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绿柳山庄

那次谈话之后,又过了两日,第三日,黑水宫举行册封少教主的仪典。

这天一大早他就起来准备,先是焚香沐浴,然后穿衣服,穿了好几层,里面是或白或灰的绸缎衬袍,最外面一层穿的是一体浑黑的织着奇怪暗花纹饰的阔袖长袍。当胸处绣着和大厅墙面上悬着的火焰骷髅头一模一样的图案,诡异狰狞。左右袖口扎上一条鲜红似血的长带子。头发都梳到顶上,用一个白银雪鹖冠别上。

一番奇特的打扮完毕,他特地在镜子中照了照自己的尊荣,见里面之人修长挺拔,剑眉星目,风度翩翩,真是个不错的皮囊。

这个少教主看上去不错,他欣赏着“自己”的模样,却想:也不知我烈金石原来长什么样子,不过想来应该不会比这个差吧。

打扮完毕,跟着外面候着一帮黑衣教众出门,抵达那日见君不恶的大厅。

此时,大厅内已站满了人,所有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色长袍,挺胸拔背,站得行是行列是列,如矩尺量过的一般整齐,非常有纪律气势。

不过他并没有进去,只呆在门口,默默等候。

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大门口的巨钟镗镗镗响了三声,所有人跪下,对着前方跪拜,也包括君如珪自己。

拜完三次,君不恶方从大厅后门慢慢踱进来,他神情肃穆,仪容端正,和第一次君如珪看到他一样穿了一件深紫色的袍子,就像一个检阅军队的皇帝一般慢慢地走着,从门口一直到正中央的椅子上。

落座之后,周围响起了和缓沉穆的礼乐之声,典仪开始。

君如珪开始按照来之前被教授的仪程开始迈步,他从门口越过整齐的阵列,一直朝前方径直行去,他走的很慢,态度严谨,面无表情,犹如一桩会行走的雕塑,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君不恶跟前。然后他一整衣袖,提起袍襟,三叩九拜,最后起起来,开始朗朗背诵一段对君不恶和污血教誓死效忠的誓词。

誓词结束,顷刻,一边的仪官迈步走到大厅中央,开始面对众人高声唱起抑扬顿挫又很难听懂的文字,唱了约五六炷香的样子,周围的人再次伏下身体,跪拜君如珪,而君如珪则对君不恶再次跪拜。

三起三落,完毕,君不恶双手扶椅从座位站起来,他从旁边人手中接过一柄长剑,走到君如珪面前。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污血教的少教主了。”君不恶的声音沉缓有力:“这柄剑。”他双手捧起那柄长剑,置于君如珪头顶上方:“名叫裂境,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也是我从前在君家堡的佩剑,我现在将它交给你,此剑将见证你成为我君不恶和污血教的继承人。”

“而你,自今日起,你要带着这柄剑,和我君不恶一同带领污血教,所有教众披荆斩棘,砥砺前行,壮大我教,终有一日,复活魔王,席卷天下。”

此言一毕,君如珪举起双手,从君不恶手中接过裂境,高声回应:“我君如珪感谢父亲信任,从今日起,我将接任我污血教少教主之值,并带着这柄宝剑,和父亲一同带领壮大污血教,同所有教众披荆斩棘,砥砺前行,壮大我教,终有一日,复活魔王,席卷天下!”

君不恶听罢,仰头大笑,大声道:“很好,很好,我君不恶终于后继有人,我污血教来日有望了。”随后,他又对着月教法贺光一肃手,道:“从今以后,贺教法会成为你的师父和教导,教授你全新的剑技术法,以及我污血教的教律,你每日必须跟着他勤学苦练,不得偷懒。”

说完贺光朝前走了一步,步出人群,微微颔首。

君如珪朝贺光低头叩首,高声唱道:“君如珪拜见师父!”

之后,君不恶又对所有人讲了一番话,内容无非是让大家团结起来振兴污血教,并打败四大门派这帮敌人,想尽办法复活魔王和魔人的国度云云,说完之后,下面的人的情绪被激发到最高处,一齐振臂高呼:“魔王万岁,教主万岁!!少教主千岁!……”

整个仪式进行了大约近两个时辰才结束。

议程结束后,君如珪返回住处,像往常一样住下。

又过了一日,君不恶再次差人来找他。

还是那间书房,不过这回屋里多了一个人:巫教法郑恪。

等领君如珪来的人退走,君不恶方对郑恪做了个手势。

郑恪朝前迈出一步,先朝新任少教主颔首致礼,然后开口道:“少主,我们刚刚从外面收到了一封信件。”说着,他转身从君不恶的书桌上拾起一封被拆过的信,双手递给君如珪:“请少主过目。”

君如珪看了眼君不恶,君不恶朝他点了一下头,他打开信封,取出信纸。

信纸有两张,上面一张是有点陈旧的牛皮纸,写着几个潦草的大字:“绿柳山庄,妖鬼之穴,魔王无间,重生之隅。”另外一张纸是一张地图,地图上描绘着一片庞大而复杂的建筑,其间隙道路处用一条细细的红线描了弯弯曲曲的很长一段,就像一段蜿蜒曲折的肠子,最终结束在如迷宫一般复杂建筑中的一个小红点上。

君如珪看完了,又看看郑恪,又看看君不恶,不明其意。

郑恪不多话,径直走到君不恶之前给君如珪指点过的墙面,拉开帘子,伸手指着地图上面一个用小红点圈起来的位置:“少主所见信中所描画之地图,乃是位于啸鸣州虞城东北角的这一片庄园,绿柳山庄。”他的手特意点了一下:“这个山庄很大,在啸鸣州乃是数一数二的庄园。主人曾经是富甲一方的豪强,他名叫谢星,是个修行者,修为不错,而且身前和玄晟门掌门袁重山颇有些交情。”

“三十六年前,山庄出了一件大事,据说那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几个人驾着马车拜访绿柳山庄,就在当天半夜,山庄内传来骇人的惨叫声,很多人的惨叫,一直要到黎明的时候惨叫才消失。第二天一早,前日几个进入山庄的人离开了山庄。自那之后,庄子的大门便一直关闭着,且到了半夜时里面常传出妖鬼一般的哭声和嚎叫声,所以没有人敢进去。一直到几个月之后,一帮胆大的匪徒打开了绿柳山庄的大门,然而不幸他们进去之后就没有再出来,之后又有几帮人进入其中,也是一样的结局。于是乎,关于那个庄子恶鬼肆虐的传言越来越盛,人们对它的恐怖也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几十年来几乎都无人敢靠近那里,那个地方成为了远近闻名的鬼庄。”

“不过,正是因为此地死过很多人,怨灵施虐,所以我们污血教曾经怀疑过绿柳山庄之变和万灵归域之法印有关,也就是说地方很可能被利用来封印魔王无间。所以在我教成立不久,我们便查探过那个地方,然而我们反复勘查,并未查出任何魔王的踪迹,所以便没有再去了。可是,”郑恪伸出一根粗短的指头,一点君如珪手中的信:“我们刚又收到了这么一封信。”

君如珪低头瞧了眼手中的两张纸,再次看上面那几个清晰而潦草大字:“绿柳山庄,妖鬼之穴,魔王无间,重生之隅。”,他似乎明白这几个字的含义了,很明显,写信的人在告诉他们,魔王无间就在绿柳山庄。

“这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他问。

“刚刚,不到一个时辰。”郑恪答。

“谁送来的?”

郑恪摇头:“写信之人是悄悄送到我们在外面的据点,没有人看清他是谁,我们也没查到他的身份。”

君如珪心想:既然都搜查过了,没有魔王封印的痕迹,为什么又送来这份信呢?

君如珪略作思考:“郑教法是怎么看这份信的,你觉得这信可信吗?”

“我不知道。”郑恪还是摇头:“我觉得可能是个陷阱,但是教主认为这信没这么简单,教主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找到魔王的机会。”

君如珪看向君不恶:“父亲想去绿柳山庄查看?”

君不恶回答道:“我是打算派人去绿柳山庄。当然,我也同意郑教法所言,可能是陷阱,但是这只是可能,不是吗?”

君如珪又道:“从前咱们不是去过,却什么也没有找出来吗?”

君不恶道:“绿柳山庄这么大,有些地方我们可能并未探查到,再去一次也无妨。其实绿柳山庄这个地方,我一直都在注意它,总觉得这个地方在几十年前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至今却一直无人问津,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现在既然又有人招我们去,我们不妨不去看看?就算是一个陷阱,我们去踩踩,也好瞧瞧他们到底想干嘛。”

君如珪听罢,想想道:“的确,我们再去一次也无妨……”他的确是有点想去那个地方,但比起找魔王无间,好奇和探险的欲望却多一些。

君不恶继续:“不过如果这次要去,我们必须多带一些人手,准备周全,就算遇到了敌人,也不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他看向郑恪:“郑教法,你说呢?”

郑恪一低头:“悉听教主调遣。”

不过这次商议完毕之后没有立即实施计划,又等了数日,君不恶才安排人手朝绿柳山庄进发。

安排这一路去的果然很多,除了郑恪之外,还有血教法师毋尘和他徒弟拓行迟以及贺光的徒弟林向阳,此外还带了几十个排名协律的顶尖高手,整饬了大半天,带上所需的物资,一帮人方浩浩荡荡离开黑水宫,向绿柳山庄进发。

大约是因为觉得君如珪经验实力有限,所以这次行动是由巫教法郑恪带领。郑恪是所有教众中最为精通术法之人,且很善于对付恶鬼妖邪,他带头是最合适不过。

当然,走之前,君如珪没有忘掉自己的最重要的职责,便是用元明晦教给他的通信术法,将此消息通递给玄晟门。这种通信方式叫做水火交融术,传递消息的时候用一张黄表纸,手蘸清水在其上写上信息,然后用一种红罡石焰火烧掉,并施用一种特别的咒语,这样玄晟门那边无论多远都可以受到他的信息。而如果要接受信息,则需用一个盛满明矾和黄藤酒的水的盘子,里面同样放上一张黄表纸,如果对方有信息传递过来,水中的纸张便会浮现出黄褐色的字迹。这法子比起其他通讯方式如飞鸿术有些麻烦,不过却不容易被人发现截获,所以元明晦在他走之前便将此法交给了他。

不过虽然说这法子安全,但是他还是不敢在黑水宫做这事,所以等队伍离开了黑水宫之后,他才在自己专属的马车上偷偷使用此法。

他将文字写在黄表纸上,烧掉,一直等了差不多两炷香的时间,终于等到那边的回应,却然而却只有两个字:如常。

如常?什么意思?

他抓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大约大师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所以就让我就这么跟着去,看看究竟吧。

绿柳山庄离黑水宫不远,加上他们这一行人行得很快,三日之后,队伍抵达绿柳山庄。

绿柳山庄依山而建,占地广阔,遥看灰蒙蒙的一片建筑从大山的山腰一直延伸下来,几乎占据了大半山峦,简直好像一座恢弘的皇家宫殿。不过走近之后,看到的却只有残损的墙壁和大门。

此时,门半开,透过大门,可以看见里面一个大庭院,庭院周围竖着几根虬老的柳树和榆树等树木,干枯的树枝如妖魔的手朝四方曲折揸开,随风微微颤抖,庭院中央的地面满是灰尘和枯枝败叶,花坛里除了干裂的黄土和稀稀拉拉的杂草外什么都没有,不过建筑倒是保存完好,砖瓦整齐,廊柱转圜,屋脊重叠,就是灰尘满满,蛛网漫漫,看上去冷清萧瑟,让人无端发寒。

除此之外,无论人还是鬼一个都没有。

郑恪也不耽搁,先让大伙歇歇脚,然后整饬了一下队伍,让众人排成整齐的两列进入山庄。

事实上,虽然可能有危险,君如珪对这次行动还是蛮期待的,当然,他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没有魔王,(他觉得应该没有,因为如果有,玄晟门那边肯定有动作。)但因为这是他醒过来后第一次行动,而且是这样刺激甚至凶险的一个地方,一想到可能的惊险遭遇以及可能出现的妖魔鬼怪,他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反而有一种难以压制的雀跃和企盼。

众人沿着大道径直往里走,每个人手持兵器全神贯注,并按照郑恪的嘱咐一声不吭,就这样,默默穿过陈旧杂乱的前院,经过一道破烂狼藉的穿堂,又沿着一条满是灰尘的长廊走过,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整条道路上都很安静顺利,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甚至连地上一块人骨头都没有瞧见。

众人继续走,一会,抵达一个小小的窄院,郑恪在这里拿出那张地图瞧了半晌,继续前行。

出了西南角的小角门,来到一处比较开阔的空地,空地依旧满布灰尘,中央有一个水池,不过里面已无水,只剩下一塘子黑乎乎的淤泥,里面横七竖八地倒伏着干枯的荷茎,散发出腐烂而刺鼻的臭味。

沿着干荷塘继续朝西南方向,进入一条折廊,跨过折廊,又越过一座几乎要坍塌的石拱桥,拱桥的汉白玉栏杆上有些黑色的斑点,好像是陈年的血。

又走了一会儿,众人进入一处高峤的阁楼,阁楼门窗紧闭,非常黑暗,郑恪叫众人点燃准备好的油灯和火把(因为蜡烛易招魂,所以不是特殊情况一般不用。),才从乱七八糟的破损家具中顺利通过。

当走到门口之时,郑恪又将地图拿出来,这一回,他看了很久,却没说话。

“这里的地图有点奇怪——”许久,他嘟囔。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都围过去,看他手中的地图。

君如珪也伸长脑袋去看,他发现红线标注的这片区域似乎和周围的建筑地形并不附和,很难对上接下来的道路。

很显然,其他人似乎也得出一样的结论,看了半天,都一副没看明白的样子。

片刻,郑恪将地图递给林向阳,在屋子中央辟出一块儿空地,盘腿坐下。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白蜡烛,用火绒点燃放在地面,又从怀里掏出一小沓绘着龙飞凤舞的鬼画符的符纸,并从腰间抽出一柄剑来。

这剑有点奇怪,剑身通红,好像被烈火焚炙之后的铁,上面刻烙着无数弯弯曲曲的复杂符号,似乎也是符咒。

准备就绪,他将红剑的剑尖对准蜡烛的火焰,闭上眼睛开始念咒。

随着叽里咕噜的咒语从他口中吐出,蜡烛的火焰开始颤抖,并时明时灭,好像平白地来了一阵阵的紧风,那通红的剑身之上的符咒也开始发光,这是金光,就像清晨的太阳散发出来的刺目的光,又像地底下的岩浆在缓慢地鼓动膨胀,一波又一波,从剑柄之处直向剑尖冲击,而剑尖在这种金光的冲击之下,变得越发明亮刺目。

郑恪口中的咒语也念得越来越快,剑身的金光自然也越来越盛,达到一个临界点之时,他将另一只手中的符纸朝空中一抛,同时,红剑朝符纸飞舞之处飞速地搅动。被剑搅动起来的符纸顿时燃烧起来,在空中腾起了爆炸一般的红色的烈焰,所有符纸就像长了金红的翅膀的飞蛾一般,在空中疯狂地飞舞,打旋,翻覆,一直到焚烧到只剩下漆黑的炭卷儿,方慢慢沉落下。

最后,所有焚烧完毕的纸卷儿都散乱地落在了郑恪周围的地面。

红剑上的金光敛去后,郑恪停止念咒,睁开眼睛。

不过他没有立即起身,而是低头注视地面乱七八糟的灰烬。

许久,他的手一指地面:“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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