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用人张浚远谪~降蜀王刘豫废齐】
话说张浚以干旱乞率从官祷雨,又乞弛役、虑囚等数事,因奏:“如浙西诸郡及宣州、广德军地形未觉干旱,如镇江、建康地形高,最觉缺雨。”
赵官家道:“朕忧虑不知四方水旱之实,因而在宫中种两区稻,其一种在低处,其一种在高处。昨日亲自察看,地高者,其苗有干枯。须精加祈求,或许数日间可得雨。”
数日后,张浚等上奏,祈祷雨水备至,未获吉兆。
官家道:“应天须以实,如恤刑、弛役之类,当更有实惠可及民者。朕晓夜思之,如积欠一事,为民之害甚大,比因移跸,所过州郡,下废除之令,民间极喜。可将绍兴五年以前税赋积欠及其它逋负,商议免除,或许少苏民力。”张浚等退而条具,悉数施行。
时方盛暑,张浚一日坐东阁,参知政事张守突入,执张浚手道:“我曾说秦桧旧德有声,今与同列,徐考其人,似与昔日大不相同,晚节不免有患失心,是将为天下深忧。”
张浚以为然,说道:“此人昏暗奸伪,不可共事。”二人闲谈半日而散。
知枢密院事沈与求忽然亡故,官家停止朝议二日,赠七官为右银青光禄大夫,即湖州赐田十顷,官家将亲往祭奠,其家辞而止。沈与求再执政仅数月,未及有所建明而卒。后谥忠敏。
张浚上奏:“探报,伪齐签军自六十以上则减之,五十以上则增之,科条之烦,民不堪命。出军之际,自经于沟渎者不可胜计。”
帝蹙额叹息道:“朕之赤子至于如此,当思办法拯救。可谕江、淮诸郡,凡归附者,加意抚纳,厚与赒恤,勿令失所。”
张浚因奏伪齐尚用本朝军器。
官家道:“祖宗有内军器库,在誗门几百所,藏弓弩器甲,不可胜计,及军器库在酸枣门外,也有几百处。原祖宗置库,有内外之异,及弓弩弦箭亦各异藏,分官主之,皆有深意。”
陈与义因奏:“臣早年为澶渊教官,曾见甲仗甚盛,日久不用,往往朽败。”
官家道:“此等凶物,不用最好,也是美事。”
刘光世麾下多降盗,素无纪律;刘光世罢后,张浚因分为六军,命参谋兵部尚书吕祉往庐州节制其军。而枢密院秦桧以督府握兵为嫌,乞置武帅,乃以王德为熙河兰廓路副总管、行营左护军都统制,驻师合肥。即军中取郦琼副之,以郦琼为行营左护军副都统制。郦琼与王德等夷,亦有宿怨,闻朝廷使其受王德节制,耻屈其下。
张浚遣吕祉去淮西抚谕诸军。直秘阁詹至听闻,遣人移书张浚:“吕尚书之贤,固一时选,然于此军恩威曲折,卵翼成就,恐不得比前人。兼此军今已付王德,王德虽有功,而与郦琼同等,恐其下有不能平者。愿更择偏裨素为军中所亲附者,使为王德副将,以通下情。”
吕祉还朝,郦琼与其下八人列状讼王德于都督府,都督府偏向王德,搁置不管。郦琼等又讼于御史台,王德也说郦琼之过。
赵官家惧二人互相攻杀,乃命王德还兵建康,以其军隶都督府。令张俊为淮西宣抚使,驻盱眙;杨沂中为淮西制置使,主管侍卫马军司刘锜兼都督府咨议军事副之,皆往庐州,以抚郦琼。后又召郦琼以所部兵赴行在。当时,建康瘟疫盛行,伤损军民甚多,遣医行视,贫民给钱,葬其死者。
天子复命吕祉字安老,至庐州节制。吕祉将行,赐以鞍马、犀带、象笏,抚谕甚宠,皆非从官故事。
中书舍人张焘,见张浚言道:“吕祉书生,不更军旅,何得轻付!”张浚不从。
吕祉又辟都督府准备差遣陈克字子高自随,资政殿学士叶梦得与陈克交厚,对张浚说道:“吕安老非驭将之才,陈子高诗人,非国士也。淮西诸军方互有纷纷之论,此二人行危矣!”张浚又不听。
吕祉、陈克皆留其家,以单骑从军。吕祉至庐州,郦琼等人又控告王德。
吕祉劝谕道:“如果以君等所言为正确,则是诳骗人。然张丞相但喜人向前,倘若能够立功,虽有很大过错,他也不会计较,何况些许小嫌疑乎?我当尽力为诸公辨明是非,保无他虑。”郦琼等人听了,感动泣下。
事小定,吕祉与统制官张璟等人,密奏朝廷,乞请罢免郦琼及统制官靳赛兵权。
吕祉书吏张微、朱照,与郦琼交好,漏语于郦琼,郦琼令人捉获吕祉所遣信使,尽得吕祉奏文及所言军官之罪。
郦琼大怨怒,对靳赛等人说道:“吕祉匹夫,哄骗我等如小孩,绝不能相饶。”
忽然有人来报:“朝廷命张俊为淮西宣抚使,置司盱眙;杨沂中为淮西制置使,刘锜为副,置司庐州;召将军赴行在。”郦琼甚惧。
统制官康渊说道:“朝廷素轻武臣,多受屈辱,闻齐皇帝刘豫折节下士,士皆为之用。归事中原,才是上策。”
靳赛道:“若去投刘豫,便以吕祉等人为进身之礼。”
明日,诸将晨见吕祉,众人坐定,郦琼在衣袖里取出文书,示中军统制官张璟道:“诸兵官有何罪?张统制竟将这些事上告朝廷?”
吕祉与赵康直、赵不群,见之大惊,欲返走不及,为郦琼兵所执。
有一黄衣军卒,是吕祉亲兵,从后挥刀砍郦琼背上。郦琼衷甲,未伤分毫,转身大呼道:“尔等鼠辈,何敢偷袭我?”顾见有执铁楇者,郦琼夺楇在手,以击黄衣卒,毙于阶下。
张璟与兵马钤辖乔仲福,见吕祉三人被擒,起身厉声道:“郦琼想要造反么?”
郦琼拔剑而起,叫道:“反又怎地?”手起剑落,将二人砍翻。
乔仲福之子,武略大夫乔嗣古、统制刘永衡二人大惊失色,起身欲走,靳赛背后追来,将二人杀倒于地。又擒执閤门祗候刘光时。
郦琼割下四人首级,推吕祉到军中喝令:“有不从者,张璟四人便是榜样。”郦琼遂率全军四万人,并携庐州、寿春府民十余万,渡淮归降刘豫。
至州东楼下,吕祉对郦琼说道:“若吕祉有过失,当任凭处罚,将军奈何如此负朝廷!”郦琼不听,命军士纵掠城中而去。
郦琼反叛报入朝廷,赵官家闻淮西失守,大惊失色,手诏赐郦琼等人道:“朕躬抚将士,今逾十年,汝等力殄仇雠,殆将百战,比令入卫于王室,盖念久戍于边陲。当思召汝还归,方如亲信,岂可辄怀反侧,遂欲奔亡!傥朕之处分,或未尽于事宜,汝之诚心,或未达于上听,或以营垒方就而不乐于迁徙,或以形便既得而愿奋于征战,其悉以闻,当从所便。一应庐州屯驻行营左护军出城副都统制以下将佐军兵,诏书到日,以前犯罪,不以大小,一切不问,并与赦。”
郦琼携吕祉行至三塔镇,距淮三十里。吕祉下马,站在枣林下,大叫道:“刘豫逆臣,我岂可见之?”
众人逼吕祉上马。吕祉骂道:“死则死于此地,我绝不北去。”又语其众道:“刘豫逆臣,尔军中岂无英雄,乃随郦琼投敌么?”众颇感动,凡千余人环立不行。
吕祉、赵康直又大骂郦琼,郦琼大怒,恐摇动众心,命统领官尚世元将二人碎齿折首而死。释放赵不群,使还朝廷。吕祉年四十六,妻吴氏得知,持帛自缢以徇葬,闻者哀之。
郦琼杀二人后,引兵驱赶百姓,策马渡淮,投刘豫去了。刘豫得知郦琼来投,自然大喜。
郦琼至汴京,刘豫御文德殿见之,授郦琼靖难军节度使、知拱州;閤门祗候刘光时为大名府副总管,统制官赵实臣为归德府副总管,统制王世忠为皇子府前军统制,靳赛为左军统制;以次诸将为诸州副钤辖,馀授准备、使唤之类。正军禀给,皆不及朝廷之数,人人悔恨。独郦琼以为得策,具言南师必欲北征,且告以诸军虚实。刘豫入其言,复遣伪户部侍郎冯长宁乞请大军于金人。
刘锜、吴锡至庐州,闻郦琼已叛,以兵追之不及。杨沂中听郦琼已渡淮,乃遣人持羊酒犒劳刘锜军马,于是刘锜回军。
张浚以用人不当,独自留身,引咎求去位。
官家问道:“谁可代卿?”张浚不答。
赵官家再问道:“秦桧怎么样?”
张浚回道:“臣近与秦桧共事,方知其昏暗无能,不可为相。”先是,张浚、赵鼎相得甚,张浚先达,力引赵鼎。二人共论人才,张浚剧谈秦桧善。赵鼎道:“此人若是得志,我等举足无措!”张浚不以为然,故引秦桧,共政方知其暗,因此不复再荐。
官家又问:“然则用赵鼎如何?”
张浚以为然,说道:“满朝宰执官皆不如赵鼎。”遂令张浚拟批召赵鼎。
秦桧还以为张浚必然推荐自己,退至都堂,与张浚闲谈良久。官家遣人趋进所拟文字,秦桧这才知道张浚所荐是赵鼎,错愕而出。由是怨怒张浚。
朝廷遂以张浚为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以万寿观使兼侍读召赵鼎,拜左金紫光禄大夫、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进四官,赵鼎于是复相。
赵鼎至行在,帝召对于内殿,首论淮西事。赵鼎道:“方得报时,臣在远郡,不得效所见,少补万分,今固无及。然臣愚虑不在淮西,恐诸将浸议,谓因罢刘光世不当,遂有斯变,自此骄纵,益难号令。朝廷不可自沮,为人所窥。”帝以为然。
台谏交章论,自郦琼叛去,淮西无备。
官家与赵鼎道:“张浚惹出如此大祸,罪当远窜。”
赵鼎奏道:“张浚母亲已老,且有勤王大功。”
官家道:“勤王功劳,已赏宰相职位,功过自不相掩。”已而内批出,张浚谪置岭南。
诘旦,经同列救解,天子怒殊未释。
赵鼎力恳道:“张浚罪不过片策。凡人计议谋虑,谁不想万全,倘若因一失,便置之死地,后有奇谋秘计,谁复敢言?此事自关朝廷,并不是只为张浚。”秦桧在侧,独无一语。
赵官家稍解其意,令张浚落职,以秘书少监分司西京,永州居住。
张浚上奏道:“臣荷陛下知遇,出入总兵,将近十年,其所施为,不无仇怨。臣今奉亲偕行,去家万里,泛然舟寄,未有定居,望许臣于都督府借差使臣四员,存留亲兵五十人,以备缓急。如蒙俞允,令所在州,于上供钱米内应副。”官家许之。
自赵鼎召归,张浚每以回銮为念,至罢政离朝,诸人前往饯行,仍对众人道:“官家应当早回临安。”
秦桧起身道:“我当身任,果有此议,即以死争之。”
张浚瞥一眼秦桧,把杯中酒吃尽,一言不发,登舟而去。郦琼叛于八月,张浚罢于九月。
殿中侍御史石公揆言道:“张宗元本是一富人,初无才能;张浚喜其便佞,奖借提挈,跻身从班。今当深引不能赞佐之咎,自为去计可也,而乃随众诟骂张浚,力诋其非。”
徽猷阁待制、枢密都承旨张宗元因而落职,贬为提举江州太平观。
过数日,赵鼎奏道:“自张浚罢黜,蜀中士大夫皆不自安。今留行在所几十余人,往往一时遴选。臣恐台谏以张浚里党,或有论列,望陛下垂察。”
高宗道:“朝廷用人,止论有才无才。近来台谏好以朋党罪士大夫,如罢一宰相,则凡所荐引,不问人才与否,一时罢黜。此乃朝廷使之为朋党,非所以爱惜人才而厚风俗。”赵鼎等顿首谢。
秦桧上奏道:“臣曾语韩世忠、张俊,陛下倚此二大将,譬如两虎,固当各守藩篱,使寇不敢近。”
官家道:“此二将正如左右手,岂可一手不尽力?”命张俊自盱眙屯兵庐州。又赐吴玠犒军钱一百五十万缗,以温州知州李光为江西安抚制置大使。
权礼部侍郎吴表臣言:“科举校艺,诗赋取其文,策论取其用,二者诚不可偏也。然比年科举,或诗赋稍优,不复计策论之精粗,以致老成实学之士,不能无遗落之叹。欲望特降谕旨,今年秋试及将来省闱,其程文并须三场参考,若诗赋虽平而策论精博,亦不可遗。庶几四方学者知所向慕,不徒事于空文,皆有可用之实。”辅臣进呈。
赵官家道:“文学、政事自是两科,诗赋止是文词,策论则须通知古今。所贵于学者,修身、齐家、治国以治天下,专取文词,亦复何用!”
张俊当时已擅自弃守盱眙,从淮西还行在,朝议复遣之,张俊却不想再去淮西。台谏交章以为淮西无备可忧。
赵鼎独显言于众道:“今行朝握精兵十余万,使敌骑直临江岸,吾无所惧。淮西安静不动,使人罔测,敌未必辄敢窥伺,何至自扰扰如此!倘有它虞,吾当身任其责。张俊军久在泗上,劳役良苦,还未阅月,居处种种未定,乃遽使之复出,不保其无溃乱也。”于是议者即欲还临安。
起居舍人勾涛直前奏事,言道:“今江、淮列戍之兵,还有十余万,若委任得人,尚可用力。当此危疑,哪能轻退示弱,以生敌人进兵之心?可令刘锜以本部兵守合肥,方可无忧。”
帝从之,以刘锜知庐州兼淮西制置副使。
时主管殿前司公事、淮西制置使杨沂中也已还行在,在淮西者,刘锜一军而已。帝以马步二帅并缺,乃命杨沂中兼任。
岳飞得知郦琼叛归刘豫,奏道:“伏睹陛下移跸建康,将遂恢图之计。近忽传淮西军马溃叛,郦琼等迫胁军民,事出仓卒,实非士众本心,亦闻半道逃归人数不少,于国计未有所损,不足上轸渊衷。然度今日事势,恐未能便有举动。襄阳上流,即日未有戎马侵攻,臣愿提全军进屯淮甸。万一金人、伪齐窥伺,臣当竭力奋击,期于破灭。”
高宗不许,诏驻师江州为淮、浙之援。又赐岳飞书:“卿盛秋之际,提兵按边,风霜已寒,征驭良苦,如是别有事宜,可密奏来朝廷。以淮西军叛之后,每加过虑,长江上流一带,缓急之际,全借卿军照管。可更或饬所留军马,训练整齐。常若寇至,蕲阳江州两处水军亦宜遣发,以防意外。如卿体国,岂待多言。付岳飞。”赐岳飞军钱十万缗。
赵鼎进呈,因言:“胡安国昨进《春秋解》,圣上必然看过。”
官家道:“胡安国所解,朕置之座右,虽间用传注,能明经旨。朕喜《春秋》之学,率二十四日读一过。居禁中亦自有日课,早朝退,省阅臣僚上殿章疏,食后,读《春秋》、《史记》;晚食后阅内外章奏,夜读《尚书》,率以二鼓。”
赵鼎道:“今寒素之士,岂能终日力以观书?陛下圣学如此,非后世帝王所及!”
官家道:“不久前陈公辅曾谏朕学书,说字画不必甚留意。朕认为人之常情,必有所好,或喜田猎,或嗜酒色,以至它玩好,皆足以蛊惑性情,废时乱政。朕自以学书贤于它好,然亦不至废事。”
殿帅杨沂中请以诸路所起禁军弓弩手拣刺捧日、天武、龙卫、神卫,上四军。赵鼎等因论及南兵可数。
张守道:“只是军士选拔,标准不及。”
官家道:“人如同马一样。人之有力,马之能行,皆不在躯干之大小。所以兵无南北之分,只看用之如何。自春秋之时,申公巫臣通吴于上国,遂霸诸侯,项羽以江东子弟八千,横行天下,以至周瑜之败曹操,谢玄之破苻坚,皆南兵也。”
赵鼎又奏张俊措置河道事。
官家道:“张俊每事必亲临,所以能成功。朕每论将帅,须责其挽弓骑马,旁人未知朕意,必对朕说古有文能附众,武能威敌,不在弓马之间。他们却不知,身为将帅不能弓马,何以亲临行阵而率三军,使之赴难?何况今时艰难困苦,将帅应当身先士卒,此朕之深意也。”
此时张俊以全军还行在,赵官家欲令张俊尽以舟师分布控扼,然后引兵渡江。
赵鼎道:“淮西寂然无惊,似乎不必如此。若张俊渡江,外间便说朝廷已弃淮西。当一向勿问,不发一兵,金齐未必敢动。”帝以为然。
官家道:“蜀中自赵开后,茶马无专官者近十年,先是吴璘常取茶至军前换马,后来以茶易换珠玉那些无用之物,朕听闻,数加戒饬,仍然无用。只得降旨,复置官员领其事。”
赵鼎言道:“近日得旨,复置茶马官,旧有主管至提举官,共三等。”
官家道:“等择得合适人选,当考其资历命之。”不久,以左中奉大夫、直秘阁张深主管成都等路茶马监牧公事。
淮西军中诸使臣为郦琼劫去,至是复归者甚众,有司以文券不明,例降所给。赵鼎与执政官议不合,乃密告官家:“这些人去伪归正,应当宽容。今乃降其所请,反使栖栖有不足之叹。”
帝即批出,各还归本职,于是人心欣然,来者相继。
赵鼎因奏事又言:“来春去留之计,还望陛下思虑,恐回跸临安之后,中外说朝廷无意恢复中原。”
官家道:“张浚措置三年,竭尽民力,耗尽国用,何尝得尺寸之地,而坏事多矣。此等议论,不必在乎。人言不足恤。”
后日,尹焞自九江入见,赵官家与其谈论古今兴废之事,聊了半日,大喜过望,命尹焞为秘书郎兼崇政殿说书。
却说岳飞知刘豫勾结粘罕,而兀术恶刘豫,可以离间分其势。正值军中捉得兀术谍者,岳飞假意发怒斥责道:“汝不是我军中人张斌么?我遣你去齐地见刘豫,约诱至四太子诛杀,你去后不复回。吾又遣人问刘豫谋杀兀术之事,刘豫已许我,今冬以会合寇江为名,诓骗四太子于清河。你拿了刘豫书信不回,为何背叛于我?”那谍者以为暂不被杀,诡对服罪。
岳飞乃作蜡书,对谍者说道:“吾今宽恕汝罪,汝再去齐地约定举兵日期,刲股纳书,不得泄露,回来当有重赏。”谍者返回金国,以书示兀术。
兀术笑道:“此乃岳飞离间之计,怎能瞒我?不过俺确实不喜刘豫那厮,不如将计就计,废去齐国。”于是驰告其主。
完颜亶听兀术之报,言道:“去岁刘豫藕塘之败,已失人心,又请立刘麟为太子,心怀叵测。自郦琼投其麾下,闻张浚遣人持蜡书交付郦琼,刘豫先后使户部员外郎韩元英、户部侍郎冯长宁来乞大军伐宋,实是可疑。汝言无论真假,刘豫兵众难制,终将尾大不掉。”
兀术道:“不如佯言郦琼诈降,命散其兵,而后徐徐图之。”狼主用兀术之计,遂以女真万户束拔为元帅府左都监屯太原,渤海万户大挞不也为右都监屯河间,只称要助刘豫伐宋,刘豫并不疑心。
刘豫在汴京候金主发兵,要复所失城池,却夜夜有枭鸣于后苑,不得安生。又数日,龙撼宣德门灭“宣德”二字,有星陨于濰州昌乐县平原镇。壕寨官贲百祥见之,说道:“祸在百日之内。”
刘豫问道:“祸可禳否?”
贲百祥道:“惟在修德。”刘豫怒,以为诳语,斩贲百祥于市。
未过半月,金主完颜亶令挞懒、兀术、完颜褎统大军伐宋,将到汴都,刘豫得知,命其子刘麟出至大名府恩州武城县相迎。刘麟至武城县,知兀术、挞懒已到刁马河北,并不防备,率数百骑出迎。挞懒使人谕刘麟,止从骑南岸,独召刘麟渡河。刘麟过河,兀术令大将移剌成擒之,移剌成挥戟把刘麟拍下马,一条绳索捆了。
刘麟大叫:“我刘元瑞,齐帝豫子也,何故如此?”
挞懒道:“汝父系谋反之嫌,狼主疑之,故遣我来。”
挞懒、兀术、完颜褎不由分说,擒刘麟直到汴京城下,以骑守宣德、东华、左、右掖门。兀术、挞懒、完颜褎三骑突入东华门,问齐王何在,伪皇城使等错愕失对。兀术以鞭击之,径趋垂拱殿,入后宫门,又问,有美人揭帘说道:“陛下在讲武殿阅射。”兀术等驰往,直到殿上,刘豫起身,欲更衣。
兀术下马执其手道:“不须更衣,有急公事,欲登门同议。”于是兀术、刘豫同行出宣德门,就东阙亭少立。兀术乃麾小卒持赢马,强令刘豫乘之,约令刘豫同至寨中计事。刘豫拊手大笑上马,从卫犹数十人。金兵露两刃左右夹之。
刘豫这才知道不妙,见挞懒哀道:“昔日得公相助,方建帝号,今日何故无情?”
挞懒道:“四太子告汝谋反,若有冤屈,我可代汝辩之。”遂囚于汴京城外金明池。
是日,金右副元帅鲁王挞懒复入汴京,召伪齐文武百官、军、民、僧、道、耆寿,拜金诏于宣德门下。宣诏过后,挞懒与兀术,张紫盖,从素队数十人,立西朵楼下。伪尚书左丞相张昂,左丞范恭、右丞李邺,趋前欲拜,挞懒敛身,令通事传言慰劳,张昂等次第进揖。次见兀术,兀术不为礼。张昂等退,挞懒、兀术二帅入居东府,遣铁骑数千巡绕大内,又遣小卒巡行坊巷,扬言道:“自今不用汝为签军,不用汝免行钱,不用汝五厘钱,为汝敲杀貌事人,请汝旧主人宋少帝来此住坐。”由是人心稍安。
金国尚书省行文下达:“齐国自来创立重法,一切削去,应食粮军,愿归农者许自便。齐国宫人,检刘豫所留外,听出嫁。内侍除看守宫禁人外,随处住坐。自来齐国非理废罢大小官职,并与叙用。见任官及军员,各不得夺侵民利。自来逃亡在江南人,却来归投者,并免本罪,优加存恤。一应州县见勘诸公事,不得脱漏。”
刘豫之废,汴京得金一百二十余万两、银一千六百余万两、米九十余万斛、绢二百七十万匹、钱九千八百七十余万缗。
于是尚书省奏刘豫治国无状,当废。十一月丙午,金狼主诏废齐国,降封刘豫为蜀王。
刘豫被拘于琼林苑,蹙额无聊,对挞懒道:“我父子尽心竭力,无负上国,惟元帅哀怜之。”
挞懒道:“蜀王,汝不见赵氏少帝出京日,万姓然顶炼臂,号泣之声闻十余里。今汝废,在京无一人怜汝者,汝何不自知罪也!”刘豫语塞。挞懒逼之北行,问以所欲,刘豫乞请居住相州韩琦宅,挞懒许之。
后来刘豫并其子刘麟徙于临潢府,封刘豫为曹王,赐田以居之。刘豫僣号凡八年,废时年六十五。
刘豫弟京兆留守刘益,轻财好施,礼贤下士,与士卒同甘苦,颇有远略,金人亦忌之。将废刘豫,先遣左监军完颜杲以侵蜀为名,伐京兆府,袭刘益以归。
金人以伪齐银青光禄大夫、太子太傅张孝纯权行台尚书左丞相,契丹萧保寿弩为右丞相,金人温敦师中为左丞,燕人张通古为右丞,伪齐户部侍郎冯长宁为户部尚书,燕人张钧为礼部侍郎,又以杜充子杜崇为兵部郎中,张叔夜子张仲熊为光禄寺丞,皆在行台供职。张钧始事辽,为鸿胪寺少卿、辽兴军节度掌书记,奉张觉归顺表入金,除徽猷阁待制,至是复用。罢伪齐尚书右丞相张昂知孟州,左丞范恭知淄州,右丞李邺知代州,殿前都指挥使许青臣同知怀州,伪皇子府左军统制靳赛同知相州,户部员外郎韩元英为忠武军节度副使,南路留守翟纶为横海军节度副使,又以完颜胡沙虎为汴京留守,伪齐河南监酒李俦同知副留守,知代州刘陶为都城警巡使,宗室赵子涤为汴京总制,伪皇子府选锋军统制李师雄为马步军都虞候,前军统制王世忠为步军都虞候,伪知莱州徐文为汴京总管府水军都统制,伪镇海军节度使、山东路留守李成为殿前都指挥使兼知许州,孔彦舟为步军都指挥使兼知东平府,泾原路经略使张中孚为陕西诸路节制使、权知永兴军,秦凤路经略使张中彦权知平凉府;麟府路经略使折可求,环庆路经略使赵郴,熙河路经略使慕容洧,资政殿学士、知开封府郑亿年,知河南府关师古,知拱州郦琼,知亳州王彦先,知宿州赵荣,大名府副总管刘光时,并依旧职。
废齐国数月前,粘罕已死。原来金国自从完颜亶即位两年来,吴乞买嫡长子完颜宗磐与完颜宗干、完颜宗翰并领三省事,共为权臣,专横无礼。宗磐欲诬粘罕,故先折其羽翼,以粘罕亲信尚书左丞高庆裔有赃,下大理寺勘问,粘罕向完颜亶乞请免官为庶人,以赎高庆裔之罪,完颜亶不允。
高庆裔临刑,粘罕与其哭别。高庆裔对粘罕叹道:“我公早听高某之言,事岂至于今日,某死之后,我公保重。”以此知高庆裔曾教粘罕谋反,其事明矣。高庆裔死后,山西路转运使刘思因此案伏诛,肃州防御使李兴麟免官,此二人亦是粘罕党羽。
粘罕以高庆裔之死,绝食纵饮月余,恚闷而死,虽非梃刃加身,也非正命。年五十八。追封周宋国王。正隆二年,例封金源郡王。大定年间,改赠秦王,谥号桓忠,配享太祖庙廷。此为后话。
宗翰内能谋国,外能谋敌,决策制胜,有古名将之风。临潢既捷,诸将皆有怠忽之心,而请伐不已。越千里以袭辽主,诸将皆有畏顾之心,而请期不已。观其欲置江、淮,专事陕服,当时无有能识其意者。甫释干戈,敛衽归朝,以定熙宗之位,精诚之发,孰可掩哉。
刘豫废国后,左副元帅挞懒遣人送王伦、高公绘回宋,并对二人道:“好报江南,既道涂无壅无阻,和议自此平达。”二人不敢停留,一路返回江南。
刘豫被废国,正合兀术之心,兀术欢喜,以万骑驰猎淮上,与李世辅独立马围场间。李世辅身披铁甲,腰悬双刀,命心腹将吴俊往探淮水可度马处,欲执兀术归朝。吴俊去了半日而还,李世辅驰问之道:“可能渡河?”
吴俊回道:“淮水浅处皆有竹枪,马腹马腿皆被刺伤,不能过去。”
李世辅怒眉咬牙,说道:“可惜了如此良机。”
而兀术不知此情,见李世辅走远,以为射猎狐兔,走马到其面前。李世辅急忙挥退吴俊,转变笑脸道:“四太子打猎几只野物?”
兀术道:“今日不济,还不曾有。”
李世辅将鞍旁悬袋中取出几只野雉递与兀术,笑道:“臣射中的便是四太子的。”兀术甚喜,授李世辅承宣使、知同州。
却说宋国奉使修武郎朱弁,虽为金人所拘,遣使臣李发归国,以书报朝廷,言粘罕五十八岁,自完颜亶即位不得志,郁郁而终。
秦桧对官家道:“金国多事,天下形势或许有变。”
赵官家听粘罕死,心中欢喜,笑道:“金人暴虐,不死还等什么?只恨寡人未能提师亲讨,戮贼头颅。”
秦桧道:“陛下只需积德行善,中兴必然有时。”
官家道:“此固有时,但也须有所施展作为,然后可以得志。但今政犹病人误服药,气力尚羸,来春当极力经理中原。”于是下旨,令京东宣抚处置使韩世忠移司镇江府,留兵以守楚州。
韩世忠上奏,畅谈道:“敌情叵测,其将以计谋缓慢我军,乞请独留此军于楚州,蔽遮江、淮,誓与敌人决一死战。”
帝赐札道:“朕迫于强敌,越在海隅,每慨然有恢复中原之志。顾以频年事力未振,姑郁居于此。前日恐有未便,委卿相度,今得所奏,益见忠诚,虽古名将何以过。使朕悚然兴叹,以谓有臣如此,祸难不足平也。古人有言,‘阃外之事,将军制之,’今既营屯安便,控制得宜,卿当施置自便,勿复拘执。至于军饷等事,已令三省施行。”
一日,官家与赵鼎谈论国事,忽然泗州知州刘纲上奏王伦归国消息。
官家颦蹙双眉道:“朕以梓宫及皇太后、渊圣皇帝未还,晓夜忧惧,未尝去心。若敌人能从朕所求,其余一切不必计较。”
赵鼎道:“臣等仰见陛下孝心,焦虑烦劳,王伦归国,必有北国音讯。”
官家道:“国家但能自治以存天心,岂无复强之日?”
七日后,王伦等出使北国还朝,入见高宗赵构,言金国许还梓宫及皇太后,又许还河南诸州。官家遂祔徽宗皇帝、显肃皇后神主于太庙,复遣王伦、高公绘奉迎梓宫。
是冬,吴玠遣裨将马希仲攻熙州,郑宗、李进攻巩州。马希仲平庸凡劣,得令即气索,不得已进营熙州城外数十里。熙州父老闻官军来,有欲率众归附者。
金将宣言道:“北军今日大至,当共劫营。”马希仲听说,黄昏时拔寨逃归,吴玠怒斩之,以首级警示三军。郑宗、李进也兵败巩州城下,郑宗战死。
次年正月初,尚书左仆射赵鼎率百官遥拜渊圣皇帝于南宫门外,又到常御殿门,进名奉慰,以官家谅闇之故。
赵官家减临安府夏税折输钱,罢张守参政,下诏复幸浙西,以二月七日起发,与赵鼎道:“建康诸官司及百官廨舍,皆令照管,它时复来,减免民力营造。”赵鼎等奏已令建康府拘收,且言若金人以大河之南,送归本朝,当驻跸建康以待经营。
不日,伪齐寿州知州宋超率兵民来归,閤门宣赞舍人、寿春知府孙晖告知朝廷。
官家对众臣道:“此事于朝廷无毫发之益,但如人子来归,为父者岂可拒而不受!然已遣使人与金议事,可下沿淮,不得擅自遣人过淮招纳,引惹事端。”
宋超归宋同日,蔡州提辖白安时杀金将兀鲁,执其守刘永寿来降。原来金国蔡州知州刘永寿为淮西安抚使,兀鲁副之,刘永寿以小隙弹劾兀鲁之罪,金人移兀鲁同知德州。未几,忽报兀鲁以女真兵三千来蔡州。
提辖白安时对刘永寿道:“兀鲁此来不善,知州不如南归大宋,不可放兀鲁入城。”
刘永寿不从,说道:“金廷若赐我死,当死之。”白安时恐其谋泄,即拘押刘永寿,勒蔡州兵以待之。兀鲁引众入城,不为防备。白安时笑脸迎上前,猛然抽刀,砍杀兀鲁。金兵见主将身死,顿时大乱,白安时乘势尽杀之,擒执刘永寿,驱城中老小军民归宋。湖北、京西宣抚使岳飞,遣统制官张宪前往接纳,授白安时武功大夫、高州刺史。又中原士庶以金人废齐之后,多有携带老小来归江南,兼郦琼叛兵复有回归者,沿淮诸州皆招纳应接不暇。
再说赵鼎复相后,无所作为,群臣议者甚多。赵鼎听了,笑道:“今日之事如人患羸,当静以养之。若复加攻砭,必伤元气。”又建议收复中原,上书朝廷道:“士大夫多谓中原有可复之势,宜便进兵,恐它时不免议论,谓朝廷失此机会,请召诸大将问计。”
官家道:“今日梓宫、太后、渊圣皇帝,还未回朝,不与金国言和,则不能送还。”
参知政事陈与义言道:“用兵须杀人。若因和议遂心如意,岂不贤于用兵?万一和议不成,再用兵不迟。”帝以为然。
金人废刘豫,赵鼎遣间招河南守将,寿、亳、陈、蔡四州之间,往往举城或率部曲来归,得精兵万余,马匹数千。当时庐州知州刘锜入朝,见官家奏言:“淮北归正者不绝,今年合肥可得四五万人马。”
官家与赵鼎等人喜道:“朕每虑江上诸将控扼之势未备,若上流有警,岳飞不可下,则江、淮数百里备御空虚,今得刘锜此军,可无患矣。”
岳飞知刘豫被废,略奏朝廷道:“宜乘废刘豫之际,捣其不备,长驱以取中原。”赵官家接到奏札,不与答复。岳飞又上书请增兵马粮草。
官家聚百官谕道:“上流地分诚阔远,宁与减地分,不可添兵。今日诸将之兵,已患难于分合。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古人所戒。今之事势虽未至此,然与其添与大将,不若别置数项军马,庶几缓急之际易为分合也。”遂不许岳飞增加兵马。
未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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