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莫醒来的时候,李如烟并不在屋里。
他走出门来,喊了一声:如烟。
没人回答。院子里静悄悄的,偶有麻雀啁啾几声。
冬日,太阳总是落山快。也或许睡得太沉,转眼之间,夜幕就要降临。
他得赶快找到如烟。这个时候,她需要最多的是陪伴和宽慰。
也许去堂嫂家了吧,他想。
堂嫂名叫崔金娥。
论实际年龄,她却比如烟还小,从小学到初中,是如烟的同桌。
在村里,她和如烟走得比较近。
李姓年轻的男子大都在外打工还没回来。这几天,如烟爷爷的丧事,也多亏她跑前跑后,老人家才能最终入土为安。
如烟是爷爷捡来的,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突然病逝,对她打击很大。这个时候,崔金娥能安慰她。
崔金额在给孩子喂奶,看到他进来,不好意思地往下扯了扯衣裳。
如烟并不在这里。
崔金娥想了几个如烟可能去的人家,就又打了几个电话。那些人都说没有见到如烟。
独孤莫有点着急,又打了几遍如烟的手机号,还是没有接听。
“娘啊,她不会又去坟地了吧。”崔金娥突然一拍右腿。她这一声比较尖锐,本来闭着眼睛吃奶的孩子哇地一下哭了起来。
独孤莫觉得有道理。
这过了头七,她和独孤莫就要回京城。临行之前,她是应该到坟上和爷爷告别。只是,为什么不叫上他呢?
独孤莫对崔金娥说他要去坟场找一下。那里他去过两次,路也熟。
崔金娥就说要不是带孩子,她也一起去。她催独孤莫赶快过去,趁天还没完全黑把如烟带回来,两人都不能在坟场多停留,那里不安全。
独孤莫应了声好的,就朝那边走。
他知道崔金娥说的“不安全”什么含义。这里的不安全,用村民的话来说,就是坟场那块地方很“紧”。所谓“紧”,就是日落后,那里有时候会有鬼火,甚至,还有鬼影。
村里有很多人的死亡也似乎和在那里的经历有莫大的关系。只是,比较诡异的是,这个死亡群体以中青年妇女为主。
按村里风水先生的说法,男性属阳能磕坟场之阴;女人属阴,到这里到这里只会加重阴气。
独孤莫觉得这种说法有点荒唐,但是,毕竟黄昏时分,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女孩独自一人在荒郊野外,确实不安全。
来到坟场,他又看到了那高耸起来的墓。这里还流行土葬,去世的人都装进棺椁,然后被掩埋在泥土。
如烟爷爷刚刚入土,坟头上的花圈和招魂幡还如当初立坟时一样新。只不过,在这深冬的寒风里,它们摇摇摆摆。
紧邻花圈的下方,突然有一堆火亮起来了。
独孤莫大喊了一声:如烟!
听到喊声,那火光出果然站起来一人。那身形独孤莫非常熟悉,非李如烟莫属。这时,那边又朝这里摆手。
独孤莫挥了挥手,朝那边走。
农村的坟场和城市的墓地不同。城市的一块墓地可以有多大上万个坟墓,且常常以一块墓碑充当。而这里,还是根据习俗,谁家有去世的人,就埋在谁家田地之中。也正如此,坟墓之间还是比较疏落。
从独孤莫在小路的位置到如烟爷爷坟墓的距离有六七十米,这么长的距离横跨了不同人家的田地。这土地上的坟墓也只有两座。快到第一座的时候,独孤莫觉得背后似有脚步声,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一边走,一边便回头看了一下。后面果然没人。黄昏时刻,冬天的原野荒凉空旷,除了不规则分布的坟头,就是枯树枝和野草在分钟颤抖的声音。这回头的当儿,也就分了神,右腿碰到了东西,瞬间失去了平衡。
在往下倒的过程,他本能用右手去支撑。还好,没有倒下。这右手摁到了一个坚硬冰凉的东西。仔细看去,竟是半截墓碑。想来年月已久,这坟墓几乎与土地相平。这墓碑也被风化,又遇雨水,不断下沉。这个时段,没有手电筒,又在分神状态,难免会撞上。独孤莫自我解嘲了一下,还常以为自己是多么胆大,到实际场合,也会露怯。只是,自己胸前似乎有红光若隐若现。
快到第二座坟的时候,微弱的红光逐渐变强。他觉得是刚才撞到墓碑,自己心里紧张还没有消除,产生了幻觉。直到这红光越来越强,他才注意到那是自己脖子里戴的一块红玉所发。
这红玉也算有来头。
去年爬泰山时,在青帝宫前,有一道人正拿着一些玉石和符箓,说是赠送有缘人。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不知是这道人慧眼识英才,还是如他所说,独孤莫和李如烟就是他眼中的天命之人,定要把两块红玉送给他俩。
看那两块红玉虽然光滑,质地却很一般。若是说有特别之处,那就是红玉的背面凸起着“乾元“二字。并且,这两字又不像刀石所刻,倒如长出来的一般。李如烟欣喜若狂,感觉如获至宝。在独孤莫看来,女孩子即使是上了大学,也多少会有点迷信。既然这也无伤大雅,就接了过来。李如烟让他戴上,还强调说这是两人的通心石,除非地老天荒,谁也不能摘下。既然,这两块石头被李如烟这么高看,他也只好一直佩戴。
这红玉会不会发光,他还真从没留意过。今天晚上,在这样的地方,它突然散发光芒,竟然让他有莫名的安慰。
这第二座坟前,花圈已经破碎不堪,花圈架半是倾斜,上有几许纸片残存。风一吹,那纸片就拍打着那架子,发出响声。看来,这也是一座新坟。如烟爷爷入土那天,他应该从此经过了,当时没留意吧。
“嘿嘿”。他好似听到笑声。红玉比刚才显得更亮。仔细听一下,那声音又不存在。
看来,以后晚上还是不要去墓地,哪怕京城的公墓。心理暗示太强了,像他这种身强力健的男人都会产生幻听,更何况其他人呢。
“独孤。”如烟看他过来,轻轻喊了一下。这时,爷爷坟前的那堆黄表纸已经然绕殆尽。没有完全燃烧的,风一吹,带着残留的火星飘走。
他走到坟的正前方,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又站起来。
“如烟,我们回去吧。”他知道如烟还是舍不得离开爷爷,哪怕是爷爷的坟墓,对她而言都是爷爷的真身。
“嗯,”如烟点了一下头,又跪下来,磕了几个头,才站了起来。他知道她的眼泪这几天已经哭干了,痛苦也只能留在心里,不能从眼角流出来了。
他去拉如烟的手。
在手与手接触的时候,如烟突然问:“手怎么了?”
他一愣,没怎么啊。
如烟用手机上的手电筒一照,他手上还有血渗出。
“刚才差点绊倒,摁在半截墓碑上了,可能被割伤了。”他解释道。刚才,怎么没有留意呢?这手被划破,还流血,怎么一点疼痛都没感觉到呢?
“墓碑?哪有墓碑啊?”如烟惊慌地问。“我们这里只有墓,从来不立碑的。”
听到这句话,独孤莫感觉背上和额头有了冷汗。这怎么可能啊,刚才差点把自己绊倒的就是半截墓碑啊。
“在那边。”他给如烟指了一下。
“快走。”如烟拉着他,却是走向另一路。这条路他还是第一次走,绕开了他过来时那条。
“没事,如烟。别紧张!”他想给如烟一点安慰。
如烟没吭声,拉着他一直走。独孤莫感觉到她手上出汗了。有些汗液流进他手上划伤的地方,微微有点痛。
这条路两旁也有坟墓,如烟目不斜视,也不吭声。直到走到了大道,离村子西头也很近了,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如烟,红玉好像会发光。”他想起刚才的事。
“啊?”如烟有点惊讶。按传统习俗,家里有丧事,直系最近的人只能穿白衣白鞋,身上也不能戴有红色首饰。如烟这几天把那块红玉也是摘了,放在了行李箱里。
她却也没再细问。
快到村西头的时候,看到不远处有点火光,还有人在那里蹲着。走进了一看,那人却是在烧纸,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词。
“二牛叔。”如烟认得那人,打了个招呼。
听到“二牛叔”这三个字,独孤莫突然想起来,如烟的堂婶,也就是崔金娥的婆婆,在这坟场遭遇不测,死状凄惨,不堪目睹。二牛作为收尸人之一,吓得晚上只能开灯睡觉。
这二牛叔好像没听见一样,还在那里往火堆里续纸,仍然念叨着。那纯粹的方言,独孤莫听不懂。如烟听着,脸却有点发白。
“二牛叔。”如烟又叫了一声。
这时,他才抬起头来,像不认识如烟一样,目光怔怔。
“叔。我是如烟。还记得我吗?”如烟上大学以后,也只是假期才能回来。即便是回来,也不大能见到时常把自己关在家里的二牛叔。她觉得是自己这些年有变化,二牛叔可能不认识她了。
也许真是自己变化太大,也许是二牛叔的病情更重了。他没有接如烟的话,而是张大嘴,朝如烟和独孤莫,像是说:“广来哥,樱桃嫂子。又来找我啊。”还嘿嘿地笑了几下。
独孤莫觉得如烟的手颤抖了几下,仿佛很紧张。
“怎么了,如烟?”他问了一下。
“走吧。”看来二牛叔的确是认不出来。
他们从二牛叔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侧过头来,看着独孤莫和如烟,还是重复那句话:“广来哥,樱桃嫂子。你们又来找我了。”
如烟知道广来是谁;只是,她在村里这么多年,不知谁是樱桃。
晚饭的时候,如烟给崔金娥说起碰到二牛叔之事。崔金娥也没觉得有啥奇怪。只是,当听到“樱桃”这几个字时,她明显很惊慌,手里的筷子都掉了。
她说樱桃是她婆婆的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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