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先生,我欲走江湖

先生,我欲走江湖。

“先生,何为江湖?”

“江湖?这说来可是话长了,你有时间?”

苏锦年似有若无的感慨,身子萦绕在早晨初始的朝阳之下。苏锦年一身儒衫,头戴方巾,手中依旧拿着那本破旧不堪的诗书,苏先生还是苏先生,还是昨日伏案题字的苏先生。

若说起来,苏先生只是老了些,灰发有那么点腐朽意味。

虽如此说,可那一身书卷气流淌到是掩盖了不少,若不细看是看不真切的。至少那个少年不是很明白,也不清楚。

也亏得不知。不知便无恼,想来苏先生是知道此番道理的。

太师椅上那个少年向往地看着林中小溪,看着一片紫竹林,看着万物生长,嘴里念叨。

“先生若是有时间的话学生自然也是有的。”

“不出意外的话想来我是有时间的。”

沉默。

打破沉寂。

“苏先生,我昨日似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里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事儿,学生不甚明白,有些疑惑,故问之先生,此梦何解?”

“梦?”

苏锦年到是一笑,看着顾南浔摇摇头。

“你既然唤我一声先生,应该晓得我乃是个教书先生,既然教书,那便解不得梦。既然明知先生解不得梦,还故意问之,岂非是学生所为?”

“先生如此说到是不该。”

顾南浔摇摇头,盯着苏锦年认真地说道。

顾南浔所读书不多,一方面苏先生不让他读太多道理,此外便是玩心太大,始终静不下心来去细品、咀嚼真知。

但是小孩子自有小孩子的道理,哪怕是歪歪道理。

“先生曾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今日学生有惑,惑之不解,其为惑也,这可非学生所为,也非先生该为,该行之事。学生冒昧,不知所说合不合理?”

顾南浔嘴角上扬,勾出微妙的弧度,眼中露出狡黠之色。话语声到是来得坦荡,只是意味难辨。

苏锦年哑然失笑。

对于这个学生他早已习惯了,这个学生总是奇奇怪怪,好在他这个先生也老不正经,不成器,所以倒也是绝配了。

“你倒是学得好!”

苏锦年笑骂道。

“哪里哪里,还是先生教的好。对于先生所说‘闻道有先后,得道则不然,道无涯’,学生可是,羡慕得紧,还有那师者……”

“停……”

苏锦年无奈地打断了顾南浔的长篇大论,苦笑连连。

“先生我尚未说完呢。”顾南浔似是意犹未尽,有些幽怨地看着苏锦年。

“既如此,那你来说,这梦你来解?”

苏锦年索性背起手,戏谑地看着少年,调侃地说着。

顾南浔神色悻悻,还有些不甘,不过转念就拍起了马屁,“还是先生来,学生听着便好。”

苏锦年笑了笑,道,“你还不说?”

顾南浔嘿嘿一笑。

“先生,我昨晚梦见春秋枯荣,四季轮转,见江海起潮,也见江水为竭。遂作此想,有此念,何为江湖?”

说到这,顾南浔顿了顿,正了正嗓子。

“我观先生所予学生那本《苍玄志》,书中有言‘有君子不轻言,言必法,言出法随!

有剑客,大剑客,倒提长剑,斜挎酒壶,不时饮酒,不时歌之……

有道人,宛若谪仙人,观未来,定乾坤,画这人间命数……

有大妖,江河倒卷,迎风破雪,灭道三千……

有冥王,树轮回,立黄泉,定六道,万千魂灵不再流离……

有人中皇者、有世俗庸人、寻常百姓,有天道无常、有天生古神、亿万生灵……

……’

那究竟何为江湖?”

“江湖便是江湖,吾身所处便是江湖……吾心所处……亦为江湖!”

苏锦年感怀,眼中,窗明几净,眼外,树林阴翳,时明时暗,虫鸣鸟叫。

“万物有灵,有位江湖人曾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今迈步,天地之大,何处不是江湖啊……”

“故先生也在江湖?”

“在的。”

“我也在江湖?”顾南浔雀跃,兴奋不已。

苏锦年瞥了一眼,笑容可掬,就是有些怪异,“一半一半。”

“为何如此说?”

顾南浔很奇怪,哪有一半一半的说法。先生又开始不正经了。

“你的心不在江湖!”

苏锦年只是如此说道。

顾南浔沉吟良久,为这句“你的心不在江湖”而失神。

“不在江湖而言江湖,身处江湖却逃之夭夭,或早或晚,江湖是一个累人的地方……”

苏锦年转过身,慢慢走出书阁,也不管身后少年如何。

苏锦年那灰白色的长发在紫竹林中显得格外醒目,他伸出手指,捏住一片竹叶,拿到嘴边,轻奏鸣曲,天地寂静,感极而悲者矣。

伫立了良久,林中鸟兽亦然。

苏锦年这一曲让这紫竹林中落满了遗憾,落满了离愁别绪。

苏锦年只是遥望观月楼台之外那寂寥天地,战乱不休,乱悠悠,空悠悠,无人可诉愁。

“苏先生好曲子。”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亭亭玉立。她不能算太美,可是一双眸子却似琉璃一般澄澈清明,她静静地站着,如同这紫竹一般,让人觉得或许她不是人间客。

姑娘身旁还有那个少年,少年看上去呆呆地 不太聪明的样子。

“书音?”

苏锦年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女子,女子很文静,也喜欢看书。

苏锦年也喜欢看书,所以他认识这个才十几岁的女孩儿。

“苏先生今日不教书?”

顾书音点点头,温柔地笑道。

“今日要教的,只是为时尚早。”苏锦年温和地答道。

苏锦年看向那个少年,那个少年还执着那简单的一句话语。

“臭小子,你觉得这曲子怎么样?”

“曲子?曲子自然是好的。”顾南浔心不在焉地答道。

“那好在何处?”苏锦年继续问道。

“这这这……好在……好在奏曲子的人,对啊,嘿嘿……”顾南浔嗫嚅道。

“臭小子,你还真是脸皮厚啊?”

苏锦年笑骂道。

顾书音只笑着看这先生与少年。

“天地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苏锦年感叹这落木萧萧,手中竹叶扬了扬,从手中慢慢飘出,走了好远好远,最后落地,只是没能归根。

这算不算客死他乡呢?

苏锦年默然。

顾书音看着这个先生好像越来越老迈了,他的背似是佝偻了几分,有点落寞的意味。

顾书音嘴里重复了一遍苏锦年所说的“天地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独自咀嚼这字中韵味。

顾南浔听不出是什么曲子,但是顾书音知道。

这书阁外,紫竹林内,《阳关三叠》,西出阳关无故人啊……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

“莫叹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花未眠。

“先生自帝都而来?”

“是。”

“先生往何处去?”

“不知。”

“先生何时归来?”

“亦不知!”

“学生拜送先生。”

“你还是莫送了,我不过是个不成器的读书人,算不上先生。莫要因此坏了你的名声,你家中人若是知晓怕是不好。”

“先生说的哪里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至于不成器?那是他人无知!”

又有叹息,再次叹息。

“你回去吧,莫送了,送来送去,莫非还要老头子再送你回来不可?”

“先生哪里话,能送先生一程的人不多,能伴先生一程着实不易,我花未眠着实幸运!”

风萧萧,马嘶鸣,自古伤离别。

一阵沉默。

“先生不知衣物带够了没,银两可够,书籍可有带?”

花未眠顿了顿,有些自嘲,“不曾想到,今日竟是说道起先生来了,先生想来是带了,是未眠多虑了。”

阳关之外,黄沙飞扬,西南边陲,不毛之地。这着实不是书生该去的地儿啊,那该是我花未眠去的。

苏锦年看着自己这个学生,眼中露出欣慰之色,这个学生想来已然登堂入室。

“千里送君,终须一别,就此别过了,老头子我走了。”

儒衫老头儿骑着马伴着风沙,独自走入那不毛之地。

花未眠没再跟去,花未眠长长叹息一声,“聚散来得慷慨,宛如流沙,只是最后说来难免悲戚……”

“这昔日北安王公贵胄后人纨绔今日反倒作了儿女情态……”

花未眠自嘲。

“未眠,花未眠,人未老,江湖也是。”

苏锦年只默默作此话。

苏锦年回过心绪,一曲终了,那个少年终是入了江湖。

“先生,我欲走江湖……”

顾南浔说过,那个清秀男子也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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