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这么多日,抵达黑水宫的时候,君如珪人都瘦了两圈。
黑水宫的入口在一大片长满芦苇的黑水沼泽中央,从一个杂草覆盖的小地道口进入,一开始地道狭窄泥泞,慢慢的,越来越宽阔,越来越干燥,走了一段路,墙壁地面开始用石块修砌,更加干净整洁,且墙上隔一段距离还安置着一对火把照明。
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样子,出现一道石头门,带路之人在门旁的机括上摆弄几下,石头门打开,进门后又走了一会儿,周围陡然开阔,形成一个巨大的洞穴,大到天顶和对面都几乎看不清楚,漆黑一片,同时脚下又出现一个横断的悬崖,悬崖很深,深到下面依旧是看不见的黑漆。
带路之人长啸一声,悬崖对面传来人的声音:“未泯前身恨。”
带路之人回应:“千年悔无间。”
两个人的声音在巨大的石穴中反复折射回荡,显得声音深幽空旷,更增添了这里的神秘空浮之感。
对话结束,前方传来木头摩擦产生的吱呀声响,片刻,一个木头桥从半空中出现,降落,搭在悬崖两边。
过桥之后,又走了一段距离,穿过两个大门跨过一座吊桥,最后,他们沿着一条笔直的花岗岩道抵达一个大厅。
带路人对大厅门口的守卫行礼之后进入大厅,大厅很大,墙壁和地面不知用什么石头砌的,雪白光滑,上面有云雾一般的熏色纹路。墙壁上也挂着很多火把,将大厅照的通明如昼。而在大厅正前方的墙面上,挂着一个近人高的被熊熊烈火包围着的骷髅头,乍一看有点吓人。在骷髅头下面,放置着一个宽大,靠背很高的花岗石椅子,上面铺着一张完整的黑豹皮。黑豹皮上端然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他身着深紫色曳地长袍,腰缠黑玉带,头带通天冠,头发花白,脸部瘦削,一双深陷的三角眼炯炯有神,犹如一双搜寻猎物的鹞鹰,气质又阴沉冷酷又威严逼人。
而在他周围,顺着左右下来站了好几个人,都穿着清一色的黑色长袍,显得肃穆端严。
君如珪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脑袋都转过来,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像刷子一般上下里外打量他。
不过面临所有人的注目,君如珪却非常镇定,他神态稳健,气度非凡,随着带路者一步步朝前方走去。
一直抵达中央老人跟前大约五六步左右,方停下来。
带路之人先对那老者行了礼,随后回头对君如珪道:“上面便是我们教主了。”
君如珪听罢,立即朝那椅子上的老人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并大声道:“君如珪拜见教主。”
“起来吧。”老人说,声音虽略微苍老,但是洪亮有力,中气十足。
君如珪站起来。
“抬起头。”
君如珪抬头。
污血教教主半眯着一对鹞鹰般的眼睛,继续打量他,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一开始很锐利,犹如一块锋利的刀片在他身上刮来刮去,不过渐渐的,那目光柔和了,最后,他似乎认定了什么,锋芒完全收敛,苍老的脸上浮起释然的笑容,说:“不错,是你。”
这句话的含义很明显了,他认定了他的身份,就是他的儿子君如珪。
话虽然很短暂,但是君如珪知道,打入黑水宫的第一步,成功了。
“八年不见,”君不恶微笑,继续:“你还是那个样子,没变,不过高了一些,壮了一些,这很好,你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孩子了,你也必须长大。很好,很好。”他大约真的很开心,右手摸着下巴上并不很茂盛的胡须,不断点头。
周围的人见此,也纷纷附和:“恭喜教主,贺喜教主,八年分离,如今终于父子重逢了。”
君不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笑意又淡去:“不过你可知道,我们为了把你从岣嵝山救出来,可牺牲不少,你小子可得记住了。”他顿了顿,又道:“对了。邱鱼伤的如何啊?”
原来回来之前,阿绯便对先回黑水宫报信的人说邱鱼之所以没跟他们一起回来,是因为半道上遇到了鹤雪剑派的截杀,负了伤,只能留在原地养伤。
一直跟在君如珪后面的阿绯立即站出来答道:“报告教主,邱公子没有大碍,休息一些日子就可以回来了。”
君不恶点头:“他这次带人去岣嵝山营救你们少主,做得很好,让他好好休养身体,不必急着回来。”
“谢谢教主。”阿绯道。
君不恶的目光又转到君如珪身上,又道:“其实一开始我听到你在玄晟门,还有些不相信,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派人调查后才确定你的确在那里,我没想到你居然化名陈粟加入了玄晟门,还在那儿呆了这么多年,你当年为何要去玄晟门?”
君如珪一颔首,回答道:“回禀教主,前些日子,玄晟门那些人不知道给我用了什么妖术,让我把从前的事都忘了,所以至于当初为什么要去玄晟门,孩儿已经不记得了。”说着,他惭然低下头。
君不恶眉头微紧:“对了,我差点忘了,之前他们就报告你失忆了,我怎么又问起这些来。”他蹙眉想了想,却又笑了:“其实失忆也没什么,既然你安全回来了,还有什么事比这还重要?何况,你在玄晟门这么多年,也不知那些人给你灌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事,忘了最好,省的我担心你。从今以后,你只要记得你是我污血教的人,是我君不恶的儿子。你是全新一个人,和从前再无瓜葛,就行了。”
“我会记住的,教主。”君如珪回应。
君不恶接着道:“除了失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或者下毒?”
君如珪答道:“有一些刑罚,不过孩儿身体好,不妨事。下毒应该也没有,因为孩儿暂时未觉哪儿不适。”
“但愿没有,不过这也难说,”君如珪捻捻胡须道:“一会儿我会给你找个医师给你检查身体,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毛病。”
接着他又朝周围看了一圈,考虑了一下道:“现在大家反正都在此地,趁此机会,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教的中流砥柱,他们是你以后要仰仗依靠之手足肱骨,且在这次营救你的行动中,他们都为你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捡回你一条小命,你可要好好感谢他们。”说完,他右手一抬,指着身边最近一名老者道:“这位前辈是我污血教四大教法之首的月教法贺光。是我教除了我之外地位最高之人。挨着他的是他的徒弟林向阳,最左边这位是四大教法排行第二的巫教法郑恪,这位是排行第三的血教法师毋尘和他的徒弟拓行迟。”
君如珪顺着君不恶的手依次看过去,只见贺光头发胡须已经花白,年纪应该比君不恶还要大一些,不过脸上皱纹倒不是不多,身姿挺拔,面色红润,天庭饱满,再加上一身黑灰长袍,大有年画里老寿星的风姿。林向阳身材膀宽腰圆,看上去相当健硕,面部却很清朗秀气。巫教法郑恪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身材高瘦,脸色蜡黄,眼睛内凹,一对长长的眉毛斜斜倒垂下来,形成一个八字形,让人看了总觉得他一脸病容,忧心忡忡,让人印象深刻。师毋尘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身材修长,眉目清秀,有几分仙风道骨。
拓行迟和君如珪高度差不多,不过稍微消瘦了一些,下巴略方,颧骨高耸,粗眉上挑,显得一双棱角分明的眼睛格外有神,透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君如珪一边朝他们行礼一边想:这些人应该就是污血教内最厉害的人了,以后也不知道我师父师兄他们要如何谋划,才能将他们一一锄掉。
“这么多人你可能一时记不住。”介绍完了,君不恶道:“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你有的是时间熟悉我们黑水宫的一切。”
君如珪颔首称是。
君不恶又对君如珪道:“你赶了这些日子的路,我看也乏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一会我会找人给你打开镣铐,并找医师给你瞧瞧,这些日子你就在这里好好将养身体,等你好了我再找你。”
君如珪便告辞了君不恶和众人,然后他被人引至一套石室,石室非常奢华,檀木做梁,地衬锦茵,白色墙面上挂着几幅笔力苍遒龙飞凤舞的草书字画,左边一个红木案,桌腿上雕刻着繁复的缠花纹饰,上面放置着文房四宝,周围放着一圈书架,书架上放了一些如砖头一般厚的书,也不知是用来看的还是用来装饰的。中央一个巨大的折屏,上面绷的满是芍药牡丹的绢绣,右边是一个镂空雕花落地罩,罩子后面挂着挑起一半的熏紫色暗花绉纹帘,帘子后面一架紫檀木格围屏式罗汉床。床边有个高大的多宝隔,隔上摆满了各种精巧的摆件,多宝格下面一个八脚瓜棱状的白铜炉里,正袅起一丝如篆青烟,让屋子弥漫着若有如无的香氛。
“这便是少主您的寝室,”引路的人介绍道:“一会儿在下会安排人来为少主打开镣铐,沐浴更衣,少主先休息吧。”那人说完之后便退下了。
这屋子的装饰,让君如珪简直有些眼花缭乱,不过他还是很满意的,好奇的东瞧瞧西摸摸好一阵后,一屁股坐在了罩着熏紫色烟笼纱帘子的床榻上,床榻软如云絮,他几乎一下子陷了下去,他觉得很有趣,上面用力坐了两下,又仰面倒在上面,深深地伸了一个懒腰。
“真舒服啊——”他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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