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赵鼎拜相

话说吴玠仙人关之功,传之临安,授吴玠定国军节度使、川陕宣抚副使。吴玠因除宣副,遂移镇、加恩,帝赐以所御战袍、器甲,且赐亲笔道:“朕恨阻远,不得拊卿之背也!”

吴玠素不为威仪,既升宣抚副使,简易如故。常负手步出,与军士立语,幕客劝道:“今大敌不远,安知无刺客?万一或有意外,岂不上负朝廷委任之意,下孤军民之望哉?”

吴玠笑道:“诚如君言。然我意不在此。国家不知玠之不肖,使为宣抚,恐军民之间有冤抑无告者,为门吏所隔,无由自达耳。”幕客听了,佩服不已。

四月,吴玠又与金人战,大败金人,收复凤、秦、陇三州。同年七月,录仙人关功,拜吴玠检校少师、奉宁保定军节度使,吴璘自防御使升定国军承宣使、熙河兰廓路经略安抚使、知熙州,杨政授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环庆路经略安抚使。杨政以下迁秩有差。

仙人关之战后,高宗以端明殿学士、江南西路制置大使赵鼎为参知政事。参知政事、同都督江、淮、荆、浙诸军事孟庾自镇江至行在,罢都督府,以其兵属张俊。侍御史辛炳试御史中丞,中书舍人唐煇试左谏议大夫。

吴玠三月击败兀术,四月才得知关师古叛投刘豫,遂把关师古兵马收于麾下,厚资给焉,由是吴玠军益以精强。当月,王似承制废符阳军,知寿春府罗兴叛降伪齐。

去岁,伪齐刘豫遣李成挟金人入侵,破襄阳、唐、邓、随、郢诸州各县及信阳军,赵构只怕李成联合洞庭湖杨么,水陆并进来攻两浙,命岳飞为之备,令其兼荆南、鄂、岳二州制置使。岳飞上书奏《乞复襄阳札子》道:“臣今已厉兵飭士,惟竢报可,指期北向,伏乞睿断,速赐施行。襄阳等六郡为恢复中原基本,今当先取六郡,以除心膂之病。李成远遁,然后加兵湖湘,以殄群盗。”

帝见岳飞请战书,升朝与群臣共议。宰相朱胜非言道:“襄阳国之上流,不可不急取。我若得之,进则可以蹙贼,退则可以保境。”

高宗问赵鼎:“岳飞可使否?”

赵鼎道:“知上流利害,无如岳飞者,既有其志,六郡可复。”赵构遂授岳飞黄复二州、汉阳军、德安府制置使,取襄阳六郡。使韩世忠以万人屯泗上为疑兵,刘光世出精兵陈、蔡二州,为岳飞后援,王燮钳制杨幺。另以荆湖北路安抚使司统制颜孝恭兵一千九百、统制崔邦弼三千兵马,与荆南镇抚使司解潜派统制辛太率一千二百乡兵,皆由岳飞节制。天子又令神武右军张俊、神武中军杨沂中各选精良战马百匹拨与岳家军,并以六万石米、六十万贯钱以作军需。

岳飞领旨,引兵三万五千由江州至鄂州而进,行至鄂州武昌县时,见有蜀汉武侯祠,乃入祠瞻仰祭拜武侯像,忽然思起诸葛亮北伐时所奏《出师表》,使军中文吏薛弼备了笔、墨、纸、砚,默写了一篇,表文: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禅补阙漏,有所广益。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陈和睦,优劣得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良死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候。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败攸之、祎、允之任也。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岳飞写罢《出师表》,遂渡江北上郢州,已知郢州乃是刘豫大将“万人敌”京超所守,船渡江心,忽见江上有一怪鸟飞过,岳飞定睛细看,见那物鸡身人面,细听其叫声为“福兮……”岳飞惊愕不解,用手指着,忙问胡闳休道:“先生博学,可知何物?”

胡闳休也不识得,幕属于鹏道:“其状如雄鸡而人面,此为凫徯,古之怪鸟,虽叫为‘福兮’,现世必有兵争,故为不祥之兆。”

岳飞听罢,说道:“即是不详,可射杀之。”举弓射之,那物却也灵活,一闪而过,不知去向。

岳飞见射不到,闷闷不乐,顾幕属诸将道:“飞不擒京超,再不涉此江。”率兵渡江抵郢州城下,以“精忠岳飞”旗立于军前。

当时天晚,岳飞遣人到城下招降京超。京超与长寿知县刘楫登城,见岳家军肃整,有一小卒骑马在城下摇旗劝降。京超大怒,在守城军士手中夺过一杆枪,向宋军小卒一掷,当胸搠透,落马而死。

刘楫指宋军大骂道:“对面岳飞小儿,何不弃暗投明,拜伏齐国,免受昏君赵九驱使,做牛做马,有何趣味?”

岳飞听了,鞭指城头怒道:“你这厮听着,明日我必破此城,当生擒汝,碎尸万段。”言罢,退军安营。

次日一早,岳飞率军前来攻城,京超使长寿知县刘楫守城,自领城中五千军出城交战,至护城河边列开人马。

京超又称荆超,上应斗府九丑星,使一杆八十斤银戟,坐骑一匹黄毛駃马,名玓瓅,百里之行,瞬息而至。此人曾做过班直将军,膂力绝人,勇猛无敌。是何模样?但见:盔如月上飘雪,甲似三冬寒霜。面目狰狞,真乃恶鬼重生;顶天身躯,必有无穷之力。绣旗风吹遮紫面,双眼瞪时赛铜环。花锦袍,雨淋日晒乾坤色;月牙戟,凛凛杀气胜寒冰。英雄发狠怒咬牙,征马疾驰如飞龙。

有一首《临江仙》单说此人:

郢州谁称万人敌?京超独啸云间。亮银戟扫月孤悬,寒光凝铁甲,赤帜卷霜天。

黄骠踏破烽烟处,山河血染袍鲜。威赫裂地鼓声传,雄名惊虎帐,一骑定秦关。

岳飞看了京超,果然人物雄猛,啧啧称赞,便有收服之心。只见对面京超厉声大叫道:“对面主将出阵答话。”岳飞见说,催马到军前。

京超叫道:“你这厮便是岳飞?也不是个晓事的人。若知我在此守城,安着眼睛的也需避让。我在此处,山中走兽不敢来,飞禽到此绕城过,满天神佛见我也拱手,地狱阎王逢我让三分。尔等区区肉身,怎便好来送死?”

岳飞听罢,大笑道:“好个狂徒,恁地无法无天,你敢与我较量一番?”挺枪就要去战。

身旁一将叫道:“只这狗厮鸟,杀鸡焉用牛刀。”拍马挺枪去战京超。众人见了,却是杨再兴。京超举戟相迎,两个在阵前你来我往,杀的征尘乱起。

岳飞见京超颇占上风,急令张宪去助,张宪与杨再兴夹攻京超,又斗二十合,依旧难胜。阵前恼起岳云,提双锤叫道:“泼贼,却有些本事,接的我双锤么?”便去助战。三人走马灯般围住京超乱斗,京超越杀越勇。

岳飞见这京超如此勇猛,不禁赞道:“只闻京超是员虎将,今时亲眼看了,果真名不虚传。力战我三员大将多时,不曾折了半分便宜,堪比南宫长万。若得此良将,何愁北伐不成!”

宋军阵上牛皋、李山、王贵看的眼急,又听岳飞如此说,都来厮杀,京超力战岳家军六员大将,累得心中发慌,大喘粗气,虚晃一戟,荡开阵脚,领兵退回城中,乘城固守,以拒岳飞。

岳飞命擂鼓登城,传令道:“生擒京超有赏。”宋军连攻三日,岳云先登,杀散守军,大军陆续破城。

京超见城已破,手搦银戟,步战杀入宋军,把戟舞动如风,搠中者死,斫中者亡,苦战半个时辰,击斩宋兵三百余人。京超见本部士卒死伤将尽,自己力疲,杀出西城。郢州西城外却是石崖,城下便是汉水。

岳飞率军追来,大喝道:“万人敌还不投降?你已无路可退!”

京超站在悬崖边,笑道:“我京超岂能投降敌国,让世人耻笑。”言罢,右手运起银戟,投掷岳飞。岳飞急拽缰绳,坐下宝马扬蹄而起,京超银戟正中马胸,宝马登时毙命。岳飞枪尖点地,跳下马,站定双脚。京超见掷不中岳飞,回身一跃,自悬崖上投汉水而死。岳飞见京超身死,感叹不已,收复郢州,活捉刘楫斩首,共杀七千余伪齐军。

岳飞至郢州府衙,录诸将之功,然后分兵两路:一路使张宪、徐庆向东北攻随州;一路自引众将向北趣襄阳。岳飞行军路上,与众将笑道:“襄阳府是李成所守,他本不是我岳家军敌手,我等今番又要立功。”

牛皋叫道:“莫争!到得襄阳,我开头阵。”

众将都道:“由你。”

岳飞至襄阳,李成迎战,左面以骑兵列于江岸边,右面以步兵列于平地上。

岳飞见而大笑道:“此贼屡败我手,我以为李成经历战事颇多,必然练习兵马,不想李成还是如此愚昧无知。步兵利于险阻之地交战,骑兵利于平旷之地对敌。李成左翼骑兵排列江岸,右翼步兵排列平地,虽有十万之众,有何能为?”于是,举鞭指王贵道:“尔以长枪步卒击其骑兵。”又鞭指牛皋道:“尔以大刀骑兵击其步卒。”

王贵、牛皋领令,率兵直冲过去,李成亦挥兵迎杀。合战,李成兵马应枪而毙,后骑皆拥入江,步卒死者无数,李成夜遁新野县,岳飞遂复襄阳。

刘豫见李成不敌岳飞,乃集大军并金兵,屯于邓州东南新野、龙陂、胡阳、随州枣阳县以及唐州、邓州等处,号称三十万,以挡岳飞。

岳飞谍知刘豫集军,本欲趁其立足未稳,一举破之,忽接张宪、徐庆书呈,岳飞拆开看了。原来随州知州王嵩率五千兵坚守城郭,不出交战,张宪、徐庆连攻多日,不能拔城,且损失兵马众多。

岳飞问诸将道:“张宪、徐庆攻随州受挫,何人去助?”

牛皋道:“俺魔王愿去,只挑选一千精勇,备三日之粮,随州收于囊中。”岳飞大喜,遣牛皋往取随州。

牛皋领兵一日夜到得随州,会同张宪、徐庆急攻随州城,岳云提双锤,首登城头,军中直呼为“赢官人”,直打的守军东倒西歪,破了城门。牛皋三将入城,俘伪齐兵五千,张宪、徐庆、牛皋擒王嵩押解襄阳府,岳飞命磔之。

岳飞进兵新野,令统制王万、辛太守清水河诱敌出战,不想辛太怯战,竟私逃峡州宜都县,李成乘势击王万,岳飞见李成中计,自提兵与王万夹击李成,李成大败,退入新野城中。岳飞复破新野,李成走邓州。

岳飞大胜,上书朝廷道:“金贼所爱惟子女金帛,志已骄惰;刘豫僣伪,人心终不忘宋。如以精兵二十万,直捣中原,恢复故疆,诚易为力。襄阳、随、郢地皆膏腴,苟行营田,其利为厚。臣候粮足,即过江北剿戮敌兵。”乃进兵邓州。分为三军:王贵、王万由光化路进邓州;张宪、董先由横林路进邓州;岳飞自率众将来战李成,李成与金将刘合孛堇合兵,在邓州之西,列三十余营寨拒岳飞。刘合引大将杨德胜、高仲出邓州三十里外,来战岳飞,不防王贵、徐庆从两翼杀出掩击,刘合兵马大溃,只落得只身逃命。杨德胜被王万生擒,岳家军获战马二百余匹。贼党高仲退保邓城,岳飞引兵攻城,岳云先登城,破邓州、擒高仲。岳飞再攻唐州,统制李道破之,王贵、张宪又取信阳军。李成自知不敌岳飞,北逃许州。

天子闻岳飞连胜,已克襄阳六郡。喜道:“朕素闻岳飞行军有纪律,未知能破敌如此。”襄汉已平,岳飞辞制置使,乞委重臣经画荆襄,不许。

赵鼎奏道:“湖北鄂、岳最为上流要害,乞令岳飞屯鄂、岳,不惟江西藉其声势,湖、广、江、浙亦获安妥。”朝廷乃以随、郢、唐、邓、信阳并为襄阳府路隶岳飞,岳飞移兵屯鄂州,加授清远军节度使、湖北路、荆、襄、潭州制置使,封武昌县开国子。

岳飞大喜,与诸将道:“尝闻太祖三十为忠武军节度使,吾今三十二,亦建节矣。”自渡江后,诸将建节,未有如岳飞之年少者。

一日,岳飞无事,与张宪数人登黄鹤楼最高处,北望中原,感慨万千,索笔在楼壁上写下《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一词: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先是神武前军统制王燮,在湖北连年,不能讨贼。会岳飞复襄阳赏功,枢密院因言:“杨太等作过日久,先因张浚奏乞招安,特与放罪,许令出首,而迁延累月,终无悛心,理难容贷。王燮出师逾岁,不能成功,与潭、鼎帅守每事忿争,不务协心,致一方受弊。”

赵构下诏专委岳飞措画讨捕,仍令知鼎州程昌寓自上流进兵,湖南制置大使司遣马准、步谅两军听程昌寓节制,荆南镇抚使解潜亦遣兵船约期进讨;命王燮将所部还江州。直徽猷阁、主管临安府洞霄宫富谟为江南西路转运副使,应副岳飞大军钱粮。

龙图阁学士、枢密都承旨章谊、给事中孙近出使金国,半年有余而还,入见官家。当初,章谊等人至云中,与都元帅粘罕、右监军希尹论事,不少屈。金人谕令他二人速返江南。章谊道:“万里衔命,兼迎两宫,必须得请。”粘罕乃令金吾卫上将军萧庆受书。章谊等行,论李永寿所需三事,金人互有可否,独画疆一事未定。而粘罕答书,又约以淮南禁止屯驻军马,盖欲画疆以增加刘豫封地也。章谊等还走江南,至睢阳地界,为刘豫所留,以计得免,脱身回朝。帝嘉劳久之。加封章谊试刑部尚书、孙近试尚书吏部侍郎兼直学士院。

会此时,建昌军军卒修达等作乱,杀守臣建昌知军、左朝请郎刘滂。朝廷命神武右军统领官赵详虔州进兵,江西制置使胡世将遣参谋侯悫、统制丘赟与赵详会军,共讨修达。侯悫引兵入建昌军,赵详生执修达等十三人,斩之。

执政官进呈赵详已平建昌叛兵。高宗道:“官兵既入城,百姓必然遭殃,怎能避免玉石俱焚?”

赵鼎说道:“未必敢肆杀戮,但恐不免劫掠。”

高宗愀然不悦道:“斯民无辜,遽遭此祸,其令有司优恤之。”

此时朱胜非兼知枢密院,言者谓朱胜非不知兵,乞令参政赵鼎并知枢密院。赵鼎由是为朱胜非忌恨,条奏官家之事,多被朱胜非阻遏抑制。

官家听群臣之言,御札批下:“参知政事赵鼎知枢密院事,充川陕宣抚处置使。”赵鼎辞以非才。

官家道:“四川全盛,为大宋一半疆土,尽以付卿,黜陟罢迁官吏,汝可专断。”

赵鼎奏言:“现吴玠为宣抚副使,臣与吴玠同事,或是让臣节制吴玠么?”高宗醒悟,乃改赵鼎都督川、陕、荆、襄诸军事。

不日,赵鼎开都督府治事,奏以秘书省正字杨晨、枢密院编修霍蠡、太府寺丞王良存并充干办公事,朝廷从之。

宗正少卿兼直史馆范冲入宫见帝。官家道:“以史事召卿。两朝大典,皆为奸臣所坏,若此时更不修定,异时何以得本末!”

范冲因论熙宁创制,元祐复古,绍圣以降,弛张不一,本末先后,各有所因,不可不深究而详论。

赵官家道:“如何?”

范冲答道:“臣闻万世无弊者道也,随时损益者事也。祖宗之法,诚有弊处,但当补缉,不可变更。仁宗时,大臣如吕夷简之徒,持之甚坚;范仲淹等初不然之,议论不合,遂攻夷简,仲淹坐此迁谪。及仲淹执政,犹欲伸前志,久而自知其不可行,遂已。王安石自任己见,尽变祖宗法度,上误祖宗,天下之乱,实兆于此。”

赵官家道:“极是。朕最爱元祐。”

帝又论史事,范冲回道:“先臣修《神宗实录》,大意止是尽书王安石过失,以明非神宗之意。其后蔡卞怨书其妻父事,遂言哲宗绍述神宗,其实乃蔡卞绍述王安石也。至《哲宗实录》,亦闻尽出奸臣私意。”

赵官家道:“皆是私意。”

范冲道:“未论其它,当先明宣仁圣烈诬谤。”

官家道:“正当辨此事。本朝母后皆贤,前世莫及。道君皇帝圣性高明,乃为蔡京等所误。当时蔡京外引小人,内结阉官,作奇伎淫巧以惑上心,所谓逢君之恶。”

范冲回道:“道君皇帝止缘蔡京等以绍述二字劫持,不得已而从之。”

官家道:“人君之孝,不在如此,当以安社稷为孝之大。”帝又论王安石之奸伪,说道:“至今犹有说安石是者。近日有人要行安石法度,不知人情何故直至如此!”

范冲答道:“昔程颐尝问臣,‘安石为害于天下者何事?’臣对以新法。程颐道:‘不然。新法之为害未为甚,有一人能改之即已矣。安石心术不正为最大。盖已坏天下人心术,将不可变。’臣初未以为然。其后乃知安石顺其利欲之心,使人迷其常性,久而不知自此,所谓坏天下人心术。”

赵官家听了,愠怒道:“王安石至今岂可尚存王爵!”乃下诏追夺王安石舒王爵位。此为绍兴四年八月事。

只说刘豫不堪岳飞收复襄阳六郡之耻,遣使向金国求兵相助,金主以江南方遣韩肖胄、章谊来聘,未可起兵。齐奉仪郎罗诱上南征议,刘豫大悦,以罗诱为行军谋主,遣知枢密院事卢伟卿见金主吴乞买,具言:“宋人自大梁五迁,皆失其土。若假兵五万下两淮,南逐五百里,则吴、越又将弃而失之,货财子女,不求自得。然后择金国贤王或有德者立为淮王,王盱眙,使山东唇齿之势成,无南顾之患,则两河自定矣。青、冀之地,古称上土,耕桑以时,富庶可待,则宋之微赂,又何足较其得失!”金主命诸将议之。旋以三太子讹里朵权左副元帅,右监军挞懒权右副元帅,调兵五万人以应刘豫。又以右都监四太子兀术曾过长江,知地险易,使将前军。讹里朵下令道:“燕、云诸路汉军,并令亲行,不得募人充役。”

刘豫调登、莱、沂、密、海五郡军民之兵二万人,屯密之胶西县,集民间之舟大小五百,装为战舰,以其閤门宣赞舍人、知密州刘某充都统领,叛将徐文为前军,声言欲袭定海县。

刘豫遂命其子诸路大总管、尚书左丞相梁国公刘麟领东西道行台尚书令,合兵南侵。始议自顺昌趋合肥,攻历阳,由采石渡以济。签军都制置使李成说道:“签民兵尽,除山东饷道辽远,又虑岳飞之军自襄阳出攻其背,不如沿汴京直犯泗州渡淮,以大军控制盱眙,据其津要,分兵攻下滁、和、扬三州,大治舟楫,西自采石以攻金陵,南自瓜洲以攻京口,仍分兵东下,掠海、楚之粮,庶为大利。”于是骑兵自泗州攻滁州,步兵自楚州攻承州。

当时高宗令吏部员外郎魏良臣、閤门宣赞舍人王绘出使金军乞和。魏良臣、王绘入宫辞行,往金国军前通问。

高宗道:“卿等此行,不须与人计较言语,卑词厚礼,岁币、岁贡之类不须计较。见吴乞买,可为言宇文虚中久在金国,其父母老,日望其归,令早放还。又言襄阳诸郡皆故地,因李成侵犯不已,遂命岳飞收复。”魏良臣等人辞别高宗而出,遇神武右军都统制张俊来奏事。

张俊对他俩个说道:“有探报回来,金人大举南犯,兵马已过南京。”魏良臣二人乞再入对,高宗不见。

金帝吴乞买命兀术、挞懒率军五万,与刘豫子刘麟、侄刘猊,并大将程师回、张延寿合兵,欲雪前仇,自淮阳分道来犯。兵马渡淮,楚州守臣樊叙胆怯,弃城而去。建康、镇江、淮东宣抚使韩世忠亦自承州退保镇江府,举朝震恐。

侍御史魏矼趁机弹劾朱胜非道:“陛下宵衣旰食,将大有为,而所任朱胜非为相,无所建明,未闻有所施设,惟知今日勘当,明日看详,今日进呈一二细事,明日启拟一二故人,政务山积于上,贤能陆沈于下,而机务不决,军政不修,除授挟私,贤士解体。”魏矼再奏朱胜非五罪,天子遂罢朱胜非。

赵鼎上疏言道:“往昔张浚出使川、陕,国势百倍于今。张浚有补天浴日之功,陛下有砺山带河之誓,君臣相信,古今无二,而终致物议,以被窜逐。今臣无张浚之功而当其任,远去朝廷,能免于议论纷纷么?臣所请兵不满数千,半皆老弱,所赍金帛至微,荐举之人除命甫下,弹墨已行。臣每日宫中侍奉,所陈述之事已艰难,况在万里之外乎?”时人士皆惜其远去,台谏有人留行。

赵鼎每日留身,陈用兵大计,帝意省悟,已有命赵鼎为相之意,又密使张俊协助赵鼎。遂以张俊为两浙西路、江南东路宣抚使,屯兵建康府。既而改张俊淮西宣抚使。

赵鼎入宫辞行道:“臣即日西行,朝廷之事不得知也!”

官家笑道:“卿岂可远去!当以卿为宰相,付以今日大计。”

九月末,拜赵鼎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吏部尚书沈与求为参知政事。制下,朝士动色相庆。

刘豫与兀术兵马南犯,高宗招赵鼎、沈与求,议对敌之策,诸将各异议。

独张俊以为当进讨,对赵鼎道:“避将何之?惟向前进一步,或许可脱。当聚天下兵守平江府,等贼退去,徐为之计。”

赵鼎道:“公言避非策,是也;以天下兵守一州,非也。公但坚向前之议足矣。”

朝臣多劝天子离临安府避兵。

赵鼎独道:“战而不捷,去未晚也。”

赵构亦道:“朕为二圣在远,生灵久罹涂炭,屈己请和,而金人复用兵,当亲总六师,临江决战。今朝廷养兵二十万,刘豫逆乱如此,安可复忍?”

赵鼎喜道:“累年退避,敌情益骄。今日亲征,出于圣断,武将奋勇,决可成功。臣等愿效区区,亦以图报。”

沈与求赞道:“和议乃金人屡试之策,不足信也。诸将分屯江岸,而敌人往来淮甸,当遣岳飞自上流取间道乘虚击之,彼必有反顾之忧。”

赵构道:“当如此措置。”并书《车攻诗》以赐沈与求。诗曰: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四牡庞庞,驾言徂东。

田车既好,四牡孔阜。东有甫草,驾言行狩。

之子于苗,选徒嚣嚣。建旐设旄,搏兽于敖。

驾彼四牡,四牡奕奕。赤芾金舄,会同有绎。

决拾既佽,弓矢既调。射夫既同,助我举柴。

四黄既驾,两骖不猗。不失其驰,舍矢如破。

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徒御不惊,大庖不盈。

之子于征,有闻无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

魏矼请扈从天子,因命魏矼督江上诸军。于是诏张俊以所部援韩世忠,而命刘光世移军建康,且促韩世忠进兵。

金兵渡淮,探者未得其实,以为来兵甚少,回报朝廷。赵鼎说道:“金人前入我境,乃以我为敌国也,故纵兵四掠,其锋可畏。今行刘豫之境,犹即其国中也,故按队徐行,不作虚声,然亦不足深畏。”

高宗闻金兵渡淮,再以札赐韩世忠,略写道:“今敌气正锐,又皆小舟轻捷,可以横江径渡浙西,趋行朝无数舍之远,朕甚忧之。建康诸渡,旧为敌冲,万一透漏,存亡所系。朕虽不德,无以君国之子;而祖宗德泽犹在人心,所宜深念累世涵养之恩,永垂千载忠谊之烈。”高宗手札,命韩世忠整顿守备,以图进取,辞旨恳切。

韩世忠读诏,感泣道:“主忧如此,臣子何以生为!”遂自镇江济师,使统制解元守高邮,候金步卒;自提骑兵驻扬州。

时有喻樗,字子才,其先南昌人。当初,俞药仕南梁,位至安州刺史,梁武帝萧衍赐俞药姓喻,后徙居严州,喻樗乃是俞药十六世孙。少慕伊、洛之学,与张九成师从杨时。中建炎三年进士第,为人质直好议论。赵鼎去枢筦,居常山县,喻樗往谒,因讽之道:“公之事上,当使启沃多而施行少。启沃之际,当使诚意多而语言少。”赵鼎奇之,引为上客。赵鼎都督川陕、荆襄,辟喻樗为僚属。

高宗亲征,喻樗见赵鼎道:“六龙临江,兵气百倍,然公自度此举,万无一失么?或是孤注一掷?”

赵鼎道:“中国累年退避不振,敌情益骄,义不可更屈,故赞官家亲行。若事成与不成,则非赵鼎所知。”

喻樗道:“然则当思归路,毋以贼遗君父忧。”

赵鼎道:“汝有什么计策?”

喻樗道:“张德远有重望,居闽地。今莫若使其为江、淮、荆、浙、福建等路宣抚使,使以诸道兵赴阙,命下之日,府库军旅钱谷皆得专之。宣抚来路,即朝廷归路也。”

赵鼎道:“喻先生智非凡人,说的极对。”于是入奏道:“今沿江经画大计略定,非得大臣相应援不可。如张浚人才,可当大事,陛下终弃之乎?顾今执政官无如张浚者,陛下若不终弃,必于此时用之。”

赵构道:“卿如此说,朕用张浚便是。”复以张浚为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不许辞免,日下起发。

张浚至,握赵鼎手,笑道:“此行举措皆合人心。”

赵鼎笑道:“喻子才之功也。”喻樗于是往来赵鼎、张浚之间,多所裨益。不久,以赵鼎举荐,喻樗授秘书省正字兼史馆校勘。

朝廷又诏沿海制置使郭仲荀兼总领海船、遣签书枢密院事胡松年先往镇江、建康府,与诸将会议进兵,因以察看敌情。胡松年遂领旨出朝。

官家道:“先遣大臣,告知朕意,或许诸将贾勇,争欲立功。”

沈与求道:“真宗澶渊之役,先遣陈尧叟,此故事也。”

殿中侍御史张致远言:“车驾总师临江,乞速降黄榜,预行约束,每事务在简省,稍有配率,许人陈告;仍委侍从、台谏官觉察弹劾。”从之。

诏刑部尚书章谊、吏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孙近、户部侍郎刘岑、中书舍人王居正、右司谏赵霈、殿中侍御史张致远、右司员外郎王绾、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陈昂、吏部郎官汪思温、度支郎官李元瀹及诸司局官,并令扈从。吏部侍郎郑滋、礼部侍郎唐煇、刑部侍郎胡交修、起居舍人刘大中,监察御史张绚并留临安府。于是台臣检正、都司郎官,或往军前,或押案牍往傍郡收寄,在临安府才十余人而已。

右武大夫、和州防御使马扩入朝,降授拱卫大夫、明州观察使、充枢密院都承旨。

翊日,赵鼎奏言:“陛下用人如此,何患不得其死力!”

赵官家道:“马扩熟读兵法,深有谋略,不止于斗将而已。”孟庾因奏以马扩兼留守司参议官。

刘光世密遣属官对赵鼎说道:“相公本来要入川蜀,江北有警,乃留朝中不去,何故为他人承受祸患?”

韩世忠也对人说道:“赵丞相真是敢作敢为!”

赵鼎只怕官家意移,事情有变,复乘间言道:“今日之势,若敌兵渡江,恐其别有安排,不如先前尚有复振之理。交战虽然是危道,胜败兵家常事,不强过退而必亡么?且金、齐合兵俱来,以吾事力对之,诚为不侔,然汉败王寻,晋破苻坚,特在人心而已。官家自诏亲征,边臣将士皆勇气百倍,陛下养兵十年,用之正在今日。若少加退沮,即人心涣散,长江之险不可复恃。”

赵官家听了,抚掌笑道:“今日赵丞相便是昔日张良,朕当自勉,以学汉高祖。”由是浮言不能入矣。

刘光世、韩世忠、张俊三大将权均势敌,又怀私隙,莫肯协心。魏矼与监察御史田如鳌首至刘光世军中,谕之道:“贼众我寡,合力犹惧不支,况军自为心,将何以战?为诸公计,当思为国雪耻,释去私隙,不独有利于国,亦将有利其身。”光世许之,魏矼遂劝刘光世贻书韩、张二帅,示以无他,使为掎角之势。韩、张二帅复书致情。刘光世始移军太平州以援韩世忠。

韩世忠大会将佐道:“金人马步分道并进,车驾方在江南,如有不胜,必为社稷忧。诸君奋忠勇以报国,此其时矣。吾平昔恨无死所,以拔桥断路示无生还之望。”遂大飨战士,皆敢奋,气自百倍。

魏良臣使金,至扬子桥,再至扬州东门外,遇韩世忠先锋军自城中出,问道:“这是何处去?”

为头的将军回道:“韩相公令往江头把隘,已领旨往江上驻防了。”

魏良臣入城,见韩世忠坐谯门上,不多时,流星庚牌沓至,韩世忠出示魏良臣等人,乃得旨令移屯守江。

韩世忠留他两人军中吃饭,魏良臣等辞以欲见参议官陈桷、提举官董旼,遂与陈桷等共饭。

饭后,韩世忠撤炊爨,与魏良臣假言道:“魏侍郎此去金营,当竭力求和。韩某有诏移屯守江,不能远送。”魏良臣信以为真,与王绘疾驰而去。陈桷、董旼送二人出北门,王绘与陈桷是旧友,驻马回顾久之,以老幼托与陈桷。至晚,魏良臣、王绘留宿大仪镇。

未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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