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六龙临江

【韩家军蹂敌大仪镇~仇宣抚固守庐州城】

话说次日,魏良臣、王绘行数里,遇金骑百十控弦而来。魏良臣命其徒下马,大呼道:“休要放箭,此来讲和。”

金骑引魏良臣等人回天长县,问道:“你家皇帝何在?”

魏良臣回道:“陛下在杭州。”

金人又问:“韩家军何在?士马几何?”

王绘道:“在扬州,来时已还镇江。”

金人又问道:“韩世忠是否用计,复还掩杀我?”

王绘道:“此兵家之事,我等文人安得知!”离城只有六七里,遇金将聂儿孛堇同入城,说讲和事。

聂儿孛堇说道:“我自泗水来,所在州县,多见恤刑手诏及戒石铭,皇帝恤民如此。”又问:“秦中丞何在?”

王绘答道:“今带职奉祠,居温州。”

聂儿孛堇又言道:“秦桧曾做宰相,今日罢去,是否因在我军归国之故?”

王绘道:“秦桧居相位逾年,坚欲求去,实无它也。”

聂儿孛堇又问道:“韩家军何在?”

魏良臣道:“来时亲见人马出东门,望瓜洲去矣。数路宋军,唯韩世忠兵马雄劲,而今奉旨退屯江上,只待议和后班师。”

王绘道:“侍郎未可为此言。用兵,讲和,自是二事。虽得旨抽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还与不还,使人不可得而知也。”

韩世忠忖度魏良臣已出境,即上马令军中道:“眡吾鞭所向。”于是引军至扬州城西北大仪镇,把兵马分为五阵,设伏二十余处,约闻鼓声即起,击杀金人。

聂儿孛堇听魏良臣说韩世忠已退军,心中大喜,并不疑心,引兵数百至江口,距大仪五里,又遣其将挞孛也拥铁骑过韩世忠五阵东。韩世忠见金军中计,已入伏中,自挥令旗,令军士击鼓,伏兵四起,五军旗色与金人旗杂出,金军大乱,弓刀毫无用处,宋军迭进。大将苏格、呼延通一马当先,率背嵬军各持长斧,上揕人胸,下斫马足。金军被甲陷泥淖,世忠麾劲骑四面蹂躏,人马俱毙,遂擒挞孛也等二百余人。韩世忠又遣统制官董旼、陈桷击金人于天长县之鸦口桥,擒女真四十余人。韩世忠乃令统制解元至承州,正遇金万户黑头虎引兵来。解元度翌日必至城下,遣兵百人伏要路,百人伏城东北岳庙,自引四百人伏要路一旁。

解元令道:“金人以为高邮无兵,不知我在高邮,必轻易而进。等金人过,我当先出掩杀。伏要路者,见我麾旗,则立旗帜以待,金人进退无路,必自岳庙逃走,伏者背出击之。”又密使人伏樊良,等金人过,则决河岸以断其归路。金人果走城下,解元密数之,只有一百五十骑,自率伏兵出击,麾旗以招伏要路者,伏兵皆立旗帜以待。金人大惊失色,进退无路,乃走岳庙,解元率兵追杀,擒获一百四十八人,止遣二人回去,战马器械皆为解元所得。韩世忠又遣成闵、呼延通率骑士往援承州。时城中兵不满三千。

番将黑头虎率兵,直到北城门约降,大叫道:“城中人战则死,降则生,顽固什么?”

解元与成闵、呼延通商议道:“我出城伪降,你二人见金人懈怠,则起伏兵,出城大杀,可擒黑头虎。”成闵、呼延通则伏兵城门内,解元以微服步行出城,假意投降。

黑头虎笑道:“与我牵马入城。”解元便牵黑头虎坐骑,行到城门下,自内门左右闪出成闵、呼延通,各披盔甲,骑马握刀,率军士飞奔杀来。黑头虎知有诈,挥斧便砍解元,解元急闪身,抓住黑头虎斧柄,把他扯下马来,被宋兵一条绳索捆了。成闵、呼延通从后赶来,两面夹攻金兵。金军千户瑶里可温,拧枪来迎,与成闵斗十余合,至分际处,成闵一锤打死瑶里可温。呼延通对战千户术虎奴,少刻,呼延通降魔杵将术虎奴打翻马下。金军千户数十,引兵杀到,来救黑头虎,敌住成闵、解元、呼延通,两军大战承州北城门外,死伤遍地。韩世忠又亲统兵马接应,金军抵敌不住,溃败奔逃,宋军俘金军千户等数十人。韩世忠亲率众将,追北数十里,至淮河边,金人惊溃,互相蹈藉,溺死甚众。有词《破阵子》为证:

铁骑裂开秋雾,寒砧敲碎江云。伏甲惊鸿鹄影坠,陷阵掀翻虎豹尘。韩旌蔽日昏。

世乱方知骏骨,泥淖偏葬狼群。苇荡血凝金甲冷,雪刃风回赤帜新。忠魂铸铁门。

又有《破阵子·大仪镇鏖兵》道:

伏甲寒林蔽日,疑兵断壑藏旌。铁骑踏尘惊雁裂,乱刃穿云战马倾。泥深陷虏名。

骤起西风挟火,忽摧北阵吞声。凿骨三关收溃垒,饮血孤营照夜明。秋雨洗残兵。

聂儿孛堇既败归,召奉使魏良臣等至天长南门外。魏良臣等人下马,金骑拥之而前。聂儿孛堇愤怒非常,把貂帽扯下掷于地上,按剑瞋目,咬牙说道:“你这厮们,先来称讲和,且谓韩世忠人马已还,暗地里同来阴害我北人!南朝人最是无信无义,怎生信得你们?”诸将举斧,要杀他二人。

魏良臣等人惊恐,急忙指天发誓,说道:“使人弃父母、弃性命前来,只为讲和,韩世忠既以两使人为饵,岂肯教我等知他计谋。若不见察,愿就一死,以报国家,死无所恨。”

聂儿孛堇原地徘徊良久,乃说道:“汝往见元帅。”遂让魏良臣等人,由宝应县用黄河渡船以济,去见挞懒。

右副元帅挞懒遣接伴官团练使萧揭禄、少监李聿兴来迎迓。李聿兴见魏良臣,问道:“所议何事?”

魏良臣道:“此来为江南欲守见存之地,每岁贡银绢二十五万匹两与金国。”

李聿兴问道:“何为见存之地?”

王绘说道:“见存之地,谓章谊回日所存之地。”

李聿兴又道:“兵事先论曲直,师直为壮。淮南州县,已是大金国曾经略交定与大齐,后来江南擅自占据;及大兵到来,又令韩世忠掩其不备。”

魏良臣等说道:“经略州县事,前此书中未尝言及,止言淮南不得屯兵,本朝一如大国所教。”

李聿兴质问道:“襄阳州县,皆大齐已有之地,为何令岳飞侵夺?”

魏良臣回道:“襄阳之地,王伦回日系属江南,后李成为刘齐所用,遂来侵扰。又结杨幺,欲裂地而王之。江南恐其包藏祸心,难以立国,遂遣岳飞收复,即非生事。”

李聿兴听了点头,又道:“挞懒元帅欲见国书。”魏良臣遂以议事、迎请二圣国书交付李聿兴。

萧揭禄又问道:“秦中丞安否?此人原在我军中,煞是好人。”

魏良臣答道:“见作宫观差遣,不任职事,却请俸禄。”

李聿兴道:“秦桧倒是快活的紧。”又问道:“奈何更求复故地?”

王绘道:“以中间丞相惠书有云:‘既欲不绝祭祀,岂肯过为吝爱,使不成国。’是以江南敢再三恳告。若或不从,却是使不成国。”

李聿兴道:“大齐虽号皇帝,然只是本朝一附庸,指挥使令,无不如意。此去杭州,几日可以往回?”

王绘答道:“星夜兼程,往回不过半月。”

李聿兴又说道:“昨日书,元帅已令译字,一二日可得见矣。”

过了一二日,金右副元帅挞懒召通问使魏良臣、王绘相见,旁有四人,皆衣纱袍、头巾、球靴,与魏良臣等同席地而坐。

挞懒问劳久之,说道:“待三二日左元帅来,议事完毕,画定事节,遣你等归国。”魏良臣告退。

于时,右副元帅完颜挞懒在泗州,右都监完颜兀术在天长县,左副元帅讹里朵尚未至也。

随即,兀术围攻濠州,守臣閤门宣赞舍人寇宏率军民守城,城中兵少,军民与僧道相参,每十人为一甲,不得内顾。每一慢道,以二长刀监守,无故上下者杀之。寇宏昼夜巡行城上,北军以冲车、云梯攻城,城内作铁锤,上施狼牙钉,有沿云梯而上者,槌击之,头盔与脑俱碎,尸积于城下,而北军来者不止,攻打州城八昼夜不休。敌围城急,将官杨照跃上角楼,以枪刺敌人执黑旗者,洞腹抽肠而死,不多时,杨照也中箭而死。

寇宏知濠州不能守,声言发舟,欲以计破敌,乃开北门,弃妻子,携老母与寡嫂弃城而去,士卒从之者七十余人。通判国奉卿随寇宏而出,知寇宏要逃,已经上船,不可入城。

国奉卿怨寇宏道:“何不明言于我,且将一妾两子也带出来,今都陷在城中矣。”寇宏以国奉卿怒怨自己,遂把他杀了。后来朝廷得知国奉卿死,赠官。

寇宏既去,权兵马钤辖丁成自南门投拜,兵马都监魏进自东门投拜。

兀术问道:“寇宏家属何在?”

丁成道:“已随寇宏去了。”后听说被丁成藏匿,遂斩丁成于市,取寇宏、国奉卿家属置于军中,以其将赵荣为濠州知州。

高宗乘御舟自临安府发兵,向北往平江府去,刘锡、杨沂中以禁兵扈从。赵构至崇德县,韩世忠遣翊卫大夫、宣州观察使、本司提举一行事务董旼,右朝奉郎、直秘阁、本司参议官陈桷,以所俘金兵一百八人献行在,因言承州战死将士,乞厚加赠。

韩世忠捷报奏至,群臣入贺。官家蹙然道:“使人死于锋镝之下,诚为可悯。可令收拾遗骸,于镇江府择地理殡,仍岁度童行一名照管。”命收瘗战死将士,仍令胡松年致祭。下诏董旼真除宣州观察使,陈桷迁右朝奉大夫、充秘阁修撰,中奉大夫、相州观察使解元为同州观察使,武功大夫、康州刺史呼延通为吉州刺史。

韩世忠大胜,张俊方率兵发镇江,往建康去。

沈与求上奏道:“自建炎以来,将士未尝与金人迎敌一战,今世忠连捷以挫其锋,厥功不细。”

天子道:“朕知韩世忠勇猛,必能成功。韩家军功大,第忧赏之。”于是韩世忠部将董旼、陈桷、解元、呼延通等皆峻擢有差。论者以此举为中兴武功第一。此亦为南宋中兴十三处战功之四。

官家驾到吴江县。知县杨同供给陈设,以待乘舆之至,民有一家当费三百缣者,其人不伏,杨同便用大枷械系。御史张致远三上策论其扰民,罢免杨同。

御舟行到姑苏。帝乘马入居平江府行宫。守臣孙祐进御膳,桌子破旧不堪,且有僧寺题识。官家并不嫌弃,乃对赵鼎道:“朕念往日艰难,虽居处狭窄简陋,饮食菲薄,亦所甘心。若边境已清,郡邑既安,迎还二圣,再安九庙,帝王之尊固在。”

赵鼎道:“陛下规模宏远如此,则天下幸甚。”

官家在平江府加赠陈东、欧阳澈秘阁修撰,官其子孙二人,各赐官田十顷。

赵鼎进呈韩世忠奏札,因论建炎之初,黄潜善、汪伯彦擅权专杀,置陈东、欧阳澈二人于极典。

赵官家叹道:“朕当初即位时,昧于治体,听用非人,至今痛恨。赠官推恩,犹未足以称朕悔过之意,可与陈东二人赠官赐田。虽然如此,死者不可复生,追痛无已。”且追咎汪伯彦落观文殿学士,黄潜善更不追复。命韩世忠、杨沂中分兵控扼沿海要地。

十一月初,胡松年自江上还朝,入见官家。赵官家问道:“汝至江上,见将士如何?能否敢于守御抗敌?”

胡松年答道:“臣到镇江、建康,备见韩世忠、刘光世军中将士奋励,争欲吞噬敌人,必能屏护王室,建立奇勋。”

赵官家道:“数年以来,庙堂玩习虚文而不明实效,侍从、台谏搜剔细务而不知大体,故未能靖祸患,济艰难。非朕夙夜留心治军旅,备器械,今日敌骑侵轶,何以御之!”

赵鼎道:“臣等躬闻圣训,敢不自竭驽钝,少副陛下责实之意!”

官家遂令沈与求撰写亲征诏,颁布四方道:“朕猥以寡昧,属兹艰虞,迫臣民爱戴之诚,续正统于将坠,痛父兄播迁之难,履尊位以何安?夙夜以图,策虑并用,岂不能躬擐甲胄,亲冒烟尘,乘将士欲战之心,慰黎元厌乱之意。然以两宫万里,一别九年,凯迎銮辂之还,期遂庭闱之奉。故暴虎冯河之怒,敌虽逞于凶残;而投鼠忌器之嫌,朕宁甘于屈辱;是以卑辞遣使,屈己通和。仰怀故国之庙祧,至于霣涕;俯见中原之父老,宁不汗颜!比得强敌之情,稍有休兵之议,而叛臣刘豫,惧祸及身,造为事端,间谍和好,签我赤子,胁使征行,涉地称兵,操戈犯顺,大逆不道,一至于斯!警奏既闻,神人共愤,皆愿挺身而效死,不忍与贼以俱生。今朕此行,士气百倍。虽自纂承之后,每乖举错之方;尚念祖宗在天之灵,共刷国家累岁之耻,殪彼逆党,成此隽功。念惟夙宵跋履之勤,仍蹈锋镝战争之苦,兴言及此,无所措躬。然而能建非常之功,即有不次之赏,初诏具在,朕不食言。咨尔六师,咸体朕意。”

又下诏声刘豫逆罪,论亲讨之旨,以厉六师道:“朕以逆臣刘豫称兵南向,警奏即闻,神人共愤。朕不敢复蹈前辙,为退避自安之计,而重贻江、浙赤子流离屠戮之祸,乃下罪己之诏,亲总六师,临幸江滨,督励将士。然而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动众劳人,俱所不免,每一念此,恻然疚怀!尚凯诸路监司、帅守与夫郡邑大小之臣,夙夜究心,以体朕意,凡借贷、催科有须于众者,毋得纵吏,并缘为奸;凡盗贼奸宄辄生窥伺者,务绝其萌,毋令窃发。其或乘时扰攘,恣无名之敛,容奸玩寇,失稽察之方,致使吾民横罹困苦,有一于此,必罚无赦。候军事稍定,当遣廷臣,循行郡国。”

帝见士气大振,捷音日闻,欲渡江决战。

赵鼎道:“退既不可,渡江也非善策。金兵远来,利于速战,岂可与之争锋!兵家以气为主,三鼓既衰,姑且守长江,使番兵不得南渡,徐观其势以决万全。且刘豫犹不亲临,止遣其子,岂可劳烦至尊与逆雏决胜负哉!”官家听了赵鼎的话,遂留平江不前行。

于是遣沈与求按行江上,与诸将议可否,始知敌人骑兵大集江北,其数甚众。沈与求回行在,只说沿江居民造屋为茶肆、酒肆,敌兵虽在对岸,却不畏惧。

赵官家复命张浚知枢密院事,以其尽忠竭节诏谕中外:“张浚爱君爱国,出于诚心。顷属多艰,首唱大义,固有功于王室,仍雅志于中原,谓关中据天下上游,未有舍此而能兴起者,于敌战胜之后,慨然请行。究所施为,无愧人臣之义;论其成败,是亦兵家之常。矧权重一方,爱憎易致,远在千里,疑似难明,则道路怨谤之言,与夫台谏闻风之误,盖无足怪。比复召置之宥密,而观其恐惧怵惕,如不自安,意者尚虑中外或有所未察欤?夫使尽忠竭节之臣,怀明哲保身之戒,朕甚愧焉!可令学士院降诏,出榜朝堂。”

金人攻陷滁州,于滁州造舟船,有渡江之意。赵鼎对官家密言道:“今日之举,虽天人咸助,然自古用兵,不能保其必胜,事至即应之,庶不仓猝。万一金人渡江,陛下当亲总卫士,趋赴常、润二州,督诸将,乘其未集,并力血战,未必不胜。若遏止不住敌军,则由它道复归临安,坚守吴江,敌人也不能深入!臣与张浚分纠诸将,或腰截敌人,或尾袭敌人,各自为谋,天下事无不集矣。”

主管殿前司公事刘锡、神武中军统制杨沂中见赵鼎,问道:“探报金人随时杀过江来,圣驾在此危急,还不走么?”

赵鼎道:“待敌人渡江后,方遣你二君率兵护驾,趋赴常、润,并力一战以决存亡,更无别的办法。”

刘锡摇头,言道:“相公可谓大胆。不让官家避险,反而让官家去迎敌么?”

杨沂中抗言道:“赵丞相这么做,可想后果?官家若陷于敌,我等万死难以赎罪。”

赵鼎道:“事已至此,只能这般。二君,随驾之亲兵也,缓急正赖以为用,岂可先出此言!”刘锡、杨沂中乃退。

再说淮西宣抚、庐州知州仇悆字泰然,知刘豫与金兵犯境,欲以死抗之。太尉刘光世令仇悆退守江南岸,仇悆不从,刘光世乃遣宣抚司统制张琦,冀乘危为乱,驱居民越江南走。张琦欲先胁仇悆出,拥甲士数千突入,露刃登楼,扬白麾,左右惊溃,迫仇悆上马。

仇悆对张琦说道:“你辈无守土之责,我当以死徇国,寇未至而逃,人何赖焉。”坚不为动,神色无少异。张琦等错愕,遽散其徒,人心遂定。

金人出入近境,仇悆求援于宣抚司,并无回音。又遣其子自间道赴朝廷告急,虽旌其子以官,而援卒不至。帝方下诏亲征,而诏亦不至淮甸,喧言将弃两淮为保江计。仇悆录诏语揭之郡县,读者至流涕,咸思自奋。监押阎仅战死,余众来归,州帑匮竭,无以为赏,仇悆悉引班坐,犒以酒食,慰劳之,众皆感励。募庐、寿兵得数百,增乡兵二千,遣将孙晖统领,出奇直抵寿春城下,敌三战皆败北,退走度淮,收复霍丘、安丰二县。其后刘麟复增兵来寇,仇悆复寿春,俘馘甚众,获旗械数千,焚粮船百余艘,降渤海首领二人。

次后,挞懒引骑兵三百,坐于马上,对魏良臣、王绘说道:“既欲讲和,当务至诚,不可奸诈。况小小掩袭,何益于事!如欲战,先约定一日,两军对敌则可。我国中只以仁义行师,若一面讲和,又一面使人掩不备,如此,恐江南终为将臣所误,如向来大军至汴京,姚平仲劫寨事可见。本朝事体,秦桧皆知,若未信,且当问之。”遂遣魏良臣自泗州回朝见高宗。

魏良臣、王绘从金国军前回朝,入对于内殿,高宗问劳之。

侍御史魏矼言道:“朝廷前此三遣和使,而大金继有报聘,礼意周旋,信言可考。顷复专使寻好,未有衅隙。兹乃刘豫父子造兵端,本谋窥江,初无和意。使人未见国相报书,来自近甸,此而可信,覆辙未远。今大兵坐扼天险,援师舣舟上流,精锐无虑十万。彼刘豫挟金为重,签军本吾赤子,人心向背,久当自携;持重以待之,轻兵以扰之,吾计得矣。惟陛下为宗社生灵之重,仰顺天意,俯从人欲,饬励诸将,力图攻守。”高宗甚纳其言。

丙戌夜,月犯昴宿,太史以为敌灭之象,帝以谕辅臣。

胡松年道:“天象如此,中兴可期。”

赵官家道:“范蠡有言:‘天应至矣,人事未尽也。’更在朝廷如何措置。”

赵鼎道:“当修人事以应之。”

刘麟复以步骑五千至合肥,谍言兀术为之殿,人心怖骇,不知所为。宣抚司既不以一卒援诸郡,但令焚积聚,弃城退保,文移不绝于道,又请张浚督行。

张浚檄仇悆度其宜处之,仇悆道:“残破之余,兵食不给,诚不能支敌。然帅臣任一路之责,誓当死守。今若委城,使金人有淮西,治兵舰于巢湖,必贻朝廷忧。”力陈不可。

仇悆婴城固守,岳飞所遣安州观察使牛皋率兵二千往援,统制徐庆为副将同去。

牛皋、徐庆引十三骑先至庐州城下,入城谒见仇悆。坐未定,斥候报敌人五十余骑将逼城。湖北军马未到,仇悆色动不安。

牛皋道:“无所惧也,我二人为仇公退敌!”即与徐庆出城,迎见敌军,各自摆开人马。

来者乃是刘麟,大喝道:“齐国皇子刘麟来此,何不献城?”

牛皋声如巨雷大叫道:“牛皋在此,尔等安敢来犯?”

刘麟不信道:“我知牛皋在湖北路已赴诏命,如何会在这里?”

牛皋乃摘下头鍪,张立旗帜,刘麟与部将相视失色。牛皋察其有惧意,舞矛来战。

刘麟急挥军去敌牛皋,两军短兵相接,牛皋持丈八蛇矛,所向披靡,混战中,徐庆遇刘猊,刘猊挺枪来刺,徐庆使狼牙棒相迎,不防旁边杀出程师回,横刀来砍,徐庆慌忙躲闪,伤了左臂,翻身落马。

张延寿抡斧便砍徐庆,牛皋飞马来救,用蛇矛隔开大斧,掖徐庆上马,一锏打伤程师回,刘麟挥军蜂拥而上。

牛皋左手举锏,右手运矛,远者矛刺,近者锏打,手刜数十人,免胄大呼道:“我牛皋也,尝四败兀术,可来决一死战!”刘麟惧牛皋,乃引兵溃退。

刘麟退去,仇悆请牛皋、徐庆入城道:“牛观察、徐统制解我燃眉之急,可入城一叙。”

牛皋道:“非我不留,还须向岳节使报捷。”引兵而去。

仇悆相送,自回了城,亲写书信,赞牛皋威望神勇,谢于岳飞。仇悆因克复守御有功,加封徽猷阁待制。

牛皋回军半路遇岳飞前来。牛皋道:“岳节度,敌兵已退,俺正要报功。”

岳飞道:“报功不急,刘麟败走,必追杀之,若去而复来,毫无益处。”岳飞又率牛皋众将追击三十余里,金人相践及杀死者相半,斩其副都统及千户五人,百户数十人,军声大振。庐州平,岳飞、仇悆向朝廷报牛皋之功,进牛皋中侍大夫。刘光世亦遣统制靳赛战金人于慎县,小胜。

挞懒屯兵泗州,兀术屯兵真州竹塾镇,为韩世忠所扼,以书币约战,韩世忠正与诸将饮酒,即在席间遣两伶人张轸、王愈带着柑橘、茗茶往金军回书。

兀术等人看了韩世忠书信,略写道:“元帅军士良苦,下谕约战,敢不疾治行李以奉承指挥也!”当时天下大雪,粮道不通,野无所掠,杀马而食,蕃汉军皆怨。

北边又报狼主吴乞买病重将死。将军韩常对兀术说道:“今士无斗志,况我主上疾笃,国内或有大变,当速归为善。”

兀术觉得有理,遂夜引军北还,遣使告刘麟、赵荣。刘麟、刘猊听兀术撤兵,不敢久留,使军士清点辎重,也要退回齐境。

金据滁州凡四十有七日,神武右军将官卢师迪引兵至竹塾镇,遇敌,败之。金人撤离滁州北归。

张俊为淮西宣抚使后,濒江相距逾月,敌不得入。张俊遣张宗颜潜渡,出其背,击败金人于六合县。

张俊继遣统领杨忠闵、王进道:“敌既无留心,必渡淮北去,可速进兵,及其未济击之。”王进与杨忠闵领兵而往。

刘麟果然北渡,王进出军追杀。刘麟先渡淮,使程师回、张延寿断后。杨忠闵策马举枪奋击,战三十余合,挑伤程师回落马。张延寿来救,被王进兵士用挠钩套索搭住,拽下雕鞍,与程师回一并活捉了,伪齐余者尽降。

杨忠闵、王进押解程师回、张延寿来见张俊。

张俊厉声道:“汝二人乃彼中之骁将,今日被我所擒,不降则死。”

程、张二人道:“张太尉神勇无双,我二人愿意归顺。”就地上叩头请降,张俊只将二人留在军中不提。

刘麟、刘猊弃辎重宵遁,昼夜兼行二百余里,至宿州才敢休息。

明年正月隆冬,金国濠州知州赵荣得兀术回国消息,率北军及投拜官兵马都监魏进,全家同去,既出北门,市人尚未知。少顷,提辖官丁怀、王连、沈犁、金特四人,图谋作乱,先开甲仗库盗取器械。

赵荣去未远,听闻后悔,坐在马上,拍膝道:“我弃城而走,无守臣以主州事,安得不乱!恐怕平民遭殃,于心何忍!”乃以衙兵复入城,则丁怀等人,已拿兵器在手,听说赵荣又回城来,飞身上马,便来交战。

赵荣身高八尺,勇力非常,乃是兀术心腹将佐,使一根熟铜棍,看他四人大骂道:“腌臜匹夫,亏的我回来及时,否则城中岂不大乱!”跃马直战他四人。丁怀四人围战赵荣,斗到分际,赵荣手起棍落,打中王连头顶,如碎烂瓜。

那三人见王连死了,知斗不过赵荣,回马便走。赵荣纵马飞赶,铜棍横刜,砸中金特脑后,应声落马毙命。赵荣见沈犁走远,开弓搭箭射去,一箭射透沈犁后心,依旧暴亡。赵荣再寻丁怀,已不知去向。

赵荣令人把他三个脑袋砍下,悬在街市上。以隶事参军杨寿亨权知州事。然后赵荣引众离去。赵荣在濠州月余,城中皆不扰,赵荣既去,州人不适应杨寿亨管领,夺其州印,请兵马都监孙奕代为知州。是时寇宏在平江府得旨,已依旧知濠州,朝廷以杨寿亨既权州事,则孙奕不宜从军兵之请,代杨寿亨,乃授孙奕徽州监酒不厘务。赵荣既归,自是金人在江北者,已经尽去。

赵官家车驾驻跸平江府,有日食,求直言。

知枢密院事张浚上奏:“金人潜师遁去,今已绝淮而北。见行措置招集淮南官吏还任,抚存归业人户等事。”高宗在平江府,见奏札准许。

明日早朝,侍御史张致远言道:“敌骑已远,缘淮南之人多为敌所拘,兼于山间水面结集保守,又有中原被签军民,意欲投归,尚留敌寨,及暂时投避在村野者。不速行措置,深虑官军以袭番伪民社、收复州县为名,肆行剽掠,妄有杀戮;或执俘级,侥幸赏典,使吾民被害,重于寇盗。乞预降德音,并戒饬黄榜,以付张浚。”诏以奏章示张浚。

又诏:“淮南州县官吏擅离职任之人,特与放罪,令依旧还任;其抛弃官物,并与除破。”

张致远乞省并淮南官吏。沈与求道:“官省则吏省,吏省则事省。今州县胥吏,未尝给予俸禄,皆蚕食百姓而已。淮南凋残之后,遗民有几,哪堪受其扰乱!”

官家谓赵鼎道:“大臣,朕之股肱,台谏,朕之耳目,职任不同,而事体则一。或有官非其人,所当罢黜者,卿等急宜以告朕,不必专待台谏。”

辅臣进呈曲赦淮南事目。下诏道:“朕以眇质,获承至尊。念国家积累之基,遭夷狄侵扰之患。两宫远狩,尚虚归路之期;万姓同忧,未睹升平之日。浩若涉川而思济,懔乎置器之难安。常未明而求衣,每侧席而思治。朕诚不足以感移天意,德不足以绥靖乱源。致被叛臣,乘予戹运,始攘齐地,旋据都城。未厌鸱张之谋,更怀枭噬之晋。频挟虏势,来犯边陲。直渡淮滨,将窥江浒。自古滔天之巨盗,亦知逆顺之所存。示闻今日之穷凶,不顾人神之共怒。所赖诸将协力,六师争先,奋扬无或敢当,斩获莫知其数。遂令群秽,知有天刑。虽逆雏偶雏於天诛,而匹马莫还于贼境。载循不道,深恻于心。俾执千戈,绵朕中原之赤子;重为驱役,亦我本朝之旧臣。迫彼暴虐之威,陷兹锋镝之苦。繇予不德,使至于斯。自初览于捷书,即首颁於诏旨:杀死者尽从于埋葬,俘降者悉处之便安。重伤而莫能自存,抚以医药之厚;愿归而无所为,命给其道途之资。申戒官司,务优存没。知朕兴怀于兼爱,本非得已;而用兵重念生灵,久罹寇扰。绎骚连于都邑,蹂践遍于田园。虽氛祲之已清,然疮痍之未起。困于斯难,嗟尔无辜,宜锡茂恩,以苏疲惫。於戏!乘时克乱,可见皇天悔祸之心;发号施仁,实推列圣保邦之泽。庶迎善气,以格昌期。咨尔群伦,体予至意。”

官家与宰执道:“敌虽远去,然南北之民,皆吾赤子,当事兼爱并容之意。中原未复,二圣未还,赦文不可夸大,第使实惠加于两淮百姓,乃朕指也。敌已北退,须当渐图恢复。若止循故辙为退避之计,何以立国!祖宗德泽在天下二百年,民心不忘,当乘此时,大作规模措置,朕亦安能郁郁久居此乎!”

赵鼎道:“时不可失,诚如圣谕。事所可为者,谨当以次条画奏禀。”

翌日,赵鼎知金人渐退,笑道:“金人无能为矣。”

官家夸赵鼎道:“近来将士致勇争先,诸路守臣亦翕然自效,乃朕用卿之力。”

赵鼎谢道:“凡事皆出圣断,臣何力之有?”

天子问赵鼎道:“金人倾国来攻,众皆忷惧,公独言不足畏,为何?”

赵鼎答道:“敌众虽盛,却是刘豫约请而来,非其本心,战必不力,所以知其不足畏惧。”

官家语张浚道:“赵鼎真宰相,天使佐朕中兴,可谓宗社之幸也。”

赵鼎又奏金人遁归,尤当博采群言,为善后之计。于是诏前宰执吕颐浩等十九人,及行在职事官各条上攻战备御措置绥怀之策。

赵官家召张浚赴行在。不日,忽有内侍来报说:“张浚自建康府还行在,要见官家,并有提举西京崇福宫李纲,有防御伪齐、大金三策来献。”

官家道:“唤张浚来见。”

原来张浚被贬福州时,李纲也在福州寓居,张浚服其忠义,二人冰释前嫌,更相亲善。及张浚召入朝廷,李纲让张浚带书入朝。

张浚见了官家,递上李纲奏札。

赵官家接过李纲札子,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伪齐悉兵南下,境内必虚。傥出其不意,电发霆击,捣颍昌以临畿甸,彼必震惧还救,王师追蹑,必胜之理,此上策也。若驻跸江上,号召上流之兵,顺流而下,以助声势,金鼓旌旗,千里相望,则敌人虽众,不敢南渡。然后以重师进屯要害之地,设奇邀击,绝其粮道,俟彼遁归,徐议攻讨,此中策也。万一借亲征之名,为顺动之计,使卒伍溃散,控扼失守,敌得乘间深入,州县望风奔溃,则其患有不可测矣。往岁,金人利在侵掠,又方时暑,势必还师,朝廷因得以还定安集。今伪齐导之而来,势不徒还,必谋割据。奸民溃卒从而附之,声势鸱张,苟或退避,则无以为善后之策。昔苻坚以百万众侵晋,而谢安以偏师破之。使朝廷措置得宜,将士用命,安知北敌不授首于我?顾一时机会所以应之者如何耳。望降臣章与二三大臣熟议之。”

天子看罢,甚觉可行,说道:“李纲去国数年,无一字到朝廷,今有此奏,岂非以朕总师亲临大江,合李纲之意乎!所陈亦今日急务,可降诏奖谕。”遂降诏道:“李纲所陈,今日之急务,付三省、枢密院施行。”另有旨督刘光世、张浚统兵渡河,车驾进发至江上劳军。

赵构遂以韩世忠为少保、淮东宣抚使,驻镇江;刘光世为少保、淮西宣抚使,驻太平;张俊为开府仪同三司、江东宣抚使,驻建康。韩世忠、刘光世、张俊破金人北归,入见朝贺。

乃赐刘光世、韩世忠、张俊三将沈与求撰写诏书:“朕自渡江以来,志在恢复,深惟足兵之计,夙夜疚怀。凡财赋所入,未尝一毫妄费,悉用以养兵而忆。故比年训练,士卒精强,而器械亦皆犀利。比之曩昔,实不相侔。是以去冬敌人之来,卒赖卿等极力捍御,遂致遁归,盖前此所未有也,朕甚嘉之。然中原未复,二圣未还,而僭伪之徒方扶强国之援,狡谋日急。顾我所以且之者,惟是上下内外合为一家,如报入仇,乃克有济。傥或各以其职,自分彼此,日复一日,成功实难。卿等为国重臣,安危所系,谅必察此,不待朕言。今国用空殚,民力耗竭,虽有司锱铢积累,而费出之数日以寝广。苟无以继,何以聚人?每一念之,心常怵惕。想卿亦为朕虑及於此也,至於差辟官属、保明功赏、军须用度之类,更在精核,勿至泛滥。使赏当而爵禄不私,用足而资给不匮。则存养事力,渐图进取。朕与卿等同享无穷之利,顾不美哉?布朕此意,卿宜悉知。”

赵官家摆酒庆功。

宴席上韩世忠说道:“金人退兵,陛下必喜。”

高宗道:“此不足喜,惟复中原,还二圣,乃可喜耳。然有一事,以卿等将士贾勇争先,非复它时惧敌之比,这才最为可喜。”群臣尽欢而散。又下诏:“韩世忠、刘光世、张俊各赐银帛三千匹两,异姓亲补承信郎者二人,一子五品服,有服亲封孺人者三人,冠帔五道。”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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