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知道鲜卑盖楼部的族长盖楼坚金蝉脱壳躲到了迦叶城，有两个人会恨得牙痒痒。
一个是慕容部的王子慕容鹰。慕容鹰原本带领慕容部的五千兵马，配合拓跋爽进攻盖楼部，不仅没找到盖楼部的主力，还被拓跋爽摆了一道，无意间杀良冒功，上了贼船。后来他又和拓跋爽遇到了并州的兵马，吃了大亏（详见本书第132章：杀良冒功）。
另一个则是全戎。全戎原本让太史信带着兵马去进攻盖楼部，希望太史信能够将功补过回到帝都任职。结果太史信同样没找到盖楼部的主力，与慕容鹰和拓跋爽的兵马遭遇，胜了一场后遇到独孤颜，也吃了大亏。全戎自从领军以来每战必胜，这次却险些阴沟里翻船，不仅损失了好几百训练有素的亲兵（其中一大半都是擅长挖坑打洞的骨干），还让太史信下落不明，险些没法活着回来（详见本书第133章：强敌出现）。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是折损了太史信，新汉帝国实际遭受的损失远大于阵亡几千部队。况且以女皇秦峻对太史信的心思，若是有人导致太史信遭遇不测，这人显然要给太史信陪葬。多年之后，全戎回忆往事，依然笑称自己离死最近的时候就是把太史信搞丢了那次。
书归正传。得知了位列迦叶城四大家族之一的买家居然是鲜卑盖楼部的亲信随从，西凉侯大野峰林只能苦笑着感叹“这个世界太乱”。他看看志得意满的盖楼坚，问：“那王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盖楼坚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达奚异取代达奚娜兰成为达奚家的族长，将达奚家的产业分一部分给另外三家。盖楼家成为新的迦叶城婆罗门，继承达奚家的各种特权，同时与大野、贺兰家联姻。随后四大家族依托迦叶城的良好区位，打通内外信息屏障，创建卖官鬻爵、苛捐杂税、人口买卖、青楼妓馆、放高利贷行业新生态。这套想法的顶层设计是聚焦底层牛马的感知赛道，通过差异化和颗粒度达到引爆点，交付价值是在垂直领域采用复用打法达成持久收益……
大野峰林近两年看过一本名为《黑话大全》的书，对其中“通过不说人话来装13”的技能有所了解，因而听懂了盖楼坚后边那一串莫名其妙的词语。简而言之，盖楼坚打算让盖楼氏取达奚氏而代之。
达奚娜兰能够成为达奚家的族长，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娶了大野峰林的妹妹。想到这一点，大野峰林对盖楼坚的提议有些迟疑。
盖楼坚心领神会，给自称“无敌老黑”的孔伯雷一个眼神。
孔伯雷撞开大野峰林的两个护卫，在大野峰林的肩上拍了一下，让大野峰林疼得呲牙咧嘴。
大野峰林一向从善如流。他感受到了孔伯雷的热情，立刻高举双手，以一个法式军礼表示坚决赞同盖楼坚王爷的提议。
盖楼坚满意地点点头，慢慢走到达奚娜兰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对方：“达奚娜兰，听说达奚族长有一个玉佩代代相传，拿出来给达奚异吧。”
盖楼坚的话一出，不知道内情的宾客震惊不已。这话其实就是让达奚娜兰乖乖把族长之位让给达奚异。盖楼坚说的是一枚被后世称为“双鱼玉佩”的古玉。这玉佩在达奚氏族的族长手中代代相传，是族长权柄的象征。它最后消失于茫茫大漠，成为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
达奚娜兰面色苍白，掏出一个玉佩，颤抖着递给达奚异。
达奚异一把夺过玉佩，拿到面前仔细端详，得意洋洋。可惜他的得意没能持续多久。只听“噗”一声，达奚异发觉自己的身体被一把匕首从背后刺穿。
一个妙龄美女把匕首从达奚异的体内拔出，反复刺入，直到达奚异心有不甘地倒下。宴会厅里众人只知道这女子是“浣琼苑”里的姑娘，眼见她怎么杀死了达奚异，惊叫声此起彼伏。
盖楼坚怒视达奚娜兰：“你！”他正要开口说话，见到一个东西飞了过来，连忙躲开。那东西打在盖楼坚身后的立柱上，又反弹回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盖楼族长好身手……”有个混在宾客里的人慢慢站起身来。他说话声音嘶哑，听起来像是指甲抓挠桌面的声音。
孔伯雷怪笑着走向那个人。
那人又冲孔伯雷甩出了几个东西：“你笑得可真丑。”
孔伯雷身形壮硕又十分灵活。他躲开那几个东西，快跑两步冲向那人。
那人跑向宴会厅通往后厨的门口，站定。
孔伯雷虽然四肢发达，但头脑并不愚蠢。他没有贸然上前，而是摆好了阵势。
在场众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一座“肉山”稳稳地从宴会厅通往后厨的过道挪了出来，和孔伯雷对峙。
刚才满面颓然的达奚娜兰似乎回过神来。他认出那座“肉山”叫做山口寡闻，乃是来自东瀛的厨师。山口寡闻体型巨大，胃口惊人，每顿饭要吃下常人五倍的食物。达奚娜兰一直由着这座“肉山”在“浣琼苑”胡吃海喝，实在是因为后厨需要一个会做地道日式料理的人来应付偶尔光临的东瀛客人。没想到，这“肉山”也是有来头的。
山口寡闻把身上的布衣一扔，露出一身白皮猪同款大肥肉。他身上的酸臭把原本想看热闹的宾客熏得睁不开眼。
山口寡闻晃晃悠悠地走向孔博雷。他每走动一步，身上的赘肉就紧跟着颤动三下，引得在场宾客一阵反胃。
那个声音嘶哑的人补充：“山口寡闻是东瀛相扑‘大关’级别的高手。他身形不仅壮硕，力大无比，行动也不慢，出道以来几无败绩……”
达奚娜兰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那个声音嘶哑的人：“你们都是东瀛人？”
那个声音嘶哑的人微微点头：“算是吧，我是霍慎行，是黑田云子大人给了我第二次生的机会。此前鲜卑盖楼部族长盖楼大逆不道，大汗派兵讨伐盖楼坚，没想到盖楼坚躲到迦叶城来了。”
盖楼坚听到霍慎行的话，自嘲地笑了：“咱们盖楼部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货色都敢来招惹一番。手下没有几万铁骑，就别自取其辱了。”
霍慎行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手。
伴随几声“噗呲噗呲”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又有几个被盖楼坚收买的达奚家成员被身边的美貌女子刺杀。达奚娜兰的侄子达奚飞扬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刚才还和自己唇齿相交的江南装束美女。他的脖子已被匕首刺穿，嘴里一直喘气却发不出声音。
霍慎行挑衅地看向盖楼坚和买颉：“东瀛土地贫瘠却有不少特产，比如身强力壮的相扑力士和温顺柔美的大和抚子。可惜大和抚子外表温顺内心刚硬，为了皇国兴废，杀人的时候可一点不会手软。你们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是死是活，自己选吧。”
买颉冲盖楼坚打了个手势，问：“我去调兵？”
盖楼坚冲买颉点头，恶狠狠地看着霍慎行：“你要是记性不好，我就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迦叶城有两千士卒，四大家族有两千亲兵，我手下还有三千兵马。这些兵马足以守着迦叶城两个月。你手下有多少人？”
霍慎行对盖楼坚的话充耳不闻，只是默默看着买颉远去的身影。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外边被扔了进来。那东西在地上滚了几滚，停留在宴会厅的中间。
“姑，姑父？！”买颉的侄子、贺兰家的小公子、有着“迦叶城高衙内”美称的贺兰王霸看出那个圆滚滚的东西是买颉的首级，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后躲。
买劼就这么死了？在迦叶城苦心经营二十年、促使买家力压另外三家的买劼如果知道自己就这么草草退场，也许会有点后悔自己此前的机关算尽。
盖楼坚看到买颉的脑袋就这么被扔了进来，又惊又怒地看向孔伯雷。孔伯雷倒是没有怂，只是被山口寡闻一身白色肥膘压着，“无敌老黑”也丝毫动弹不得。
更多的人认出了买颉的首级，虽然他们从心里很难接受买家的族长就这么死了的事实，但恐惧仍然使得他们哭喊尖叫不已。一时间，宴会厅里鬼哭神嚎，一片混乱。
霍慎行只是安排几个手下把试图趁乱跑路的人按住。他等周围逐渐安静，伸手拉住大野峰林，同时开口安抚在场的宾客：“莫要惊慌，莫要惊慌！只要乖乖听话，黑田云子大人不会亏待大家。”
大野峰林不情愿地看了一眼霍慎行：“你们想让我怎么办？”
霍慎行握了一下大野峰林的手：“这迦叶城不是有民谣，‘流水的迦叶城，铁打的大野家’，您自然是继续当城主啦。在您之后，城主会是您的子子孙孙。”
大野峰林并没有放松警惕：“那你们？”
霍慎行拿出了一张折了几折的纸，缓缓铺平，示意大野峰林看看。
大野峰林眯起眼睛，使劲看向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纸上的内容结构类似做生意签的文书，一共有二十一条，大体内容是：今后在迦叶城，东瀛人有居住、购地、做生意、开矿等特权；迦叶城的商税交给黑田云子代表的东瀛人四成，期限为九十九年；商旅过境迦叶城额费用由东瀛人征收，期限也为九十九年；把各大青楼、堵场、钱庄改为与东瀛人共同经营，迦叶城原有人等不得自行处理；迦叶城附近矿井不准他人开采；迦叶城土地，未经东瀛人准许，不得租借或出卖给他人。迦叶城驻城士卒、衙役，由大野家与东瀛人合办或聘请东瀛人为教头；东瀛人与大野家合办军械作坊且必须聘用东瀛工匠；东瀛人在迦叶城有建筑神社、招揽信徒的特权。
大野峰林只是粗略看了这些内容就感觉头晕眼花。他要是把这个玩意儿签了，老祖宗大野律都能气得活过来。“咳咳，”大野峰林愁容满面，“我要是答应了这二十一条，列祖列宗都会发怒啊。”
霍慎行很有黑色幽默地说：“列祖列宗哪里生气了？你看吧，哪个列祖列宗站起来不让你在这上边签字画押了？”他口气一变，接着说：“你们有句古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是将来列祖列宗知道你不识时务，使得大野氏被灭族，世代镇守的迦叶城落入别人之手，那才要发怒。”
大野峰林求救似地看向他的管家及智囊谢邀。哪知谢邀双手插兜，径自走到了霍慎行身后，也开口相劝：“城主，这么多年你都只是挂名。人家这次的提议还是让你当甩手掌柜，还是答应了吧。”
大野峰林虽然当了这么多年乐子人，脑子一点也不傻。这些年来，大野家的大部分财物由谢邀管理，大野家的私兵由谢邀掌控，甚至迦叶城的一些人事安排也有谢邀的参与。大野峰林瞬间把今天的种种反常迹象联系在了一起，尤其是想明白了买劼和东瀛人为何能先后控制住“浣琼苑”内外的局面，愤恨而无奈地说：“谢邀，你可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我待你不薄啊。”
“不薄，”谢邀满脸怨毒：“我爷爷给你们大野家当可一辈子奴才，我爹给你们大野家当了一辈子奴才，我在你眼里也只是个奴才！这么多年，你和四大家族的其他人都只会高高在上作威作福，我们这些人被你们敲骨吸髓，我女儿才十岁就被你侄子祸害了，你不给我主持公道，反而让人把我女儿溺死在池塘里，假装成我女儿投水自尽的样子，这叫待我不薄？人在做，天在看。今天，就是你的报应到了。要不是人家不让我动手，我一定亲手杀了你！事到如今，你还想着讨价还价？”
一旁的盖楼坚心有不甘却又束手无策，他站在那里，看着地上买劼的首级默然无语。
“轰！”一声炸雷般的巨响，宴会厅狼烟动地，众人全都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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