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九、杭州故人

太史信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并州来的兵马刚刚稳住迦叶城的局面,凉州刺史马提就接着带领几千兵马赶到。马提到来的时机恰到好处,既遵守了圣旨的要求,又避免了与迦叶城“四大家族”私兵、鲜卑骑兵以及东瀛人交手的尴尬。

太史信知道马提姗姗来迟的原因。一来迦叶城“四大家族”私下和马提来往不少,两边兵戎相见未免尴尬。二来马提手下这些人守备城池的时候还能捧个人场,攻城或者列阵很可能被打得溃不成军,到时候不光丢人可能还要丢脑袋。三来晚到一会儿正好观望形势,若是并州的兵马攻城不利,马提带兵过来雪中送炭就能有一份大功劳;若是并州的兵马顺利拿下了迦叶城,马提过来锦上添花也绝没有坏处。

太史信可以不给马提面子,却必须给凉州最高军政长官面子。他只能一边心中骂着马提奸猾一边对马提这个连连高喊“下官来迟,罪该万死”的秃头矮胖子笑脸相迎,并将马提带来的兵马编入驻守迦叶城的行列。

马提也很上道,恭敬表示迦叶城事务,全听尚书令大人决断,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同时悄悄打量太史信身旁高挑清丽的沈玄清。等到沈玄清回房休息了,马提抓住时机,走到太史信旁边,“善意”提醒他夜已深,该歇下了。

太史信稍一走神,就看到马提转身走到门口,把几个人领了进来。

太史信一愣,看向马提:“这几个姑娘是……”

马提也不见外,一一为太史信介绍:“买家的买云麓、达奚家的达奚陆离、贺兰家的贺兰文芳,还有大野家的大野明佩。这几家感念尚书令大人活命之恩,愿让家中嫡女侍奉大人左右。”

“原来如此。”太史信笑笑。这个马提真没白拿迦叶城“四大家族”的好处,有事了他是真上啊。太史信此前为了照顾马提的感受,专门命令那些并州的兵马和禁卫军给马提几分面子。马提就充分用上了他这几分面子,穿透层层守卫,和“四大家族”的人串通,还把这几个姑娘带到了太史信这儿。若是太史信收下这几个姑娘,以太史信的名声,至少“四大家族”的主要成员是不会有血光之灾了。

太史信看了一下那四个姑娘:“这几个叫什么来着?”

马提耐心地再次介绍:“买家的买云麓、达奚家的达奚陆离、贺兰家的贺兰文芳,还有大野家的大野明佩。”

太史信大惊失色:“刺史大人,谁让您把她们领来的,没安好心呐,咱俩一起揍他去。”

马提没想到太史信如此刚直,连忙说:“尚书令大人别急,咱们慢慢说。”

太史信拉住马提,在他耳边轻声介绍了四个姑娘的“光辉事迹”:“买云麓,年二十,最爱策马狂奔,两年前在迦叶城骑马撞死多人,扬言贱民不算入,死了活该,此事不了了之;达奚陆离,年十七,少年有为,曾经与‘无敌老黑’孔伯雷、廓尔喀勇士库尔巴、鲜卑摔角手拓跋龙江在卧榻上酣战一夜不落下风;贺兰文芳年十九,曾与迦叶城李某定亲,隔三差五向李某要钱,逼得李某跳河自尽;大野明佩,年二十,读书时对同窗又打又骂,还倒打一耙,逼得同窗背井离乡。这‘四大天王’一起现身,上天可以打退十万天兵天将,入地可以吓得恶鬼悬梁自尽。我太史信敢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却不敢让这几个人跟在身边。”

马提听了太史信的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也许没想到太史信居然对这四个人的“丰功伟绩”了然于心,也许真的不知道这四个人如此逆天,嗯嗯啊啊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太史信倒是十分“体谅”马提,直接说:“刺史大人公务繁忙,没工夫操心这些人鸡零狗碎的事儿,难免被人蒙蔽。我在迦叶城人生地不熟,后边还需刺史大人多多指点。”

到了这个份上,马提知道再说下去恐怕说多错多,和太史信寒暄两句就回去了。

太史信见马提走了,立刻叫醒了正在打瞌睡的蒋彦超:“蒋大哥,跟弟兄们说,现在就拉上廷尉的人开始审那些人,以后我不发话,谁都不能去见‘四大家族’的人。”

蒋彦超揉揉眼睛:“这会儿就审?不是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

太史信摇摇头:“好人难当。我本来不想逼得太紧,马提就敢帮着那些人串供,还把人领到我面前。马上把那些人分开,挨个审。要是他们不老实,就上刑。”

蒋彦超坏坏一笑:“上什么刑,用棍子敲,用鞭子抽?”

太史信咳嗽了一声:“别打。要是把‘四大家族’的禽兽打死了我没法交差。可以往鼻孔里撒辣椒粉,用鸡毛挠脚心。”

蒋彦超“噗”地一声笑喷:“别人都说太史家的人忠厚,我咋从来没发现。放心吧,我跟弟兄们集思广益,再多想点法子收拾那些人。事后多请我吃一顿烤肉。”

太史信伸出三根手指:“请三顿烤肉。再给你找个媳妇。”

蒋彦超一溜烟跑了:“你自己娶了媳妇再说吧……”

太史信看着蒋彦超的背影,自嘲地摇摇头。他正要继续忙活,看到一个禁卫军士兵走了过来,开口询问:“什么事?”

禁卫军士兵抱拳:“将军,有个女子求见。”

太史信想了一下,沈玄清一行和那几个全戎请来的帮手已经睡下,应该不会再有哪个熟悉的女子会在这个时候前来:“什么样的女子?”

禁卫军士兵迟疑了一下,小声回答:“女子……极其美丽。”

“极其美丽,”太史信点点头,“明天再说吧。”

禁卫军士兵小心翼翼地说:“那女子说,她是将军在杭州的故人。”

“杭州?”太史信茫然,“我在杭州有故人嘛?”他正要说“我在杭州的故人是全戎”,忽然想到有日子没见卫冰琪了。卫冰琪和全戎的母亲是杭州人,卫冰琪也能勉强算是杭州人。想到这儿,太史信示意士兵:“请她过来。”

不多时,一个婀娜的身影款款走来。虽然看不清面容,太史信还是从此人走路的姿势看出,她不是卫冰琪。

那女子走到太史信身前行礼:“参见大人。”

太史信看了看她的脸,确实很美,但也很陌生。瓜子脸、秋水眼、柳叶眉,细腰长腿,三十多岁,风韵十足……这样的美女辨识度不高。

那女子微微一笑:“想来大人身边莺莺燕燕太多,不记得奴家了。当年在杭州的‘泠秋楼’,大人与奴家有一面之缘。”

听到“泠秋楼”三个字,太史信的脸“刷”地红了。他愣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你是李、李……”

太史信听到身后一声“嗯”,连忙砖头,发现本该已经睡下的沈玄清不知为何又出现了。他一时改不过来语调,也结结巴巴地说:“师叔,你,你怎么又来了?”

沈玄清看了看那女子,又看了看太史信,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好你个太史信,平常装得道貌岸然,私底下和青楼花魁一起玩呢?!”

太史信连忙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师叔你听我说。”

沈玄清伸手掐住太史信的手臂:“你还装傻,你以为我认不出她是当年名满杭州的花魁李蓟月?”

李蓟月冲沈玄清款款下拜:“见过姑娘。奴家正是李蓟月。”

太史信不由得点头:“师叔慧眼如炬。李姑娘深居浅出多年,还被师叔一下子认出。”

沈玄清看向李蓟月:“那当然,你师叔我最喜欢和漂亮姐姐贴贴了。”

李蓟月亲热地挽住沈玄清,笑意盈盈地看着太史信:“想不到大人的师叔竟然如此美貌。”

太史信“嗯”了一声,给沈玄清和李蓟月倒茶,也给自己的茶杯倒满,边喝茶边说:“你们就别互夸了。李姑娘,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李蓟月幽怨地看着太史信:“奴家是来跟着大人私奔的。”

“噗”太史信一口茶喷出来:“李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沈玄清仿佛对于看太史信吃瘪有着特殊的喜好,对于能让太史信吃瘪的人似乎也有着别样的好感。她不失时机地补刀:“我这师侄,看着老实,还挺能招蜂引蝶。想跟他私奔的美女可多着呢。”

太史信摸出一个银锭,递给沈玄清:“师叔,对小侄网开一面。”

沈玄清毫不客气地收下银锭:“算你懂事儿。”

李蓟月看着太史信“收买”沈玄清的情景,惊讶不已。

看沈玄清收下了银锭,太史信面色严肃起来,问李蓟月:“来找我是什么事儿?”

李蓟月看太史信认真起来,也不再开玩笑,认真地说:“奴家被达奚娜兰请到此地,听说城中乱兵四起,多亏大人平乱,想跟大人求个情。”

太史信目光一寒:“你要为达奚娜兰求情?”

李蓟月轻轻摇头:“不。达奚娜兰手下各个青楼有不少姑娘,她们也是别无选择,希望大人不要迁怒于她们。”

“我会派人一一甄别,”太史信点头,“受裹挟的人,我会放她们离去;受祸害的人,我会为她们主持公道,”他拳头一握,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那些逼良为娼伤天害理的人,我会按照大汉律例,把它们明正典刑,该打就打,该杀就杀。”

李蓟月看着杀气四溢的太史信,轻轻点头,不再说话。

沈玄清忽然问太史信:“大人,若是你的亲朋好友来为恶徒求情,你会高抬贵手吗?”

太史信警觉起来:“师叔,前些天我在客栈遇到夜魔。她说您让她问我,若是我的亲友为非作歹,我能否不徇私情。这会儿您又说这些,定然是知道了什么。我虽然还不知道谁牵涉了迦叶城的恶行,但只要在我职权之内,我自当把他绳之以法。师叔您有所不知,我家先祖,立下从龙之功的那个,有个侄子贪赃枉法。先祖亲自动手,把这个人的手脚都打断了,不准这人葬入祖坟。”

沈玄清“哼”了一声:“说得倒是不错。只是不知真知道了那人和你的渊源,你还能不能这么硬气。”

太史信正要接着说,忽然看到一个人影飞了进来。他往旁边一躲,看到那个人摔到了地上。太史信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是蒋彦超。他连忙扶起蒋彦超,调侃:“蒋大哥,这一会儿不见,你就学会轻功了,进门都不用走路,直接飞进来。”

蒋彦超捂着腰:“哎我这老腰,真经不起折腾。什么飞进来,我是被扔进来的!”

“什么?”太史信看了沈玄清一眼,拍了拍手,叫来了几个全戎的亲兵。这些亲兵两两一组,有的拔刀,有的端着连弩。

沈玄清面色平静,似乎早知道会发生什么。

又是两声响,两个禁卫军的士兵也以诡异的姿势“飞”了进来。太史信正要开口,见到两个不速之客,立刻下拜:“参见师父、师娘。”

来的人正是秦道士和林青菲。秦道士面色不善,开门见山:“你师娘有事儿找你。你这些手下死活不愿意进来通报,我们只好自己进来了。”

太史信连忙赔礼:“误会误会,徒儿连夜奉旨查案,怕有人打扰,这才一个人躲在这里。”他冲蒋彦超使了个眼色。

蒋彦超心领神会,带走了那些士兵,也带走了李蓟月。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太史信、秦道士夫妇和沈玄清。

秦道士看向沈玄清,目光有些躲闪:“你怎么在这儿?”

沈玄清面若冰霜:“当初是你让太史信认我做师叔。如今我来看我师侄,怎么不能来?我没找你算账,你竟然有脸问我!”

林青菲一向豪爽,女人的直觉也丝毫不差。她白了秦道士一眼:“稍候再跟你算账。”

秦道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憋出一句话:“先说正事儿吧。”

林青菲郑重地冲太史信行礼:“说起了真是丢人。我今天腆着老脸,想要你卖我个人情。”

(关于太史信和李蓟月之间的事情,请看番外篇一:《花魁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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