诏赐李永寿等衾褥,传旨勿拜。王伦道:“陛下夸赞你等远来,特命王伦相劳,此殊恩也,宜拜以谢。”李永寿始拜。
又数日,李永寿、王翊入见赵官家。宰执分立御榻左右,工部尚书胡松年、假吏部侍郎王伦立于东朵殿,神武右军都统制张俊、神武中军统制杨沂中、带御器械刘光烈、韩世良立于殿西壁,张俊等皆裹巾、戎服、佩剑。李永寿等先进书于殿下,见毕升殿,传语馆伴使副赵子昼、杨应诚同上国书。匣乃朝廷自造,币帛亦预蓄以待之。李永寿请还刘豫之俘及西北士民之在西南者,且欲画江以益刘豫。金使既退,命客省官赐酒食于殿门外,辞亦如之,其从者七人,亦许至殿门,赐王翊金帛皆如李永寿之数。
殿中侍御史常同言道:“先振国威,则和战常在我;若一意议和,则和战常在彼。靖康以来,分为两事,可为鉴戒。”
赵官家从容语武备道:“如今国家养兵已二十余万,可谓国威已振。”
常同道:“臣未听说二十万兵而畏惧贼人的。”赵官家听了,颇有不悦。
花开花谢,流光易逝。次年春,赵构在临安,依往年旧例,率百官遥拜二帝。增淮、浙路盐钞贴纳钱。以龙图阁学士、枢密都承旨章谊为大金军前奉表通问使,给事中孙近为副使。时议和不安,乃遣章谊等请还两宫及河南地,命右文殿修撰王伦作书于金都元帅粘罕所亲信人耶律绍文、高庆裔,且以《资治通鉴》、木棉、虔布、龙凤茶遗之。金使李永寿、王翊辞行,赵官家赐鞍马器币及其属银帛有差,令通问使章谊等人与李永寿,共同起行。赵构又屡听杨幺攻杀大将崔增、吴全于阳武口,破王燮兵马于鼎州,令程昌寓率统领杜湛、王渥等四军再讨杨幺,攻破贼寇皮真寨,获其舟三十艘,湖中小寇始惧。虽有小胜,难撼大局。
自张浚召还,川陕宣抚处置副使王似、卢法原,乃分陕、蜀之地,责守于诸将。自秦、凤至洋州,命吴玠主之,屯兵和尚原。金、房至巴、达四州,王彦主之,屯兵通川县。文、龙至威、茂等州,刘锜主之,屯兵巴西县。洮、岷至阶、成四州,关师古主之,屯兵福津县。王似、卢法原人望素轻,亦被吴玠轻视。
帝闻之,赐卢、王、吴三人玺书,使之协和,略写:“羊祜虽居大府,必任王濬以专征伐之图;李愬虽立殊勋,必礼裴度以正尊卑之分。传闻敌境尚列屯兵,宜益务于和衷,用力除于外患。”时吴玠为检校少保,位遇浸隆,故有是诏。
癸酉,辅臣进呈张浚奏书:“四川自七月以来,霖雨、地震,盖名山大川久阙降香,乞制祝文付下。”
高宗皇帝道:“霖雨、地震之灾,岂非重兵久在蜀,调发供馈,椎肤剥体,民怨所致?当修德抚民以应之,又何祷乎!”
明日,下诏徽猷阁待制、知镇江府胡世将,试尚书礼部侍郎。秘书少监刘岑,权刑部侍郎兼吏部侍郎。权礼部侍郎郑滋,改权刑部侍郎。召江西制置大使赵鼎赴行在,将以取代参政席益。赵鼎守洪都逾再岁,戢吏爱民,盗贼屏息,一方赖之。
却说撒离喝得知齐军在秦凤数次败北,令大将阿勒根没都鲁,引军一万,与齐兵攻破天水、长道、大潭等处,杀入岷州,犯宕昌、临江寨及花石峡。令大将蒲察胡盏,引军一万攻临洮。
朝廷已封关师古为秦州观察使、熙河兰廓路马步军总管,因军中无粮,此时正在成都请兵食,卢法原、王似推脱不与。关师古听报金军入侵,自与选锋军统制李进、前军统制戴钺,引一军敌没都鲁,分刘戬引一军,去战蒲察胡盏。
没都鲁攻打宕昌寨正急,关师古从成都来解围。没都鲁得知,便列阵以待关师古。
阿勒根没都鲁,上京纳邻河人,后徙居咸平路梅黑河。雄伟美须髯,勇毅善射。阿骨打伐辽,没都鲁在军中,领谋克猛安,每遇敌,往来驰突,人莫敢当,故所战皆克。年四十余岁,也使得一口掩月刀。
当日天降大雪,关师古至临江寨,只见番兵列阵,阵前一将,身披一副铁甲,头戴一顶盔,那盔非金、非银、非铜、非铁,乃是一颗牛头骨所做,耸着两个尖角,角上挂着两条狼尾。正是没都鲁。
没都鲁见了关师古,炸雷似问道:“宋将可是关师古?”
关师古道:“你这个胡将是谁?怎知我名?”
没都鲁把手中长刀平托,叫道:“俺复姓阿勒根,名没都鲁,听闻你数次杀退齐国大将,勾起俺争强斗勇之心,你若怕死便早投拜,免污我钢刀。”
关师古厉声道:“匹夫猖狂,可惜我这宝刀,要饮你这腥臭之血。”跃马抡刀,径向没都鲁,没都鲁骤马舞刀来战。二将于风雪之中,大战百合,不分输赢。
关师古佯败,拖刀而走。没都鲁是个粗汉,不知真假,奋力赶来,马头近马尾时,关师古忽地勒转马头,半空里抡刀砍下来,没都鲁横刀杆遮格,被关师古一刀震裂虎口,刚刚敌的住。
没都鲁握刀不劳,转马逃回本阵。关师古提刀追赶。没都鲁两员副将,来战关师古,交马一合,皆被关师古砍于马下。关师古趁势杀进金军队里,大刀乱劈,没都鲁大败而逃。李进、戴钺要去追杀,关师古止之。
李进问道:“总管为何不趁敌人大败,掩杀将去?”
关师古道:“没都鲁虽退,宕昌尚有金兵,当速解围。”遂下令道:“戴钺引军五千,攻宕昌寨金人。李进引军五千,攻良恭镇齐兵。”
二将齐“喏”一声,各率兵马而去。关师古则入临江寨屯兵。李、戴二将,半日之间,败敌报捷。关师古大喜。
忽有粮草官来报:“军中粮草将尽,将士有不平之音。”
关师古转喜为愁,叹道:“自从去年仲夏,我屡向宣抚司乞粮不应,如今过冬,将士饥寒交迫,这让我如何守地打仗?”
过数日,军士只能吃半饱,喧闹不止。关师古乃引军攻袭伪齐大潭县,齐兵知关师古勇猛,不与交锋,尽退回秦州,临行将粮草带走大半,其余则一火焚之。
关师古虽得大潭,仍旧无粮。长道等地亦无粮。关师古只得率军一路向北,掩杀秦州甘谷县。伪齐将慕容洧与其弟慕容洮,以万军来阻。两军列开人马,三通鼓罢,主将出到阵前。
慕容洧大喝道:“关师古,你不自守岷地,来我齐国境内做什么?”
关师古骂道:“叛贼狂徒,伪齐之地原属宋国,皆你等败类以地投敌,致使陕西五路皆陷于金。”
慕容洧道:“关总管此言差矣!当初张浚合五军兵败富平,却怪众将之罪,立斩赵哲,以怖军心。而刘子羽这狗贼,竟与孙恂图谋有功大将,人人自危,若不投敌,难不成让他把俺们杀光么?赵哲有复辟建炎之功尚可杀,何况我等?”
关师古想了想,说道:“你这厮们也是情有可原!你若献粮与我,我当即撤兵,不与你厮斗。”
慕容洮笑道:“你这厮,原来是缺粮了,怪不得要来俺们这里,赵九无粮给你么?倒来此讨食吃?俺有粮喂狗,也不与你。”
关师古咬牙大怒,飞马横刀,大喝道:“你敢与我厮杀么?”
慕容洮叫道:“怕你岂是好汉?”出马与关师古拼刀。
关师古、慕容洮大战二十余合,慕容洮被关师古那口掩月刀震的臂膀酸麻,难以抵挡。慕容洧举刀夹攻关师古。关师古又力战二将三十余合,慕容兄弟力怯而走。
关师古指挥李进、戴钺率军横击,齐军大败,折损千百人。关师古一路追赶,过安远寨,至甘谷城,得了粮草数百石。
忽然军士来报:“撒离喝亲统大军五万,分三路杀来。”
关师古大惊,催趱军兵运送粮草回岷州。兵马行到岷州与巩州冲要处,地名唤做左要岭。熙州败兵寻来,叩马禀道:“熙州已被蒲察胡盏夺去。”
关师古道:“你细细说来,刘戬又在哪?”
那小兵回道:“刘将军守临洮,蒲察胡盏强攻不成,每日分军连番辱骂,刘戬将军出城交战,与蒲察胡盏斗不到十合,被他生擒去,因此临洮失陷。”
关师古听了,半晌无言。
前军探马来报:“前方大路已被蒲察胡盏,以拒马木拦截,掘下许多陷马坑。回岷州之路,皆被金人阻断!”
关师古正没奈何。又有小军来报:“撒离喝距此不及数里。”
关师古坐在马上,把刀头插入雪中,长叹一口气道:“噫!天要亡我!”遂引军向南,伪齐兵马已迎上来。
为首大将正是刘豫心腹人,四川招抚使刘夔。那人颇勇,铁甲黑袍,马上使一根铁棒,身后背短鋋十枝,指着关师古大喝道:“宋将早降!”
关师古大怒,骂道:“我先让你死!”抡刀直取刘夔。刘夔以铁棒来战,与关师古厮斗二十合,挡不住那口掩月刀,回马便走。关师古奋勇赶去。
刘夔急掣短鋋,回手投掷,关师古用刀面平隔,鋋锋戳中刀面,“当”的一声响,坠在雪地上。刘夔又连掷数鋋,关师古躲闪不及,臂膀被鋋所伤。
刘夔手挥令旗,齐军掩杀,宋军大败,折死数千人,李进、戴钺各自受伤。关师古边战边退,率军走到高坡上。
须臾,伪齐大军已把四面团团围裹,以盾牌做墙,周遭布下弩手。刘夔令人去告知撒离喝。
撒离喝正在后面慢慢的来,听说关师古已被围,便问身旁诸将道:“关师古其人如何?是杀是留?”
张中孚道:“关师古此人虽然孤傲,然则是罕见猛将,忠心无二,明公何不留用?当学曹操爱才识人,礼贤下士。”
乌延蒲辖奴道:“此人却是南军骁勇者,与末将连战数日,不分高低,我平生最敬此等英雄,可收降之。”没都鲁、独吉义等人连声夸赞。
撒离喝见与关师古交兵者,多为钦佩,笑道:“既然如此,可收服此人。”遂率诸将乌延蒲辖奴、阿勒根没都鲁、独吉义、张中孚兄弟、慕容洧兄弟、白常、马钦等将,来见关师古。
撒离喝至左要岭下,令军兵站定,不许喧哗,自己鲜衣怒马,锦衣貂裘,举头大喊道:“陕西经略使撒离喝来也!关将军今日已走不脱,如何不降?”
关师古叫道:“胡贼,我今日只有战死,怎能叛国投敌?”
撒离喝问道:“你为赵九死,有何好处?”
关师古道:“我面红心亦红,后世百姓当记我大名。”
撒离喝道:“你今日战死,我便不喜,待攻下你所护佑岷、洮之地,尽屠百姓,使我胸怀舒畅!”
关师古凤眼圆睁,厉声道:“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当光明磊落,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经略使为金国大将,缘何气量狭小?”
刘夔一旁笑道:“汝若肯降,完颜经略便不杀百姓。”
关师古凤目微合,沉吟不语。
李进、戴钺二将,指着撒离喝,叫道:“我等不受胁迫!百姓死活与我等无关,今日血战金贼,青史留名。”
蒲察胡盏擒刘戬至,对关师古道:“你不降,则先杀刘戬祭旗!后屠岷州。”
张中孚见关师古思索不语,说道:“男子汉能屈能伸,我粗读史书,汉末关羽为曹操所逼,忍辱投效,后弃曹归刘,成就一番事业,传为佳话。关总管今日穷蹙,何不思之?”
关师古道:“我有三事,完颜经略使应许,关某当即卸甲。若不应,宁可战死!”
撒离喝问道:“说来我听。”
关师古道:“饶刘戬性命,安葬战殁军士,此一也!我降后,不可戕害平民,此二也!日后宋金两国有议和之时,我必归国,此三也!”
撒离喝哈哈大笑,言道:“皆从汝言。”
关师古道:“经略使当众军面前,折箭为誓,我方能信。”
撒离喝在鞍旁走兽壶中,取出一枝狼牙箭,高声道:“关师古之言,我撒离喝今日从之,若食言反悔,有如此箭!”遂把箭竿掰做两段,扔在雪地上。
关师古进退无路,见撒离喝并不相欺,自思道:“攻打伪齐乃是求粮,而今粮草不得,折兵过千,失陷熙州,若回去恐罪责难免,步赵哲后尘,不如先投降,再做打算。”乃弃刀下马,跪地望东南三拜,口中念道:“非是关师古不忠陛下,时事所迫,不得不降。”言未了,泪流满面。宋军将士皆伏地大哭。关师古以洮、岷二州降北。自此宋失洮、岷之地,只剩阶、成二州而已。撒离喝令关师古效力刘豫,自回凤翔府。
再说张浚回朝,行至临安府新城县,复上疏引咎求罢。
殿中侍御史常同入对,论张浚之罪道:“张浚五年在外,误国非一。用李允文、王以宁、傅雱诸人,为荆湖害;以曲端、赵哲之良将,皆不得其死。以至擅造度牒,铸印记,赐赦减降,出给封赠、磨勘绫纸之类,皆有不臣之迹。及被召,尽掠公私之财,选精兵自卫出蜀。虽膏斧钺,不足以谢宗庙。若早正典刑,示天下不复用,则陕右之地,不劳师而自复矣。”
张浚在川陕未行时,以檄发潭州兵,巩卫川蜀。潭州知州辛炳拒不听命,亦不遣兵,张浚怒而劾之。
因张浚曾弹劾辛炳,辛炳为御史中丞后,率同列反劾张浚道:“张浚为黄潜善所知,自兴元曹官一二年间引为侍从。及金人有窥江南意,乃避祸远去,引一时小人如刘子羽、程唐辈诛求聚敛,四川骚然。陛下初许浚便宜黜涉,盖以军事在远,不欲从中制也。张浚辄立招贤馆,有视龙图阁之命,以孺人封号封参议官之妾。陛下常遣中使抚问,浚乃与之加秩,劳其远来,其狂悖甚矣。陛下遣郎官持节召之,浚乃偃蹇迁延,既到鼎、澧间,擅差抚谕官骚扰州县。所为一至于此,望赐罢黜,明正典刑,以为人臣跋扈之戒。富平之役,赵哲转战用命,势力不敌而溃,浚乃诛哲,致其徒怨叛。又信王庶一言,杀曲端于狱中,端之部曲又皆叛去,其后日夜攻打川口,公行文檄求端于浚者是也。和尚原之战,王万年之功为多,张浚乃抑之。万年怨愤叛去,与赵哲、曲端溃卒力窥川口,金人特因之耳。又用赵开营财利,行榷茶盐及隔槽酒法,苛细特甚,内结人怨,西蜀之不亡者幸也。凡朝廷所除监司郡守至,辄不许上,必己所命乃得赴。张深以老乞退,则令五日一赴宣司治事,此例安出哉!甚者擅肆赦宥,一岁凡再,自古便宜未有如是之专者也。湖南、北非张浚地分,乃遣李允文、王以宁,假以便宜,肆行生杀,遂乱两路。败事而归,不自知罪,犹移文令葺治府第,张浚谓枢廷之权为己家物乎?即被召,尽刷四川之财以行,尚敢托言那掇随军钱物应副解潜、程昌寓,欲以要功,不知钱何所从出哉?沿路札下荆、峡诸州,计置箭簳各数百万;又言如难计量,即具因依回报,是徒欲求进,不恤民力之困也。张浚闻罢之始,则迁延不行,中则疑而有请,欲俟至潭州,道路无虞而后造朝,近又奏乞至衢州留数日修治器甲,今闻政府虚位,则至衢州一日而行,星夜兼程,不复留滞,何前缓而后急?”官家未与答复。
张浚至行在,诏张浚随行军马尽付神武中军统制杨沂中,逐行钱物隶内藏为封桩激赏库。张浚既见,遂赴枢密院治事。次后,检校少保、奉国军节度使、知枢密院事张浚罢,为资政殿大学士、左通奉大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
时辛炳、常同交章论张浚不已,帝未听。二人因录所上四章与张浚看,张浚大惧,即移疾待罪,且以吕颐浩在相位时书进呈,帝乃释然。
辛炳又言:“前此人臣,未有如张浚之跋扈僭拟、专恣误国、欺君慢上者,张浚兼有众恶,望早赐窜黜。”常同亦论奏如辛炳言,故张浚遂罢,未几,贬谪福州居住。
赵构贬张浚后,追复赵哲官。告词曰:“敕朕惟公道未开,私议相胜。横逆之至,非口舌所能争;是非之分,及成败而后定。念折冲之故将,久称屈于师言。宜复崇阶,用光幽壤。故亲卫大夫、明州观察使赵哲,学通三略,智过万人。早持使节之华,屡启戎行之乘。属权臣之用事,敢专杀以肆威。壮士欲言,怅滕公之不见;百身愿赎,赋黄鸟以增悲。其还横列之名,仍假廉平之里。庶几精爽歆承,可特追复亲卫大夫、明州观察使。”
正月末,金国元帅左监军兀术引陕西经略使完颜撒离喝及伪齐四川招抚使刘夔、并诸将完颜彀英、韩常、赤盏晖、斜卯阿里、蒲察世杰、乌延蒲鲁浑、迪虎、讹鲁补、术列速、琶八等以马步大兵十余万,犯神坌寨,沿北岭至大散关,再破凤州两当县,至仙人关下。
张浚去后,王似为蜀中主帅,那人无勇无谋,素无威望,只吓得三魂无主、七魄升天,尽交军权于吴玠。吴玠遂率三万六七千人,并杨政、吴璘、郭震、马希仲、田晟、王喜、王武、王俊、郑宗、李进、姚仲、张彦诸将,保守仙人关。
吴玠度金人必深入,乃预治壁垒于仙人关右,取其名为“杀金平”,又称杀金坪,旁有山岭,便称杀金岭。吴玠严兵以待,以万人守之,又让其弟吴璘在阶州将利县七方关屯兵,随时进援。
吴璘在阶州,知兀术入侵关下,先差人送吴玠书信道:“杀金平其地阔而远,前方布阵散漫,须分兵在后列阵阻隘,示以死战,然后可以必胜。”
吴玠看了书信,赞道:“吾弟却也是智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急令在杀金平修筑第二隘。
吴璘乃自武、阶二州路入援,率三千轻兵由七方关倍道而进,行军之间,忽然前面旌旗蔽日,鼓声大起,正遇金军。方知金军已将仙人关一带,围如铁桶。金军一将手捏双枪,面似青蟹,乃纳兰铁臣,率军来敌吴璘。吴璘手攥钢叉,拍马交锋,战十余合,到分际处,一叉刺纳兰铁臣落马,呼唤随兵向前赶杀番军。吴璘行不三五里,又一番军拦住去路,约有千人,为首二将,皆是懿州胡土虎猛安人,奥屯佐哥、术甲云都,都是撒离喝得力之将,各使一根铁棍,各骑一匹战马,飞奔来截吴璘。吴璘引军便战,与他二将斗数合间,刺术甲云都坠马。奥屯佐哥奋勇一棍打下,吴璘横叉杆格挡,被铁棍打折叉杆,吴璘弃叉,回马便走,奥屯佐哥提棍来追,吴璘在鞍旁取弓搭箭,扭身射去,正中奥屯佐哥臂膀,佐哥吃痛,险些落马,带箭而逃,金兵奔散。吴璘冒围转战,与金兵大战七昼夜,才会合吴玠于仙人关下,麾下只剩千人。仙人关下尚有撒离喝虎将伯德多引军五千,在此防守。伯德多乃金国西南路咩飐奚人,壮健沉勇,使一口五尖两刃刀,见了吴璘,飞身纵马,来寻厮杀。吴璘连日征战,人困马乏,与伯德多战数合,已头晕眼花,疏忽间被伯德多一刀伤了手臂,吴璘急拨马头,率残兵向后败走。伯德多引着兵马便追。
吴玠在仙人关上,望见有援军,旗上绣着“小吴”二字,大喜道:“真是我弟。”急下关来救,刺斜里杀出,一杆银枪抵住伯德多,乱军中斗五十合,吴玠一枪刺伯德多心坎里,又与吴璘并力杀退金兵,同回仙人关上。吴玠檄召金、房镇抚使王彦,熙河路总管关师古来援,却不知关师古已叛,王彦亦不至。
二月末,兀术令兵士自仙人关北铁山凿崖开道,循岭东下至杀金平,连营四十余座,与吴玠对峙。撒离喝先锋刘夔兵至上奢田,驻兵以待兀术、撒离喝。兀术统大兵到,完颜彀英不听兀术将令,首攻吴玠营,兀术止之,彀英不止。
兀术以刀背击其兜鍪,使之退,叱道:“汝敢违我军令?”
彀英叫道:“敌气已衰,不乘此而取之,日后必悔。”
兀术大喝道:“不听军令者,可斩。”彀英只得怏怏而退。
明日,兀术方令军前立炮数十攻关,吴玠与将士以神臂弓、滚木、擂石奋力反击,兀术屡攻不克。
吴玠遥与兀术相见。兀术遣人对吴玠说道:“赵氏已衰,不可扶持,公若来投,当择善地百里而王之。”
吴玠谢道:“已事赵氏,不敢有二心也。”
兀术见吴玠不能诱降,使仆散忠义等将以云梯数百攻垒壁,宋军杨政以撞竿碎其梯,用长矛刺之,金诸将受伤而退。
兀术血战连日不胜,分为二军,兀术军阵于东,韩常军阵于西,两军并攻杀金平。
吴玠亦分二军,自引兵抵挡兀术,令吴璘率一军敌住韩常。吴璘率锐卒往来其间,左萦右绕,随机而发。
阵前守将乃是统制官田晟、郭震,与金军一日连战三十合。田晟披挂整齐,手攥长刀,舍马立在阵前,远来拐子马皆被阵中弩手射翻,若有漏射金兵至阵前,田晟抡刀便砍,金兵人马俱碎。
郭震虽然勇猛不输田晟,却为兀术所袭,破其营寨,南军累败。郭震抵敌不住,弃阵而走。
吴玠得知大怒,把郭震捉到阵前,喝道:“汝战不利,被金人破寨,当行军法。”郭震不及开口,吴玠拔剑已砍落郭震首级,三军见此大惊,无不争先杀敌。
吴玠见吴璘南军苦战良久,恐有大败,急令大军屯第二隘。兀术令韩常、刘夔极力攻打。杨从仪坚守,一日三战,杀金人极多,如此连战五昼夜。
宋军诸将颇有异议,欲别选地利之处守御,吴璘拔刀画地,奋谓诸将道:“死则死此,退者斩!兵方交而退,是不战而走也,我等坚守在此,金人不久必归,诸君第忍之。”
杨政道:“此地为蜀厄塞,须当坚守,死不可失,守以强弩,时出奇击之,金人虽多,不足为惧。”吴玠用其言。金人变态多端,杨政随机应之,连日百余战。刘夔督战益急,金生兵踵至,人被重铠,铁钩相连,鱼贯而上。吴璘、杨政命驻队矢神臂弓迭射,矢下如雨,死者层积,敌践死尸而登。
撒离喝驻马四视,见西北城楼,乃土木所建,笑道:“吾得之矣。”翌日,命诸军并力攻营之西北楼,吴璘遣大将姚仲登楼酣战,楼已倾斜,姚仲以帛为绳,挽之复正。夹谷吾里补用火攻楼柱,姚仲取酒扑灭。
吴玠急遣统领田晟以长刀大斧左右击,明炬四山,震鼓动地。夜深,兀术收兵而退,议明日再战。
明日,金军依旧不能胜,吴玠见金军士气已堕,三更后大出兵。留吴璘守关,自率统领杨政、王喜、王武率锐士,分紫、白旗入金营,金阵大乱。韩常左目又中流箭,大叫一声,往后便倒,得众军士扶住,自拔去箭矢,血流满面,返后军治伤去了。吴玠一战杀的金军,七零八落,死伤万人,黎明收军回关。
兀术知大将韩常左目二次负伤,不能再战,果然后悔彀英之言,叹道:“竖子之语,既往不咎。”
兀术惨败,本想回归凤翔府,刘夔道:“元帅何不用邓艾偷渡阴平之事?不如绕过仙人关,直取白水关,便可入蜀。”兀术皱眉一想,恍然大悟,引大军绕路直取白水关。
伏路小校早已告知吴玠,吴玠暗使精兵连夜奔袭兀术后军,焚烧大寨,兀术折兵宵遁。吴玠速遣统制官张彦、郑宗劫横山寨,杨政、王俊伏河池县扼归路。
兀术一路奔逃,至河池县,见宋军未追,与将士散漫而走,忽然号炮声响,一彪宋军截住去路。
当先二将杨政、王俊,各拎军器,骑马大叫道:“兀术休走。”
兀术惊慌,问左右道:“吴玠在此有伏兵,哪位将军为我开路?”言未罢,身后二将跃马抢出。众人视之,却是赤盏晖、阿鲁补手攥兵刃,迎住杨政、王俊二人,捉对厮杀。斗数十合间,王俊抵挡不住阿鲁补,杨政与赤盏晖也只是不分输赢,兀术挥军杀去,两军恶战。
正在危急,一路宋军飞也似杀到,乃利州知州郭浩,自利州远来助战,刺斜里杀进北军,兀术寡不敌众,带着残兵落荒而走。郭浩、杨政、王俊一路追杀,得了许多军器马匹。
兀术狼狈不堪,行到两当县东南横山寨,又一路南军擂鼓摇旗撞出。
当先二将张彦、郑宗,手握刀枪,骑马喝道:“完颜宗弼,留下头颅。”
兀术大惊失色,吓得马鞭脱手,回顾左右道:“哪位将军再杀一阵?”身后二将已飞出阵前,乃高召和失、完颜斜补,各抡鞭、锤,骤马率军突战,抵住张彦、郑宗。
四员将斗不及十合,金军后面喊杀声大起,正是绵、威、茂、石泉军安抚使刘锜,以所部来助吴玠。
宋将郭浩、杨政、王俊也追至,兀术不敢恋战,夺路便逃。宋军追杀数十里而回,大败兀术,俘杀千人,得金人辎重无算。郭浩以功迁彰武军承宣使。
是役也,金自元帅以下,皆携带家小而来。刘夔本谓蜀可图,既不得逞,度吴玠终不可犯,则还据凤翔,授甲士田,为久留计,自是不妄动。此便是南宋中兴十三处战功之三。
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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