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故事

吃完了饭,莫思侬见君云二人都有些疲倦,便带着他们去卧室。

卧室位于吃饭大厅的上层,他们沿着楼梯爬上去,走了一会儿,来到紧挨着的两扇雕花拱门前,莫思侬做了个手势,一个仆从打开了左边一道门。

三人进去,这个卧室大约有吃饭大厅的一半大小,和其他地方一样,石头墙壁,没有粉刷,只用一大块一大块的精美挂壁遮挡,大门对面一扇大白木雕花窗朝着大海半敞开,扑入冷瑟瑟的海风,吹得雪白的珠绣罗纹窗帘摇曳不已。窗子旁边一张红木圆桌,上面放着一个形制简洁的白瓷花瓶,里面供着一簇怒放的玫瑰,桌子边是一个异国风格的床榻,也是花枝缠曲,垂着绣着金丝纹线的帐子,地上铺着绣花绒毯。

这房间华美又不失温馨,充分体现了主人的细心好客的品质。

莫思侬对君如珪笑道:“这便是少主的卧室了,您瞧,海风是不是很大?不过没办法,整个风啸堡都这样,这已经是我能挑的出最好的了,所以只有请您将就将就了。”

“没事,”君如珪客气道:“我喜欢这样,这海风,很过瘾。”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特意跑倒窗户跟前,把窗户开到最大,昂首感受窗外的海风。

“隔壁是云姑娘的房间。”莫思侬又对云梦犀道:“和这间卧室差不多,也请云姑娘将就了。”

云梦犀点了点头。

“好了,我看二位都累了,就不打扰二位了,”莫思侬笑道:“一会儿我会差人送来洗澡水,二位洗个澡,然后休息,等晚上我再来叨扰。”说完她转身,告辞离去。

莫思侬走后,云梦犀没多说什么,辞了君如珪便去隔壁了。

屋子里只剩下君如珪一个人,他还呆在窗户跟前,迎着连绵的冰冷的海风,听着脚下不断的澎湃海浪声,看着前方青灰色的无边无际的苍空。

没一会儿,酒意就被这风吹得差不多没了,

此时此刻,他真实的感受着这一切:一个充满了侨乞国风情的古怪建筑,一种异常复杂的感触,七分陌生,八分刺激,九分神秘,十分新鲜。可以让任何一个初来乍到的访问者发出前所未有的惊叹和思考的地方。

不过无论这个堡垒给人的感触如何,对于君如珪,它作为一个保卫庇护之所的功用才是最为重要的,如同他脑子里一遍遍想到的:这个孤悬海上的堡垒,除了一条通往海岸的狭窄梁桥,周围全为大海包围,要是从外围强攻入此地,可谓是难于登天。

他闭上眼睛,将自己和面前的一切神秘壮美隔离,然后细细挖掘思考进入这里的办法:

一,最简单也最困难的办法,就是从梁桥强攻,以三大门派的实力,或许能赢,可付出的代价肯定无比惨烈,显然这个策略,只能作为下下策。

二,如上次白茅山那样,一直包围住这里,直到莫思侬弹尽粮绝。

这似乎有用,不过上次这么干我们已经失败过一次了,谁知道这一次莫思侬又会想出什么毒计对付我们这一手呢?何况既然莫思侬已经逃到这里,说不定补给非常充足,谁知道要包围多久她才会投降?

正苦思之间,他无意摸到腰间的裂境剑,那冰冷的錾刻着镂空花纹的剑柄,坚硬的硌着他的手指。

他脑子一闪:

——对了,不是还有我吗?

我烈金石既然已经成功进入这个堡垒,成功获得了莫思侬的信任,那么我为何不利用我这独一无二的优势,来做点什么?

是,我当然能做什么。

比如:我可以找机会将堡垒的构造布局搞清楚,找出其防卫的弱点和空缺,好让我们的人更容易进来。

另外,——我还能挟持了莫思侬!

是的,这个法子看似很危险,但却是行得通的,莫思侬对我那么信任,所以要接近她完全不是问题,我趁着她不注意,抓住她,挟持她,强迫她打开大门让我们的人进来,并放了莫识君,如此一来,整件事就完美解决了。

当然,也会风险,比如我还不清楚她功夫如何,或者她身上是否带着什么致命的暗器毒药之类,若我一接近她,她就对我动手……

谁知道?

思索许久,送洗澡水的人来了,他停下思考,洗了澡,换了送来的衣服,待侍从们抬走了洗澡水之后,继续躺在床上想。

然而他心里却越想越乱,再加上外面的海风吹得愈发狂烈,他实在无法安眠,最终,他决定出去走走。

毕竟虽然还未做任何决定,但是搞清楚这里的构造布局,防卫的弱点空缺,却无疑是非常必要的。

他起床,穿好衣服,带上剑,然而他一出门,就撞见在门口候着的仆从。

没想到门外还守着人,他倒是很意外。

仆从见君如珪出来,立即朝他一躬身,客气的笑道:“君少主不必介意,小人是奉大小姐的嘱咐,守在这里伺候君少主的,君少主有何吩咐,告诉小人便是。”

君如珪看着这个仆从,强作冷静道:“我没什么事,就是想出来散散心,行吗?”

“当然行,”仆从继续笑:“大小姐说过,君少主乃是贵客,无论去哪儿做什么都可以。”

“哦,她这么说过?”见莫思侬对他如此不设防,他倒是挺意外。

“是的。大小姐再三嘱咐我们,我们的职责是要让君少主感到舒心自由,所以对于君少主,我们只有听从您吩咐的份儿,而且要极力伺候着,不可妨碍怠慢。”

君如珪竭力忍住心里的笑。

然而只听那仆从又道:“不过大小姐也说,虽然君少主做什么都可以,但是若是想在堡里走动,还是需要有人相陪,毕竟这堡垒实在太大,只怕君少主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听到这话,君如珪心头的笑咯噔一下僵了:还以为真的可以无所顾忌的乱跑,原来不过是客套话。

“呃,好吧,”君如珪摁住失望:“那么……谁陪我?”

“少主请稍等。”仆从伸出手掌拍了一下,一边跑过来一个小厮,仆从对小厮嘀咕了几句话,小厮飞似的跑了。

不一会儿,小厮跑了回来,对仆从一鞠躬,道:“已经来了,就在上面候着呢。”

仆从转身对君如珪:“君少主请随我来。”

君如珪跟仆从走,二人穿过长廊,爬上一层楼梯,又走了一截,抵达一个厅室,那个大厅比之前用餐的那个稍微小一点,也是侨乞国风格,装饰精巧,格局紧凑,当然,油灯依旧挂得老高。

在这个不怎么大的空间中,一个女子茔然独立于厅室中央,她身材窈窕,身姿曼妙,昏暗的光勾勒出她优美的曲线,漆黑的头发随意披在肩上,就像蜿蜒而淌的河流,身上披了一件厚实的紫貂皮外套,显得雍容华贵,更添一种奇魅的诱惑力。

也不知是被这别样的容姿而震慑,还是没想到来的竟是她,君如珪愣在了门口。

“君少主?”莫思侬看着他,双眼噙笑,招呼:“中午好啊。”

说着,她款款迈步朝他走来,一边道:“怎么?君少主,您是睡不惯我这里吗?大中午要出来溜达?”

君如珪回过神来,忙笑着答道:“哪里,我这个人大大咧咧,睡什么地方都一样,没什么习惯不习惯,只是我向来精力旺盛,不怎么爱睡中觉,所以才想出来走走。未曾想叨扰了莫大小姐。”

“少主客气了,”莫思侬停在他面前,依旧带着甜蜜亲切的笑:“反正我也没事,也正想出来走走,正巧听到君少主也有此念,便主动来了,君少主不会嫌我烦吧。”

“哪里哪里,能得莫大小姐相陪,实在庆幸之致。”

“那好,”莫思侬眉毛微挑,臻首微斜:“那就让我来陪着君少主,在这里转转,散散心吧。”说完她伸出两根细白的手指头,夹住君如珪的袖口,转身往前款步走去。

面对莫思侬如此挑逗的动作,实在让君如珪心旌摇曳难以自持,他不得不在心底狠骂了自己两句,才冷静下来。

“君少主想去哪儿?”走了几步,莫思侬回头,问。

“去哪儿都行,反正我也不熟悉这里。”君如珪道。

莫思侬停下来想了一下:“这样好了,君少主难得来一趟,我就带你好好参观参观我们风啸堡,我们先往上,一层一层的走,”她伸手指了指头顶上,“走完了上面,我们又下来,”她又伸手指下面:“一层一层看下面,如何?”

见莫思侬如此好客慷慨,第一天就要带他参观整个风啸堡,简直正中君如珪之下怀,他忙不迭道:“好,悉听莫大小姐尊便。”

莫思侬微微一笑,回头不紧不慢的走,出了大厅,朝右边走了一截,来到楼梯,她提起裙摆,走上去。

上了一层楼,朝右边的走廊继续走。

走了片刻,她说话了,她手指周围,声音悠闲:“君少主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堡垒吧,你告诉我,你真实的感受如何?”

君如珪想都不想便回答道:“很漂亮,很雄伟,很震撼。”

莫思侬回头眯眼一笑:“我之前给你说了不少这个堡垒的坏处,其实说实在的,除了那些风大潮湿的坏处,其实我挺喜欢这里的,也的确如君少主所认为,觉得这里很漂亮,很雄伟,很震撼。当然,前提是我花了这么真金白银来修葺装饰这个地方。”

“这个风啸堡从我买下来,到现在已经三四年了,我有时候没事的时候就来这里住,感觉还算不错。不过你知道吗?这个建筑其实很古老了,可以算得上是个老古董。”她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君少主,你猜一猜这个建筑有多久的历史。”

君如珪道:“这个我就猜不出来了。”

“有四百年了。”莫思侬道:“你想想看,它居然矗立在这里有四百年了,这么多年,这个堡垒经历过多少历史,又住过多少人啊,还真是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的确,”君如珪表示认同:“没想到这个堡垒居然如此古老,真是越发我感兴趣了。”他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不光是观察这些宏伟的构造和精美的装饰,还默默的记下其道路走向。

莫思侬顿了顿,忽然道:“君少主想不想知道它的历史?”

“当然想。”君如珪出口道。

“好,”莫思侬很愉悦的点头:“那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这个堡垒的历史吧。”

她走了几步,开讲了:“四百多年前,有一个商人,姓盛,他建造了这座风啸堡。要问起他为什么要建造这么一个堡垒,就要从他如何发家说起了。这个姓盛的商人原本是做海运生意的。而且是就和侨乞国做生意。也就是刚才咱们吃饭时给你提起的那个侨乞国。那个国家虽然不大,但不但有精湛的制作工艺,而且还有很多土特产,比如矿产,草药,香料,宝石,什么的,就像您刚才看到的那些盘子,就是那里的矿石做的。但由于它们在本国数量众多,所以很廉价,但是在我们中州却不同了,这些东西不但稀少昂贵,有的甚至可以说是稀世珍宝。姓盛的商人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多年来往来于侨乞国和我们中州大陆,将侨乞国的特产运到我们这里高价卖出,如此在短时间内,他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富甲一方。”

“他发家后,便开始着手修建这个堡垒。他之所以修建它,一是为了藏身海上,二是为了囤积货物以及藏匿财产。”说着她手一扬,圈了一下周围:“而且,大约因为他是靠着侨乞国发家的,所以很喜欢那个国家,故而这堡垒便照着那个国家的风格来建造——”

莫思侬边说边走,不一会儿,走廊边出现了一排一模一样的石头门。

君如珪对这些关闭的石头门很是好奇,一个劲儿瞅。

莫思侬瞧着他的样子,停下说话,问他道:“你知道这些门里都是什么吗?”

“不知道。”

莫思侬走到一个石门跟前,将门推开,然后让出身,让君如珪看里面。

君如珪见门里是个狭窄的屋子,不过除了石板的墙壁地板,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这是个空屋子。”他说。

“现在是空屋子,以前可不是。”

“以前是用来做什么的?”

“是姓盛的商人装财宝的地方。”莫思侬答。

“财宝?”

“是啊,我说了,姓盛的是个很有钱的人,有钱人自然有很多金银财宝,有金银财宝自然要有地方放,这些屋子就是用来放这些东西的。”她说着,伸手朝一边指了指,“这一边的屋子都是用来放这些财宝的。”

君如珪瞧着这一长串石头门,心道要将这所有屋子用金银财宝填满,那得有多少钱?

又是一个土豪。

“这个姓盛的商人富甲一方,”出了门,莫思侬继续边走边说:“财宝无数,按理说他可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她叹了口气:“也许就是因为他太有钱了,所以,——反而给自己招来了灭顶之灾。”

她走到这串石门的终点,又抵达石阶,开始向上攀。

“虽然这个座堡垒他修的异常坚固,外敌难以攻入,但是这天下总少不了贪财之人,这些贪婪之徒觊觎他的财富,他们试图用各种方法进入或者摧毁这座堡垒,掠取这里面的财宝。不过,幸好的姓盛的商人非常精明,雇佣了一大帮守卫保卫风啸堡,所以那些豺狼贼子一直没有得逞。”

“——直到堡垒建成二十多年后。”

她走到石阶之顶,朝右拐,继续:“那一年,姓盛的商人刚满五十岁,也正是风啸堡建立整整十年,那时候中州诸侯争霸,天下陷入战乱之中,沿海走投无路的游民纷纷成为海盗,靠打劫海商船或收保护费为生,且因为战乱,几乎没人管束这些人,海盗越来越猖獗,越来越无法无天,依赖海上贸易的商人深受其害。姓盛商人更是损失惨重。”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忍受海盗们的掠劫敲诈,然而越到后来,海盗们的胃口越来越大,就算给再多的保护费,也不能免遭商船洗劫,他的生意几乎无法做下去了。”

“最终有一天,他选择了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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