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半个月过去,老刀腿上被熊咬伤的伤口完全痊愈了,他的心头却兜上了说不出来的心事。他比以前更加沉默了,终于有一天,当卢振山跟着老刀进山打猎时,老刀看着他腰间系着的绣五色锦鸡图案袋子,开口问:“这是珠子做的吧?”
卢振山有些局促地回答道:“是的,是红玥姑娘送给我的。”
老刀点点头,说:“这是我们苗人的定情绣袋,女孩儿把亲手绣的袋子送给了男人,就是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了他。”
卢振山本来宽阔的脸突然有些涨红了,他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老刀,说:“史大伯,请你……请你答应……”老刀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汉人少年,等待他往下说。卢振山顿了顿,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道:“请你答应,把史家姑娘嫁给我为妻。”
老刀道:“你能对她一辈子好?”卢振山道:“我发誓。”
良久的沉默,卢振山惴惴地看着老刀,老刀却抬头看了看天色,说:“天色不早了,咱们再赶一程山,就好回去了。”
卢振山忐忑不安,他虽然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但是对于男女情事,却还是懵懵懂懂,一直到回到史家。老刀登上木楼,把肩上扛着的一头獐子卸到楼板上,向着听到他们回来的声音而迎出堂屋的红玥吩咐道:“再杀一只鸡,准备烫下那坛糯米酒,我来整治獐子肉。”
红玥诧异地问:“阿爸,要请客?”
老刀不响,只取下解腕尖刀,开始剥那头獐子的皮。
当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桌之后,老刀让女儿斟上酒,端起酒碗,问:“小玥,卢家老弟今儿向我提亲,想要娶你为妻,你想必是愿意的?”
刹那间,红玥和卢振山两人都红了脸。红玥低下头,心下惶然,偷眼看着父亲。老刀神色温和,说道:“你既把绣袋都送给了他,定是自己愿意了吧?”半晌,红玥晕红着脸轻轻地点点头。
老刀哈哈一笑,一口喝干碗中的酒,说道:“好,好。”转向卢振山,道,“当初我女儿一意要把你从河滩上救回来,原来是大神的意思。既这样,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卢振山忙道:“大伯你说。”
老刀道:“你是汉人,而且也不是会久居我们山里的人,所以,如果你要带我的女儿走的话,就尽早把她带离这里吧。毕竟,将苗家的女儿嫁给了汉人,会被寨子里的人用别样眼光看待,我不愿意让珠子受太多委屈,她既决心要跟你,你也跟我发誓要对珠子一辈子好,那么我就放下一桩心事,你把她带到你河北的家里去吧。”
卢振山喜道:“是,是。”
老刀再倒上酒,说道:“今晚这桌酒饭,就算我许亲的酒席了。红玥,吃完饭你去收拾一下,你们这就动身吧。”
红玥猛地间抬起头来,娇然叫道:“阿爸!”
老刀别开头去,沉声道:“红玥,咱家本来就与别家不同,你嫁的又是汉人夫婿,也就不必按着别家的规矩来行事了。只要你欢喜,阿爸我怎么样都是高兴的。”
卢振山又是意外又是兴奋,心下却也隐隐明白,当下点了点头,说道:“是。”起身离席,跪倒在地,向老刀行跪拜之礼,改口叫道,“阿爸。”
卢振山仰首大笑道:“想不到我石家今日也嫁女儿了!”端起酒碗,道,“来,喝酒,喝酒!”红玥纤细的手捧起粗瓷的酒碗,浅浅地啜了一口,忽然之间,一颗眼泪掉到了碗中的酒里。
夜色渐浓,犀角寨里早已寂静无声,石老刀打着火把,将女儿和女婿送到小清河边。石珠子怀中抱着一个蓝花布包袱,那是老刀刚才把女儿叫到房中交给她的嫁妆,卢振山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物事,只知道自己伸出手来想要替她提时,柔顺的红玥却摇头拒绝了,一直把它小心地抱在怀中。卢振山没有太奇怪,他心里隐隐悟到了什么。
老刀替他们把泊在河岸上的木船缆绳解开,看他们上船,将船推到深水中。卢振山放下竹篙,拿起木桨拨正了船头,使力划去。
红玥凄然回头看向愈来愈远的父亲身影,忽然之间,夜色中传来孤独的芦笙的吹奏声,苗家送嫁曲,正是老刀为出嫁的女儿所吹,红玥的泪水簌簌地掉落到衣襟上。
河北大名府,段家大宅,门前两棵乌柏树。风吹过,几片树叶打着旋儿掠过门前,一个蹒跚的老人手拿着一把扫帚,扫帚碰到了一双沾满尘土的布鞋,停住。老人抬起昏花的老眼看去,面前是一男一女两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那年轻男子叫了一声:“平伯!”
老人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嘴唇翕动着,浑浊的双眼中闪出泪光,颤声叫道:“少爷!少爷!”扔开了扫帚,扑上两步,紧紧抓住了年轻男子的衣袖,哽咽起来。
卢家大宅的主房,在暌隔近十年之后的夜晚,首次亮起了灯光。
忠心耿耿的段家老仆人平伯端上了饭菜,伺候着少主人卢振山和新见面的少夫人吃饭。
“孔家和赵家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卢振山问道。
平伯说道:“孔家一直怀疑赵老爷拿到了老爷的拳谱,说赵老爷把夫人都杀死了,怎么会没有夺到拳谱?赵老爷说没有,孔家不信。”
卢振山轻轻地一声冷笑,说道:“什么赵老爷,直叫他赵禽兽就是!”
红玥抬起头来,不安地看了看新婚丈夫,这样神情的卢振山,对于她来说很陌生。卢振山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给红玥挟了一箸菜肴,说道:“阿玥,多吃一点,不知道你吃得惯这样的口味么?”
无需数日,几乎所有与段家有交情的人都已知道,卢家出事之后,时隔十年,卢振山远赴川蜀,竟然娶回一位苗女为妻,而更让人敬畏的传言是这位苗女能无声无息地放蛊。卢振山自是听到这种风声,然而他只是付之一笑,虽未承认属实,却也从不反驳。他只是携妻子于城内招摇游逛,全无避忌之状,若非复仇把握十足,这样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岂敢这般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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