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今日恨

孔剑飞今年的生辰,本来不想办什么酒席,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了就算的。但是他人面极广,又有声名,更是“五湖联盟”盟主卓剑舟的同门师兄,到了寿诞之日,更是许多亲朋故交不请自来,只得仍是置办了酒宴酬酢招待,到得晚饭时分,孔府已是一片热闹。

孔剑飞满面堆着笑容,手拿酒杯在席上给客人敬酒,看上去精神矍烁,意气风发。从他面上看去,没有人知道此刻孔剑飞心中的烦恼郁结。

卢孟然死了,赵寒清也死了,两个与自己齐名的人被逼迫而死,虽是遂了自己的意,但是不仅拳谱没有到手,卢家儿子反而带回了一个让人畏惧的蛊女。

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赵寒清临自杀前血红着眼看着自己狞笑说:“我一时之差,竟导致身败名裂而死,我没话说,只是你别以为你两面装样便可以撇脱了干系,卢家儿子不肯饶我,难道他便肯饶你么?今日起我就在奈何桥上等着你来,只怕到时候你蛊发身亡的样子,连我也认不出来!”

正在孔剑飞心中郁结的时候,一个家人跑到身边,禀道:“老爷,卢家少爷与少夫人来了,说带了寿礼来给老爷贺寿。”

孔剑飞一怔,心中蓦然掠过一阵阴云,还未说出什么,便见卢振山携了红玥的手走了进来。

卢振山身着雪白衣袍,益发显得身姿挺拔,威武异常,他身旁的红玥却穿着苗族女子饰满绣织、缀着百鸟细羽的百鸟衣裙,秀丽的脸容微显苍白,面无表情。

孔剑飞勉强在脸上挤出笑容,迎上一步,笑道:“卢贤侄来了,难得你有心记得老夫生辰,便请入座喝酒吧。”

卢振山毫无客气言语,只一笑道:“好,喝酒便喝酒。”携着红玥的手径直走到**上。这一席上好几个都是孔家家人,见到他们过来,俱不约而同地挪开身子,尽量离卢振山夫妇远一些。厅内所有宾客几乎都好奇地盯着石珠子看,小声猜测谈论。

席间有一个客人亦认识卢振山,却并不知道卢家与孔家的纠葛,只知道前不久孔剑飞方替段家出头报了卢夫人被杀之仇,便笑道:“卢公子,此次的事情在下也略有所闻,令堂之仇终于得报,也幸得孔大侠肯行此仗义之举,卢公子亲来向孔大侠贺寿,原也是该当的。”

卢振山带笑答道:“今日我还真是为了父母之仇前来孔大侠家的。”在返家之后,他本来在外都称孔剑飞为“孔先生”的,现在跟着别人称之“孔大侠”,语气中尽是讽刺。孔家之人,尤其是孔剑飞与孔仁豪父子听了这话,脸上不由得变色。

那客人未听出卢振山说话中的讽刺之意,笑道:“论道如今江湖,能似孔大侠这般慷慨的侠义之辈已不多见,好生让人相敬。”

孔剑飞干笑道:“过奖,过奖。”

卢振山嘿的一声笑,说道:“的确,能似孔大侠这般义薄云天的人,当世少有,为着别人家的东西,自己不动手便将人逼至自杀的本领,更是炉火纯青,举世无匹。”

嘭的一声,邻桌上的孔仁豪按捺不住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孔剑飞叱道:“仁豪!你倘若喝醉了便回房躺着去,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设宴的大厅之中,本来喧哗的人声为之一静,客人们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向这边注目。

卢振山凝视着他,笑道:“我有胡说八道么?”

孔剑飞强忍一口气,温声道:“卢贤侄,咱们有话好好说,没有什么商量不下来的,今日老夫摆设寿筵,没必要弄得大伙儿都不痛快。倘若你一定要马上与我商量,咱们便到书房里说话去吧。”

卢振山摇了摇头,道:“一跟了你进你家书房,我能不能再出来,可就不知道了。何况孔大侠的赫赫义行,若是不说出来,岂不白叫武林中人相敬了?”

孔剑飞心中杀机已动,沉声道:“卢贤侄,老夫已一让再让,你再如此咄咄逼人,胡言乱语,未免太过分了。”

卢振山道:“假如我只是这样一说便算得上咄咄逼人,那么孔大侠当初当着家父之面将我鞭笞,逼他交出我家秘籍,致使家父自刎贵府庭前,可算是什么?”

孔家厅内登时沉静得连一枚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孔仁豪大叫道:“你胡说!你胡——”

卢振山冷笑道:“我也就只会胡说,不似孔兄你恁好的口才,能拐骗了我姐姐出走, 再为谋我家秘籍将她活活打死……”

一言未了,孔仁豪已踢翻了酒桌,冲了过来,但此日孔剑飞寿筵,他身边并未带有兵刃,刚冲得几步,看到卢振山反手自腰间拔出刀指向自己,同时那个苗女站起身来,心下一凛,立时止步不前。

卢振山心想:“眼下已是撕破了脸皮,你死我活已难免,男子汉大丈夫,要言出必行,何况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卢钧我便拼着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也必要实现了我的心愿!”低声叫道:“红妹,你答应过我的!”

只见红玥嘴角微笑了一下,眼里却蕴满泪光,说道:“是,山哥,我答应过你的。”她伸手从裙下抽出一把小小弯刀,同时轻轻说道,“山哥,有件事你得知道,我们家的人不死,碧血盅毒便不会得见。但愿你家仇得报!红玥我在九泉之下也会笑出来,记住.....山哥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孔剑飞一见到她手动,已是大叫道:“仁豪你快离开!”叫声未落,却见这苗女一抬手,哧的一声,一刀割开了自己的细颈,顿时鲜血飞漫,刹那间她身上织绣华丽的百鸟衣裙尽染,她似乎尽了力地向后仰起脖子,倒在地上。变故陡生,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些人大多都是刀头嗜血之辈,死人见血的场面并不少见,但是这样奇突诡异的变故却是首次遇到。

此时卢振山魂飞天外,竟似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红玥的尸身,木立当场,半晌,方始凄厉地叫得出声:“红玥!红玥!”声音里已带了哭腔。双手握拳,他明知在场有无数的武林高手,但他死心已诀,定要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孔仁豪又惊又喜,也顾不得许多外人在场,叫道:“爹!这女人竟然自己死了!咱们白担心了这么久!”

孔剑飞毕竟城府老辣,惊愕过后,回过神来,朗声说道:“大家可都看到了,这女子是自己寻死,可与我们孔家一点儿干系也没有!——来人,把尸体抬出去,今天老夫的寿辰,怎么便碰上这样晦气的事情?”

两个孔家的家人应声过来,卢振山咆哮道:“不许你们碰她!谁碰她我杀了谁!”狂乱挥动手中刀,那两个孔家家人不敢上前,眼望孔剑飞看他示下。孔剑飞所顾忌的苗女既已死,他哪里会将卢振山放在眼内,阴沉沉一笑,道:“看来卢贤侄夫妻俩都患上失心疯了,一个跑我家里来自杀,另一个也胡说八道,神志不清……”

正说到这里,忽听那两个家人中的一个失声叫了一声:“这……这是什么?”众人目光一齐随他伸出的手指望去,只见红玥的尸身已大半浸在鲜血之中,此刻在她割开的喉管处,正有一物蠕蠕而动,似欲从伤口中钻出来,其状恐怖之极。

这情景奇诡异常,众人俱看得怔住。那物事沾着石珠子的鲜血,终于钻出伤口,爬到她失去生气的惨白面孔上,瑟瑟地抖动着展开一对染血的双翼,原来竟是一只形状奇异的青虫。孔剑飞猛然省悟,嘶声叫道:“快!快把这蛊虫弄死!快……”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孔剑飞全身颤抖,向前冲出,意欲将那青虫踩死,但那只青虫已然化作一团青烟,弥漫开来.....

顿时屋内充斥了青气,孔仁豪惊道:“爹.....你....的脸。”原来孔剑飞的脸已然血肉模糊.....

卢振山却毫发无伤,静静地抱着红玥的尸身,扬长而去。

也就在那一年,武林中齐名的“孔赵卢李”四大家族,孔、赵、段三家却莫名其妙的在武林中消亡。

亡得最离奇的当数孔家,江湖上传闻:孔家当家孔剑飞因谋夺卢家‘五雷天心诀’,将卢氏夫妇杀死,卢家公子因此远赴苗疆娶回一个养蛊的苗女,于孔剑飞寿筵之上,那苗女竟然以自己的死与血催生碧血蛊虫,致令孔家人全部中了毒蛊。而就在当晚,孔家被数不明身份的人将门封了,纵火将宅中人与房舍一把火焚成灰烬,没有一个孔家的人逃得出来。

据江湖中传闻,那些纵火的人即是当地武林中人,他们亦是生恐孔家所中碧血蛊毒会流传来开。至于卢家那位卢振山少爷,后来谁也没再看到他的下落。

莺飞草长,细流低垂。

山东“彩云集”,一个姓许的药店掌柜一大清早刚打开店门,便看见一个客人走进来。这客人头发凌乱,胡须拉碴,衣着破旧,身材高大,竟似是一个流浪汉,怀中抱着一个肮脏的蓝花布包袱。虽然这人看上去不是个有钱人,但进了门皆是客,江掌柜客气询问:“客官要抓什么药?”

这人摇了摇头,低声道:“掌柜的,我想请你帮看一看,这是什么药物?”听他话音,原来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只不知为何落泊到这种地步。

许掌柜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蓝花布包袱,里面是一个白布包,再打开布包,露出一块黄黑色泥土状的东西,散发出淡淡的古怪药材味道。许掌柜凑近这东西,嗅了嗅,再轻轻按一下,拈着沾在手指上的颗粒,说道:“这东西虽不名贵,可也极为少见,幸而小人当年从一个远方小贩那里见到过,所以识得。这是苗疆边远之地生长的一种树木,苗人剥了树皮榨出汁来炼制焙干,再加入一些他们自采的草药制成,据说长期少量吞服,即可使女子终生不育,生不出子嗣——客官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

那流浪汉听了,怔怔地站在当地,失魂落魄一般。

他拿起那个荷包,闻了闻,心下恍然,喃喃道:“原来红妹早将解药赠与我......我这个疯子,怎配得上她的柔情蜜意,良苦用心.....”

许掌柜心中纳闷,又问了一句:“这药在中原罕有所见,客官是从哪得来的?如果不用,可否卖给小店?”

那人似若未闻,只是包起了药,抱在怀中,慢慢地转过身子,向店外走去,江掌柜只听他喃喃地自语:“原来……你爹爹……只是让你别生孩子……不让碧血盅毒的血缘再延续下去……你为何不早跟我说……为何不早说……为何不说......”

清晨的旭日照在店阶前,许掌柜目送着那人消瘦的身形在温暖的阳光中缓缓远去,不知为何,心头却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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