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飞驰,太阳越来越高,转眼到了中午,阿绯从座位下取出一个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个盛水的皮囊和几个干麻饼,以及几个芝麻卷糕点,放在一个盘子里递给烈金石:“这是中午饭,少主别嫌弃。”
烈金石早就饿了,谢过之后,拿过来吃了起来,阿绯也跟着吃。
二人吃了一会儿,烈金石想起邱鱼,道:“邱公子还没吃呢,你也拿点给他吧。”
阿绯却道:“他自己有准备的,我们不用管他。”
“可是他在驾车。”
“没事的,他自己会吃的。”
看阿绯如此放心,烈金石虽然觉得难以理解,也没再说什么。
马车继续颠簸前行,下午时,邱鱼不知在什么地方换了马匹,继续攒程。没多久,天色开始变暗。不过邱鱼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直跑到天几乎全黑,才在一条隐僻的远离城镇的小道上停车。然后他拐了个弯,将车马驱入道路旁的丛林,再走一截路,方停下来。
邱鱼跳下车,喊道:“阿绯,你去捡柴禾,我去打猎!”
阿绯回应了一声,随后从车座位下取出一盏油灯,在车里原先燃着的那盏上点着,然后对烈金石道:“少主,我下去捡柴,你就在这里呆着,别乱跑啊。”
烈金石在车上呆了一天,闷得不行,道:“我帮你捡柴吧。”
阿绯却拒绝了:“不用的,捡柴这种事,怎么能让少主来做呢?要是让公子知道了他会斥责我的,您就好好休息吧。”说完举着油灯背过去跳下车。
下车后,她在周围先查看了一番,找了个柴禾多的地方,将油灯挂在一根树枝上,然后开始捡地上的枯枝残叶或者折干枯的树枝,在收集到再也抱不下之后才将柴禾抱回来放在马车旁边的空地上,然后继续这样去收集,她动作熟练,快速麻利,就像从前做过许多次,不一会儿,马车旁边便堆起了小山一般高的柴禾。
大约觉得今晚上够用了,阿绯停止搜集,回到柴禾堆旁,开始引火。
烈金石吹熄了马车上的油灯,跳下车。
阿绯抓了一小撮干叶子,在灯盏上面点着之后放在地面,然后从柴禾堆里拈出好引燃的枯枝败叶堆在上面,等干叶子中冒出的白烟变为跳跃的火焰,再将更多的柴禾加上去,就这么一点点地加,地面的火焰越来越高,越来越旺盛,最终形成一堆金黄跳跃的篝火。
烈金石第一次看别人在野外引火,觉得蛮有趣,也跟着阿绯添柴加火起来,看着火焰在自己加上的柴枝上燃烧,升腾,跳跃,他心里感到孩子一样的雀跃。
“少主,”然而阿绯却担心道:“你别弄这些事了,小心烧伤了手。”
烈金石却笑道:“你都不怕烧伤了手,我怕什么?难不成我还比一个女人娇嫩?”
阿绯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
烈金石瞧着被火焰映红了侧脸的阿绯,红彤彤地好像镀了一层霞光,又好奇的问:“你做这些好熟练,以前经常干这个吗?”
阿绯点头:“公子喜欢在外面打猎吃野味,我跟着他,专门负责生火。”
“哦,”烈金石点点头,他又想起了之前在岣嵝山上的情景,不由道:“他箭术这么厉害,打野味应该很容易。”
“那是,”一提到箭术二字,阿绯的自豪之情又被勾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熠熠的神采:“我们公子的箭术的确厉害,他若是称第二,这天下就没有人敢称第一呢。他在野外打过很多猎物,什么麂子,野猪,羚羊,云豹,甚至老虎都打过。他原本有个宠物,叫做白龙,就是他在北边的寒极山上抓的白老虎,不过可惜——”她皱起眉头:“却死了。”
烈金石想到刚见到阿绯的时候,她似乎问过邱鱼白龙这个东西,邱鱼显得很不高兴,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那可真是可惜。”烈金石惋惜的叹了口气。
“不过公子这么厉害,”阿绯又低声道:“他以后还会抓到宠物的,更厉害的宠物。”
“嗯,那是。”
正说着,林子里传来嗒嗒的脚步声,阿绯转头朝那边瞧了一眼,喊道:“公子?”
邱鱼的身影从丛林深处出现,只见他一手提着他那把标志性的大半个身子长的白弓,一只手提了两只花斑毛的大山稚,山稚身体上沾着血迹。
他走过来将两只山稚扔给阿绯,沉声道:“今晚上运气不好,只有这,那儿有个小溪,你去洗一下拔掉毛,快点。”说完他一指身后。
阿绯应了一声,捡起山稚朝邱鱼所指的方向飞快跑去。
阿绯走后,邱鱼一屁股坐到阿绯坐的位置上,伸出一对蒲扇大的手对着火烤起来,眼睛则呆呆地看着火堆,一句话不说。
过了一会儿,烈金石觉得实在有些尬,于是他打破沉默说道:“邱公子,您今天辛苦了。”他非常的客气:“您今天冒死将我从岣嵝山救出来,又马不停蹄驱车一整天,都是为了我君如珪,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邱鱼抬眼瞥了眼他,却满不在乎的一笑:“没什么,都是为教主做事,应该的。”
烈金石又笑:“邱公子客气了,这世上没什么是应该的,就算是为教主做事,我也的确受了邱公子的恩惠,应当感谢。”
“你倒是挺客气。”邱鱼晃了晃身子,换了个坐姿,歪着头瞧着他,“不过你真要感谢,你就该感谢这次为营救你而牺牲的所有人,他们人数不少,只怕少说也上百人呢。”
“上百人?”烈金石故作震惊:“居然死了这么多人?”不过心里却想:我们玄晟门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会不会比这个数多呢?
“那是。”邱鱼叹息一声:“不过谁叫你是我们教主的独生儿子呢?”从他的口气看,他显然对这个事实有些不爽。
阿绯很快回来了,她把拔了毛洗干净的山稚交给邱鱼。
邱鱼接过,拿了两根铁钎分别串起来,又在包裹里取出一袋佐料似的粉末,抓了把在上面抹匀了,开始放在火上烤。金黄色的跳跃的火焰舔舐着山稚的表面,慢慢的,带着麻点的白色皮肤变得金黄并渗出油脂,香喷喷的气味散发出来。
这味道实在诱人,肚子早已空了的烈金石不禁咽了一下口水。他正打算称赞一番邱鱼的手艺,却见邱鱼忽然将两只山稚递到一只手上,取出腰间的麂皮酒囊,用嘴巴拔出塞子,然后仰头灌了一大口,不过他没有咽下去,而是包着那一口酒,噗一声朝手上的山稚当头喷过去。
邱鱼口中喷出的酒雾瞬间包裹了两只山稚,并蔓延到火堆的上方,在那里,酒雾被轰然点起,爆炸一般燃烧起来,就像一朵猛地绽开的金色大花,两块山稚也被点燃,形成了两个大火球。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烈金石猛往后缩,生怕那团火焰燎到自己。
不过阿绯倒是非常镇定,她坐在邱鱼对面,还兴致勃勃地歪着脑袋看着邱鱼这奇怪的举动。
邱鱼等山稚燃了一会儿,待火焰渐黯,他又灌了一大口酒,朝山稚喷去。
——又是一大蓬炸开的火焰。
邱鱼瞧着手中又燃烧起来的山稚,似乎很满意,还将其在空中晃悠了几下,让火焰燃得更雄更高。
这样,直到火焰再一次黯下去,他又喷了一大口酒雾。
如此反复喷了三四次,山稚上的火反复烧灼了数次,他没有再喷酒了。
然后,他等山稚上的火焰自然熄灭,这时,其表面几乎已经被烧成了亮晶晶的古铜色,烤肉的香气混合着酒气,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邱鱼掏出一把尺长的陌刀,开始切山稚。
切下来的第一块大的,邱鱼将之穿在一根木钎上后递给烈金石:“吃。”他只说一个字。
烈金石接过鸡块,他看着那金黄色的肉皮和里面粉嘟嘟的嫩肉,倒是很有食欲,不过一想到那漫天的火焰和混合着邱鱼口水的酒雾,又觉得很不舒服。不过无奈此时肚子已经开始呱呱抗议了,且这外焦里嫩的鸡块的确喷香四溢,他不得不忍下不适,先表示感谢,然后闭着眼睛啃了起来。
山稚肉咬到嘴里,柔嫩的鸡肉和带着酒香的鸡汁沁满口腔,若不是烹制过程有点恶心,倒是无可挑剔。
邱鱼又切了块肉递给阿绯,阿绯吃得倒是津津有味,似乎没有任何顾虑。
这让烈金石不禁想,这个侍女对邱鱼果然非常忠心。
不一会儿,三人吃饱喝足了。此时夜已深,阿绯从马车里面的箱子里取出毡子褥子被子,将两套摆在外面,一套在马车里面摆好,然后对烈金石说:“少主,你今天晚上睡车里,我们睡外面。”
烈金石也无异议,谢了一声,钻进马车就睡。
经过一日奔波,三人都很疲惫,邱鱼的鼾声最先响了起来,起起伏伏很有节奏,而烈金石听着那起伏的鼾声,没一会儿,也迷迷糊糊沉入梦乡。
然而不知睡了不知多久,他却被人弄醒了。
“快起来快起来!”阿绯的声音。
他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见四周还没有大亮,嘟囔道:“怎么了?”
“有人来了。”阿绯拉着他的胳膊,“快出来。”
烈金石只好起来,随着阿绯跳下车,这时候在车旁的邱鱼见他们出来了,也不多话,一头扎进树丛里,而阿绯则拉着他的手紧紧跟上。
三个人跑得很飞快,然而烈金石朝周围看了又听,却没发现任何人来,他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啊?谁来了?”
邱鱼没有回答,而阿绯则将手指按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过很快,烈金石就察觉到不对了,因为他听到了声音,那是马蹄声,隐隐的马蹄声,从丛林外面传来,而且来的方向似乎正好是他们背后。
真遇到敌人了?烈金石心嘀咕:不过会是谁呢?四大门派的人应该不会追来,难不成是别派的人,或者是山贼?
三个人在树林里疾奔,树立的地势凹凸不平,树枝藤蔓纵生,跑起来很是困难,且烈金石脚上还有脚镣,跑起来就更不方便了,有好几次差点被地面的石块树枝跌倒,幸好阿绯扶住了他。
然而就算他们这么拼了老命的跑,还是没有马匹快,没一会儿,身后的马蹄声明显大了很多,很显然,追兵越来越近了。
他们跑上一段山坡,又下到一个山坳,邱鱼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烈金石差点撞到他背后,刹住脚。
“上面是个悬崖,你没看见?”邱鱼指着前面。
烈金石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发现在树丛枝蔓的后面,一道青灰色崖壁横亘在他们面前,像一面高墙,将他们的逃跑路线当头拦截了。
烈金石皱起眉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邱鱼没有回答,他观察了一下四周地势,最后一指身后左侧的荆棘丛:“你们两个藏这里面。”
烈金石看着那一丛长满了针刺的荆棘,感觉浑身就像被一千个荆棘扎了一样:“这里?”
邱鱼不理他,回头对阿绯打了个手势道:“你带着他进去躲着,我在外面守着。”说着,他取下背后的白弓雪邪,然后弯下身子,躲入身下的灌木丛里。
烈金石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不过大敌当前,还是和阿绯朝那蓬勃而密集的荆棘丛走去。
荆棘丛里的刺果然如烈金石所想,一根根挺拔尖锐扎扎实实,虽然他努力回避,身上脸上还是扎出了好几道血窟窿,让烈金石心里直骂娘。
不过折腾了半天,终于还是藏好了,烈金石和阿绯两人在荆棘丛里蹲着,而邱鱼在外面,三个人屏息凝神,等待敌人。
马蹄声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还有树枝被折断的声音,马的喷嚏声,还有人的吆喝声说话声。
邱鱼默默将手搭上弓弦,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来的究竟是什么人啊?”烈金石实在忍不住,又问阿绯。
阿绯道:“我真的不知道,刚才是公子叫我起来的,他说有人来了。”
烈金石只好闭嘴。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人又近了些,此时,他们的说话声已经能够透过树丛依稀听得见了。
“……在哪儿呢?……”一个男人的声音。
“……好像那边……”又一个男人的声音。
“……不,我刚才看到他们去了那边……”一个女人的声音。
“……大小姐,是那边,看地上的脚印——”
停顿了一会儿,那个女人又说:“……脚印怎么这么多?……这样,你们几个,去这边,你们几个,去那边,分头搜……”
“是,大小姐。”
又是一阵杂杳凌乱的脚步声,一些人朝着东边去了,而另外一些则径直朝这边走过来。
烈金石朝邱鱼看过去,从他这个方位,能从树枝荆棘的缝隙看到他一点侧脸,侧脸上皱着一对浓浓短短的眉头,表情严肃认真,警惕的注视前方的动静,当然,还有他的白弓,在树丛枝叶之间依然亮地灼目。
朝这边过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们一边走还一边用刀剑之内的东西砍伐树枝,似乎在开路,与此同时还在继续讨论:“就是这里……”
“对,就是朝这边的……”
“哎,你们数一下,好像有三个人……”
“对,的确有三个——”
“怎么会出了三个?……”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们的身形从前方的树丛中隐隐浮现出来。
“是鹤雪剑派的人。”阿绯忽然低声道。
烈金石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阿绯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那几个在树丛中闪烁的身影:“你看,他们全部身穿白衣,头扎白巾,还拿着银白色的剑,像披麻戴孝似的,笃定是鹤雪剑派的人无疑了!”
鹤雪剑派,这四个字如同一束光照的他心里一亮,他记起来了:大师兄在他刚醒过来的时候曾告诉过他,他们赫赫有名的四大门派就是玄晟门,听天阁,鹤雪剑派和万千宫。
来的是四大门派之一的鹤雪剑派?
“鹤雪剑派的人怎么来了?”烈金石皱眉,奇怪的嘟囔。按理说,自己易灵去黑水宫这么大的事,玄晟门应该会给其他门派知会一声,让他们放行的,可是鹤雪剑派怎么会找来了?难道他们不知道?
对于这个问题,阿绯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
“呵,鹤雪剑派——”这时,一边的邱鱼也察觉到了来人的身份,嘴里嘀咕:“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这些草包,呵,好吧,既然是你们,那就来吧,你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来一群我杀一堆!”他说着,眼睛里开始泛起兴奋而残忍的光芒,好像一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小孩终于等到了可以打架的对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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