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奉旨班师

【秦桧进谗岳飞班师~兀术施计希尹被诛】

话说岳飞方进军开封府境上朱仙镇,已将日暮,距汴京四十五里,与王贵合兵,安营下寨。那朱仙镇乃是战国名士朱亥祖贯,原叫聚仙镇,因朱亥居仙人庄,其食邑、封地亦在此处,故名朱仙镇。

兀术知岳飞引大兵来,复聚京师兵马十万,与岳家军对垒而阵。岳飞方坐帐中,忽朝廷有金字牌急脚递一道,送至军中,令岳飞班师。

却问何为金字牌急脚递?原来故宋时驿传旧有三等,曰步递、马递、急脚递。急脚递最遽,日行四百里,唯军兴则用之,熙宁中,又有金字牌急脚递,如古之羽檄也。以木牌朱漆黄金字,光明眩目,过如飞电,望之者无不避路,日行五百余里。有军前机速处分,则自御前发下,三省、枢密院莫得与也。

金牌到得军中,诸将得闻都来相问,岳飞聚众将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兀术只在眼前,可速败之取汴京。”随即写书,使小校直到兀术大寨投下,约明来日决战。

小校至金营,正值骠骑上将军完颜亮巡营,急到中军报知敌营有人下书。兀术传令,叫唤进帐来,小校入帐将书缄呈上。兀术拆开看时,上面写着:

大宋武胜军节度使岳飞亲手战书投金四太子兀术: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四太子屡次南来,实无义之举,致使两国生灵涂炭,空耗国财。尔国侵我江北土地,尚不知足,和议已成,不耻渝盟,诡诈多变,罄竹难书。今吾深痛黍离之悲,亲统大军,吊民伐罪。汝若生悔意,可当还我河山,鼠窜故土。倘若不依,明日会军决战,你我一较高低。好言说尽,指望倾听。先礼后兵,死生由天。

兀术看罢,咆哮大怒道:“岳飞欺人太甚,我誓与汝争个输赢。”随即应了来日决战,打发使者回还本寨。

岳飞见使者归来,问了兀术之意,小校讲了备细。岳飞与诸将道:“明日四更造饭,军马饱食,五更披挂,平明进兵。”诸将得令,各自去了。

次日五更造饭,军士饱餐,马食刍料,人披铁铠,大刀阔斧,弓弩上弦。平明十分,岳飞领兵尽数起行,行不到五六里,宋兵果与金兵相迎,两边各使弓弩射住阵脚,即将军马摆开阵势。

宋阵里岳飞出马横枪,立于精忠旗下。左有张宪、王俊、岳云、牛皋、郭青、徐庆、李健;右有庞荣、寇成、王经、李山、王万、傅选等将。一僧一道,各持月牙铲,步下护在马前,正是涂钦炎虎、公冶望雕。

金阵上兀术骑马持镋,立于帅字旗边。左有完颜褎、完颜亨、完颜突合速、完颜胡石改、完颜隈可、郦琼、赵荣等将;右有完颜宗贤、乌延蒲卢浑、乌延吾里补、乌陵思谋、赤盏晖、韩常、李成等将。步下蒲察世杰、仆散浑坦使金杵护在马前。

岳飞枪指兀术厉声道:“尔起无名之兵犯我疆土,今日快还了土地城池,放归天眷,如有迟延,我便直捣黄龙,让尔等也识得兵燹之灾。”

兀术大叫道:“岳飞休得无礼,你本是河南一农夫,我为四太子。常言道:‘贫不与富争,民不与官斗’。贵贱有别,汝怎敢和我理论?”

岳飞厉声道:“休讲闲话,敢斗将乎?”

兀术大叫道:“怕你不成?”二人言语不合,出马拼命。只见一场好斗:

一个枪去赛飞龙,一个镋来如舞凤。枪刺却如东海老龙掀巨浪;镋劈好似九天彩凤喷红雾。这条枪如金蛇出洞,那杆镋似鹰击长空。眨眼之时龙枪到,闭目之间凤镋来。空中龙凤抢明珠,陆上虎豹争美食。

岳飞大战兀术二百余合,不分胜败。宋军鸣金,二将分开,各归本阵。岳飞回到军前,问道:“何故鸣金?”

王贵道:“朝廷有三道金牌,送来军中,只叫班师。”遂将金牌交与岳飞手中。

岳飞掷金牌于地上,皱眉道:“无须理会。我今日便要破兀术。”

前军统制张宪,马上欠身,禀覆岳少保道:“末将要与金贼决一阵,愿乞钧旨。”

岳飞道:“好生在意。你若有些疏失,吃他把大宋军官都看得轻了。”

张宪道:“少保不须讲,我自尽力,何惧生死。”催马舞三尖两刃刀,冲出阵来。

兀术正不知宋军为何鸣金,也战的乏了,只好回去,却见宋军一将又来挑战,耶律佛顶亦向兀术请令出战,交锋五十合,不敌张宪,败阵而走。

赵荣使一杆铜棍,发怒催马,来战张宪。岳飞急令王贵替张宪迎敌,王贵舞刀出阵,与赵荣厮杀一处。张宪便回。

赤盏晖挺叉出战,岳飞令王俊相敌。

金国上京拔卢古河人仆散忠义,本名乌者,乃阿骨打宣献皇后侄子,魁伟长髯,二十五岁,现任猛安,使钩镰枪,出马大叫道:“宋军岂有不怕死的?”岳飞令王经交战。

牛皋亦出马,厉声喝道:“塞北牧人,有甚武艺,且来吃俺一矛。”兀术见牛皋颇凶,令夹谷谢奴出敌。

两军猛将斗数十合,王贵、王俊、王经已败,岳家军庞荣、李道、王万三将出战。兀术则令完颜齐、蒲卢浑、移剌道三将替回赵荣、赤盏晖、仆散忠义。完颜齐战王万,蒲卢浑战庞荣,移剌道战李道。无一时,王万被完颜齐一枪刺落马下,傅选急出相救,敌住完颜齐厮杀。夹谷谢奴抡长杆铜锤,与牛皋恶战六十余合,被牛皋刺伤臂膀,跋马便走。

两军斗将正酣,忽然赵立英灵显现,骤起狂风,飞沙走石,吹向北军,女真旗幡折了许多,那些金人立不住脚,睁不开眼,顿时大乱。岳飞令徐庆、岳云、李健、张宪诸将,以十万之军,分十路进击,兀术兵马大败,只得率军遁还汴京。韩常逞顺昌鞭背之恨,却不回援开封,屯于颍昌府长葛县,密遣使告岳飞,欲以五万众内附,岳飞遣贾兴回复韩常,许之。

有诗《赵立显灵退金兵》单说此事:

忽闻霹雳裂云天,神将凌空踏紫烟。

战鼓声摧黄叶落,青锋光慑赤龙旋。

金兵魂散抛弓溃,铁马嘶悲断戟眠。

碑上血书昭日月,赵立威名震北边!

有诗《汴水怀古》言道:

汴水萧萧草木衰,将军遗恨几人知?

赵公百战身先死,岳帅孤忠志未驰。

铁甲空留淮泗血,金牌犹刻靖康悲。

千秋功过谁评说?唯有潮声似旧时。

山砦韦铨、孙谋等敛兵固堡,以待王师,李通、胡清、李宝、李兴、张恩、孙琪等举众来归,金人动息,山川险要,一时皆得其实,期日兴兵,与官军会,其所揭旗以“岳”为号,父老百姓争挽车牵牛,载糗粮以馈义军,顶盆焚香迎候者,充满道路。

岳飞见大势所趋,心中大喜,令诸将蓄势待发,且道:“这回杀番人,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并上奏朝廷:“金人锐气沮丧,尽弃辎重,疾走渡河,豪杰向风,士卒用命,时不再来,机难轻失。”方指日渡河,又有第十二道金牌并诏书送至。

岳飞出营跪接诏书罢,起身问天使道:“何故金牌一日十二道,且如此之急?”

天使道:“官家与丞相要与金人和议,因此招岳少保还朝。以张九成、喻樗、陈刚中、凌景夏、樊光远、毛叔度、元盥等七人尝不主和议,皆降黜之。”

岳飞听闻,泪珠滚滚,愤惋泣下,东向再拜道:“十年之力,废于一旦。非臣不称职,权臣秦桧实误陛下也。”无可奈何,亲送使者出营,回到中军,招诸将聚齐,将金牌与众视之,命整装班师。

唯有张宪、岳云等人无意撤退,其余众将多请回军,岳飞乃传令班师。而军士应时皆南向,旗靡辙乱不整。岳飞望之,口呿而不能合,良久叹道:“岂非天意乎!”

大军将要返程,百姓民众,遮马恸哭,诉道:“我等顶香盆、运粮草以迎官军,金人皆知。相公今去,我辈无噍类矣。”

岳飞亦悲泣,取诏示之道:“皇上令吾班师,不得擅留。”百姓听了,如同天塌地陷,哭声震野。

后来明朝李梦阳有《朱仙镇》诗专说此事:

水庙飞沙自日阴,古墩残树浊河深。

金牌痛哭班师地,铁马驱驰报主心。

入夜松杉双鹭宿,有时风雨一龙吟。

经行墨客还词赋,南北凄凉自古今。

又有忠肃公于.谦《岳忠武王祠》诗曰:

匹马南来渡浙河,汴城宫阙远嵯峨。

中兴诸将谁降敌,负国奸臣主议和。

黄叶古祠寒雨积,清山荒冢白云多。

如何一别朱仙镇,不见将军奏凯歌?

岳飞自开封府鄢陵县回军,途中至夜,路过一村寺,停军宿营,与王贵、张宪、董先、王俊四将,入寺内举火夜坐,移时不语。

岳飞把宝剑横在膝上,用手抚之,忽然抻剑尺余出鞘,剑面寒光射目,问他四人道:“天下事最终会如何?”众人听了,不知其意,皆不敢回答。

只有张宪徐徐说道:“只看相公如何应对而已,末将只听少保差遣,誓死追随。”

董先三人面面相觑,仍然不发一言,借故出恭、巡军,都走出寺外来。

王俊握董先及王贵手,悄声问道:“董太尉,王太尉!方才可曾听见相公之言,和张太尉回话么?”

董先与王贵皆说道:“近在咫尺,我等又不是聋人,自然听见了。”

王俊随口说道:“少保何意呀?莫不是要学太祖皇帝造.反?”

董先听他说话,吃了一惊,急止道:“这话不能乱说,若上下相疑,你之罪也!”

王俊双手捂住口,眼珠乱转,只看他两人,不敢再说。

王贵对二人道:“此话今夜之后,不可再提。”三人说罢,各去休息。

岳家军回至蔡州,有进士数百辈及僧道、父老、百姓聚集于庭。有一进士率众人叩头道:“我等沦陷腥膻,将近十二年。伏闻宣相整军北来,志在恢复,我等举踵翘望车马之音,度日如年。今日之事,岂是我等愿见的!”

岳飞命出诏书置于桌上,庭上之人,相率登上台阶观看,见诏书是真,皆大哭不止,面面相觑道:“现在如何是好?”

岳飞又与百姓道:“我在此再留五日,愿从者整装从行。”遂留五日以待其徙,从而南者如市,亟奏以汉上六郡闲田,使百姓暂住。

再说兀术败后,在汴京内重整旗鼓,对诸将道:“我军仍有数万之众,还有一战之力,明日与宋军决一死战。”忽然听见空中有人呵斥道:“北国犬羊,还识我否?”金国众人抬头谛视,只见空中一人骑马提枪,左有左彬、右有李彦先相随。

兀术叉手望其言道:“汝是楚州镇抚赵立,英灵如何到此?当年我入关中,汝还没有阵亡,与我无仇,与你有仇者挞懒,已被我杀死,给你雪恨。”

赵立道:“虽说如此,然河南之地非金国所有,理应归还,尔等速退兵马,回归河北。”

兀术道:“既然神君有言,我不敢不从。”赵立点头,三神化风而去。兀术连夜弃汴京北走。

有诗《惊胡儿》道:

汴水腥风卷战痕,赵公血甲裂重云。

虬髯怒目寒星迸,铁戟横霜大纛焚。

虏首惊弓肝胆颤,残兵溃阵马蹄昏。

英魂八百冲霄处,犹慑兀术十万军。

兀术撤退途中,忽然有书生自称秦奴,叩马说道:“四太子不要离去,若稍加防守,岳飞便要退兵了。”

兀术问道:“岳飞那厮,在朱仙镇破吾十万之兵,京城百姓,日夜望其来,怎么说汴京可守?”

秦奴道:“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岳飞且不免,况欲成功乎?”

兀术道:“此话也是有理。”使人往探岳飞动息,岳飞果然拔寨班师。兀术大喜,遂使孔彦舟为前锋,反回汴京,令各将随后追杀岳飞。再寻那秦奴,欲重赏之,却不知何处去了。

岳飞奉诏班师,遂自郾城还,军马皆溃,金人追之不及,颍昌、蔡州,皆复为兀术所有。兀术再遣完颜亮围淮宁府,赵秉渊死守城池,岳飞派遣李山、史贵来援,刘锜听闻,使韩直引兵来助,内外夹攻,完颜亮兵败而走,韩直告辞而去,赵秉渊与李山、史贵弃城南归。只有梁兴、赵云等忠义社人马,不愿南归,力抵金人。

兀术使别将攻亳州,亳州统制宋超复以州事委其钤辖卫经而遁去。兀术使人招卫经,卫经不下。及城溃,百姓惶惧待命,郦琼请于元帅兀术道:“城所不下者,凶竖劫之也。民何罪,愿慰安之。”元帅以郦琼先曾守亳,因止戮卫经而释其州人,复命郦琼守亳,凡六年,亳人德之,迁武宁军节度使。此是后话。

却说陈规言顺昌围城之初,众不满三万,遣人丐援于朝,无敢往者。只有右承议郎、通判汪若海,毅然请援于朝廷。遂特迁一官。汪若海,字东叟,歙县人,行年三十九岁。二十岁前,游历京师,入太学。如今听闻诸将皆退兵,大为叹息,移书辅臣,具言刘锜之胜,且说:“刘锜所统不过二万人,其中又止用五千人出战。今诸大将所统甚众,使乘锜战胜之后,士气百倍之际,诸路并进,兀术可一举而破,甚无难者。今诸大帅惟淮西最务持重,不肯轻举。宜以淮西之兵塞其南归之路,使京西之兵道河阳,渡孟津,淮东之兵卷淮阳,渡鼓城,使陕西之兵下长安,渡蒲坂。则河北之民必响应,寇带而共降,兀术可不战而破也。闻淮西之帅得亳便还,义士莫不叹息,甚为朝廷惜之。”

岳飞班师后,韩世忠正围淮阳军,命诸将齐攻之。淮阳军有敌将数员,其中宋终自夸勇力,亲身迎战。正遇韩世忠帐前亲随武翼郎成闵随统制许世安,杀入门内,宋终引弓便射,连中许世安腿股四箭,许世安掰断箭竿力战。

成闵舞一对铜锤,直奔宋终,宋终一枪刺入成闵肩头,成闵一锤击中宋终头鍪,登时而亡。许世安、成闵与番兵大战门内,金军主将在城头上摇旗指挥,金兵群起攻之,铁枪乱搠,成闵被刺三十余枪,与许世安不能抵挡,又夺门杀出。

兀术令昭武大将军乌孙讹论、亳州知州郦琼合兵来救淮阳。韩世忠知之,迎击于泇口镇,先使苏格、解元、刘宝等,将兵马伏于四方,约闻鼓声,共击金兵。韩世忠则独自一人,头戴狻猊鍪,身披连锁甲,红袍赤马,左带克敌弓,右悬雕翎箭,手持钢刀立于道上。

乌孙讹论、郦琼领兵到来,见韩世忠独自挡道,高叫道:“何处鸟汉,不知死活?”世忠也不答话,举刀一挥,鼓声乱敲,四下里伏兵乱出,卷杀过去,乌孙讹论与郦琼措不及防,顿时大败,退走潭城。

韩世忠又遣解元击之,解元破敌于潭城,至刘冷庄,骑才三百,当敌骑数千。解元挥刀大呼,众争奋,敌披靡。俄而敌兵救至,后部疑惧,解元回顾道:“有我在此,若等无虑。”众乃安。转战从辰时至午时,敌人才退,成列而还。解元以此战加封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

是日,韩世忠所遣统制官刘宝、郭宗仪、许世安,以舟师至千秋湖陵,遇金人所遣郦琼叛卒数千人,刘宝与战大捷,获战船二百艘。

杨沂中为淮北宣抚副使,引兵至宿州,以步军退屯于泗州。忽然有人夜间造营,杨沂中招而问之,那人道:“小人乃柳子镇百姓,唤作贾信,今时得了个消息,来密报杨殿帅。”

杨沂中道:“只我便是杨沂中,汝有何事?”

贾信道:“乞退左右。”

杨沂中捻髯笑道:“身为大将,统帅万军,便和弟兄们同生共死,绝无异心。我帐上帐下皆是可信之人,你不必惊慌,有话但说不妨。”

贾信道:“金人只有数百骑屯于柳子镇,将军如能速往,必能破之,若有延迟,恐金人大军到来,悔之晚矣。”杨沂中听了大喜,欲即击之。

当时参议官曹勋,大将王滋、萧保在侧。曹勋道:“此人必是金人使来,要赚殿帅。”

王滋道:“曹参议此话不无道理,不可轻往。”

萧保道:“贾信虽可疑,但疑虑过重,若误了军机,岂不后悔。”

贾信道:“小人连夜冒死而来,望杨殿前定夺。”

杨沂中拍膝道:“吾怎可错失良机。”遂留王滋、萧保以千骑守宿州,自将五百轻骑,衔枚裹蹄,自宿州夜袭柳子镇,命贾信引路。

黎明已到柳子镇,不见敌人,杨沂中纳闷,领骑兵回还,正行到蕲泽镇,前面烟尘大起,却是金人步骑精兵三千人,已埋伏归路。

只听对面金将大笑道:“我乃猛安完颜宗秀,杨沂中还不下马受死,昨日使人赚你前来,你这无谋匹夫,果然中计。”

杨沂中回顾军中,不见了贾信,方知受骗,举斧指宗秀骂道:“北金腌臜,吃俺一斧。”言未了,引军冲战。

宗秀指挥兵马围杀宋军,偏将准葛天、磨辇笑二人,面容绝丑,各舞刀枪,双战杨沂中,被杨沂中两斧砍死马下。

宗秀愤怒,手拧鈒戟,自己来迎战杨沂中,两马相交,斗三十合,杨沂中兵少不敌,无心纠缠,向宗秀猛劈一斧,率本军杀条血路,横奔而溃,向南逃往寿春去了。宗秀追杀一场,斩宋军百人,得了些刀、盾、马、旗,得胜回军。

参议官曹勋不知杨沂中存亡,告知朝廷,朝廷震恐,于是有权宜退保之命。金人劫杀杨沂中不成,遂攻宿州,王滋、萧保与战不利,退走泗州。金人入宿州城,怒州人之降也,乃纵屠戮。自是溃兵由淮水上下数百里间四散而归,其死亡者甚众。既而杨沂中自寿春渡淮归泗州,人心始安。

陕州知州吴琦还不知岳飞班师,遣统制官侯信渡河,劫金人中条山寨,败之,获马二十匹。翼日,又战于解州境上,再败金人,杀其将茂海。

九月初,赵构听秦桧谗言下旨,令诸将班师,遣起居舍人李易谕旨,令韩世忠罢兵。韩世忠遂引军而回。部将成闵战淮阳,数次死而复生,韩世忠大赏之,奏成闵之功,擢武德大夫、遥郡刺史,成闵由是知名。班师时,许世安以箭疮不能骑马,让人肩舆而归。韩世忠见了发怒,命许世安马前步行。

赵官家又召湖北、京西宣抚使岳飞赴行在。淮西宣抚副使杨沂中还师镇江府,三京招抚处置使刘光世还池州,淮北宣抚判官刘锜还太平州。

岳飞既归,所得州县,旋复失之。岳飞气忿,自知为秦桧所忌,终不得行其所志。用兵动众,恢拓土宇,今日得之,明日弃之,养寇残民,无补国事,乃上章朝廷,请解兵柄,致仕。官家赐诏,略说“方资长算,助予远图,未有息戈之期,而有告老之请”,不许。岳飞乃自庐州入觐。

赵构正在书房临摹先帝《瑞鹤图》,忽闻岳飞到,命内侍延入。帝亲迎笑道:“此番力挫金人,卿功最大,要何封赐,尽可开言。”

岳飞道:“臣无所求,但问何故班师?”

天子道:“北伐之事,非一朝一夕,恐卿等劳苦,绝无他意。”岳飞口呿不能合,哑然良久,见壁上悬徽宗《听琴图》,步前观之。

天子问道:“此图是先帝所画,卿喜此图?”

岳飞见画上,道君皇帝身着道服,居中危坐,松下抚琴,说道:“先帝书画绝世,抚琴风雅。”一指画中右侧俯首红衣人道:“皆因此奸贼蔡京,霍乱朝政,使天下民不聊生。”再指画中左侧仰首绿衣人道:“王黼亦是奸恶,当今朝中便有此辈。”其话暗指秦桧,帝心不悦。

赵官家笑道:“卿言过矣。”又问须要,岳飞拜谢而已。

冬十月,复张浚观文殿大学士,秦桧上《重修绍兴在京通用敕令格式》,以修书恩,进左银青光禄大夫,封卫国公。金国以孔子四十九代孙孔璠袭封衍圣公。

江南诸将虽然退兵,陕西仍然交战。杨政引兵夜至凤翔城南,见有金营十余座,令统制杨从仪、樊彦率军士使神臂弓以火箭射之,金营顿时火光冲天,人马被烧,嚎叫不止。杨政率千军杀入金营,逢人便砍,遇敌便剁,杀死金人千百。

营中守将唤做夹古查合你,勇猛善斗,见了杨政,熛火跺足,飞身上马,操一柄戭,就来寻斗。杨政见他衣着打扮,知是大将,也是奋不顾身,搦锤迎战。两人厮杀许久,胜负未分。

城中乌林答泰欲知城外宋军夜袭,骑马操戈,出城来援,与查合你同战杨政,杨政力敌二将,又战许多合。杨从仪、樊彦二将,则杀进城去,城头尽插宋旗,金人火光中看见,不知宋军多少,不敢入城,四散奔逃。乌林答泰欲、夹古查合你,亦不敢久留,绕城而走。杨政入城,大杀未及逃去的金兵,获战马数百。

自六月时撒离喝围庆阳府,权守臣宋万年固守,金人不能破,累月攻打至此时。胡世将以檄书召建宁军承宣使、河东经略使王忠植以所部赴陕西救援,行至延安府,延安总管赵惟清出城见王忠植,手拿诏书,欲宣读之状,王忠植慌忙下马,与从行将士,伏地聆听。

赵惟清展开诏书。王忠植抬头一觑,看见是金国诏书,吃惊道:“赵总管莫非投敌了么?若本朝诏书则受,若金国诏书,我则不拜。”说着,急忙起身。

赵惟清一挥手,身后武士数人,各持手刀,一拥而上,未等王忠植站起腰,便按在地上,五花大绑,又上了枷锁。王忠植部下见了,皆呆立不敢动。

王忠植骂道:“赵惟清,你要做什么?”

赵惟清笑道:“如你所言,已投大金国。”不由分说,把王忠植押到撒离喝处。

撒离喝连攻庆州城数月不破,乃对王忠植道:“我令你招降庆阳守臣,若是不肯,唯有死路一条。”

王忠植答应道:“愿听差遣。”

撒离喝使甲士把王忠植押赴庆阳府城下,令他招降宋万年。

王忠植仰头大呼道:“我是王忠植,河东步佛山忠义人也,一时失算,被叛将赵惟清与金人所擒,使来招降,愿城中将士不要辜负朝廷,坚守城壁,忠植即死城下。”

撒离喝大怒,诘问道:“本帅让你劝降宋万年,怎敢激励其众?你不想活了么?”

王忠植披襟大呼道:“女真猪狗,当速杀我。”

撒离喝怒气难平,亲举大杆刀,只一刀劈死王忠植。

宋万年城上看了,叹道:“赵惟清举延安已投金国,我庆阳里外无援,固守无益。”只得开城投拜。

胡世将上其事,赠王忠植奉国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谥号“义节”,官其家十人。王忠植死后,金人袭洮州,攻铁城堡,统制孔文清、惠逢击败。金将合喜复犯陕州,被吴琦击退。又犯宝溪县,统制杨从仪败之。

不久,撒离喝遣大将折合以数千骑入侵商州,商州知州邵隆知不可守,乃焚仓库,毁庐舍而遁。金人入城,据之。

邵隆既遁去,乃屯兵山岭间,道出商州西芍药口,对避地者说道:“你等都是大宋百姓,不要忘记本朝。”众人感动流泪,携老幼来归。

邵隆遣其子邵继春出商州之北以张其势,而自己移军洪门,令持十日粮,十日后,粮食不继,士卒只得吃腐尸,啮草木食之,疲困日甚。金人以精骑来攻,邵隆设三处伏兵以待,亲自擂鼓,呼声动山谷,将士无不一当百,鏖战两时许,大破金兵擒其将,遂大捷。邵继春亦破敌于洛南县,金人乃去。邵隆以功迁右武大夫、荣州防御使。

话分两头。自从李兴做了河南知府,李成自河阳以五千骑攻西京,李兴用诸葛空城计,命开城门待之。李成心疑不敢进城,李兴遣锐士自它门出击,李成惊慌败走。

李成数次被李兴所败,心中愤恨,乞请大军于兀术,得蕃、汉军数万,复入西京。李兴闻之,自度寡不敌众,弃城而去,寓治于永宁县白马山寨。

李成以蕃、汉兵,数万众围之。李兴妻周氏与其子居襄阳,惟幼子在身旁。敌围益急,士心颇摇。

李兴对诸将道:“李兴与诸君当以死守,不可有二志。若不敌李成,我岂能为敌人所辱!当抱幼子南向投崖,以谢赵官家。”诸将皆感动落泪,由是拼死守御山寨。

李成遣使拿着黄榜来招降李兴,诱以奉国上将军、河南府尹官职,李兴得檄不启,立斩其使,以檄上禀朝廷。白马寨受围日久,已至冬月,泉水干涸,军民乏绝,兴焚香默祷,一夕大雪,泉源皆溢,李成知李兴志不可屈,乃即山下屯兵积粮,为久居之计,李兴潜遣将士夜焚其粮库。李成大挫,径归西京。

金既复取河南地,犹虑中原士民怀二意,始创屯田军。凡女真、奚、契丹之人,皆自本部徙居中州,与百姓杂处,计其户口,授以官田,使自播种,春秋量给衣马。若遇出军,使给其钱米。凡屯田之所,自燕之南,淮、陇之北,俱有之,多至五六万人,皆筑垒于村落间。

兀术上奏河南、陕西大捷,金主完颜亶遣使劳问兀术以下将士,凡有功军士三千,并加忠勇校尉。兀术入朝谢恩,是时狼主驾幸燕京,兀术见于行在所。居再旬,兀术欲还军,狼主亲率百官都到兀术燕京府中设宴饯行。完颜亶亲自起立,给兀术倒酒,赐以甲胄弓矢及马二匹。狼主不胜酒力,先自离去。

宴上左丞相、陈王完颜希尹吃酒大醉,不觉放荡,至兀术面前指手画脚道:“汝一武夫,今日却风光无限,在我看来,不过徒有虚名。若非仗着将士功劳,汝安能做得元帅?尔乃鼠辈,兵马几许?汝知之否,天下兵马尽归我有!”兀术心中大怒,众文武见事不好,都来解劝。

兀术则借如厕之机,乘马至宗干府中,将前事说过,又与宗干道:“陈王欲杀我,兄当援我。”

宗干本与希尹交厚,便笑道:“酒后狂言,安能信乎?”兀术见说,只得告辞。

次日,兀术向皇后裴满氏辞行,说道:“昨日陈王言语不轨,辱我南征将帅,且说陛下与皇后无有子嗣,神器无归,翌日临朝,当做大事。希尹酒后已漏篡逆之语,当早除之,免留大祸。”

皇后亦恶希尹,与兀术道:“叔父且行,容我款奏狼帝。”兀术乃启程回祁州元帅府。

裴满皇后遂告狼主道:“近闻左相陈王完颜希尹,屡次于宴上辱帝,言不能育子,百年之后,神器何归?且满朝心服,排斥宗人,前次又酒后吐真言,大喝兀术道:‘天下之兵皆我兵也。’此乃居心叵测,暗怀鬼胎,来日必将谋反,陛下当早做打算。”狼主信以为真,此时宗弼已启行四日,召还,共谋希尹。

兀术闻命急返,狼主见而说道:“左丞希尹与右丞萧庆谋反有状,朕欲诛二老贼久矣。”当夜下诏,令兀术领兵抄希尹、萧庆家,尽诛之。

兀术领旨,先引兵马将希尹府围住,希尹惊慌出府,见火光中兀术骑马持镋,大惊道:“汝非还军乎?”

兀术道:“左丞相兼侍中、陈王完颜希尹接旨。”完颜希尹引众,匍匐跪地接旨。

兀术坐在马上,开读圣旨道:“帅臣密奏,奸状已萌,心在无君,言宣不道。逮燕居而窃议,谓神器以何归,稔于听闻,遂致章败。左丞希尹并二子同修国史把荅、符宝郎漫带,赐死。”

希尹闻听,大叫道:“我等无罪,愿见陛下面陈。”

兀术喝道:“天颜不由汝见。”

昭武大将军完颜把荅,面容甚恶,紫皮髡发,力过百人,不服圣旨,大叫道:“昏君要我父子性命,怎能忍耐!”在一旁操起大斧,来抢兀术。

兀术挥镋与他斗十余合,已落下风,拨马跳出圈外,令乱箭射之,把荅身中百箭,如同刺猬,仍然行走二三十步,倒地而死。

兀术令把希尹、漫带斩首,遂杀他父子三人。

兀术又引兵围右丞萧庆府,宣读诏书:“右丞萧庆迷国罔悛,欺天相济,既致于理,咸伏厥辜,赖天之灵,诛于两观。”因萧庆为希尹之党,诛之。

兀术杀左右丞,心中大喜,回朝缴旨,遂总兵马大权,出将入相。越五日,兀术还军。狼主以都点检萧仲恭为尚书右丞,前西京留守完颜昂为平章政事。不日,行台尚书右丞相杜充薨。都元帅兀术上言宋将岳飞、张俊、韩世忠率众渡江,诏命击之。兀术耻顺昌、颍昌之败,签两河兵,复谋再举。宋帝亦测知敌情,必不一挫遂已,乃诏大合兵于淮西以待之。

却说韩世忠奉旨班师之后,应呼延通之请,到其家中同饮,不分尊卑,吃酒大醉,韩世忠让呼延通妻女作陪,左拥右抱,逼母女饮酒,甚失大体。呼延通见了大怒,起身到壁上取下佩刀,抽刀出鞘,乘着酒醉大骂韩世忠道:“你这厮爱好狎妓娶了梁红玉我不说,竟敢来污辱俺的女眷,你吃我一刀。”韩世忠这才醒酒,急忙躲闪,呼延通那一刀直把桌角剁了去,韩世忠大惊,翻身越窗,匆匆走了。

次日,韩世忠虽然追悔昨日之事,但仍要罚呼延通罪,得知呼延通与淮阴统制官崔德明不和,便贬呼延通至崔德明军中为卒伍。韩世忠生日,诸将皆来祝贺,呼延通也自淮阴驰至,献寿礼。韩世忠见了他,即走入屋内,不再出来。呼延通伏地大哭,众共遣之,呼延通乃离去。崔德明还淮阴,数呼延通擅自离军之罪,打军棍数十。呼延通怏怏不快,投运河自杀,人皆惜其勇。韩世忠听说,后悔不已。此为绍兴十年十二月事。

至来年正月,完颜宗弼再伐江南,以郦琼素知南方山川险易,召至军与计事。郦琼从容语同列道:“琼尝从大军南伐,每见元帅国王亲临阵督战,矢石交集,而王免胄,指麾三军,意气自若,用兵制胜,皆与孙、吴合,可谓命世雄材矣。至于亲冒锋镝,进不避难,将士视之,孰敢爱死乎。宜其所向无前,日辟国千里也。江南诸帅,才能不及中人。每当出兵,必身居数百里外,谓之持重。或督召军旅,易置将校,仅以一介之士持虚文谕之,谓之调发。制敌决胜委之偏裨,是以智者解体,愚者丧师。幸一小捷,则露布飞驰,增加俘级以为己功,敛怨将士。纵或亲临,亦必先遁。而又国政不纲,才有微功,已加厚赏,或有大罪,乃置而不诛。不即覆亡,已为天幸,何能振起耶?”众以为确论。

及宗弼问郦琼以江南成败,谁敢相拒者。郦琼道:“江南军势怯弱,皆败亡之余,又无良帅,何以御我。颇闻秦桧当国用事。桧,老儒,所谓亡国之大夫,兢兢自守,惟颠覆是惧。吾以大军临之,彼之君臣,方且心破胆裂,将哀鸣不暇,盖伤弓之鸟,可以虚弦下也。”宗弼喜郦琼为知言。

四太子兀术乃引领大军五十万,战将百员,犯寿春府。守臣孙晖、统制雷仲合兵拒之。兀术连攻两日,寿春城陷,孙晖、雷仲弃城去,兀术、韩常与龙虎大王疾驱渡淮。

败报入朝,赵构令刘锜相援寿春,刘锜闻旨自太平州率兵二万援淮西,军至庐州,刘锜驻兵城外,守将关师古出迎。当时宣抚司统制官关师古从延安调回临安,命与枢密直学士、庐州知州陈规共守庐州,陈规病卒,城中无守臣,备御之具皆缺少,官吏军民散出逃遁,惟有关师古率兵二千余人还在城内。

刘锜到了庐州,巡其城一匝,对关师古说道:“庐州已废,此城不足守也。”乃冒雨与关师古率众南归。

刘锜、关师古去后,兀朮以大军入庐州,遣轻骑追刘锜,及于西山口,刘锜自以精兵为殿,西向列阵以待,金人追骑望见刘锜旌旗,逡巡不敢逼近,日暮退去。刘锜结阵徐行,号令诸军,占择地利,共趋濡须东关,依水据山,以遏金人之冲。东关却是三国东吴诸葛恪修筑,隔濡须水与七宝山西关相对,北控巢湖,南扼长江。自金人渡淮,淮南之人皆避过江南,为迁徙之计,惟视刘锜兵以为安危。刘锜既得东关之险,稍休士卒,兵力复振。金人据庐州,虽时遣兵入无为军、和州境内剽掠,不敢举兵逼江,惧刘锜乘其后也。江南由是少安。朝廷知庐州失陷,命杨沂中引兵赴淮西,于是杨沂中以殿司兵三万卒戍淮。

赵构告谕大臣道:“李左车言:‘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敌若侵淮,军粮必在后方。但戒诸将持重以待,至金人粮尽欲归,因其松懈击之,则无不胜。中外议论纷然,以敌逼江为忧,殊不知今日之势,与建炎不同。建炎之间,我军皆退保江南,杜充书生,遣偏将轻与敌战,得乘间猖獗。今韩世忠屯淮东,刘锜屯淮西,岳飞屯上流,张俊方自建康进兵前渡,敌窥江,则我兵皆乘其后。今虚镇江一路,以檄呼敌渡江,亦不敢来。”又趣岳飞应援,凡十七札,岳飞方苦寒嗽,力疾而行。

岳飞揣度金人举国南来,巢穴必虚,若长驱汴京、洛阳以捣之,女真必然疲于奔命,可坐待金人困毙。又恐赵官家急于退敌,乃奏道:“臣如捣敌空虚,势必得利,因敌方近在咫尺,我军不能远图,我欲亲至蕲、黄二州,以议攻战退敌之事。”

帝得奏大喜,赐札道:“卿苦寒疾,乃为朕行,国尔忘身,谁如卿者?”岳飞接到御札,乃引兵向东北进发。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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