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思侬就像石雕一般僵在那里。
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你居然失忆了……”她喃喃，然后抬头：“可是，应该可以恢复的吧。”她迫切的问。
“应该可以吧。”君如珪答。
听到此回答，莫思侬垂下眼帘，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应该可以的，”一会儿，她低声：“你爹那么厉害，污血教那么厉害，他们当然可以让你恢复记忆的……”不过虽然这么说，她无措的目光透露了她内心无比担忧。
“所以您看，”君如珪道：“我已经失忆了，纵然你我过去相识，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莫思侬涣散的目光重新汇聚起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出来。
“不过也没什么，”她声音低低的，半是在自言自语，半对君如珪道：“你不记得，我告诉你便是。”
她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孩子，是，我们认识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我们都失去了家，我们在外面流浪，无依无靠，一个巧合让我们在茫茫人海中相识，这也许就是命运吧。不过一开始，我们并不相信对方，我们怀疑，猜忌，甚至利用对方，我们一点都不珍惜，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直到……我们经历了很多，千难万险，艰难困苦，不堪回首……最终，我们才对彼此放下为了防备，我们终于相信依赖对方，我们终于……”
她声音小下去。
她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指擦去眼角晶莹的东西。
这段话虽然说的模棱两可，但显然那是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烈金石真没想到，身为君家堡少主的君如珪和鹤雪剑派的大小姐莫思侬居然有这么一出过往。
“后来呢？”
“我们分开了，”她吐一口气：“命运将我们分开了，我以为你死了，我……”她看着他，露出不知是酸楚还是欢愉的苦笑，半晌：“我以为从那之后不会再见到你了，可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又看到了你。”
“这真像一个梦啊，你知道吗？”她声音是那样低：“那晚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都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还以为我这些天太忙太累眼花了，我看了你很久，直到你说出‘君如珪’三个字，直到我看到你手上的那个印痕。我才相信你，君如珪，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你没有死，你没有……“她狠狠吸了一口气，似乎不如此就无法继续：”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几乎一整晚都没有睡觉，我一闭上眼，脑子里老是浮现你的样子，你那天晚上的样子，你很久很久以前的样子，就像在灯火周围萦绕的飞蛾……”
她又停了下来。
一会儿，她继续喃喃低诉：“还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就像风沙将一切埋葬，流水将一切腐蚀，就像醒来的梦……但是，你却回来了……”
她闭上眼睛。
院子里沉默着，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偶尔一只小虫发出窣窣的鸣叫，实在太静谧了。
许久。
“莫大小姐？”大约觉得太过安静，君如珪打破沉默。
莫思侬睁开眼睛。
“听您这么说，你我过去关系匪浅。”
“是。”
“可是，”他微蹙剑眉，说出自己的疑惑：“我是污血教的人，而你却是——”
“却是鹤雪剑派的人？”
“是啊，咱们互为敌人，竟然在一起……”
“那又如何？”莫思侬反驳。
瞧着她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似乎并未将四大门派和君家堡之间的恩怨放在眼里，可是她是莫识君的女儿啊？怎么会？难不成这就和她和父亲有龃龉，甚至今日之背叛有着某种联系？
君如珪越发觉得背后的曲折复杂了。
可是，怎么才能搞清楚呢？
他想了想，又问：“听你刚才说，你小时候没有在鹤雪凌霜？”
“是。”
“为什么？”
莫思侬却反问：“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呢？”
君如珪真想抓脑门。
莫思侬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浅浅一笑，道：“君少主，我知道你一定很迷惑，很想搞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莫思侬面容变得肃然，声音变得笃定：“其实这个原因很简单，我一旦告诉你，你就知道。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得等到我将手中的事处理完毕再说。”
“手中的事？”
“对，你知道是什么对吧，毕竟，”莫思侬眼中露出揶揄调皮的表情：“那天晚上你和你的同伴都听到我说话了。”她说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君如珪歉然笑道：“莫姑娘，对于我们擅闯你的闺房我很抱歉，但是，其中原因——”
“你不用告诉我原因。”莫思侬放下茶饮，摇摇头：“我不在乎。”
君如珪瞧着她的模样，顿时笑了，“莫大小姐，您越来越让我好奇了。”他说的坦然。
“我知道你对我好奇。”莫思侬也坦然的说：“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我，”她挑挑一对蛾眉：“但是我给你说过了，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答案，等这一切处理完毕，我彻底抽身之时，我会告诉你的，你想问什么，我就答什么，绝对不会瞒着你，也不会骗你。”
这次谈话之后，莫思侬放了君如珪。
然而她却没有放邱鱼和云梦犀，她说邱鱼和云梦犀在这里同君如珪一样，也被好好招待着，所以不用他担心，而至于她为什么不放了他们，她却像刚才说得那些模棱两可的话一样，并未做任何确凿的回应。
君如珪猜测莫思侬或许想利用云梦犀获得浊水帮的支持？可问题是她们两个不是死对头吗？想当初她们俩在那林子打得你死我活，且云梦犀的失忆都是她造成的，她帮她？怎么可能？
而她为什么扣着邱鱼，他就更不明白了。
不过莫思侬坚持不放，他也无法，除了走之前嘱咐莫思侬好好对待他们外，他也无能为力。
君如珪由一人引着离开白茅山，离开的路上，他留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鹤雪凌霜内人少的不正常，除了路上几个的行色匆匆的弟子外，大部分人守在路口大门等处，且全部手执兵器神情警惕，仔细观察着来往的每一个人，似乎在防范这任何可能出现的敌人，气氛相当紧张。
君如珪边走心里边嘀咕：难道莫思侬真的已经成功反叛，控制了鹤雪剑派？
这可就糟糕了。
君如珪行了一段时间，被引到一个阁楼，进入阁楼里面一个暗室，进入一个地道，然后朝下面行进，走了许久，到达地道尽头。
出口是一个林子，四周地势平坦，看来应该已经抵达白茅山下，带路之人将他送到地道外，将他一路带着的包裹盘缠和一匹马交给他之后，便告辞返回地道内了。
待那人消失，君如珪看看周围：这是一个荒僻的树林，疏疏落落的树层层遮掩，将周围遮蔽，看不到任何道路，不过幸而之前，带路之人已告诉过他这个林子处于白茅山之西，若是要出去，只要继续往西边走就行。
君如珪上马西行片刻，果然走出了林子。出了林子，视线霍然开阔，呈现出一片广袤的平原，平原上依旧是被开垦成一块连着一块的农田，平原之南，横亘着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流，阳光下，河面一如既往地闪烁着流光璀璨的光芒。
这风景终于熟悉了。
不过烈金石并没有马上上路，他观察了一遭，见不远处有一户农家，先朝那走去。
他去那里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和大师兄联系。
到了那儿，他装作借宿的路人，要了点东西吃，然后找齐各种施法工具，在屋子里施展水火交融之术。
他先告诉那边自己已经离开了鹤雪凌霜，然后询问他们那边有何行动。
很快，那边来了回信，道在烈金石第一次给他们写信的那夜，他们立即给莫识君传递了信件通知此事，然而他却一直没有回信。他们感觉不妙，便立即召集了听天阁和万千宫的人，纠集人马，连夜朝白茅山进发。
而此时，他们已经抵达了白茅山之西的一个山坳，暂驻扎在那里。
见他们已经如此之近了，烈金石实在按捺不住，立即辞了这家农户，朝西边进发。
马不停蹄跑了大半日，终于抵达信中所言的山坳。
山坳处于两座大山之间，地势低洼，丛林遮掩，他先观察了一下周围，然后将备好的面罩拿出来，蒙在脸上走进去。
刚进入林子，两个黑衣人从灌木丛里蹿出来，拦住了他。
“来者何人？”他们问。
“玄晟门，烈金石。”他答，一边拉下面罩给他们看。
元明晦应该早有招呼，这两个人见此，不再阻拦，立即领着他朝林子深处走去。
一开始林子里树木参天，阴暗潮湿，也没有几个人，走了没一会儿，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数皆身着褐色的长衫，腰配漆黑的长剑，烈金石早在岣嵝山就看到过无数这样打扮的人，知道他们是玄晟门的弟子。除了这些人，其中还掺杂着身着黑衣和青色长衫的人，想来应该是听天阁和万千宫的弟子。他们有的整整齐齐排列成一队又一队，正在听头领训话，有的人则坐在地上磨砺刀剑，似乎在准备冲锋陷阵大干一场，有的人则形色匆匆，似乎是要去报告什么事，而在其中还扎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帐篷，就像蘑菇一样分布在树丛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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