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刘锜破虏

【守顺昌大破北军~檄罪状颁发诸路】

话说吴璘行军岐山县驿店镇,忽有金兵横杀过来。首将生的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虽是军汉,犹如女子,正是金将完颜活女。

吴璘开口便骂:“女真匹夫,不思和睦,终年厮杀,导致生灵涂炭,残暴如此,早晚神灵灭尔之族。”

完颜活女大笑道:“天使我大金灭宋国,岂不是宋国得罪于天么?”

吴璘大怒,带军冲杀,完颜活女挥兵交斗,两军混战,人仰马翻,尸横遍野。

吴璘举枪大战活女,斗了五七十合,不分胜败。姚仲、李师颜以骁骑攻杀金兵左右两翼,金兵抵挡不住,丢盔弃甲而走。活女喝止不得,李师颜、姚仲也来夹攻活女,活女见事不好,向吴璘面门虚晃一刀,跋马而逃,奔入扶风县里,闭门不出。

吴璘以大军围打,田晟鼓众,先登城楼,大杀大砍,杀退城门守军,李师颜等将入城,活女枝梧不住,弃城逃去。吴璘攻拔扶风县,擒获金军三将及女真兵一百十七人。

完颜活女走麟游县,寻到撒离喝,尽说吴璘已出蜀口,扶风都被宋军夺去。正值独吉献败归,诉说郭浩从鄜延路向南杀来,已解耀州围,不日必与吴璘相会。

撒离喝怒甚,叫道:“吴璘还是我亲自擒之。”

活女劝道:“监军不可莽撞,吴璘其智谋勇武,不差于吴玠。”

撒离喝恨道:“胡世将好本事,竟然要四外合围我,趁郭浩之前,我先破吴璘军。”

独吉献吃了败仗,恐受责罚,说道:“监军无忧,末将愿打前锋,擒杀吴璘,立功赎罪。”

撒离喝便令独吉献引本部先趋,自统大军数万至扶风县西南百通坊,列阵二十里,邀吴璘对阵。

吴璘阵前笑道:“啼哭郎君还哭否?我听闻撒离喝常辱将吏妻女,你麾下将士又怎能甘心为你卖命?”

撒离喝瞋目道:“你兄长吴玠也被我破于饶风关,何况尔等鼠辈!”

吴璘道:“依旧法,军前斗将取乐如何?”

撒离喝道:“我有上将独吉献,汝何人能敌?”

吴璘道:“吾虎将姚仲在此。”言未了,姚仲与独吉献飞马往来阵前,荡起烟尘,狠命厮杀。

两将斗四十余合,到分际处,姚仲躲开独吉献蛇矛,照头一刀,砍独吉献死于马下。姚仲马不停蹄,抡刀直取撒离喝,被完颜斜补提斧截住,交马厮杀,不分上下之时,吴璘亲领大军杀过对面,两军鏖战数十合,金军不敌,溃败而走。

姚仲统率本部,追杀撒离喝数十里,幸亏完颜彀英、蒲察斡论等将,舍生忘死,才使撒离喝脱难。

撒离喝清点人马,折了数千,大将战死十余人,统残兵往泾州去了,破泾州灵台县。

再说兀术自汴京南下,淮宁知府李正民及河南诸州继降。完颜思恭又陷拱州,杀守臣王慥。兀术再遣葛王完颜褎攻打南京应天府。完颜褎又名完颜雍,乃三太子讹里朵之子,兀术之侄,天辅七年癸卯岁,生于上京。如今年十八,体貌奇伟,胸间有七子如北斗形,性格仁孝,沉静明达,善于骑射,国人推为第一。

完颜褎以数千骑至宋王台,遣人谕南京城中官吏、学生,告以不杀、不掠之意,请路允迪留守出门相见。资政殿学士、南京留守、应天知府路允迪,不得已朝服出城见葛王,二人会于宋王台。路允迪为主,完颜褎为客,路允迪奉觞为寿,完颜褎与酬饮,遂送路允迪于汴京。完颜褎鼓吹入城,秋毫不犯。

兀术既已下应天府,兵马南指,亳州知州王彦先惧敌,叛降于兀术。兀术方得亳州,孔彦舟捷闻,兀术大喜,乃亲去汴京,加封孔彦舟为郑州防御使,赏徐文银币鞍马、充行军万户。令三路都统葛王完颜褎与龙虎大王突合速、韩常等将向南再取顺昌府,乃旧时颍州。既定汴京,兀术授胡石改为汴京留守,张奕为汴京副留守。

此时朝廷令太尉刘锜充东京副留守,节制军马,正往汴京路上来。

刘锜自从建炎四年贬秩绵州知州兼沿边安抚使,绍兴三年复官,为宣抚司统制。是年冬,金人攻拔和尚原,乃分刘锜守陕、蜀辖下文州、龙州、威州、茂州,四州之地。后因刘锜与吴玠会师仙人关抗金有功,使者自蜀归朝,以刘锜之名告之赵构,高宗召还刘锜至临安府,除带御器械,寻为江东路副总管。绍兴六年,因杨沂中出征,刘锜权提举宿卫亲军。帝驻平江,因浙西、淮东沿海制置副使王彦,遣将捕亡者于镇抚使解潜军中,军士交斗于市,二人俱罢,命刘锜统管二人之军。王彦去岁已死,八字军才三万七千人,归刘锜节制。刘锜却将八字军与解潜骑兵编管为前、后、左、右、中、游奕六军,每军千人,分十二将统领。至此,刘锜方能独成一军。

宋金和议成后,金人归还三京之地,高宗命刘锜为东京副留守,刘锜率军将发,增殿司兵三千人,皆携带家眷,将领驻于汴京,家眷则留顺昌府。

刘锜率军自临安溯江绝淮,行二千二百里。至怀远军涡口,方将用饭,暴风忽然吹翻坐帐。刘锜惊道:“此妖风预示贼兆,主暴兵将至。”与将士匆匆吃了饭,即下令兼程而进。五月,抵顺昌外三百里处,兀术果败盟来侵。刘锜使人持书伸闻朝廷,与将佐舍舟陆行,先趋城中。

顺昌知府陈规知刘锜领兵赴京留守,过本郡境内,急忙出城迎接。

刘锜在州廨坐未定,陈规得探马回报,金人已入东京汴梁。陈规见刘锜问计。

刘锜道:“吾军有一万八千,而辎重居半,且远途而来,力不可支。城中有粮,则能与君共守。”

陈规道:“城中有米数万斛。”

刘锜道:“有粮便能守。”又见刘豫时所储蓄毒药犹在,足以待敌。时所部选锋、游奕两军及老稚辎重,相去尚远,遣骑趣之,夜四鼓乃至城下。及旦得报,金骑已入陈州,距顺昌三百里。

刘锜与陈规议敛兵入城,为守御计,人心稍安。召诸将计事,统制官赵撙、韩直、阎充等人皆道:“金兵不可敌也,请以精锐殿后,步骑掩护老小顺流还江南。”

刘锜道:“吾本赴任留守司,今东京虽失,幸全军至此,有城可守,奈何弃之?当同心力,以死报国家。吾意已决,敢言去者斩!”

惟部将夜叉许清,奋然道:“太尉奉命副守汴京,军士扶携老幼而来,今避而走,易耳。然欲弃父母妻子则不忍;欲与同行,则敌翼而攻,何所逃之?不如相与努力一战,于死中求生也。”议与刘锜合。

刘锜大喜,乃以项羽破釜沉舟之事励众,凿舟沉之,示无去意。置家眷寺中,积薪于门,戒守者道:“若守城不利,金人攻入,即焚烧我家,无辱敌手也。”分命诸将守诸门:许清守东门,贺辉守西门,钟彦守南门,杜杞守北门。且明斥堠,及募土人作乡导间探。

于是军士皆奋,男子备战守,妇人砺刀剑,争呼道:“平时人欺我八字军,今日当为国家破贼立功。”

当时顺昌城守备之物全缺,刘锜亲自上城督工,设战具,修壁垒。取伪齐所造蚩尤车,以轮辕埋城上;又撤.民户扉,周匝蔽之;城外有民居数千家,恐为贼巢,用坚壁清野之策,悉数焚之。凡六日粗毕,而完颜褎游骑已渡过颍河至城下。

刘锜先于城下二里设伏,金军千户阿黑、阿白引兵两千驰至,刘锜伏发,斩金兵数百人,余者皆逃,生擒阿黑、阿白,刘锜以刃横二人颈,诘问道:“兵马多少来攻顺昌?为将者何人?”

阿黑、阿白惧死,如实答道:“韩将军在白沙涡下寨,距城三十里。三路都统完颜褎有兵三万,龙虎大王突合速有兵两万,不日俱到。”

刘锜令将二人斩首祭旗,当夜遣许清千余人击韩常军,韩常无备,连战皆败,刘锜军卒杀虏颇众。韩常回报完颜褎,完颜褎知韩常大败,怒不可遏,与龙虎大王合兵来攻顺昌。

只说刘锜见许清大胜,思完颜褎大军必至,乃于城外筑羊马垣,穴垣为门。完颜褎与突合速兵至,疑惑不定,不敢近城半步。刘锜与许清等将蔽垣为阵,完颜褎令弓弩乱攒,或是自垣上射至城墙,或是射于垣上。刘锜用破敌弓翼以神臂弓、强弩,自城上或垣门射敌,无有不中,敌稍稍退却。刘锜见完颜褎阵脚已乱,复以步兵邀击,金人溺河死者不可胜计,破金人铁骑数千。

刘锜见陈、蔡以西,皆望风投拜金人;又有王山者,旧为兀术所用,曾为顺昌知府,至是又来城下,兀术欲再令守顺昌;刘锜虑有苟全性命者卖己于外,故顺昌官吏军民皆不许登城,只以自己兵守城。此时鄜延路副总管刘光远,以道梗不能赴陕西,武功大夫、温州刺史、新知石泉军柳倪,为刘锜所辟,皆在军中。柳倪刚至东门,敌射中其左足,柳倪拔箭反射,敌应声而倒。

顺昌受围已四日,金兵益盛,乃移寨于李村,距顺昌城二十里。

陈规对刘锜说道:“敌志屡挫,必思出奇困我,不若潜兵斫营,使彼昼夜不得休,可养吾锐也。”

刘锜遣骁将阎充募壮士五百人,夜斫其营。是夕,天欲雨,电光四起,阎充军见辫发者辄斩之。金兵大败,退十五里。

刘锜复募百人以往,或请衔枚静语。刘锜笑道:“无以枚也。”命折竹为嘂,如市井儿以为戏者,人持一以为号,直犯金营。电所烛则皆奋击,电止则匿不动,敌众大乱。百人者闻吹声即聚,金人益不能测,终夜自战,积尸盈野,完颜褎只得退军老婆湾,遣使告兀术兵马之败。朝廷知刘锜首战大胜,特授鼎州观察使、枢密副都承旨、沿淮制置使。秦桧却不想刘锜立功,奏请天子,命刘锜择利班师,刘锜不奉诏,誓死守御顺昌府。

兀术在汴京龙德宫,得完颜褎之报,大怒,即披挂金甲白袍,索靴上马,麾其众出军,顷刻而集。率金国将佐及宋叛将孔彦舟、郦琼、赵荣等虎旅十余万,过淮宁留一宿,治战具,备糗粮,自东京往复千二百里,不七日至顺昌。扎营于西北,绵亘十五里。

刘锜闻兀术至,会诸将于城上问策,韩直等将道:“殿帅,今已屡捷,宜乘此势,具舟全军而归。”

陈规道:“我陈规愿死守此城,进亦死,退亦死,不如进为忠也。”

刘锜叱诸将道:“府公文人犹能誓死守,何况你等武将!朝廷养兵十五年,正为缓急之用,况已挫贼锋,军声稍振,虽众寡不侔,然有进无退。兼敌营近三十里,而四太子又来援,吾军一动,被敌追及,老小先乱,必至狼狈,则前功俱废。使敌侵轶两淮,震惊江、浙,则平生报国之志,反成误国之罪。不如背城一战,于死中求生可也。”

众将皆感动思奋道:“惟太尉命。”

刘锜募得曹成等二人,谕之道:“遣汝作间,事捷重赏,第如我言,敌必不杀你等。我今遣骑探路,置你二人队中,你二人遇敌,佯装坠马,使为敌所得。敌帅问我何如人,则说:‘太平边帅子,喜声色,朝廷以两国讲好,使守东京图逸乐耳’。”二人便辞了刘锜,出城去了。

兀术至顺昌城外数十里,责诸将丧师,众将皆道:“南朝用兵,非昔之比,元帅临城自见。”兀术提军来窥顺昌,途中正遇曹成二人,二人见是金军人马,也不答话,各挺军器,纵马冲来。韩常令崔庆、崔虎去迎,无三合,曹成二人佯装坠马,被崔庆、崔虎生擒归阵。

兀术果问刘锜,曹成二人答道:“刘锜太平边帅子,喜好声伎,朝廷以两国讲好,使守东京图逸乐耳,不想到此被围,只待元帅擒耳。”

兀术至城下,远远望去,见顺昌城破败粗陋,笑诸将道:“此城易破,用靴尖便可踢倒,你等无能。”诸将不敢多言,兀术遂下令鹅车炮具不用。

次日,刘锜登城,望见二人远来,缒而上之,乃敌械曹成等归,以文书一卷系于械,刘锜惧惑军心,立焚之。

兀术率军来城下扎营,庖官方进烤全羊,捣了一碟子蒜泥,都来放在兀术面前帅案上。兀术以双手撕肉,蘸着蒜泥,狼吞虎咽吃了一回,又吃了半瓮酒,正吃的口滑,忽报刘锜遣耿训以书约战。

兀术命入帐中,耿训递上战书,兀术将油乎乎的手翻开来看,怒道:“刘锜何敢与我战,以吾力破尔城,直用靴尖趯倒耳。”

耿训道:“太尉非但请与太子战,且谓太子必不敢济河,愿献浮桥五所,济而大战。”

兀术道:“善。原书批回,来日决战。”兀术将战书还于耿训,又指熟羊而问耿训道:“食否?”

耿训道:“耿训须回报殿帅,不便搅扰四太子。”说罢便去。

兀术下令诸将道:“来早府治会食,诸军所得玉帛子女,听其自留,男子长成者皆杀。”且折箭为誓,以激其众。

迟明,刘锜果为五浮桥于颍河上,兀术率军,由之以济。刘锜暗自遣人投毒颍河上流及草中,戒本部军士虽渴死,不得饮河水,如饮河水,夷灭其族。

敌兵攻城十余万,府城只有东西两门受敌。刘锜所部不满二万,而可出战者仅五千人。金兵先攻东门,刘锜出兵应之,金兵退去。

正值辰牌,兀术乘甲马,以三千铁浮屠、拐子马督战,号为“长胜军”,严阵以待。军后置拒马木,每进一步,即用拒马拥之,人进一步,拒马亦进,退不可却,示无反顾。其余诸将帅各居一部。

刘锜令大开城门,率军而出,顺昌城下,两阵对圆。刘锜衷甲骑马,站在大纛旗下,相貌俊伟。怎生打扮,但见:

戴一顶,黄金色,撒朱缨,光芒射,熟钢盔。

披一副,黄金色,砌龙鳞,绣红花,宝相甲。

穿一领,走银线,血样赤,征战场,獬豸袍。

系一条,镶珍珠,嵌翡翠,玲珑扣,睚眦带。

踏一双,水蟒皮,踢碎石,遮护腿,虎爪靴。

攥一杆,赛吕布,胜薛礼,点透钢,一丈戟。

携一口,鳄鱼鞘,双锋刃,削断铁,三尺剑。

骑一匹,能腾云,快如飞,通人性,雪白马。

宋军众将请先击韩常。

刘锜道:“击韩虽退,兀术雄兵尚不可当,法当先击兀术。兀术一动,则余军无能为矣。”乃横画戟出马,声如洪钟叫道:“兀术何在?你爷娘生得你三头六臂?敢在此放刁不走?”

兀术出马,扬鞭指而厉声道:“顺昌城并不高大,怎挡我十万虎旅?富平之战有汝乎?张浚合五军惨败,何况尔等!”

刘锜见韩常在兀术之侧,大喝道:“富平虽败,你韩将军为独眼龙也。”

韩常听闻,咬牙切齿请战,兀术应允,皆被刘锜乱箭、擂石打退。

兀术大骂道:“无信之徒,汝约我战,避而不出,降又不降,是何故也?”

刘锜大笑道:“四太子兵多,昔日汉高祖有言:‘吾宁斗智不斗力’。”

兀术听了更气,咆哮道:“我大军到此,你只活得一个日头。”令就地扎营,令完颜褎屯兵西门;突合速屯兵东门;韩常屯兵北门;自引诸将屯兵南门。

每日,兀术率军来城下索战,刘锜不应,只用强弩射退。每夜,兀术方睡,便闻鼓声震山谷,营中十余万军士,惊慌喧哗,人喊马嘶,终夜有声,寝不安席。遣人近城窃听,城中肃然,无鸡犬声。兀术帐前甲兵环列,持烛照夜,其众分番假寐马上。却不知是刘锜效仿诸葛亮智取汉中,以逸待劳之计也。

时天大暑,金军远来疲敝,刘锜士气闲暇,金军昼夜不解甲,刘锜军皆番休更食羊马垣下。数日,兀术人马饥渴,食水草者便得病,往往困乏。

一日,方晨气清凉,刘锜按兵不动,至未时,敌力疲气索,刘锜招诸将道:“耿训、曹成引兵五百先出西门,以锐斧、标枪战兀术疲兵,听鸣金则收兵。”二人领命而去。

耿、曹二人去后,刘锜又令赵撙、韩直道:“你二人引步骑五千出南门,亦各持锐斧、标枪、陌刀,勿喊,悄至金营,兀术必以铁浮屠、拐子马出战。那时但以长柄锐斧、标枪、陌刀犯之,兀术军马必溃,听鸣金则退回。我自与陈知府守城,违令者诛。”赵、韩领了钧旨,往攻兀术。

却说兀术正在营中思破敌之策,完颜褎遣军士来报,说城中有兵马出西门犯营,兀术急往西门迎敌,兀术方到西门,赤盏晖使人告急,兀术又转南门助赤盏晖,宋军统制官赵撙、韩直身中数矢,战不肯已,士殊死斗,入金军阵,刀斧乱下,兀术以铁浮屠、拐子马迎战,官军以枪标去其兜牟,大斧断其臂、碎其首。兀术兵马大败,遽以拒马木障之,少休。

刘锜在谯楼上望见,令鸣金收兵,赵、韩、耿、曹四将收兵回城。刘锜令城上鼓声不绝,乃出饭羹,坐饷战士如平时,敌披靡不敢近。刘锜正在吃饭,忽有金营内河北军密使人来告道:“我辈本是左护军,本无斗志,所可杀者两翼拐子马尔。”

刘锜笑道:“事可成矣!”食已,亲身引军,深入斫敌,又大破之。兀术金军,弃尸毙马,血肉枕藉,车旗器甲,积如山阜。兀术乃移寨于城西,掘沟堑以自卫,欲为困官军之计。是日大雨,平地水深尺余,刘锜遣副将姚兴率五百精兵劫营,姚兴乃相州人,能使一杆三尖两刃刀,胆勇超群,领令便行,至城西越过沟堑,搬开行马梐枑,直杀入金营之中,姚兴麾兵力战,亲手斩杀数百人。仆散浑坦、仆散忠义两人各用朴刀,截住姚兴步斗,斗数十合,皆被姚兴杀退。兀术不能支,乃作筏系桥而去,平日恃以为强者,十损七八。兀术退至顺昌泰和县,卧两日,至陈州,数诸将之罪,韩常以下皆鞭之,乃自拥众还汴。韩常由是怨恨兀术,始有叛心。此为宋绍兴十年,五、六月事也,亦是中兴十三处战功之五。

刘锜捷闻。赵官家喜甚,对大臣道:“朕躬履艰难,久于兵事,至于器械,亦精思熟讲。昨日造大镞箭,诸军皆说箭头太重,不可及远,又造锐首小枪,当初也未以为然,其后用以破敌,始服其精利。今刘锜军于顺昌城下破敌,正用此枪。”授刘锜武泰军节度使、侍卫马军都虞候、知顺昌府、沿淮制置使。有《西江月·顺昌大捷》单道此事:

铁骑卷尘蔽日,金酋饮马颍江。神兵夜筑铁城墙,敢笑兀术狂妄。

雷动三千甲士,云屯十万刀枪。骄虏弃甲尽仓皇,谁比信叔豪壮!

刘锜顺昌大捷后,枢密院都统制郭浩攻破金人于醴州,复其城。撒离喝自泾原路欲趋邠州,于是郭浩统右护军及鄜环之师在邠州三水县,泾原经略使田晟,遣统制官曲汲、秦弼拒敌于泾州城西南十五里处青溪岭。宣抚副使胡世将,言郭浩非素临行阵之人,难以责成,即遣权主管鄜延经略司公事王彦及统制官杨从仪、程俊、向起、郑师正、曹成等分道而出,与金人战蒿谷、吴头、麻务屯之间。金人屡败,留千户五人守凤翔,撒离喝自将锐兵攻青溪岭。曲汲、秦弼战败,弃青溪而走,胡世将命田晟召曲汲,斩于军前巡行示众。王彦率兵迎金人,大战青溪岭盘堠、兔耳之地,击败金人。

撒离喝被王彦所败,心有不甘,遂自凤翔悉兵攻泾州。泾原经略使田晟据山为阵,摇旗呐喊。撒离喝不敢前行,列阵未定,田晟奋兵掩击,宋金两军,杀成一团,自巳时至申时,连战皆捷,夺其战马兵械甚众,撒离喝败走。

撒离喝被田晟所破,会降将引金兵取间道绕出青溪岭后,大呼击之,而田晟所领兵将有曾经投敌者,望风惊溃,惟右护军万人与敌鏖战,中伤死敌者千人,却无一人逃走。

胡世将以敌锋甚锐,田晟不能独当,传檄两都统,令吴璘守渭河南岸,杨政知泾州策应。杨政遣统制樊彦率兵以往,统制王喜继之,未至而田晟兵败。杨政自劾失律,胡世将并不怪罪。

诸军请斩樊彦、王喜,巡行示众。胡世将下令:“樊彦免死,追夺在身官爵;王喜降十官,押赴本军自效。”

撒离喝虽胜田晟,亦杀伤过当,还走庆州扎营,与众将商议进退,诸将以暑雨,欲驻军不战。忽然探马回报:“宋兵九万会于泾州,都元帅得知,遣河南步卒来会军。”

撒离喝骄傲自满,笑道:“胜败兵家常事,如今夏季多雨,路远难行,河南步卒到此非数月不可,吾怎能待之,贻误战机?当此宋军不备之际,必可破之。”遂留诸将屯环、庆二州,独以撒葛柷、拔离速、活女等大将,轻骑取泾州。

鄜延经略使王彦屯兵长武县,以为金人不敢来犯,未曾防备,怎知撒离喝如风般杀到,吩咐拔离速攻打长武,自统大兵取泾州城。拔离速率五千军飞奔长武,王彦仓促迎敌,乱军中与拔离速迎个对面,两人走马厮杀,斗十余合,王彦敌不得拔离速铁锤,拨马便逃,拔离速尾随追杀,把王彦一直赶入渭州。

撒离喝至泾州城下,令撒葛柷为先锋搦战,田晟自城中杀出,大喊道:“番贼怎敢再来?”

撒葛柷喝道:“我乃你父,为子者骂父是不孝。”

田晟大怒,使那口大杆刀,直奔撒葛柷,撒葛柷抡动双剑,与他交锋。二将马踏连环,战三十余合,斗到分际,田晟怒吼一声,一刀劈死撒葛柷,引大军直奔伞盖下撒离喝,撒离喝亲自率军搏斗。

两军交战中,杨政领兵杀至金军侧翼,撒离喝得活女保护,杀开血路而逃。拔离速从渭州回来,知撒离喝已败,不敢在泾州逗留,急走宁州。不几日,永兴军钤辖傅忠信等与金人战于华阴县,又杀败金人。

撒离喝在凤翔、泾州虽有胜败,金帝并不责怪,封撒离喝为右副元帅。

赵构得川军屡次捷报,大喜之余,以胡世将为端明殿学士,吴璘为镇西节度使,升侍卫步军都虞候;杨政武当节度使,郭浩奉国节度使。吴璘、杨政、郭浩蜀中三将,同日建节,世人称奇。

王次翁为御史中丞,乃秦桧举荐,但凡对秦桧有益之事,王次翁无不尽力。及金人渝盟,王次翁怕秦桧得罪罢免,因奏道:“前日国是,初无主议。事有小变,更用它相,后来者未必贤,而排黜异党,纷纷累月不能定,愿陛下以为戒。”赵构信之,秦桧相位遂安,公论不能动摇。

赵构听说文臣见金兵往往望风归降,对秦桧叹道:“敌人不知信义,无足怪者。但士大夫不能守节,至于投拜,风俗如此,极可为忧。”

秦桧道:“自靖康以来,卖国之人,皆蒙宽恩,故习熟见闻。若惩革之,当自今日。”

高宗遂下令道:“昨者金国许归河南诸路,及还梓宫、母、兄,朕念为人子弟,当申孝悌之义,为民父母,当兴振救之思,是以不惮屈己,连遣信使,奉表称臣,礼意备厚。不谓设为诡计,方接信使,便复兴兵,河南百姓,休息未久,又遭侵扰。朕隙然痛伤,何以为怀!仰各路大帅各竭忠力,以图国家大计。”又诏罪状兀术,募有能生擒兀术者,封节度使,赐银帛五万,田千顷,第一区。

枢密院降檄书下诸路宣抚司,罪状兀术、撒离喝,令颁之河南、陕西诸路。

檄书写道:“盖闻好生恶杀,天道之常;压乱喜安,人心惟一。顺天从众者昌,逆天违众者亡,亘古迄今,理有不易。金人自靖康以来,称兵南下,荡覆我京都,邀留我二圣,长驱深入,所至焚灭,残忍不道,载籍靡闻。前岁忽遣人割还河南故地,皇帝深念一纪之间,兵拏怨结,祸极凶殚,南北生灵,肝脑涂地,许其修睦,因以罢兵,庶几休养生息,各正性命,仰合于天心。既遣行人,往议事因,使方入境,兵已济河,托为捕贼之名,绐我守疆之吏,掩其不备,复取旧都。信义俱亡,计同寇贼。惟彼兀术,号四太子,好兵忍杀,乐祸贪残,阴蓄无君之心,复为倡乱之首,戕杀叔父,擅夺兵权,既不恤壮士健马之丧亡,又岂念群黎百姓之疾苦!虽外以遗毒于中国,实内欲窥图乎厥家。天理靡容,是将假手;人心携贰,必识所归。如彼骨肉至亲,一旦自相鱼肉,维尔腹心勋旧,岂能自保始终!如生、熟女真、契丹、奚、渤海、汉儿等,离去父母、妻、男,捐弃乡土养种,衣不解甲,二十余年,死于行陈者,首领不保,毙于暴露者,魂魄不归。爰自谋和,始图休息,炎方盛夏,驱迫复来,兵端一开,何时而已!河东、河北、京东三路,皆吾本朝赤子,偶留敌中,皇帝宵旰不忘,日思拯救。今者既因暴敛,复遭签发,室家田里,不得保聚,身犯锋镝,就死何辜!三京、五路之人,方脱囚奴,初沾恩泽,既未终大赐,且复忧永沦,罪在一夫谋己之私,毒被寰宇兆民之众。皇帝若曰:‘朕为人父母,代天君师,兼爱生灵,不分彼此,坐视焚溺,痛切在躬。况彼兵出无名,神人共怒,而我师直为壮,将士一心,所向无前,何往不克!本欲为民而吊伐,岂忍多杀以示威。誓与华夷,蠲除首恶,期使南北,共享太平。’幕府遵奉指挥,应南北官员、军民,如能识运乘机,奋谋倡义,生擒兀术,或斩首来归者,大则命以使相,次则授以节钺,各赐银绢五万匹两,良田百顷,第宅一区。至如撒离喝,资性贪愚,同恶相济,昨在同州,已为李世辅擒缚,搏颊求哀,仅脱微命;尚敢驱率其众,复侵关陕,有能并杀擒献者,推赏一如前约。其有乡党豪杰,忠义旧臣,虽遭敌人迫胁之凶威,岂忘国家涵养之大德!纠合戮力,建立奇功,高爵厚禄,上所不吝,前愆往咎,一切涤除。此意不渝,有如皎日,天地鬼神,实鉴临之。檄书到日,上下僚采,远近兵民,递相告谕,共赴师期。富贵之报,泽及子孙,忠义之名,光于史册,悉乃心力,其克有勋。”

刘锜战退兀术同时,岳飞密奏朝廷:“先正.国本以安人心,然后不常厥居,以示无忘复仇之意。”官家得奏,大褒其忠。进升三大将官爵:少师、京东、淮东宣抚处置使韩世忠为太保,封英国公。少傅、淮西宣抚使张俊为少师,封济国公。武胜、定国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湖北、京西宣抚使岳飞为少保,兼河南、北诸路招讨使。

封赏三大将后,又下诏:“敌人侵攻河南,已决策用兵,所宜经理财用以赡军旅。帅守诸司,自当体国协济大计,可将应见管钱物量留经费外,尽数起发。有能率先应办,当加褒擢;如隐占不实,必置于法。”并谓在官钱物,不得因缘扰民。

岳飞统大军自鄂州出兵,行军至西北德安府,又向北取道信阳军往攻蔡州,令张宪、姚政引前军、游奕军向东北来援顺昌府。

高宗命司农少卿李若虚往岳飞军中计事。至是李若虚见岳飞于德安府,劝道:“少保若想北伐,应当亲自入朝,当面得官家御旨,未得旨前,兵不可轻动,宜先班师回驻地。”

岳飞不听,笑道:“兵者宜速不宜缓,若取旨出军,则非半月不可,那时机会全无,出兵又有何用?”

李若虚道:“事至于此,势不可还,矫诏之罪,若虚当任之。”岳飞许诺,领兵遂北。

岳飞到信阳军休整一日,问诸将道:“兀术有‘铁人军’,人马皆用三层铁铠包裹,锐不可当。你等有何见识破之?但讲无妨。”

徐庆回道:“兀术铁浮屠可用钩镰枪破之。”

岳飞道:“若使钩镰枪,破之必矣。兄弟曾是铁匠,可会造钩镰枪么?”

徐庆道:“小弟不才,诸般军器皆能打得。”

岳飞大喜,令道:“甚好,汝可选取健壮军卒,造钩镰枪三千,日后必有大用。限期一月,违者军法.论处。”徐庆依令,日夜监造钩镰枪不提。

张宪、姚政引前军、游奕军来援顺昌,至淮南西路光州境上,知兀术已退,顺昌解围,张宪乃与姚政折往西北,攻取了京西北路蔡州。岳飞随后到蔡州,大喜,乃使马羽镇守蔡州。岳飞命牛皋出师京西,与金人战汴、许间,大获全胜。牛皋趁势追至汝州,再领军东进,与岳飞会合。

是时,刘光世已拜太保,为三京招抚处置使,以援刘锜,以统制官李贵、步谅之军隶之,赐钱二十万缗,银绢三万匹两为军费。于是刘光世驻军太平州,请枢院都统制李显忠为前军都统同行,又请王德自隶。时王德授命隶张俊,名其军为“锐胜”,不愿再受其节制。

李显忠随刘光世行至宿、泗二州,军马多溃。步谅与李显忠道:“如今兵马溃逃者多,刘招抚大军在后,若遇敌军,恐会大败,不如稍待刘招抚,合军并行。”

李显忠目顾李贵道:“李将军又是何意?”

李贵道:“步将军所虑甚是。”

李显忠道:“前面就是泗州虹县,怎可空回?”乃引军直到虹县。

虹县乃金将吴延、沈雄把守,听闻宋军已到,率军出城厮杀。两军对圆。

李显忠与李贵、步谅三马并立,显忠居中,上首李贵,下首步谅。

对面沈雄使斧,飞马先出搦战,步谅挺戟刀便去交锋,斗约十合,沈雄抵挡不住。吴延使枪夹攻步谅,李贵抡刀截住吴延,战做一团。那边沈雄被步谅铁戟拨开斧,用侧锋斫他脖根上,血溅当场,落马身亡。吴延大惊,李贵趁势一刀,劈吴延坠马。李显忠举马鞭一指,宋军杀过对面,把金军赶散,收复虹县。显忠三将再攻宿州灵壁。

灵壁县乃女真将军完颜安在此驻军三百,有勇无谋,听闻宋军已破虹县,兵临灵壁城下,怒不可遏,率军出城交战。

完颜安手持三十斤双铁锏,跃马叫阵道:“宋军可有能战之将?”

李贵、步谅欲出,李显忠止道:“二位将军已立功虹县,不须劳烦。”言罢,在腰边拔出龙虎双刀,直迎完颜安,交马一合,完颜安举双锏奔李显忠头顶直打下来,李显忠左手刀格挡铁锏,右手刀砍入他肋下,完颜安大叫一声,堕马而死。遂大破灵壁县。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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