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命柘皋龙争虎斗~谋计西湖论功行赏】
话说次月上旬,朝廷已令张俊从临安府发兵八万,渡江迎敌。时张俊诸军虽已至建康府趣装,犹未起发。江东制置大使叶梦得知兀术入合肥、建宁府,犯含山县,进逼历阳,乃见张俊于建康府,请速出军。
张俊正会诸将于帐中,犹迟之道:“正待探马回报。”
叶梦得道:”敌已过含山县,万一金人得和州,长江不可保矣。”
张俊议道:“分军守南岸,敌人也不能渡江。”
陇西郡侯王德道:“淮者,江之蔽也,弃淮不守,乃唇亡齿寒。敌数千里远来,粮道决不继,及其未济急击之,可以夺气;若迟之,使敌人稍安,则淮非吾有矣!”张俊犹豫未许。
王德请益坚,厉声道:“愿我父子先越江,待和州下,然后宣抚北渡。”张俊乃许王德即渡采石,自督军继之。
张俊遣兵渡乌江,谕诸将道:“先得和州者胜。”
王德道:“德当身先士卒,为诸军前锋。”张俊壮之,将士鼓噪而行。有报称已失和州,王德率众渡采石先登,约张俊明日入城会食。张俊引领赵密、马立、张澥等将宿于江中。
王德率众径抵和州城下,与诸将士道:“明旦,当会食历阳。”
城内三路都统完颜褎与龙虎大王突合速道:“去岁郦琼曾言王德不可当,且闻张俊大军将至,不若弃城退屯昭关。”突合速也无主意,只得依了完颜褎,率龙虎军,连夜西走鸟笼山,退屯昭关。王德乃夜拔和州,晨迎张俊入城。
张俊入城大喜,见王德道:“夜叉真猛将也。”
王德道:“济国公过誉了,皆为国家耳。”张俊大笑,引诸将入衙,摆酒庆功。
越二日,兀术遣定远大将军完颜宗隽,复来争和州,张俊使田师中、马立、张澥迎战,完颜宗隽败走。张俊取和州后,朝廷再命韩世忠以兵援淮西,趣岳飞会兵蕲、黄。
兀术得知完颜宗隽兵败,使镇国大将军韩常来攻和州,张俊又遣王德、田师中迎于和州含山县东。
两军相遇,列阵对望,王、韩二将各通名姓。
“独眼龙”韩常提虎啸刀出马,喝道:“我在军中久听夜叉之名,今日有幸相逢,愿试刀马。”
王德听了,心头一把无名烈火,高三千丈,大骂道:“独眼鬼,你莫逞好手。”抡三股钢叉,催马出战。韩常挥刀,纵马相迎。
二将在阵前盘盘旋旋,各逞平生武艺,大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败。田师中挥兵冲杀过去,韩常领军败走,损兵千余。王德大胜,遣人告捷于张俊。
张俊知王德胜,又命统制关师古、李横率军攻打庐州巢县,至北城下挑战。巢县西有巢湖,南有濡须水,城中金军主将是盖天大王完颜宗贤。
宗贤与副将唐括猎喜、沈谷合磬说道:“听闻关师古乃陕西名将,曾效力齐国,既然来此,我可下城把他说降。”
唐括猎喜道:“他若不肯降,大王又如何?”
完颜宗贤道:“他若不降,凭我武艺,阵前斩杀之。”遂率军出城列阵。
三通鼓罢,主将同名已了。完颜宗贤金甲蓝袍,立马“盖天大王”旗下,左手唐括猎喜,右手沈谷合磬,身后有兵马五千。
完颜宗贤,本名赛里,完颜习不失之孙。曾从都统完颜杲取契丹中京,袭辽帝于鸳鸯泺,破辽有功。其人生的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手使丈八蛇矛,武艺虽不及兀术,却不在韩常之下。
宋军阵上关师古头戴赤色襥头,身挂铜甲,铠甲外斜披红色战袍,手横冷艳锯,身骑赤兔马,厉声道:“我知巢县主将乃金国贵官,若退出庐州,关某绝不相逼。”
宗贤道:“你原本是江南叛将,曾经投靠刘豫,若有一天赵九坐稳江山,岂不清算你等向日背国之罪?你若识时务,可下马投拜我,我绝不亏待你。”
关师古听了未等开口,李横骂道:“你这羯胡,不要放屁,我等受宣抚司钧旨,特来扫清你等污浊,尚欲诱降我等,却是休想!”
宗贤大怒,骂道:“你这蠢驴马,不知好歹,我也是金国宗室,识人善用,却比你家赵九更爱人才。赵九母亲韦氏,日夜在我床上呻.吟,岂不羞耻?赵九应该叫我为大父。”宋军将士,听者无不面红。番兵皆大笑。
李横听了此言,气的说不出话,怒火高举,驰马挺枪,出阵来厮杀。沈谷合磬使一杆钩镰枪,来战李横,二人斗三十余合,李横见合磬枪刺来,猛低头躲过,便还他一枪,搠合磬心坎里,登时死于马下。
唐括猎喜大喝:“南蛮子休走。”使一杆浑铁蒺藜枪,来斗李横。李横与他盘马大战二十余合,抵挡不住,败回阵前。猎喜直追赶过来。
关师古拍赤兔马,抡青龙刀,接住唐括猎喜厮杀,只十余合,一刀斫猎喜于马下。
完颜宗贤见战死二将,仗着勇力,挺丈八蛇矛,来迎关师古。关师古敌住宗贤恶战,斗约四十余合,关师古大刀刜去,刃口贴着完颜宗贤脖项而过,把耳旁铜环与貂尾斩落。
完颜宗贤大吃一惊,回马便走,一手提蛇矛,一手摸脖子,叫道:“我头在不在?”
关师古举刀,宋军掩杀,金军大败。完颜宗贤慌不择路,弃城而逃。关师古得胜不追,遂收复巢县,遣人报捷宣抚司。
随后,王德、田师中、张子盖会兵击破金人,取含山县。王德道:“既取含山,昭关于县北十五里,可乘胜夺之。”三将引兵,北攻昭关。
龙虎大王突合速见兵临城下,与三路都统完颜褎引龙虎军出战。昭关下两军对圆,突合速提长柄斧出马喝问道:“吾乃龙虎大王,久闻王夜叉之名,愿求一战?”
王德举目见那龙虎大王,果然不同寻常,但见:
吞头龇牙龙头盔,双肩倒垂恶虎尾。
时青时绿紫铜脸,似嚎似叫鬼哭声。
胸中怒起千丈火,两眼睁时万道光。
腰下悬挂骷髅头,手持金斧恶凶神。
王德催马舞长杆钢叉,直抢出阵来,厉声叫道:“某便王德。泼番贼,不争你千里远来送命!”突合速大怒,直出交锋。二人军前大战三十合,不分输赢。
田师中看的眼急,使杆环子枪出马,对阵中完颜褎出马相敌,斗二十合,张子盖引军自侧翼攻杀,突合速、完颜褎不能抵敌,两军混战,金军大败亏输,狼狈而走,王德复夺昭关。次后,金人复犯昭关,王德等又败之。
再说天子手诏以招抚司前军都统制李显忠军与张俊会,李显忠引兵至桐城县孔城镇,与金国盖天大王军战,显忠驰挥双刀,所向披靡,金兵大溃。
兀术得知,谓韩常道:“李世辅归宋,不曾立功,此人敢勇,宜且避之。”乃焚庐江县而走。李显忠知兀术已去,又遣统领崔皋领兵向西北,击败金人于舒城县。李显忠则屡战皆捷,直寻张俊来会。
却说张俊分使左军统制赵密偃兵篁竹,出六丈河以分金势。赵密得了钧旨,命大将张守忠以五百骑出滁州全椒县,伏篁竹间,敌疑不动,至晚而遁。赵密乃引兵出六丈河,断其归路,又败金军。赵密以此功,进中卫、协忠大夫,和州团练、防御使。寻拜宣州观察使,为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主管侍卫步军。
此时刘锜引八字兵两万,自巢县东关向北击败金人于青溪,两战皆胜,先自清溪至庐州巢湖柘皋镇。柘皋之东乃石梁河,又称柘皋河,刘锜与金人夹石梁河而阵。天大雨,水暴溢,金人断石梁桥以拒宋军。石梁河通巢湖,广二丈,刘锜命曳薪垒桥,须臾而成,遣甲士数队过桥,皆卧枪而坐。会杨沂中、王德、田师中、张子盖之军俱至。诸将帅皆集,惟张俊后至。
明日,金国邢王完颜宗敏与镇国上将军韩常等,以铁骑十余万分为两隅,夹道列阵。当时张俊为宣抚使,杨沂中为副使,刘锜为判官,王德为都统制,田师中、张子盖为统制官。统制田师中欲待张俊来,再战金军。
王德提叉上马,怒道:“事当机会,复何待!贼右阵坚,我当先击之。”乃与田师中麾兵渡桥,攻打金兵右阵。一酋被甲跃马始出,指画阵队,王德开弓射去,敌帅应弦坠马。王德乘势大呼驰击,诸军皆鼓噪。兀术以拐子马两翼而进,箭矢乱飞,宋军死伤甚重,王德跃马挺叉,率众鏖战。王德厮杀时,见一员金将,其人魁梧美髯,手持丈八蛇矛,挑杀许多宋兵,王德大怒,飞马过去,与他缠斗。
那员金将姓温迪罕,名蒲里特,隆州移离闵河胡勒出寨人,以智勇闻名金国,使一条丈八蛇矛,斩将夺旗,人不敢近,曾随完颜阿骨打灭辽有功。蒲里特见王德过来,大喝一声,挺矛跨马,横杀过去,两人战六十合,不分输赢。
“髯将军”杨沂中在阵前看了,与众将道:“敌人强在弓矢,其余不足为惧,我从行在来时,带了三万殿前司兵,皆是长斧士,可以屈之。”
众将皆道:“殿帅神威。”
杨沂中手挥大斧,声如洪钟令道:“殿前司长斧军听令,进攻金贼。”两边军士擂鼓,殿前兵万人操长斧,各披札甲,涌至军前,如墙而进,一步一喝。每踏一步,声震数里;每喝一声,又如惊雷。两军相接,宋兵鼓噪奋击,与金人战做一团。长斧士大战铁浮屠、拐子马,万斧齐挥,银光万道,上斫人,下砍马。金军人仰马翻,鬼哭狼嚎,毙尸遍野,血流成渠。杨沂中挥斧,刘锜挺画戟,亲自临阵,奋马厮杀。二将在金军中左冲右突,兀术看的火冒三丈,纵跃山青马,使凤翅镋,直来交战。刘、杨二将见了兀术,发声喊,戟斧并举,来战兀术。兀术以一敌二,大战十合,不分高下。完颜亮、完颜亨见了,各自抡锤,飞马来助兀术。正在酣战之时,张俊领军到来,忽地病发,忍痛引众,涉流登岸,指挥兵马横冲金军,将金军冲的云散星落,兀术见势不好,引军大败溃走,刘锜与王德率兵尾击。兀术慌不择路,率残兵奔于东山,忽然鼓声大起,一彪人马杀到,为首一将,仪容俊美,手捻画戟,骑着宝马,身后战旗迎风飘荡,上书“淮北宣抚判官刘”七字,正是刘锜。左手许清、贺辉二将,右手钟彦、杜杞二将。
兀术惊道:“这是顺昌府旗帜,刘锜追来了。”
赤盏晖道:“元帅快走,我来挡住追兵。”手挺钢叉,率本部兵,飞马来阻刘锜。许清、贺辉二将,双舞刀棍,骤马来敌赤盏晖。兀术又令移剌温去助赤盏晖,钟彦、杜杞使鞭锏,迎住厮杀。金军又出二将完颜隈可、完颜思恭,向前敌住,捉对厮杀。刘锜一马当先直取兀术,被辽国降将萧仲宣挡住交战。后面王德率军赶来,将兀术四面围堵。
兀术见不能突围,大叫道:“蒲察世杰、仆散浑坦撞阵。”
蒲察世杰道:“末将有护卫元帅之责,怎敢离开半步?”
兀术道:“若不突围,全军覆没,护我一人又有何用?”仆散浑坦乃是金国蒲与路挟懑人,身长七尺,勇健有力,得兀术之令,和蒲察世杰,一高一矮两员虎将,各抡金杵,大步杀去。外围又有韩常等将领接应,表里合击,杀透重围,救出兀术,丢盔弃甲而逃。赤盏晖、移剌温、完颜思恭、完颜隈可、萧仲宣五将,见主帅脱难,不敢恋战,溃围而出,追寻兀术而去,退屯紫金山。
是役也,宋军失将士九百人,金人死者以万计。王德等尾击之,捕敌百人,马驮数百,而刘锜以步兵甲重,不能奔驰,下令无所取。因而并无俘获。后人有《破阵子·柘皋鏖兵》只说此事:
甲子柘皋寒月,淮西鼙鼓惊雷。铁马金戈骤至处,血雨腥风蔽日飞。寒光彻铁衣。
刘锜弩穿铁骑,杨王乱戮扬威。夹击金酋肝胆裂,捷报临安涕泪垂。长恨此身迟。
刘锜见金军已退,拱手对王德说道:“昔闻公威略如神,今果见之,请以兄礼事公。”
王德笑而扶道:“某今年五十有四,长太尉十有一年,自今日起,可以兄弟相呼。”二人大笑。抟土为炉,插草为香,对天盟誓,结为兄弟。王德率军归张俊。刘锜驻兵和州。柘皋之战乃绍兴十一年二月事也。后二日,兀朮亲率兵马逆战于店步,杨沂中等又败之,乘胜逐北。金人自柘皋退军于紫金山,有围濠州之意。武功大夫、忠州刺史、濠州知州王进发书告急,而通判州事张纲以边机事请赴行朝,遂泛舟而去。
一日,兀术麾下赵荣以数百骑至城下,王进登城望之。赵荣语王进道:“大金以精兵三十万旦暮临城,势不可敌,公宜开门,纵民出城为避地计。且淮岸舟船颇多,水陆从便,倾城而去,不三两日,可以获安。方今满城生灵性命在足下,宜念之。”
王进怒道:“赵荣,汝不能全节于朝廷,乃为北军游说邪?”使劲弩射之。
赵荣大怒少退,骂王进良久而去。濠州人闻之,以避地之谋力请于王进,王进有兵千余,又有宣抚司兵数百在城中,故而不从。至是金兵自延陵浮梁渡淮,次日以兵数万列于濠州东门之外,旌旗蔽野。金人以城上楼橹皆腐烂,攻之必破,乃使人至城下招降,王进与兵马钤辖邵青、邵宏,怒骂金人。金人怒,令孔彦舟为先锋,顺流薄城,以云车、冲梯之属攻城,城土与屋瓦皆震,矢石如雨,连攻五日。王进所部皆闽人,未尝经战守,或有人说本州民兵,皆百战之余,可以捍敌,王进不用。次早,兵马钤辖邵宏缒城投拜,告以城中虚实。孔彦舟增兵城东南角,乘风纵火,焚其楼橹皆尽。敌乘势登城,王进奔马入郡舍,朝服坐于厅前,遂被金人活捉。兵马钤辖、武功郎、閤门宣赞舍人邵青与金人巷战。
叛将孔彦舟攻入城来,正遇邵青,大叫道:“孔彦舟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邵青飞马抡刀来斗孔彦舟,大骂道:“你这叛贼,怎敢见我?”孔彦舟亦纵马舞刀来战。两人战四十余合,孔彦舟一刀劈邵青于马下。随后,金人纵兵焚掠,夷其城而去。
柘皋战后数日,秦桧忽谕杨沂中及张俊回朝。张俊与杨沂中、刘锜乃议班师。而濠州自金人侵略,围城闭守,日夜遣人至军前求援。至是有被略人民自淮上窜归者,皆言金人渡淮去已远,而濠路亦通。
张俊与杨沂中、刘锜会饮,对刘锜说道:“公步兵久战,可自此先回,径取采石归太平州,吾欲与杨太尉至濠州,耀兵淮上,安抚濠梁之民,我军取宣化归金陵,杨太尉则渡瓜州还临安。”
平旦,杨沂中赴张俊帐中会食已罢,张、杨二帅同去。行数里,谍报敌攻濠州甚急,张俊茫然失色,遣人快马告知刘锜。刘锜遂命军中持十日粮,来会张俊。
张俊、刘锜、杨沂中会于钟离县黄连埠,距濠州六十里,闻城陷矣,张俊召杨沂中、刘锜谋之。
刘锜谓杨沂中道:“两府有何区处?”
杨沂中欲进战,说道:“厮杀而已,相公与张太尉在后,沂中当居前,有进无退。”
刘锜谓张俊道:“有制之兵,无能之将可御;无制之兵,有能之将不可御也。今我军虽锐,未为有制。且军士被甲,荷粮而趋,今已数日,本来救援濠州,今濠州已失,进无所依,人怀归心,胜气已索,又粮食将尽,散处迥野,此危道也。敌人虽诡计莫测,不若据险、下寨、堑地、栽木,使根本可恃,然后出兵袭敌。若其引去,徐为后图,乃全师保胜之道。”
王德、许清诸将皆道:“善。”
于是,张、刘、杨三帅鼎足而营。张俊遣斥候数人探敌,回报俱言:“濠州无金人,金人破城之后,无所搜刮,又畏我大军之来,敌人已去。”
张俊再遣骑数百往探,皆无所见。
刘锜道:“敌人得城而退走,必有阴谋,应严加守备,只怕敌人突袭。”
张俊不听,要独立战功,遣人对刘锜道:“敌兵已退,已不须太尉前进。”刘锜因而不行。
张俊命杨沂中与王德将神勇步骑六万人,直趋濠州城下。张俊驻军黄连镇,不敢进。刘锜知张俊要独吞濠州之功,一笑置之,率军南返。
杨沂中、王德,四更起兵黄连埠。午时,骑兵先至濠州城西岭上,列阵未定。只见兀术站于城头,厉声大叫道:“尔等死期到了。”烟起城中,金人伏骑万余分两翼杀出。右翼为首一将正是韩常。
左翼为首一将是乌延蒲辖奴之子,乌延查剌。查剌二十岁上下,生的黄面无须,环眼断眉,身穿花袍铁甲,其人力大无穷,勇果无敌。左右手各持两根家传大铁锏,重五十斤,人号为“铁锏万户”。
杨沂中见有伏军,目顾王德问道:“现在如何?”
王德答道:“王德只是小将,焉敢预料大事?太尉为宣抚,愿听决断。”
杨沂中皇遽,以策麾其军道:“那么率军回去!”骑军以为令其走也,遂散乱南奔,无复纪律。其步军见骑军走,认为已败,四散奔逃。
韩常、查剌各骑烈马,率两翼骑兵追及宋军,大杀大砍。杨沂中、王德便来交锋厮斗。
韩常看见杨沂中,大骂道:“卷毛狗,可挡得住我一刀?”
杨沂中反骂道:“你一个瞎子,又岂能吃我一斧?”二将发狠,催马互相拼命。
那边王德觑见乌延查剌,开口骂道:“胎毛未退的崽子,见我何不避让?”
查剌心头火起,雷鸣般叫道:“我虽年少,专宰你这等老猪狗!”查剌飞马举锏,便打王德,王德挺叉相迎。
王德虽然勇猛,却不知查剌的厉害,两人马上连斗三合,王德把钢叉去搠查剌心口,查剌闪身,叉头从腋下过去。查剌双手举锏向王德头上劈砸,王德急忙横叉格挡,查剌力大锏重,只一下打在叉杆上,那叉杆原来是木做,被查剌一下打断,双锏落在王德肩头,虽有吞肩,仍然吃痛难忍,险些击折臂膀。王德惨叫弃叉,转马落荒败走。
乌延查剌得胜,来助韩常。杨沂中正与韩常斗的不分输赢,见王德败走,查剌杀过来,只得虚晃一斧,一路逃去。
查剌、韩常引军追杀。宋国步军,被金人追及,多数不能走脱。查剌以铁锏左右挥击,宋兵被锏打中,无不僵仆。查剌一口气独杀宋兵百余。韩常率铁甲骑兵,把宋军杀的横尸遍野而回。
杨沂中遇伏而败,过滁州至真州,乃自六合县宣化镇渡江归朝廷,加检校少保、开府仪同三司兼领殿前都指挥使,盖录柘皋之功而掩濠梁之败也。此为后话。
只说王德兵败而回,张俊问了备细,得知杨沂中已入滁州去了,恐金军追来,弃了黄连埠,领兵南逃,路遇李显忠。显忠得知杨沂中、王德兵败濠州,欲迎兀术死战,张俊以奉旨监护,虑失显忠,遂各以军还。
迟明,刘锜军至藕塘镇,距西北定远县六十里,将出濠州,安营造饭。
刘锜军方食,张俊引败军飞马而至,急道:“濠州果有伏兵,我军大败。敌兵已近,如之奈何?”
刘锜道:“杨宣抚兵在哪里?”
张俊道:“已失利走还江南。”
刘锜语张俊道:“不用恐慌,敌人若来,刘锜以步卒御敌,宣抚试观之。”张俊心方安,乃去。
刘锜麾下许清、赵撙、韩直、耿训、曹成皆道:“两大帅军已渡,我军何苦独战?”
刘锜道:“顺昌孤城,旁无赤子之助,吾提兵不满二万,犹足取胜;况今得地利,又有锐兵,更不怕金人。”遂设三处伏兵,以待之。
不久,张俊去后复来,说道:“谍者妄言,所说敌兵乃戚方殿后之军。”
刘锜不悦道:“张宣抚是在消遣我么?”张俊听了,一言不发而走。
一夕,张俊军士纵火劫刘锜军,刘锜擒十六人,枭首槊上,余皆逃跑。
张俊见刘锜,怒道:“我为宣抚,你不过是判官,怎敢斩我军兵?”
刘锜道:“不知是宣抚军,只斩劫寨贼人。”
张俊道:“有兵卒归来,言未曾劫你营寨。”呼一人出,与刘锜对质。
刘锜正色道:“我为国家将帅,若是有罪,宣抚当言于朝廷,岂得与卒伍对事?”长揖上马而去,驻军和州历阳县,得朝廷旨意后,引兵归太平州。
张俊怒甚,引兵渡江,归建康府。
再说韩世忠受诏救濠,以舟师至泗州招信县,夜以骑兵击败金人于闻贤驿,急来解濠州之围。并遣使告朝廷。
秦桧接到消息,奏道:“近报韩世忠距濠三十里,张俊等亦至濠州五十里,岳飞已离舒州去会师矣。”
赵构道:“首祸者惟兀术,戒诸将无务多杀,惟取兀术可也。澶渊之役,辽军主将萧挞凛既死,真宗诏诸将按兵纵契丹,勿邀其归路,此朕家法也。朕兼爱南北之民,岂忍滥杀无辜!”
濠州破三日,韩世忠军至,杨沂中军已南奔。世忠与金人战于淮岸,夜遣游奕军统制刘宝率舟师溯流,欲劫金人于濠州。金人知晓,先遣人于下流赤龙洲伐木,扼韩世忠归路。
有人自岸上呼韩世忠道:“赤龙洲水浅可涉,金已遣人伐木,欲塞河扼舟船,请宣抚速归。我赵荣也。”诸军闻之,皆以其言为然,世忠亦命速归。而金人以铁骑追及,沿淮岸且射且行,于是箭射舟船如猬毛一般。至赤龙洲,金人果伐木,渐运至淮岸,未及扼淮而舟师已去。金人复归黄连埠。
兀术兵马五十万,或死或伤,折损半数,只得自涡口渡淮北去,自是不得入侵。
北兵去不久,太师完颜宗干重病,已卧床不起。金主悲泣不已,同皇后同往视疾,皇后亲自与宗干喂药喂饭,至暮而还,因赦罪囚,为宗干禳疾。不几日,宗干薨。金主亲临大哭,太史奏戌亥不宜哭泣。
完颜亶道:“朕幼冲时,太师有保傅之功,安得不哭!”大哭不止,辍朝七日。金主还上京,至其府邸视殡葬事。及宗干丧至上京,金主临哭,安葬之日,复临视之,其优礼如此。
宗干死后,完颜亶亲祭孔子庙,北面再拜,对侍臣道:“朕幼年优游安逸,不知志学,岁月逾迈,深以为悔。孔子虽无位,其道可尊,使万世景仰。大凡为善,不可不勉。”自是颇读《尚书》、《论语》及《五代》、《辽史》诸书,或以夜继日。
过数日,金主宴群臣于瑶池殿。恰好兀术遣使奏捷,近臣多进诗称贺。金主看过说道:“太平之世,当尚文物,自古致治,皆由是也。”乃以济南府尹韩昉参知政事。
没过几月,阿骨打八太子卫王完颜宗强薨。金主亲临,辍朝,如宗干丧。
金兵北归后,孔彦舟累官工部、兵部尚书,河南尹,封广平郡王。孔彦舟贪酒好色,有如禽兽,妾室生一女,貌美姿丽,孔彦舟苦虐其母,让她说女儿并非自己亲生,遂纳女儿为妾。此是后话。
回说岳飞自舒州进兵,收复庐州,行次濠州定远县,闻金兵已退,乃问前军张宪、董先:“张、韩二帅兵马如何?”
张宪、董先回道:“都败了回去。”
岳飞听了,大为恼火,也不顾诸将环立在旁,跺脚昌言道:“国家了不得也!官家又不修德,如何这般戏耍我军?”乃指张宪说道:“似张家军人马,你张太尉将一万人,便可去跎踏了。”再指董先说道:“似韩家军人马,你董太尉用不着一万人,也可去跎踏了。”诸将听了,大惊失色。
张宪急劝道:“少保,此话不可轻说!若传出去,被官家知道,可了不得也!”
岳飞还未消气,叫道:“我怕什么?荆襄一带,还不是倚仗我军照管!”言罢,便撤军还屯舒州待命。
赵官家还不知这言语,又赐札送到岳家军,以岳飞小心恭谨、不专进退为得体。大宋从此不复出兵。
宰相秦桧再主和议,恐诸将难制,患岳飞异己。参知政事王次翁、给事中范同,皆秦桧之党。秦桧使人招王、范至府中坐定,命人看茶,而后摒退左右问道:“本相夜唤二位前来,知我心否?”
范同道:“下僚试言之。秦相主和,必恐诸将不服,使我二人前来计议。”
秦桧问道:“然。汝可有见识?”
范同献策道:“可请于皇上,以柘皋之功,召诸将论功行赏,诸将到时,皆除枢府,罢其兵权,大事可定。”
秦桧又问:“何处置酒论功?”范同不语。
王次翁道:“白居易曾言:‘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可在西湖亭中。”
秦桧又道:“诸将皆亦夺权,恐岳飞难也。”
王次翁道:“应先会诸将于西湖,后召岳飞,岳飞后至,诸将兵柄已解,飞又何能?”秦桧喜而纳之,捻须大笑。三人谋至夜半,范同、王次翁方回。
次日,秦桧乃密奏以柘皋之捷,召三大将赴行在,论功行赏,天子许之。诸军皆班师,张俊、杨沂中还朝,每言岳飞不赴援,而刘锜战不力。秦桧主其说,遂罢刘锜宣抚判官,命知荆南府。
时并命三帅,不相节制。诸军进退多出于张俊,而刘锜以顺昌之捷骤贵,诸将多嫉之。张俊以杨沂中为腹心,而与刘锜有隙,故柘皋之赏,刘锜军独不与。
三大将韩世忠、张俊已至,岳飞独后。天子听秦桧之言,以明日率韩世忠、张俊,置酒湖心亭上,以待岳飞。
当时四月中旬,君臣四人一早舟济,来在湖心亭上,罗列案几,赏景吃酒。天子与张、韩二将闲话道:“二卿可读《郭子仪传》否?”
韩世忠道:“臣闲时《新唐书》、《旧唐书》都曾读过。”
张俊本是粗人,哪知道什么郭子仪?随口回道:“臣虽识得几个字,却连年征战,未有闲暇,不曾读过。”
天子笑道:“良臣文武双全,伯英却是吴下阿蒙。”秦桧、韩世忠大笑。
天子又与张俊道:“李光弼、郭子仪在唐俱称名将,有大功于王室;然李光弼负不释位之衅,陷于嫌隙。郭子仪事上诚,御下恕,赏罚必信。遭幸臣程元振、鱼朝恩短毁,方时多虞,虽握重兵处外,而心尊朝廷,或有诏至,即日就道,无纤介顾望,故谗间不行,身享厚福,子孙庆流无穷。今卿所管兵,乃朝廷兵也,若知尊朝廷如子仪,则非特一身享福,子孙昌盛亦如之。若恃兵权之重而轻视朝廷,有命不即禀,非子孙不享福,身亦有不测之祸,卿宜戒之。闻其过者,过日消而福臻;闻其誉者,誊日损而祸至。”张俊闻听,汗流浃背,唯唯称是。韩世忠含笑不语。
久等岳飞不至,秦桧起身道:“兀术既已北归,朝廷意欲讲和,他必不会再来。二位国公,十余年来,为国为民,劳苦功高,且就此享个清闲,不知可否?”
这张俊却是个乖觉的人,听了秦桧如此说,心知朝廷欲罢兵,起身跪地说道:“伯英愿首请纳所统兵,现管军马,伏望归属御前使唤。”遂交还兵符。
天子大喜,令其平身,笑道:“张俊最知朕心。”张俊唯唯落座。议赏宿、亳功,张俊部将王德召拜清远军节度使、建康府驻札御前诸军都统制。余者田师中、刘宝、李横、马立、张澥五人同日首受上赏。
韩世忠起身插手道:“若解诸将兵权,万一国中有警,又该如何?”
天子笑道:“韩国公恁地多虑,却是忠心,朕焉能不知。十余年来,我宋土生灵涂炭,惨不忍睹,朕欲休养生息,和议若成,功德无量,安能再有警乎?”
韩世忠听了,无言以对,只得说道:“良臣愿纳背嵬等军,听候差遣。”乃将帅印交出,官家令内侍收了。
天子大笑道:“今日休论君臣高低,二位国公痛快吃酒。”秦桧乃亲自把盏。
渐至未时,岳飞不到。韩世忠、张俊欲出,秦桧则语直省官道:“姑待岳少保来。”益令堂厨丰其燕具。韩、张二人只得坐陪天子。
天子道:“西湖山水虽美,不及花鲢、鲤鱼、鲫鱼、河鳗分毫。此时正是未时,可知鱼、羊为鲜,朕为卿等试钓。”
秦桧道:“陛下龙体怎能行此粗鄙之事,万万不可。”
天子笑道:“刘皇叔礼贤下士,三顾茅庐,才使得诸葛孔明出山佐命,朕今何不能钓鱼,为功臣饱口福?”乃令左右备了渔具,在湖心亭钓起鱼来。稍时,却有五斤大的鲫鱼上钩,天子命御厨将大鱼做了四碗辣鱼汤,汤汁鲜美无比,君臣四个品尝叫好。等至日落西山,岳飞不到。秦桧谏言,明日依旧都来,再等岳飞,天子允了,各自散归。次日,君臣都来,如此展期以待者六七日,岳飞方至。
高宗心中大不悦,责岳飞道:“卿何故来迟?”
岳飞道:“臣寒嗽未痊,且柘皋之战,岳飞无功,故而来迟。”
天子心虽不乐,强作笑颜,环顾众人道:“病躯以援张俊,师至庐州,兀术望风而逃,兵不血刃使敌北归,何人威名如此?唯岳少保耳。”
岳飞道:“臣实不敢当。只闻刘锜罢了兵权,不知为何?”
天子道:“张宣府言刘锜此战不尽力,故而罢了。”
岳飞道:“刘锜虎将也。顺昌之战,自引孤军,以少击众,尚无二志。柘皋之战,大军汇集,怎能不力?其中必有缘故,臣请留锜掌兵,保境安民。”
天子摇头道:“今日只论功行赏,刘锜不必说。”遂诏刘锜以武泰之节提举江州太平观。刘锜镇荆南凡六年,军民安之。魏良臣言刘锜名将,不当久闲。乃命知潭州,加太尉,复帅荆南府。刘两府之名由此而已。此是后话。
当下天子驳了岳飞,目顾秦桧,秦桧会意,亲为岳飞把盏道:“岳少保虽无柘皋战功,仍有军旅劳乏之苦,且是患病行军,更是功高一等。而今战事已息,宋金和在目前,不如解了兵权,以文职享乐。”
岳飞瞠视秦桧,厉声道:“汝何出此言?中兴之业未半,故土不复分毫,怎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秦桧语塞不能答。
天子道:“此是朕意,韩、张都已解兵,你三人可任枢密。”
秦桧道:“此乃陛下为天下苍生着想,岳少保不得违拗。”
岳飞听罢,胸中气闷,请还兵柄道:“臣戎马半生,今日方得休闲,情愿解甲归田,愿赐骸骨归卒伍。”
赵构不允道:“朕昔付卿等以一路宣抚之权尚小,今付卿等以枢府本兵之权甚大。卿等宜共为一心,勿分彼此,则兵力全而莫之能御,顾如兀术,何足扫除乎?”谕令与给事中兼直学士林待聘分草三制。以扬武翊运功臣、太保、京东、淮东宣抚处置使兼河南北诸路招讨使、节制镇江府英国公韩世忠,安民静难功臣、少师、淮南西路宣抚使兼河南北诸路招讨使、济国公张俊并为枢密使;少保、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兼河南北诸路招讨使岳飞为枢密副使,并宣押赴本院治事,以宣抚司军隶枢密院。命三省、枢密院官复分班奏事。遂罢三宣抚司,改统制官为御前统制官,各屯驻旧所,如遇出师,临时取旨。三人无话,拜谢而出。岳飞位参知政事上,自此闲官一身轻。
湖宴既散,王次翁归语其子王伯庠道:“解诸将之兵,吾与秦相谋之久矣,虽外示闲暇,而终夕未尝交腱。脱致纷坛,灭族非所忧,所忧宗社而已。”
韩世忠拜枢密使,乃制一字巾,入都堂则裹之,出则以亲兵自卫,秦桧颇不喜。世忠以所积军储钱百万贯,米九十万石,酒库十五归于国。
韩世忠乃捉笔写了一篇行书帖子,递交官家,却是乞朝廷发遣钱物之事,略言:“世忠再拜。日者事绪种种,每荷周全,自非高义,何以及此。世忠近以私家身物,悉进朝廷,复得圣旨,令世忠般取缕细。专遣人拜闻,谅已垂念。若更蒙颐旨,早与发遣,乃出厚赐也。叠有干溷,悚仄之剧。世忠再拜。”此便是后世所称《高义贴》也!
官家看了帖子,赞道:“世忠文武双全,其字如龙如虎,颇有苏东坡之风。允奏。”
韩世忠既不以和议为然,为秦桧所抑。岳飞被服雍容,被秦桧忌恨。后陆游有诗言曰:
堂堂韩岳两骁将,驾驭可使复中原。
庙谋尚出王导下,顾用金陵为北门!
三将罢兵当月,慕容洧破新泉寨,又攻会州,将官朱勇击退。慕容洧愤怒,将增兵入侵。川陕宣抚副使胡世将写信交付慕容洧,勉以忠义,略言:“人心积怨,金人咸有归思。慕容太尉诚乘此时料简精锐,保据险阻,储积粮食,缮治甲兵,拒此残敌,为持久计,敌必举兵以攻,太尉据兵以待,世将当出兵岐、陇,共乘其弊。如此,则太尉今日之举,乃吴公和尚原之举也,吴公之勋业宠禄,必再见于太尉矣。比闻金人有疑太尉心,而置重兵于山后,事危矣,计不早定,祸必中发。先发者制人,不易之论也,惟太尉图之!”慕容洧自是不复侵边。
朱勇本洛城人,在会州曾与夏人交战,擒其骁将,由是知名。
随后奸臣汪伯彦死,年七十三。昏君悲痛。后九日,除开府仪同三司致仕、赠少师,赐其家田十顷,银帛千匹两,官给葬事,又官其亲属二人于饶州,后谥忠定。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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