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相屈膝受虏书~蛮王举兵犯嘉州】
话说赵构对秦桧说道:“朕本无黄屋之心,今日横议竟然如此指责朕。朕主和议,只为母后在北国受苦,能及早还朝而已。”
于是秦桧与参知政事孙近,上书言:“臣等比以金使及境,各进愚计,务欲接纳适中,可以经久。朝廷之体,贵在缜密,不敢漏言。闻胡铨上章历诋,盖缘臣等识浅望轻,无以取信于人,伏望睿断早赐诛责,以孚众听。”
高宗说道:“卿等所陈,初无过论。朕志固定,择其可行。中外或致于忧疑,道路未详其本末。至小吏轻诋柄臣,久将自明,何罪之有!”至是乃议罪责胡铨。
秦桧批旨道:“北使及境,朝廷夙夜讲究,务欲上下安帖,贵得和议久远。胡铨身为枢属,既有所见,自合就使长建白。乃狂妄上书,语言凶悖,仍多散副本,意在鼓众劫持朝廷。可追毁出身以来文字,除名勒停,送昭州编管,永不收叙。令临安府差使臣兵级押发前去,候到,具日月闻奏。仍令学士院降诏,布告中外,深知朕安民和众之意。”
胡铨上书直谏,秦桧弹劾胡铨狂妄凶悖,鼓众劫持,赵构下诏除名,编管昭州。胡铨妾室有孕临月,遂寓居湖上僧舍,欲生产之后再走,而临安已遣人械送贬所。
秘书省正字范如圭、敕令所删定官方畴二人,见吏部侍郎晏敦复,为胡铨求援。
晏敦复长叹道:“不久前我曾说秦桧奸诈,诸公不以为然;今日方专国事,便敢如此。此人得官家信任重用,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晏敦复即往见守臣徽猷阁待制张澄,语道:“胡铨论宰相,天下共知。祖宗朝言事官被谪,开封府必不如此。”
张澄愧谢道:“你等说的对,这就遣人追还。”
谏议大夫李谊、户部尚书李弥逊、侍御史陈刚中等,皆联名上书,请恕胡铨罪。秦桧大怒,送陈刚中吏部,差知赣州安远县。赣有十二邑,安远滨岭,地恶瘴深,谚曰:“龙南、安远,一去不转。”言必死也。陈刚中果死。秦桧迫于公论,乃以胡铨监广州盐仓。
既而校书郎许忻、枢密院编修官赵雍同日上疏,力排和议。曾开见秦桧,言今日当论存亡,不当论安危。秦桧骇愕,贬出朝廷。
新除礼部侍郎尹焞独上疏:“臣伏见本朝有辽、金之祸,亘古未闻,中国无人,致其猾乱。昨者城下之战,诡诈百出,二帝北狩,皇族播迁,宗社之危,已绝而续。陛下即位以来十有二年,虽中原未复,仇敌未殄,然而赖祖宗德泽之厚,陛下勤抚之至,亿兆之心无有离异。前年徽宗皇帝、宁德皇后崩问遽来,莫究不豫之状,天下之人痛心疾首,而陛下方且屈意降志,以迎奉梓宫、请问讳日为事。今又为此议,则人心日去,祖宗积累之业,陛下十二年勤抚之功,当决于此矣。不识陛下亦尝深谋而熟虑乎,抑在廷之臣不以告也?《礼》曰:“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今陛下信仇敌之谲诈,而觊其肯和以纾目前之急,岂不失不共戴天、不反兵之义乎?又况使人之来,以诏谕为名,以割地为要,今以不戴天之仇与之和,臣切为陛下痛惜之。或以金国内乱,惧我袭己,故为甘言以缓王师。倘或果然,尤当鼓士卒之心,雪社稷之耻,尚何和之为务?”
尹焞且移书切责秦桧:“今北使在廷,天下忧愤,若和议一成,彼日益强,我日益怠,侵寻朘削,天下有被发左衽之忧。比者,窃闻主上以父兄未返,降志辱身于九重之中有年矣,然亦自是未闻金人悔过,还二帝于沙漠。继之梓宫崩问不详,天下之人痛恨切骨,金人狼虎贪噬之性,不言可见。天下方将以此望于相公,觊有以革其已然,岂意为之已。甚乎。今之上策,莫如自治。自治之要,内则进君子而远小人,外则赏当功而罚当罪,使主上孝弟通于神明,道德成于安强,勿以小智孑义而图大功,不胜幸甚。”
秦桧大怒,把奏疏及书信皆毁之,不报官家知道。尹焞于是固辞新命不拜。
奉礼郎冯时行召对,言和议不可信,至引汉高祖分羹事为喻。
赵构颦蹙而起,愠怒道:“朕不忍闻。”
秦桧乃贬谪冯时行知万州,寻亦抵罪。
张浚在永州,上疏言:“燕、云之举,其监不远。盖自宣和以来,挟诈反覆,倾我国家,非可结以恩信。借令彼中有故,上下分离,天属尽归,河南尽复,我必德其厚赐,谨守信誓,数年之后,人心益懈,士气渐消。彼或内变既平,指瑕造衅,肆无厌之求,发难从之请,其将何词以对?顾事理可忧,又有甚于此者。陛下积意兵政,将士渐孚,一旦北面事仇,听其号令,小大将帅,孰不解体!陛下欲经理河南而有之,臣知其无与赴功而共守者也。”共上奏章五十封,都被秦桧焚毁,不报御前。
只说接伴使范同,奏金使遣人议过界。赵构道:“若使百姓免于兵革之苦,得安其生,朕亦何爱一己之屈!”时上下汹汹,赵构手札交付范同,路上稍有生事之人,当议贬谪编置。
金国诏谕使、尚书右司侍郎张通古、签书宣徽院事萧哲已入宋境,范同迎之,向北再拜,问金主起居,军民见者,往往流涕。
洪州知州李纲听闻,上疏道:“臣窃见朝廷遣王伦使金国,奉迎梓宫。今伦之归,与金使偕来,乃以“诏谕江南”为名,不著国号而曰“江南”,不云“通问”而曰“诏谕”,此何礼也?臣请试为陛下言之。金人毁宗社,逼二圣,而陛下应天顺人,光复旧业。自我视彼,则仇雠也;自彼视我,则腹心之疾也,岂复有可和之理?然而朝廷遣使通问,冠盖相望于道,卑辞厚币,无所爱惜者,以二圣在其域中,为亲屈己,不得已而然,犹有说也。至去年春,两宫凶问既至,遣使以迎梓宫,亟往遄返,初不得其要领。今伦使事,初以奉迎梓宫为指,而金使之来,乃以诏谕江南为名。循名责实,已自乖戾,则其所以罔朝廷而生后患者,不待诘而可知。臣在远方,虽不足以知其曲折,然以愚意料之,金以此名遣使,其邀求大略有五:必降诏书,欲陛下屈体降礼以听受,一也。必有赦文,欲朝廷宣布,班示郡县,二也。必立约束,欲陛下奉藩称臣,禀其号令,三也。必求岁赂,广其数目,使我坐困,四也。必求割地,以江为界,淮南、荆襄、四川,尽欲得之,五也。此五者,朝廷从其一,则大事去矣。金人变诈不测,贪婪无厌,纵使听其诏令,奉藩称臣,其志犹未已也。必继有号令,或使亲迎梓宫,或使单车入觐,或使移易将相,或改革政事,或竭取租赋,或朘削土宇。从之则无有纪极,一不从则前功尽废,反为兵端。以为权时之宜,听其邀求,可以无后悔者,非愚则诬也。使国家之势单弱,果不足以自振,不得已而为此,固犹不可,况土宇之广犹半天下,臣民之心戴宋不忘,与有识者谋之,尚足以有为,岂可忘祖宗之大业,生灵之属望,弗虑弗图,遽自屈服,冀延旦暮之命哉?臣愿陛下特留圣意,且勿轻许,深诏群臣,讲明利害、可以久长之策,择其善而从之。”
李纲虽与众论不合。赵构不以为忤,只说:“大臣当如此矣。”
秦桧怕议论者不停,请下诏告诫训谕。赵构下诏:“朕以眇躬,抚兹艰运,越自初载,痛二帝之蒙尘,故兹累年,每卑辞而遣使。不难屈己,徒以为亲,虽悉意于经营,终未得其要领。昨者惊传讳问,恭请梓宫,彼方以讲好而来,此固当度宜而应。朕念陵寝在远,梓宫未还,伤宗族之流离,哀军民之重困,深惟所处,务适厥中。既朝虑而夕思,又广询而博访,言或同异,正在兼收,事有从来,固非创议。枢密院编修官胡铨,职在枢机之属,分乖廉陛之仪,遽上封章,肆为凶悖,初投匦而未出,已誊稿而四传,导倡陵犯之风,阴怀劫持之计。倘诚心于体国,但合输忠;惟专意于取名,故兹眩众。闵其浅虑,告尔多方,勿惑胥动之浮言,庶图可久之大计。”
秦桧又奏请高宗以吏部尚书李光素有时望,使押和议榜以镇浮言。赵构不想用李光。
秦桧言道:“臣与李光并不认识,只是听闻李光有人望,若同押榜,浮议自息。”赵构许之,升李光参知政事。
秦桧以未见国书,疑为封册,只怕众人议论,追究自己罪过,与萧哲等议,改江南为宋,诏谕为国信。
秦桧欲高宗行屈己之礼。赵构道:“朕受祖宗二百年基业,为臣民推戴,已逾十年,岂肯受其封册!兼画疆之后,两国各自守境,每事不相关涉,惟正旦、生辰遣使之外,非时不许往来,朕计已定。”乃下诏:“金国遣使入境,欲朕屈己就和,命侍从、台谏详思条奏。”
司勋员外郎朱松、馆职胡珵、张扩、凌景夏、常明、范如圭同上一疏言:“金人以和之一字得志于我者十有二年,以覆我王室,以弛我边备,以竭我国力,以懈缓我不共戴天之仇,以绝望我中国讴吟思汉之赤子,以诏谕江南为名,要陛下以稽首之礼。自公卿大夫至六军万姓,莫不扼腕愤怒,岂肯听陛下北面为仇敌之臣哉!天下将有仗大义,问相公之罪者。”
又有大臣张焘拜章言:“金使之来,欲议和好,将归我梓宫,归我渊圣,归我母后,归我宗社,归我土地人民,其意甚美,其言甚甘,庙堂以为信然,而群臣、国人未敢以为信然也。盖事关国体,臣请推原天意为陛下陈之。《传》曰:”天将兴之,谁能废之?‘臣考人事以验天意,陛下飞龙济州,天所命也。敌骑屡犯行阙,不能为虞。甲寅一战败敌师,丙辰再战却刘豫,丁巳郦琼虽叛,实为伪齐废灭之资,皆天所赞也。是盖陛下躬履艰难,侧身修行,布德立正,上副天意,而天佑之之所致也。臣以是知上天悔祸有期,中兴不远矣。愿益自修自强,以享天心,以俟天时。时之既至,吉无不利,则何战不胜,何功不立。今此和议,姑为听之,而必无信之可恃也。彼使已及境,势难固拒。使其果愿和好,如前所陈,是天诱其衷,必不复强我以难行之礼。如其初无此心,二三其说,责我以必不可行之礼,要我以必不可从之事,其包藏何所不有,便当以大义绝之。谨边防,厉将士,相时而动。愿断自渊衷,毋取必于彼而取必于天而已。乃若略国家之大耻,置宗社之深仇,躬率臣民,屈膝于金而臣事之,而凯和议之必成,非臣所敢知也。“
赵构心中不安,又下诏:“大金遣使前来,止为尽割陕西、河南故地,与我讲和,许还梓宫、母、兄、亲族,余无须索。虑士民不知,妄有扇惑,尚书省榜谕。”
张通古、萧哲至行在,言先归河南地,徐议其他事。王伦与金人同回,以病为由请辞,朝廷不许,令其至内殿奏事。
张通古、萧哲骄倨,受金帝诏书之礼未定,外议汹汹。御史中丞勾龙如渊、右谏议大夫李谊、殿中侍御史郑刚中到都堂见秦桧议国书之事,勾龙如渊谓得其书纳之禁中,则礼不行而事定,秦桧遂用其计。
秦桧问道:“当初草率答应金人要求,现在反悔,若王伦与金使商量不通,又该怎么办?”
勾龙如渊道:“正恐王伦未能办成此事。请秦相公和参政亲见金国使人商量,或许国事能早些办妥。”
李光道:“哪有这种礼数!”
如渊道:“只能如此。陛下都能屈身,我等为臣的,又有何不能?”李光默然。
勾龙如渊乃召王伦责道:“公为使人,通两国之好,凡事当于彼中反覆论定,安有同敌使至而后议者?”
王伦垂泪道:“下官九死一生,往来虎口多次,今日中丞竟这般责我。”
秦桧等人劝解王伦道:“中丞并无他意,也想激公了断取书之事。”
王伦用衣袖拭泪,说道:“如此,我怎敢不尽力。”便去与张通古等人商议先取国书,张通古并无退让之意。
次日,帝亲笔召勾龙如渊、李谊入对。赵构辞色俱厉道:“士大夫只为自己考虑,建炎间朕被兀术追杀到明州时,百官各自逃生,朕向金人投拜百次,也无臣下来问,现在却颇有微词指责朕,是何道理?”
勾龙如渊见龙颜大怒,小心说道:“今日事势,与在明州时不同。”
李谊道:“此事莫须召三大将来,与之商议,取其稳当乃可?”
赵构不答,良久道:“韩世忠、岳飞不与金和,若召至行在,会惹出泼天大祸。王伦奉命出使,至此亦持两端;秦桧素主此议,现在也要求去。”
翼日,赵构召王伦入对,责以取书事。当晚,王伦见张通古,以一二策危言动之,张通古遂许王伦,以秦桧至驿馆见金使,受书以归。
后数日,吏部侍郎晏敦复,户部侍郎李弥逊、染汝嘉,兵部侍郎兼史馆修撰兼权吏部尚书张焘,给事中兼直学士院楼炤,中书舍人兼资善堂翊善苏符,权工部侍郎萧振,起居舍人薛徽言,同班入对,上奏道:“臣闻圣人与众同欲,是以济事。是故人君施设注措,未有不以从众而成,违众而败者。伏见今日屈己之事,陛下以为可,士大夫不以为可,民庶不以为可,军士不以为可,如是而求成,臣等窍惑之。仰惟陛下独以为可者,谓梓宫可归也,渊圣可还也,母后可复也,宗族、土地可得也。国人不以为可者,谓敌人素多变诈,今特虚文以来,而梓宫未归,渊圣未还,母后未复,宗族、土地未得,何可遽为卑辱之事!此公论也。以陛下圣孝,固无所不尽,然天下公论,又不可不从。使天诱其衷,敌人悔祸,惟我之从,而梓宫已归,渊圣已还,母后已复,宗室、土地皆已得之,则两国通好,经久之礼,尚有可议。岂有但信其虚辞,一未有所得,而遂欲屈膝以从之乎!一屈之后,将举国以听之,臣等恐彼之所许,未必可得,而我之为国,日朘月削,遂至不可复支矣。臣等窃闻敌使入境,伴使北向再拜,问敌帅起居;此故事也,然军民见者,或至流涕。夫人心戴国如此,虽使者一屈犹为之不平,况肯使陛下不顾群议,断而行之?万一众情不胜其忿,而王云、刘晏之事或见于今日,陛下始有追悔之心,恐已晚矣。传曰:‘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合二难以安国,危之道也。臣等职在论思,窃闻舆议,不敢缄默,伏望圣慈俯同众情,毋遂致屈而缓图之,不胜幸甚!”
赵构览奏,愀然不悦,变色道:“卿言可谓纳忠,朕甚喜士大夫尽忠如此。但朕也不至于为敌人所欺骗。还要仔细计议,若决非诈伪,然后可从。如不然,当拘留其人,再遣使审问虚实。”
张焘力诋拜诏之议,秦桧患之,张焘亦自知得罪,托疾在告。秦桧令给事中楼炤告谕道:“北扉缺人,欲以张公为直院。”
张焘大骇道:“秦桧果有此言,我还不如以病休假,更不敢出矣。”秦桧不能勉强。
楼炤亦举“谅阴三年不言”事以告秦桧,于是帝不出,下诏定秦桧摄冢宰受书。
何为谅阴三年不言?此语出自《尚书》,意为国君驾崩,天子守丧,三年不谈政事,百官各司其职,听命宰相三年。
赵官家以方居谅阴,难行吉礼为由,命秦桧摄冢宰,率文武百官至驿馆见萧哲、张通古。
秦桧对金使道:“官家命我面南背北,接金国书。”
张通古道:“大国之卿当小国之君。大金天子以河南、陕西赐宋,宋约奉表称臣,金国使者不可以北面。若欲贬损使者,使者不敢传诏。”遂索马欲北归。
秦桧命设东西位,张通古东面,秦桧西面,跪接国书。
张通古还要百官礼仪周备,迎请国书入宫,秦桧乃命三省、枢密院吏朝服乘马导从。当时以秦桧首创和议,致亏国体,观者莫不愤叹。
降御札赐三大将韩世忠、张俊、岳飞,不可妄动。和议已成,始定都于临安府,即是杭州。此为绍兴八年十二月事也。
宋金和议既成,岳飞在军中独自叹息,数日无眠,一夜自敲了一碟核桃肉,烫了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不觉饮酒大醉,却轻飘飘的直到云头,向下一望,只见千里烽火狼烟,遍地军民死尸,血肉模糊,难以辨认。又见金兵四处杀人放火,心中大怒,要去退敌,呼诸将之名,无有应者。岳飞再急摸丈八铁枪,却未曾带来,只在身边拔出佩剑,厉声大喝:“岳飞在此,那厮们休得放肆。”便去迎战,哪知忘记在云端,一失足跌将下来,猛然惊醒,却是一梦。
岳飞见屋内残烛摇曳,喃呐道:“怪哉!怪哉!这梦却似真的一般。”又听屋外已敲三更,便站起身出得屋外,见夜黑如漆,甚是清静,并无一丝响动,仰着头只见一轮孤月朦胧,挂于夜空。赏了一遭月,念及本为大宋重臣,却难阻和议,心中悲苦万分,有感而发,自回屋中捉笔填词《小重山》一首,词道: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过数日,王贵自军中来府里报,言孟邦杰自北地河南率部来投。岳飞急忙令次子岳雷备马,与王贵驰至军中,直到中军大帐,见了孟邦杰。牛皋、徐庆正在管待。
孟邦杰见岳飞入帐,起身跪于面前,泣道:“小弟孟邦杰投刘豫,任河南府尹,特来请死。”
岳飞扶起道:“兄弟休如此说,前翻若非兄弟暗中密信,岳家军安能屡败齐军?今日相聚,正好我等兄弟重逢,共聚大事,同心报国。”遂命摆酒,为孟邦杰接风洗尘,岳家军上下痛饮一回。孟邦杰重归岳家军中,自是不表。
又说李世辅被兀术任命为同州知州,至鄜州省侍其父,李永奇与其说道:“同州入南山,乃金人往来驿路,汝可于此擒其酋,渡洛、渭,由商、虢二州归朝。第报我知,我当以兵取延安而归。”李世辅赴同州,即遣黄士成等持书由蜀至吴,报归朝事。
金国元帅完颜杲驰驿抚治诸郡,至同州。完颜杲即是撒离喝。李世辅出迎,假意坠马,称折臂而回。
撒离喝入城,李世辅诈使通判以献宝甲为名,邀请撒离喝至州廨,撒离喝不疑,与部将颜盏门都同往。
撒离喝方到州廨,李世辅见撒离喝身旁一将,黑袍铁甲,持偃月长刀,身长九尺,青面美髯,环眼阔口,便问道:“此人是谁?”
撒离喝道:“此乃颜盏门都,现为蒲辇,其兄颜盏羊艾早年攻打汴京阵亡,兄弟二人有功于国。”
李世辅听了,假言赞道:“兄弟二人皆是英雄。”乃令亲校崔皋、拓跋忠等人摆酒设宴,款待撒离喝手下军士。
李世辅则请撒离喝入堂吃酒,与军士相隔,唯有颜盏门都紧随撒离喝左右,持刀站立,寸步不离。无一时,那些金兵吃酒大醉,被崔皋等人一刀一个,全部杀死。
撒离喝竟然不知,还问道:“李知州,宝甲在何处?”
李世辅起身冷笑,腰边掣出双刀,叫一声:“拿下。”左右突出披甲壮士十人,各持军器,将撒离喝二人围住。
撒离喝大惊,起身道:“这是为何?”
李世辅厉声道:“我已决计归宋,拿你献功。”
撒离喝呼堂外军士,无有应者。
颜盏门都大叫道:“逆贼吃我一刀。”挥刀便砍李世辅,李世辅与他步战数合,颜盏门都怕他人多,对着李世辅虚晃一刀,欲护撒离喝转身突围,李世辅上前一步,将撒离喝一把扯回,拖翻生擒。颜盏门都只得孤身杀出府门,上马而去。李世辅追之不及,将撒离喝绑缚马背,与亲校崔皋、拓跋忠等数十人走西门,挥双刀驰马出城。
颜盏门都突出,将事告知押军猛安完颜彀英,事出突然,彀英大惊,两人同率兵追击,遇合荅雅领骑三十余,合兵追袭李世辅,使李世辅不得速走。
李世辅至洛河,舟船误期不得过渡。颜盏门都闻讯追来,飞马抡刀,大喝道:“逆贼哪里去?若放元帅,饶你不死。”李世辅骤马擎双刀,与之交战,斗三十余合,杀败门都。后面合荅雅,马上抡斧赶到,与李世辅又战二十合亦败。
李世辅与追骑屡战皆胜,边杀边走,小憩高原,望追骑益多。
撒离喝道:“你若擒我去江南归宋国,不但无功,反而有罪。”
李世辅瞪眼问道:“为何?擒你归国当有大功劳,还敢巧言欺骗我。”
撒离喝笑道:“我命在你手,怎敢相欺?江南赵构方与大金议和,大金以河南之地许还江南,江南喜于得地讲和,必送我归本国,汝则被害矣。”
李世辅听了心中疑惑,又问道:“你这话何以为信?”
撒离喝道:“本帅随身带着文书,在褚衣中,汝可自行取看。”
李世辅乃解撒离喝衣,于近体褚衣中,取出一纸文字,即金国主密发来退地之文,上有金国皇帝玉玺朱印,这才信撒离喝之言。
李世辅乃与撒离喝折箭为誓道:“我今日放你回去,不得杀同州人,不得害我骨肉,勿使兵马追我。”
撒离喝皆许之,李世辅留撒离喝于道侧,彀英识撒离喝语声,迎撒离喝而归。颜盏门都以此功迁明威将军。完颜彀英升安远大将军。撒离喝随后遣大军追杀而来。
李世辅携老幼长驱而北,至鄜州鄜城县,急遣人告父亲李永奇。李永奇即挈家出城,至马翅谷口,为金人所及,家属二百口皆遇害。是日,天昏大雪,延安人闻之皆落泪。
李世辅与部下且行且战,部下死伤殆尽,引着残骑从鄜州逃往夏国避难去了。
再说成都府之南有嘉州,嘉州之西有虚恨蛮部族,其住地东接马湖蛮,北毗忠镇寨,南抵邛部川蛮,地方三百里,墟落数十。虚恨蛮乃是乌蛮之别种,所居高山之后,夷人以高为虚,以后为恨,故名虚恨。以竹建房屋于山崖沟壑险要之处,为人彪悍,夏时耕种,东时狩猎,善于捕捉猢狲、雉鸡、野猪,喜生啖之。遇事不决,以鸡骨占卜。
真宗天禧以前,朝廷岁以酒食犒劳。仁宗嘉祐年间,虚恨始入寇,遂徙寨于阳山江北以避。哲宗绍圣年间,虚恨乞请宋帝于嘉州互市博易,宋庭不许。至是遣其从人来忠镇寨,为汉人所杀,蛮人求互市不能,又被杀使者,更加仇恨宋国。
如今虚恨蛮王唤作历阶,为人骁勇善战,嫉恶如仇。当时深冬,每日与族人上山打猎,头上虎皮帽,耳戴银环,披着毡衫,跣足如飞。
这一日,历阶与部族壮士围坐山洞内,烤火吃酒。忽然有人来报:“有宋人求见。”
蛮王历阶叫入洞来见。少时,那人入来,伏地道:“小人田二三,祝蛮王万岁。”
历阶哈哈大笑,声如洪钟道:“你这厮乖巧的很,不像那些驴马宋人,长着一颗欠剐的头,你来找本王何事?有屁快放!”
田二三抬头睃一眼蛮王,见他相貌,顿时汗流浃背,颤音答道:“小人本蜀州新津县吏,得罪于上官,不敢留在宋土,故而来投靠蛮王。”
历阶喝道:“你这厮逃到我这里,宋人必然索要,岂不将祸患引来虚恨蛮!我须把你绑缚,送回蜀州,才能免了麻烦。”
田二三道:“蛮王与宋世仇,岂能为我一个小吏折了面皮,只是有一桩大事,蛮王或许做得。”
历阶问道:“什么大事?”
田二三答道:“嘉州忠镇寨守将茹大猷,搜刮民脂民膏,家中钱财粮米堆积如山,蛮王若发兵夺取,可供虚恨蛮五年之用。”
历阶听了,喜形于色,叫道:“你这厮起身过来,与本王同饮。”
田二三站起身,至蛮王对面坐地,蛮王赐一杯酒,田二三接过手,一饮而尽。
历阶呵呵一笑,说道:“你也是个爽快的人,只是忠镇寨兵力防守如何,本王还不知晓。”
田二三对蛮王道:“茹大猷酒囊饭袋之人,有勇无谋,不足为虑,蛮王亲率大军,一战可破。”历阶遂依其计。
明日一早,虚恨蛮王历阶,举族入寇忠镇寨,茹大猷急引大军来敌,两军于忠镇寨南列开阵势。
只见历阶是何打扮?但见:
粗眉长髯似野人,身高力大赛金刚。
若非光天化日见,只认魔鬼降人间。
那历阶生的方口阔脸,身高一丈,并不骑马,肩上扛两柄鎏金锤,重过百斤,铁甲红袍,头插雉尾。
茹大猷刀指大喝:“蛮族与宋,各守疆土,今日到此何为?”
历阶道:“缺衣少吃,俺便来取,你能如何?”
茹大猷飞马出阵,只叫历阶出战。历阶大踏步直抢上前,抡锤正碰茹大猷钢刀上,钢刀脱手,虎口震裂。茹大猷欲转马逃去,被历阶一把提下鞍鞒,蛮兵将其绳捆索绑。
历阶引领蛮兵,杀进忠镇寨里,敢有相敌者,一锤一个,尽数打死,把茹大猷抄家,将十二村之民众,或杀或掳殆尽,返回虚恨蛮,财宝、金玉、粮食均分,日夜庆贺月余。暂且不说。
明年正月,赵构在临安府,以金国通和,大赦天下,下诏:“应河南新复路分见任文武官,各安职守,并不易置;山寨土豪等,优与推恩;应陕西掌兵官,昨缘抚驭失宜,致有离散,非其本心,今来既已归还,各仰安职;应进士诸科,曾因刘豫伪命得解者,并与理为举数;应新复州县,放免苗税三年,差徭五年;应两淮、荆襄、川陕新旧宣抚使及三衙管军,并特取旨,优异第赏,统兵官等第推恩,内外诸军并与犒设。张邦昌、刘豫,僭号背国,原其本心,实非得已,其子孙亲属,并令依旧参注,无官者仍许应举。军兴以来,州县失守投降之人,不以存亡,并与叙复,子孙依无过人例。靖康围城伪命及因苗傅、刘正彦名在罪籍,见今拘管编置者,并放逐便;未经叙用者与收叙。绍兴八年特奏名进士试入第五等人,并特依下州文学恩例。江、浙诸路今年和预买绢,每匹特免一贯文。江西、湖广等路见有盗贼啸聚去处,并许自新,前罪一切不问。”
新除起居郎莫将试司农卿,充伴送使。新监广州盐仓胡铨签书威武军节度判官厅公事。
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江州观察使、权主管侍卫马军司公事解潜,系出赵鼎门下,为人正直勇猛,地位等同杨沂中,武艺不输韩世忠,以论事不合求罢;罢解潜为建宁军承宣使、福建路马步军副都总管。后为邵州知州。
开州团练使刘锜落阶官,为龙神卫西厢都指挥使。刘锜统所部自镇江还朝,遂代解潜权主管侍卫马军司公事。
龙图阁学士、提举醴泉观王伦,赐同进士出身,除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充迎奉梓宫,奉还两宫、交割地界使;荣州防御使、知閤门事蓝公佐为宣州观察使,副之。许岁贡银绢共五十万匹两。
不日,张通古回返大金,赵构令韩肖胄、钱愐为报谢正副使送伴,并赠金银百两为路上资费。又诏以黄金一千两附北使张通古进纳渊圣等两宫。
张通古与韩肖胄等人先行,而韩世忠闻和议已成不喜,伏兵洪泽镇,命军士诈为红巾贼寇,等张通古回至楚州,劫而杀之,以坏和议。张通古、韩肖胄行过扬州,世忠麾下将官郝卞密告直秘阁、淮东转运副使胡纺。
胡纺字元显,建炎三年知淮阴军。世忠驻军淮阴,胡纺厚奉之,后辟胡纺淮东宣抚处置制司参议。绍兴五年,除知楚州,兼主管沿淮安抚司公事。八年,除直秘阁、淮东转运副使。皆世忠成就之力。
胡纺得知韩世忠要杀张通古,大惊失色,乃告知韩肖胄,韩肖胄遂具奏官家改途,韩肖胄、张通古乃自真、和、庐州,取道淮西而去。
北金使者改途之事,韩世忠深怒胡纺背叛自已,又得知郝卞漏其谋,欲追郝卞杀之。郝卞弃家,奔走鄂州投故人李启,李启纳而藏之。李启却是岳飞军中回易官,此人颇有心计,能斡旋财赋,只是常年穿布衣、草鞋,佐岳飞军用甚多。
金主诏谕河南诸州以割地归宋,下诏河南吏民:“顷立齐刘豫以守南服,累年于兹。天其意者不忍遽泯宋氏社稷,犹留康邸在江之南,以安吾南北之赤子也。倘能偃兵息民,我国家岂贪尺寸之地,而不为惠安元元之计乎!所以去冬特废刘豫,今自河之南,复以赐宋氏。尔等处尔旧土,还尔世主,我国家之恩亦已洪矣。尔能各安其心,无忘我上国之大惠,虽有巨河之隔,犹吾民也。其官吏等,已有誓约,不许辄行废置,各守厥官,以事尔主,无贻悔吝。”又命官吏军民,愿归山东、河北者皆可。
金国归还河南土地,秦桧自以为有功。
一日早朝,胡安国外甥范如圭字伯达,建州建阳人,出班奏道:“秦桧曲学倍师、忘仇辱国,请陛下罢免治罪。”
秦桧怒道:“范伯达安敢出此言?宋金停战,本相功劳最大,怎敢诋訾?”
范如圭骂道:“你秦桧不丧心病狂,怎么屈膝求和,必遗臭万世!”把手中笏板去掷秦桧,秦桧侧身闪过。群臣急忙劝解。
赵构见他两人要厮打,喝止道:“同为朝臣,皆为社稷,虽意见不协,也不至于伤了和气。”
范如圭只得拾起笏板,奏道:“两京之版图既入,则九庙、八陵瞻望咫尺,今朝修之使未遣,何以慰神灵、萃民志乎?”
赵构泫然流泪,对百官道:“非范卿不闻此言。祖宗陵寝,久沦异域,今故地既归,便当遣宗室使相与近臣偕往修奉。”即日命光山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判大宗正事赵士㒟,与兵部侍郎张焘俱行河南。
秦桧散朝回府,怒道:“范如圭这厮骂我丧心病狂,遗臭万年,又请官家遣使朝修八陵,却不先告我,真是可恶,早晚逐之。”
不过半月,朝廷用讲和恩,少师、万寿观使、荣国公刘光世,赐号和众辅国功臣,进封雍国公。扬武翊运功臣、少保、京东、淮东宣抚处置使韩世忠迁少师。少保、淮西宣抚使张俊,赐安民静难功臣,迁少傅。自刘光世以下,其所领三镇节钺皆如旧。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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