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藕塘之战

【岳招讨抒怀满江红~杨殿帅击败伪齐兵】

话说逾月,殿中侍御史周秘言:“国家岁以十五事考校监司,四善、四最考校县令,而五六年惟有成都潼川路一尝奏到,至其馀诸路课绩,并不申奏。法令废弛,能否无辨,有善最者不赏,有过恶者无罚,吏治之不良,亦无足怪者。欲望责诸路监司、州县,自今各依限奏明,其累年辄不申奏者,亦乞取问因依,从朝廷审度,岁取殿最各一二人,量行赏罚。庶几监司,守令,咸知自竭,以副陛下责任之意。”诏吏部申严行下,违者令御史台纠劾。

岳飞母亲忽然亡故,不等朝廷下令,解官而去,扶榇还庐山,安葬后留东林寺,连表乞终丧,高宗不许,累诏趣起。又下诏道:“湖北、京西宣抚使岳飞丁母忧,已择日降制起复,缘见措置进兵渡江,不可等待,令岳飞日下主管军马,措置边事,不得辞免。”岳飞乃回军中。又命宣抚河东,节制河北路。

只说刘光世当时正在当涂州廨,穿着锦衣华服,搂着姬妾,吃酒消遣。忽然小校来报:“伪齐刘豫令统制华知刚筑刘龙城以窥淮西,城将筑毕。”

刘光世半醉半醒,不以为意,掷杯于地,大叫道:“屁些小事,也须禀我,着本司郦琼、王师晟二将前去,讨平便了。”统制官郦琼、副都统王师晟领了钧旨,点兵五千,往刘龙城杀去。

刘龙城中华知刚听了,大笑道:“刘光世兵马本就是流寇山匪,只闻他有‘恐金症’,见金兵望风而逃,待俺也杀一杀他的兵将,扬名齐地。”率副将冯许,出城列阵。

华知刚等了半晌,郦琼、王师晟统兵到来,摆开兵马。

三通鼓罢,军旗下郦琼出马,手里横着一杆三亭截头金背大砍刀,开口大喝道:“伪齐群凶欃枪,还不归降?”

华知刚叱道:“你这等虾兵蟹将,觑见金人藏头缩尾,还有面目到此撒野?今日一个来一个死,两个来两个亡。”

副将冯许拱手,对华知刚道:“统制何必与这等腌臜费唇舌,麾下愿立斩宋将,报效朝廷。”华知刚点头应允。

冯许出马使一口刀,搦战道:“敌将可来见个死活!”

王师晟飞马迎住,使两口剑便与交锋,斗二十合,抵不住冯许,回马而逃。

郦琼大怒,飞马抡刀,接住冯许厮杀。王师晟回到阵前观战。

郦琼、冯许斗不及十合,郦琼一刀刜去,冯许脖根正中刀锋,血光四溅,人头飞落阵前。两军将士惊的尽皆吐舌。

华知刚大怒道:“刘光世的奴才,怎敢戮我爱将!”出马一条枪,径取郦琼。郦琼旋马来战。二将斗五十合,不分输赢。

当时四月,天干物燥,人马皆斗了一身臭汗。华知刚叫道:“且住!”二人勒住马。

郦琼厉声大喝:“你若怕死则早降!”

华知刚回道:“我岂能惧你?只是坐骑力乏,待我换马,与你再战。”二人都回阵换马,脱去铠甲、头鍪,赤膊上阵,刀枪并举,大战一场。

郦琼、华知刚又战百合,华知刚终不敌郦琼,力屈而走。郦琼奋勇赶逐,华知刚将至阵边,偷眼觑郦琼近了,去腰间摸出柳叶镖,随手飞出,郦琼不防,手肘早中铁镖,勒马便回。华知刚指挥大军杀去,郦琼兵败二十里,安营下寨,肘上取下镖,镖上乌黑,却是有毒。

郦琼把战袍扯下一角,缠了臂伤,与王师晟道:“华知刚今日险胜,夜晚必来劫营,你可引军出寨埋伏,若敌兵杀来,你我表里合击,可反败为胜。”王师晟自引二千兵,出营埋伏。郦琼则偃旗息鼓,以待贼军。

白日里华知刚得胜回城,使人探知郦琼于二十里外扎寨,自思道:“郦琼中我毒镖,军兵必然松散,今夜奇袭,定可成功。”遂选二千精壮军士,人衔枚、马裹蹄,前往偷营。

华知刚至宋营外,见营内灯火稀疏,大喜道:“郦琼果然伤重,并不设防。”率军杀入大营,先砍倒守门军兵,火光照时,只是两个草人,披着盔甲。

华知刚登时惊诧不已,喝令:“后军变前军,退回刘龙城。”已是不及,只听一声号炮声响,王师晟一路人马从后杀来,营中又伏兵尽起,为首者阔刀烈马,三十余岁,正是郦琼。

郦琼雷鸣叱道:“齐贼中我计策,还不滚鞍下马,自缚请降?”

华知刚喊道:“郦琼小儿,再敢与我斗三百合!”挥军混战,华知刚则与郦琼捉对厮杀。

郦琼使出十分本事来,斗到分际,一刀刜中华知刚臂膀,翻身落马,被宋军绑缚,齐军皆降。

郦琼喝道:“臂上中你毒刃,解药何在?”

华知刚道:“在我衣甲内,可自取。”

郦琼让人搜出解药,却是粉末状,撒于伤口上,当时消肿不痛。再押着华知刚去刘龙城下说降守军,尽俘其众而还。刘光世以功加保静、宁武、宁国军节度使,遂领三镇。

朝廷以定江、昭庆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江南东路宣抚使张俊进屯盱眙,改崇信、奉宁军节度使。

右相张浚命盱眙军依山筑城。

左相赵鼎深为不悦,观看地图而长叹道:“张德远误矣,虽然筑城不是资敌,也该想一想劳民动众。”

当时苦役,兴于盛夏,自下运土而上者,皆有日课,人不堪其劳苦,又望青采斫,数十里间,竹木皆尽。劚掘新旧冢,莫知其数,人甚苦之。一冢旧传为桑相公坟墓,发掘后骷髅尚存,长仅二尺,众人才知果然是桑维翰。

城建成,无水可守,亦无樵采。筑城之际,伪齐遣三百骑于泗州境上,临淮伫观,久之而去。

张俊屯兵盱眙后,江南忽然地震。赵官家以为神灵之怒,下诏求直言:“朕以菲德,奉承大统,遭时艰厄,敌伪相挻,军旅方兴,赋役重困,寤寐恫矜,未知攸济。乃六月乙巳地震,朕甚惧焉。政之失中,吏之无良,怨仇滋彰,乖气致沴,坤厚之载,摇动靡宁。变不虚生,缘类而应,永思厥咎,在予一人。凡内外臣庶,有可以应变,辅朕之不逮者,其各悉意以言,毋讳朕躬,毋悼后害。州郡守长近民之官,宜为朕惠养凋瘵,安辑流亡,察冤系,禁苛扰,毋倚法以削,毋纵吏为奸。惟兹卿士,小大惕恭,各祗乃事,以副朕寅畏天地,侧身销变之意。”

遣内侍往淮南抚问张浚,仍赐银合茶药,以张浚将渡江巡按之故。

张浚奏札以为:“东南形势,莫重建康,实为中兴根本,且使人主居此,则北望中原,常怀愤惕,不敢自暇自逸。而临安僻居一隅,内则易生安肆,外则不足以召远近,系中原之心。”遂奏请圣贺以秋冬临建康,抚三军而图恢复。

张浚又渡江抚淮上诸屯,正当盛暑,张浚不怕苦累,人皆感动喜悦。离防秋不远,张浚以方略告谕诸帅,大抵先图自守以致其师,而后乘机击之。遂命淮西宣抚使刘光世自当涂进屯庐州,与韩世忠、张俊鼎立;遣权主管殿前司公事杨沂中进屯泗州;又命岳飞屯襄阳,以窥中原,改武胜、定国军节度使,除宣抚副使,置司襄阳。军声大振。

当时眉州布衣帅维籓,治《春秋》学,累举不第,至是赴行在上《中兴十策》,请车驾视师。帝下其议于朝,张浚以为可用。正值牒报刘豫有南窥之意,欲犯长江,赵鼎、张浚力请高宗进幸平江、建康,督军御敌。诏谕将士将亲征。命权殿前司解潜等帅精兵扈从,主管步军司边顺留兵守临安,临安知府梁汝嘉为巡幸随军都转运使。

赵构又以观文殿学士、新知绍兴府秦桧充醴泉观传,兼侍读、行宫留守;观文殿学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盂庾提举万寿观,兼侍读、行宫同留守,权许赴尚书省治事。后又命秦桧、孟庾权参决尚书省、枢密院事。

诏赐沿江诸帅:“天地之大义,莫重于君臣;尧、舜之至仁,无先于孝悌,一自衣冠南渡,敌马北侵,五品弗明,两宫未返。念有国有家之道,必在正名;尽事父事君之诚,讵宜安处!将时巡于郡国,以周视于军师。尔其慎守封圻,严戒侵扰,虔共乃职,谨俟朕行。”

时户部侍郎王俣先往平江措置,于是兵部尚书刘大中、工部侍郎赵霈从行,仍以刘大中兼权吏部、礼部尚书,赵霈兼权户部、刑部侍郎。又命殿前司统制官赵密弹压舟船,带御器械刘锜与管军解潜同总禁卫。时吏部侍郎吕祉,户部侍郎刘宁止,皆为行府属,近臣留行宫者,惟吏部尚书孙近、侍郎晏敦复、刑部尚书胡交修、中书舍人傅崧卿、左司员外郎楼炤、殿中侍御史石公揆、监察御史萧振、李谊而已。

先以太庙神主发临安,然后御驾起行。下诏:“今者车驾巡幸,措置约束,务从简省,如陈设之具,已有仪鸾,舟船牵挽,已有兵梢,膳羞之奉,不过随宜。切恐所过州县,帟幕供帐,极于侈靡,舟船人夫,烦于调发,饮食膳羞,过求珍异,以至应副百司,极其所须以为己功,不恤民力,皆非恭俭爱民之意。戒饬州县,勿为侈费;若排办太过,有苦于百姓者,令监司按劾。”

岳飞自九江进屯襄阳,遂上表二次进讨刘豫,又与左军统制牛皋道:“伪齐镇汝军乃前时鲁山县,守将却是刘豫心服薛亨,以骁勇而闻名,鲁山县本兄之家乡,可愿往取?”

牛皋道:“我蛇矛新砺,正缺血饮。”岳飞大喜,分牛皋、郭青、师雨、王春一万人马,去攻镇汝军。

牛皋星夜兼程,至鲁山县,薛亨出战。牛皋见薛亨相貌雄伟,却是君子,出马叫道:“小子不知牛皋否?我来何不早降?”

薛亨道:“你虽有些名号,不过村野匹夫,怎敢在我面前夸口,今日便让你有来无回。”一旁师雨忿怒,出马来战,薛亨相迎,无五合,师雨被薛亨一刀斩于马下,牛皋挥兵卷杀过来,乱军中战死了王春。

牛皋见了薛亨大怒,挺矛交锋,薛亨挥刀相斗,二人大战二十合,薛亨不敌,仓皇败走,牛皋马快,伸手薅住薛亨腰带,倒提过马来,对面无主兵士,皆弃戈归降。牛皋将薛亨掷于马下,本要斩杀,被郭青劝住,乃监押于军中,后由岳家军文官李若虚押解至临安府,天子令其为岳家军戴罪立功不提。

牛皋攻下鲁山县,又东进颍昌府,至蔡州佯攻,岳飞则以降将伪齐虢州栾川知县李通为导战,使王贵、郝晸、董先攻破虢州寄治卢氏县,歼其守兵,获粮十万石。王贵又攻克商州。

商、虢二州都属陕西,乃吴玠辖区,吴玠部将邵隆早曾上书欲收回此二州,天子也已命邵隆为商州知州,岳飞破商州后,乃使人催促邵隆上任,便于岳家军撤出人马以攻他处。邵隆到得商州,岳飞便统兵马.向东,先遣湖北、京西安抚司第四副将、武经郎杨再兴为先锋,攻长水县,伪齐顺州安抚司安抚使张安,令都统制孙礼与后军统制满在,引兵八百,至业阳迎战杨再兴,张安自集兵两千镇守长水城。

杨再兴未到长水,只见尘头起处,一彪军马来到近前,认军旗上写的分明“齐安抚司都统制孙”。杨再兴回头与诸将士叫道:“奋力杀敌。”引兵一马当先杀入敌阵,一合刺死孙礼,斩敌五百余人,生擒满在二百余人,岳飞军随后到来,继而攻长水县。

张安知孙礼阵亡,欲报此仇,领兵出战,杨再兴先到,两军混战,张安败走入城,闭门不出。岳飞趁夜攻城,城破,张安身死,兵卒归降。岳家军得粮草两万石,拨与军士百姓,又得良马五万,以充军用。岳飞再破顺州永宁、福昌二县。

九月初,高宗从临安往平江起驾。先到上天竺寺焚香,道遇执黄旗报捷,乃岳飞所遣武翼郎李遇,报虢州卢氏县之捷。赵官家得知颇喜,登御舟夜宿临平镇。

明日,赵官家至秀州崇德县,县令赵涣之入对。帝问以民间疾苦,赵涣之只说没有疾苦;又问户口几何,赵涣之回答不出,支支吾吾。赵官家怒,乃削赵涣之二秩,仍令张汇治罪。

赵鼎道:“陛下所以延见守令者,正欲知民间疾苦。”

赵官家道:“朕犹恨累日风雨,不能乘马,亲往田间问劳父老。”

次日,赵官家行到皂林,与宰执官淡然说道:“岳飞之捷,兵家不无缘饰,此不足道,宜通书细问岳飞幕属,叩问仔细。不为核实吝啬赏典,只是欲知岳飞措置之方尔。”

张浚道:“岳飞措置甚大,今已至伊、洛,则太行山一带山寨,必有通谋者,自梁兴之来,彼意甚坚。”

赵鼎道:“河东山寨如韦铨辈,虽力屈被金人招安,而据险自保如旧,亦无如之何,羁縻而已。一旦王师渡河,此辈必为我用。”

高宗道:“斯民不忘祖宗之德,吾料之,必非金人所能有。”

赵鼎等人说道:“愿陛下修德,孜孜经营,常如今日也。”

赵官家御舟一路从秀州、平望、吴江县至平江府。下诏:“太庙神主权奉安于平江府能仁寺,遇朔享日,令太常寺焚香。”

过数日又下诏:“江东转运使向子諲,应副刘光世军钱粮。副使俞俟,应副张俊军钱粮。”向子諲与张俊不和,张俊数有论奏;而刘光世,是向家女婿,故改命之。

岳飞因千里远征,粮草不能接济,又孤军无援,只得将牛皋招回,回返鄂州。令王贵断后,百姓愿随军者皆可,以一万石军粮供应百姓。此绍兴六年六月至九月事也。

岳飞回师途中,目疾复发,又思北伐再次落空,待回到鄂州府衙,遂在墙壁题下千古名词《满江红·写怀》: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飞目疾复发,不能理事,只得将军中事宜,交付张宪、薛弼、李若虚等人,天子得知,急遣御医驰赴鄂州,与岳飞医治,方得好转。

却说刘豫败了这一仗,心有不甘,在汴京升朝,大会文武群臣道:“赵构那厮,遣岳飞攻我数州县,我筑刘龙城,又被刘光世遣将王师晟、郦琼破之,执我统制华知刚,俘其众而还。况闻宋帝将要亲征,何人有良策御敌?”

尚书右丞李邺出班道:“我等屡为金国前驱,常言道:‘羊毛须从羊身出’,不如请金主增兵,方为上策。”群臣皆附议。刘豫遂告急于金主完颜亶。

完颜亶升朝,领三省事宗磐道:“先帝立刘豫者,欲豫辟疆保境,我得按兵息民也。今豫进不能取,退不能守,兵连祸结,休息无期。从之则豫收其利,而我实受弊,奈何许之!”金主报刘豫自行,姑遣兀术提兵黎阳以观衅。

刘豫于是以其子尚书左丞相梁国公刘麟领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改封淮西王。又以主管殿前司公事兼开封尹许清臣,权诸路兵马大总管,尚书右丞李邺为行台右丞、讲议军事,户部侍郎冯长宁为行台户部侍郎兼行军参议,以宋叛将李成、孔彦舟、关师古为将,签乡兵三十万,号七十万,分三路入寇。刘麟总中路兵,由寿春犯庐州;刘猊率东路兵,取紫荆山出涡口以犯定远县;孔彦舟统西兵趋光州寇六安。

刘豫又以齐国诏书榜示,指斥銮舆,尤甚于绍兴五年淮、泗之役。

江南谍报刘豫挟金兵来侵,主管殿前司公事杨沂中在淮壖,先以二百骑驰至盱眙观形势,还朝奏事,留宿内殿三日,条上御寇之策,于是官家分遣诸将以备要害。时江东宣抚使张俊驻军盱眙,杨沂中驻军泗水北岸,京东、淮东宣抚处置使韩世忠在楚州,湖北宣抚副使岳飞在鄂州,声势不相及。独淮西宣抚使刘光世在当涂,遣轻骑据庐州,而沿江一带皆无军马,左相赵鼎甚是忧虑。

张浚知刘豫卷土重来,先往江上视师,亲抚淮上诸屯,上奏道:“金人疲于奔命,决不能悉众而来,此必刘豫兵马。”天子命刘光世屯庐州以招北军,与韩世忠、张俊鼎立,且命杨沂中往屯濠州,将精卒为后距。刘猊驱乡民伪为金兵,遍布淮境。张俊欲弃盱眙。刘光世奏庐难守,密求赵鼎,欲还太平州,张、刘二人同奏朝廷,召岳飞以兵东下,欲使岳飞当其锋,而己得退保。

刘麟逼合肥,张俊请增兵,刘光世欲退师。张浚独以为不然,乃以书戒张俊及刘光世:“贼众之兵,以逆犯顺,若不剿除,何以立国,平日养兵何为!今日之事,有进击,无退保。”

赵鼎及签书枢密院事折彦质,皆移书送张浚,欲岳飞军东下抗敌。且拟条画项目,请帝御书付张浚,大略欲令张俊、刘光世、杨沂中合兵扫荡,然后退师还南,为保江之计,不必守前议。于是江东宣抚使韩世忠统兵渡过淮水,至泗州青阳镇,遇女真骑兵数千,为首金将讹里也,面如锅底,鼻孔朝天,手持金背大砍刀,坐骑一匹卷毛马。

两军对望,讹里也哇哇叫道:“宋将下马拜我,留汝全尸。”

韩世忠大怒道:“谁可诛杀番狗?”

成闵飞马舞锤便出,金军中窜出一骑,乃大将工师肸,挺长矛来斗成闵,无三合,被成闵敲杀马下。韩世忠见胜,挥兵直赶过去,与金军混战一场。讹里也来寻韩世忠交锋,韩世忠与讹里也力战三十合,把掩月刀照头劈去,讹里也举刀横隔,刀头碰着刀头,金背刀卷刃,韩世忠抡刀复砍,刜中讹里也头盔,讹里也不敢再战,引军急退。韩世忠只恐金人埋伏,亦还楚州。

朝中大臣听闻韩世忠回防楚州,请赵官家回临安,且追诸将守江防海。

张浚奏:“若诸将渡江,则无淮南,而江之险之敌共有。淮南之屯,正所以屏蔽大江。使贼得淮南,因粮就运以为家计,江南岂可保乎!今淮西之寇,正当合兵掩击,况士气甚振,可保必胜。若一有退意,则大事去矣。岳飞一动,则襄、汉有警,复何所制!愿朝廷勿专制于中,使诸将不敢观望。”

赵官家亲写书信,告诉张浚道:“近以边防所疑事咨卿,今览所奏甚明,使朕释然无忧。非卿识高虑远,出人意表,何以臻此!”

吕祉亦言士气当振,贼锋可挫,榻前力争,至于再四。

折彦质密奏:“异时误国,虽斩晁错以谢天下,亦将何及!”帝不听。

杨沂中兵抵濠州,刘麟已从淮西架三处浮桥而渡,齐兵十万已至濠、寿二州之间。

张浚命张俊拒之,使杨沂中往泗州与张俊合兵,且对杨沂中说道:“陛下待统制深厚,应当及时立大功,取节钺,或有差跌,张浚不敢徇私枉法。”诸将皆听命。

杨沂中至濠州,刘光世已舍弃庐州南逃,淮西汹动。

张浚甚怪,恨骂道:“刘光世这个窝囊废,枉为将门之子。”星夜驰至采石,命吕祉驰往刘光世军中督师,厉其众道:“若有一人渡江,即斩以徇。”且督刘光世复还庐州。右司谏王缙,亦言主帅有慢令不赴期会者,请奋周世宗、我太祖之英断以励其余。

帝亲笔付杨沂中督促刘光世道:“若不进兵,当行军法。”刘光世不得已,驻兵与杨沂中相应。转运使向子諲昼夜并行,也以纲船运粮草而至。

刘光世只得遣王德、郦琼领精兵自安丰出谢步,遇贼将崔皋于霍丘,贾泽于正阳,王遇于前羊寺,皆击败之。

刘猊率东路兵至淮东,被韩世忠承、楚之兵所阻不敢进。谋士李愕与刘猊道:“韩世忠敢战之将,若与对敌,绝无好处,可先会合大公子刘麟,两军联合,兵势雄劲,再趋宣化以攻建康。”

刘猊道:“先生所言极是,我孤军深入,只怕南师掩截后路。”当即与大将尨泽、李亨、迺正、邲迣、淦临,兵发庐州。

杨沂中得探马回报,笑道:“这厮要去合肥,与刘麟合兵,我当截杀刘猊,破其计谋。”亲自引兵二千,急走藕塘西南越家坊,堵截刘猊。

刘猊率军至越家坊,见宋军列阵,阵前一将,虬髯怒目,横斧立马,却是如何打扮?但见:

四方脸阔口钢牙,罗汉眉怒睁虎目。连鬓络腮卷毛须,满绣飞花绛红袍。头戴朱雀钢盔,身披鱼鳞铁甲。堂堂八尺金刚汉,能使大斧最沈鸷。朝野直呼髯将军,忠无与二杨沂中。

刘猊问道:“宋将何人?我乃齐国皇室子刘猊,若来归降,必有升赏。”

杨沂中厉声喝道:“俺便是大宋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密州观察使杨沂中,尔等狂贼犯境,侵扰边庭,刘豫猘犬,恬不知耻。”

刘猊道:“匹夫辱我皇叔,罪该万死。”手中挺戟,催马上前,只叫杨沂中出战,杨沂中抡斧交锋。二将斧去戟来,斗三十合,刘猊有些抵挡不住,败走回阵。杨沂中提斧追赶,伪齐阵上尨泽使一柄铁戭,截住杨沂中厮杀,杨沂中巨斧重七十斤,大如车轮,左劈右砍,斗四十合,尨泽不能枝梧。刘猊令邲迣、淦临去助尨泽,杨沂中力敌三将数合,大喝一声,一斧把淦临人头砍落尘埃,无头尸体落马。杨沂中虎须倒竖,怪眼圆睁,邲迣大惊,又被一斧当胸劈中,横死马下。尨泽不敢再战,圈马回阵。忽然伪齐后军大乱,却是杨沂中暗令摧锋军统制吴锡、王玮引一千兵马,攻袭敌军侧肋,齐军混乱不堪。杨沂中把斧一举,率大军掩杀过去,刘猊折兵数千,大败而走。

刘猊兵败数十里,至藕塘镇,自知孤军深入,心中不安,问李愕道:“杨沂中那厮勇猛,今日被他袭败,先生足智多谋,有何良策?”

李愕道:“与大公子刘麟合兵不成,杨沂中必然趁势杀来,可据山列阵,以逸待劳。”刘猊依计而行。

越二日,杨沂中引军前往藕塘镇,遇刘猊军,两阵对圆。杨沂中走马出阵,横斧叫道:“刘猊小子还能战否?”

刘猊大怒道:“这卷毛犬,阴魂不散,左右给俺击杀这厮。”两旁将佐听了,转出伪齐上将李亨、迺正,直搦杨沂中出战。杨沂中身后吴锡、王玮齐出马,各使刀枪,对敌李亨、迺正。四将斗三十六七合,李亨一锤打死王玮,吴锡一刀砍杀迺正。刘猊急忙鸣金招回李亨,令兵将据山列阵,弓弩齐射,矢下如雨,杨沂中也不免身中数箭,全仗一身铁甲,却无大碍。

杨沂中对吴锡道:“我兵少,若被敌人看破,情见则力屈,击之不可不急。汝以劲骑五千突其阵,敌阵破我击之,刘猊必败。”

吴锡领令,引铁骑直冲其阵,宋齐两军混战。正酣战时,江东宣抚司前军统制张宗颜、田师中得张俊钧旨,自泗州来援,正来在伪齐军后,乘背击之,齐兵大乱,死伤万人。

杨沂中鼓大军乘之,自以精骑冲杀伪齐右军,大斧乱挥,杀数十人,大呼道:“贼兵已破!”齐军听了,错愕骇视。

刘猊遥见杨沂中横眉立目,扇圈络腮胡须,横冲直撞,勇不可挡,以首抵谋主李愕道:“方才见那髯将军,锐不可当,果然是杨殿前,不可力胜,应当早去。”

李愕笑道:“杨沂中此人,多髯而善逢迎,所作所为如宦官一般,宋人多呼其为‘髯阉’,不足惧也!”

李亨道:“如今大势已去,末将敌住杨沂中,公子速走。”言罢,舞铁杆锤,来迎杨沂中,二人斗二十余合,杨沂中一斧拍伤李亨肩膀,摔落马下,被宋军活捉。尨泽舞动铁戭,引着数骑人马,死命护着刘猊杀出重围,飞也似逃了,齐兵万人僵立失措。

杨沂中跃马叱道:“尔曹都是赵氏百姓,何不速降!”齐兵皆怖伏请命。李愕不及走脱,与数十齐国大将,皆被南军捉获。刘猊往藕塘东北奔逃二十里,到长乐镇欲少歇,又恐杨沂中追来,不敢停留,往宿州而去。刘麟在攻顺昌,孔彦舟方围光州,闻刘猊被杨沂中击败,皆拔寨遁去,北方大恐。杨沂中等将所得贼舟数百艘,车数千辆,铠甲、军器、金帛、钱米无数。

杨沂中捷闻,天子遣中使劳赐,谓赵鼎等人道:“卿等今日才知朕得良将也。”升杨沂中保成军节度使、殿前都虞候兼领马步元帅。

杨沂中奏道:“祖宗置三衙,鼎列相制,今令臣独总,非故事也。”高宗只让他领三衙,不与回复。杨沂中藕塘之战,后与韩世忠大仪镇之捷,并称南宋中兴十三处战功之四,此为绍兴六年十月事。有《西江月·藕塘破敌》单说此事:

大斧劈开混沌,铁骑踏碎霜寒。沂中怒喝断云峦,十万甲沉淮岸。

血溅藕塘鼓裂,风嘶残月旗翻。一夫气压伪齐山,姓字长镌汉幔。

殿帅杨沂中大胜刘猊于藕塘,便与张俊相会,引兵攻寿春府,不克而还。后惠州军贼曾衮作乱,摧锋军统制韩京募敢死士,夜袭破之,曾衮出降。

杨沂中奏捷朝廷,俘获杀戮太多。高宗愀然良久,说道:“此皆朕之赤子,迫于伪齐凶虐,勉强南来,既犯兵锋,又不得不杀,想起来使朕心痛。”又看着赵鼎说道:“可更戒敕诸将,尔后务先招降。其阵殁之人,急为埋葬,仍置道场三昼夜,超度亡魂,以示矜恻。”赵鼎称是。

侍御史周秘上奏饶恕所得俘虏,遣送原地。高宗道:“周秘此意甚善。朕方痛念西北之民皆吾赤子,进为王师所戮,退为刘麟所残,不幸如此。今当给与钱米,然后遣之使归。”

赵鼎说道:“比见探报,刘麟所起山东、京畿人夫,有自书乡贯姓名于身自缢的。”

高宗问道:“何故如此?”

赵鼎说道:“苦其力役耳。昔臣在陕西,亲见调夫,而民不聊生,号哭之声,不忍听闻,是以圣人常以用兵为戒,少生杀戮。仁宗皇帝勤俭积累四十二年,府库盈溢,下无贫民。”

高宗道:“它时事定,愿不复更用兵革。”

岳飞亦得旨助战淮西,闻诏即日启行,率大军东下,路上闻知金、齐大败而退,奏朝廷问去回之意。

赵构得岳飞书,语张浚道:“刘麟败北不足喜,诸将知尊朝廷为可喜。”遂赐札岳飞,言道:“敌兵已去淮,卿不须进发,其或襄、邓、陈、蔡数州,或与刘豫有机可乘,从长措置。”岳飞乃还军。

岳飞东去,刘豫便得密报,又正值刘麟、刘猊兵败,遂集军要复商、虢、唐、邓等州。先使许清臣合金人马步军三万五千,攻虢州;使关师古引军一万三千人马攻商州,又令西京留守司统制郭德、魏汝弼、施富、任安中共五万人马,攻襄阳府、唐邓二州并信阳军。

岳飞回军途中,屡接王俊等将急报,乃日夜兼程,火速回军,趁夜渡江,急令前军统制张宪率万军援邓州,自引大军亲赴唐州。

岳飞到唐州,牛皋、郭青已用步军八千大破齐兵方城县,牛皋阵斩马汝翼,生俘千人,得战马三百余匹;王贵、郝晸亦击败刘豫之弟刘复,焚其营寨,追入蔡州去了。

岳飞大喜之余,张宪邓州捷报又到,以万人击破伪齐留守司郭德四将五万人,生擒郭德、施富一千人,得战马五百匹。然虢州右军统制庞荣、寇成大胜,寇成杀降卒五百余人,岳飞不喜,不以有功,乃回书责詈。

岳飞虑王贵兵少,乃率大军,备十日之粮速进,以援王贵。数日,岳飞与牛皋皆会王贵蔡州城下,王贵来见岳飞道:“末将本欲擒刘复,奈何追之不及,遁入城中去了。”

岳节使问道:“何人守城?”

王贵道:“贼将李成、李序。”

岳飞遥见蔡州城道:“此城严守甚密,势不可攻。”忽有哨马慌急来报:齐军不知多少,分四路而来,离此不过十余里。

岳节使问道:“哪四路人马?”哨马回道:孔彦舟从正东来;商元从正北来;王彦先从正南来;贾潭从正西来。

牛皋叫道:“莫等四路来,我便攻下此城。”

岳飞急止道:“休得莽撞。此番前来,兵马不足,他将又不知晓,倘若被围在此,坐等何人来救?”急令后军变作前军,退离蔡州。又使王贵、董先各自领军埋伏,截杀追军。

却说岳飞方退数里,刘复知援军已到,令李成、李序引军出城急追,行五里许,抹过一座竹林子,忽的撞出一彪人马,当先马上却是王贵,厉声大叫道:“奉岳节使钧旨,候汝多时矣。”

李成大叫:“误中匹夫之计。”李成引军便回,王贵追杀一场,得了些刀枪马匹、俘获贼军一千余,并十余禆将。

李成惊慌行了二里,李序不见王贵追来,与李成道:“不过虚张声势,再追必杀岳飞。”孔彦舟等将已来,遂合兵一处,并力追杀。

李成、孔彦舟、商元、贾潭等十将追不过四里,山坡后拥出俩队人马来,为首二将正是王贵、董先,大叫道:“泼贼子,还不归降?”引军杀来。

李成叫道:“岳飞赚我。”引军慌忙便撤,孔彦舟等部亦被冲乱,只得后退。又被王贵、董先追杀一场,齐军尸横溪谷无数。王贵、董先再俘获偏将十余员,兵卒千余,良马千匹。李成不敢再追,与孔彦舟十将合兵后,岳飞已离了蔡州境内,只得作罢。

岳飞方离蔡州,便上奏朝廷,欲集大军破蔡州以取中原,天子不许,岳飞乃召王贵等还。岳飞此番又破刘豫之兵,王贵因功擢升棣州防御使,牛皋为建州观察使。

张浚在江上,曾遣其属吕祉入朝奏事,所言夸大,赵鼎每抑之。

官家对赵鼎道:“他日张浚与卿不和,必是吕祉挑拨。”

后张浚因论事,语意微侵赵鼎。

赵鼎言:“臣初与张浚如兄弟,近因吕祉辈离间,遂尔睽异,今同相位,势不两立。陛下志在迎二圣,复故疆,当以兵事为重。今张浚成功淮上,其气甚锐,当使展尽底蕴,以副陛下之志,如臣但奉行诏令经理庶务而已。张浚当留,臣当去,其势然也。张浚朝夕还朝,使臣奉身而退,则同列之好,俱无所伤;它日或因物议有所去留,则俱失之矣。”

高宗说道:“朕自有安排,卿不要多虑。”

赵鼎道:“万一议论纷纷,曲直淆乱,是时陛下必不秘今日之言,臣狼狈无疑矣。陛下即位以来,任命宰相多矣,未有一人脱者,岂不累陛下考慎之明乎!”

赵官家徐徐说道:“待张浚归来议之。”张浚奏车驾宜乘时早幸建康。而赵鼎与折彦质请回跸临安,高宗许之。诏张浚还行在。

未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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