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听到一个声音。
是一个人的喊声,那声音高亢嘹亮,铿锵有力,突兀于混乱嘈杂之中,如同黑暗中陡然峭拔而起的山峰,劈裂混乱而绝望的虚空。
他在喊:“让开!让开!——那边,李玉,王阙敏,你和你身边的几个人朝右手边跑,右边!听到了没有!就是那个方向!……欧展鹏,你带你右手边的人也往右边挪,把左边空出来,不要挤,空一点!不错!……萧玉涵,你们几个往左边跑,不要撞到身边的人,言恤温庆你们几个挤在哪里做什么,朝西南边,西南边去听到没有!西南边!也就是你们的左手!快点……”
那个声音在前方接连不断反复地响起来,随着这声音,拥挤杂乱的人群开始移动了,他们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动,分离,推开,他们开始分散,又集中,重新布局,没一会儿,整个人群竟然神奇般的变得疏散,并朝着前方各个方向呈发散状态排列开来。
而且排列得非常整齐,前进的速度也非常一致,如此一来,大火奔跑的速度自然提升,而和火球之间的距离也拉开了。
那声音还在继续,继续拨动前进的人群,确保他们在自己的轨道上行进,再不复方才的混乱拥挤。
烈金石好奇极了,他想知道刚才发声指挥众人的人是谁,他一边跑一边伸长脖子朝声音来处张望,虽然前面人影憧憧,遮蔽了大部分视线,但在一瞬而逝的罅隙中,他瞅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大师兄!
是大师兄!
居然是大师兄!
不过也不难猜,要知道玄晟门除了师父,谁还有如此的急智和魄力,在如此紧迫艰险的时刻,一出手就打破乱局,力挽狂澜,将混乱的队伍重新分散整合,营救众人性命?
自然是大师兄元明晦!
其实说实话,他自苏醒最后就离开了岣嵝山,和大师兄交流得并不多,所以从未觉得自己有多了解他,如今在这关键时刻,大师兄奇迹般地展示了他的干练和能力,果然不愧是玄晟门年青一代第一才俊,师父门下的首座弟子。
那一刻,他对大师兄的钦佩之情无以言表。
元明晦还在继续指挥,以让队伍避开火球滚来的方向,有更多的空间趋避逃生,烈金石本来想过去看他指挥,可想着他正忙,何必去添乱?于是便作罢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火球滚动的速度明显缓了下来,分散开来的众弟子也避开了它很长一段距离,只要没有大的变故,火球不会再追上人群,自然也不会产生任何威胁了,且弗来河已在眼前,若那火球继续随着惯性滚动,会自然落入河水中,完全熄灭。
大家伙见此,纷纷放下了戒心,所有人此时呈一个大圆圈站着,看着前方的火球隆隆滚来,就等着它自己停下来或者滚入河水中。
火球越来越近,越来越慢,从一开始的狼奔豕突的野兽终于变成一个蹒跚前行的老人,看似越发无力无害了。
在仓皇逃了这么久,在牺牲了这么多同侪之后,噩梦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烈金石遥遥的看着火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但是——
他一口气还没有结束。
——变故陡生。
当火球离弗来河大约还有数丈之远之时,随着一声巨响,最前面一个火球轰然裂开,灼热的气浪和烈焰从其中心爆炸开来,如同海啸一般朝四面八方冲泄而出,瞬间将周围的天地染成一片火海。
虽然大多数人离火球颇有一段距离,可纵然如此,离它最近的几个弟子还是不幸被巨大的冲击力击中,抛向半空,并被点燃为一个个惨呼的火团。
烈金石距离火球较远,前边又有数名弟子阻挡,大部分灼热的气浪并未波及到他,不过那热浪依旧穿过长长的距离和人群缝隙扑得他满脸满身,差点将他推倒在地。
他刚刚站好,还没来得及查看刚才爆炸带来的损失,又一声爆炸声传来了,一团巨大的火球在不远处炸裂而开,抛出无数火焰热浪……然后,连着好几声震耳欲聋的炸响,剩下的火球接二两三爆炸,分裂,变成一波一波刺目的烈焰狂潮,狂呼乱啸着扑向四面八方,将天地灼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黄……
烈金石趴在地上,闭着眼睛,捂住耳朵,屏住呼吸,以避开热浪和吸入炙热的燃尘,一直到周围的气流和温度稳定下来,才放下手,睁开眼睛。
他起来看了一转周围,此时几个大火球已经完全爆炸,只在地面留下一个个还没燃烧殆尽的火堆,不知是还未烧尽的火球残留物还是被点燃的杂草,星星点点满布地面,就像大地被焦灼的斑痕。
在这些闪烁的“伤痕”之间,不少弟子倒在地上,他们好多人身上都带着火焰,上蹿下跳地试图扑灭,有几个甚至完全被烧成了个火人,在地上打滚惨嚎,十分惨烈。
见此情形,烈金石和其他没受伤的弟子赶紧冲上去灭火。
他们为他们拍打身上的火焰,或将衣服脱下来扑在他们身上,经过一阵忙乱,终于把众人身上的明火熄灭。
不过虽然灭了火,很多人身上被烧伤得还是很严重,一个个哀嚎不住。众人又忙着和队医一起为受伤弟子治伤。
但受伤的人太多,队医和药物却有限,所以治疗的进度很慢,有些轻伤的人便只有先撂在一边。
烈金石帮一个队医给几名伤员敷了药,又给另外一名伤员擦拭了伤口,接着给两名伤员的伤口清理了一下焦灼物,正当他站起来要松口气的时候,忽听到一边一个弟子叫得特别的惨烈,甚至在地上滚,却无人搭理。他虽不会医术,但是还是跑了过去,他到了他跟前,看到那弟子身上骇人的灼伤:浑身上下包括五官几乎全是焦黑的一片,没有几块完整的皮肤,有些地方甚至翻出了粉红色的肉,浑身散发一股刺鼻的焦味。
烈金石看到烧伤如此严重的人,竟然楞在那里,不知所措。
不过幸好,没一会儿一边终于有几个人空出了手,跑过来为这名伤员查看伤势。
不过,烈金石心里也明白,这人伤势实在太重,就算被敷了药,只怕也性命难保。
他忽然感到胸口就像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住,壅堵难受极了。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
他想到这些都是谁干的,是的,就是那个坐在石桌对面,用烟笼般曼妙的眸子深情凝望他的人,那个笑意盈盈又泪水涟涟的人,那个说了那么多轻言细语柔情蜜语的人。
那个女人看似复杂多面,但是只要看到眼前的一切:这些师兄弟,那么多,无辜的,死在那些炽烈的火焰之下。这一切传达的信息其实也很简单,在她漂亮迷人的面具之后,最真实的一面,是冷酷,无情,狠辣,决绝。
他仰面对着白茅山的方向,看那灰黑的,像一个大罩子一般的天幕,从那凸出一个巍峨的轮廓:白茅山,如同一个巨大的漆黑的墓碑。墓碑巍峨耸峙,看上去简直就像要朝他倾塌过来一般。
他看着那里,愣怔着。许久,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莫思侬,”那个声音说:“你等着,有朝一日,你给我们的一切,我们会加倍换给你,一百倍还给你。”
她回头,看见大师兄正站在自己的背后不远处,亦仰面望着那高峨的山体,咬牙切齿,眸光锐利而冰寒。
或许吧,烈金石心里说,也许有一天,她会付出代价。
他叹了口气,看看周围,见还有不少伤者需要照顾,便找个缺少人手的地方,忙活去了。
或许也只有忙起来,才能让内心的壅堵痛楚稍微缓解。
他给伤者涂药包扎,将他们挪到安全的地方,所有人的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在这个气氛压抑,狼藉悲催的营地。
忙了许久,除了极少数重伤者之外,大部分伤者被安顿好了。此时,元明晦开始重新分配任务,他让一部分人留下来照顾伤员,而剩余人等集合整饬并盯紧山上,以防止上面再有袭击。
这样的工作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这时,一个人忽然从白茅山方向跑过来。
他跑到元明晦的身边,手指山上大声喊道:“大师兄!快看那边!”
元明晦和周围的人齐齐朝山上看去,在黯淡的天光下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分辨出,在白茅山的山脚下,出现了一条颜色略深的细细的线,顺着山势方向往山下延伸而下。
“那是什么啊?”有人疑问道。
“是一对人马。”元明晦声音坚定果决。
“是的,就是人马,是白茅山上下来的人马!”又一个人说。
元明晦神色一肃,低吼:“你们,马上跟我过去!”说完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带着数人就朝那对人马飞奔而去。
不过他跑了不到几十步,一个人忽然打横闪出,拦在他面前。
是袁重山。
“你们到河边去堵住去路,这里由我来。”袁重山命令道,然后转身取代元明晦朝山下而去。
元明晦授命,带着人改变方向,朝河边跑过去了。
烈金石远远地看着袁重山迅速缩小的背影,然后又看向那队人,此时那队人马近了好些,完全可以看清楚了:他们大约百十来个人,着一色鹤雪剑派的白色袍服,队伍除了骑马之人外,中间每隔一段距离,穿插着一辆黑色的大厢形马车,共约有七八辆之多。在队伍的最前方,一人举着一面大纛,上面白底黑字,写一个偌大的“莫”字。他们从山上下来之后,他们一行便迅速朝人数稀少的西南角而去。
烈金石盯着大纛上那偌大而嚣张的“莫”,心道:那是什么意思,是表明队伍里有莫识君还是莫思侬?
不过莫识君已经被莫思侬抓起来了不是吗?那么这旗帜应该指的是莫思侬。
也就是说下山的人是莫思侬?
不会吧,她就这么大大方方下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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