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云和月,风云际会,以一黄酒走江湖,快哉也好,不快也罢,江湖是大楚的江湖,剑是江湖的剑,可那刀是少年的刀,酒是少年的酒,这便够了。
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远走八千里,行程半九十,在离那雄关八百余里外的关才村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顾南浔背后依旧是两把古刀,手中牵着一匹老马,老马很老了,快要撒手人间了。
顾南浔遇见它时它正在那荒凉之中吃草,吃着那嫩草。马是识途老马,草是嫩草,人是少年。
老马看见顾南浔不知为何莫名地亲近,或是为那一身青衣,或是为那鞘中刀。不过无论是因为什么,老马便跟上顾南浔了,顾南浔也带上了老马。其实如此说话是不对的,老马载上那个少年走了七千余里路,或许还会走下去,也或许不会了,毕竟它老迈了,那些年也去过关山城,只是少年不知。
顾南浔一身青衣灰扑扑的,只有那一双大眼睛明亮地转着,似是永远也不会疲倦一般。他一路狂奔,携酒踏月,耗时月余接近了那阳关。
“苏先生,学生来了,大楚,我来了。”
……
顾南浔下了马,慢慢朝着那有些荒芜的破败村子走去。
恭喜你越走越是惊诧,越是心悸,这完全不似人间。
自顾南浔脚下,一小径朝前铺开,周围枯草抖索,阵阵阴风袭来,顾南浔不由紧了紧衣衫,他皱着眉看着这似有若无的月光,着实让人不由心底发憷。
顾南浔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月,也没见过这样的山,更没见过这样的村子,宛如鬼域,人间幽冥。自顾南浔脚下朝前铺去的道路上,白骨在脚下发出碎裂声,而天上的月儿依旧还有一丝白色,不过是那种惨白色,如同在水中泡了许久的尸体一般。不止如此,那月儿还添了一丝殷红,妖异如同泛着血丝的瞳孔。
月儿不留私心地打落在顾南浔身上,落了一身,只是有些凉意。顾南浔提起十二分精神,他打小便留在洛川,最远便是那关山城,何时见过如此鬼魅之事,这让他手心之中泛起冷汗。老黄马有些焦躁不安,不过却好似不像惊慌,这让本来怪异的情景更加怪异了几分。
顾南浔吞了吞口水,回头看看老黄马,然后就撞见老黄马那一双大眼,顾南浔给吓了一跳,拍拍胸口,吐了口气,对老黄马骂道,“老黄,莫非你也怕鬼魅,如此作态,把小爷给吓死了。”
顾南浔说着说着就转头准备前行,可在转头那一瞬间顾南浔傻眼了,顾南浔嘴巴张的老大了,可以塞得下两个鸡蛋了,顾南浔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拳打出,可是那一拳犹如打在了金石之上,传出闷响,顾南浔手中吃痛赶忙施展落花流水朝后方滑去。
且说为何顾南浔如见鬼魅一般惊慌,原来顾南浔回头间一身着黑色寿衣,面色铁青,面容枯槁,完全不似人的什么物件儿出现在了顾南浔面前,与顾南浔鼻尖不过三寸,一双死鱼眼瞪得老大,似是已近瞪着顾南浔好一会了,顾南浔毫不怀疑或许那双眼珠转动之间便会掉了下来。
“靠,撞见粽子?我不会如此霉运吧!”顾南浔惊魂甫定地看着那一动不动只是冷眼的宛如尸体的“尸体”。
此时老黄马早已跑出数百米,站在远处徘徊,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回来解救那个半路捡来的便宜主人。
对于此顾南浔只有苦笑了,除了苦笑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该如何应对。
不过已知的东西大抵是要比那个未知的来得让人不那么心慌。
“那个,那个啥,你不会真是粽子吧?”
沉默,依旧沉默。
“额,你不说话那我走了,就当我没来过,您继续,打扰了。”
顾南浔尬聊着慢慢一步一步往后退,眼中却是紧紧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活死人。随时准备出拳,运足元力,准备开溜。
只是在顾南浔准备开溜的弥留之际,一声僵硬没有生气的声音响起,让顾南浔止住了步子,他脸色难看地看着那活死人,心里暗道,“还是躲不过啊,不对,没听说过那尸人还会说话的啊。”
顾南浔抬头看向那个尸人,却发现那个尸人犹如鬼魅一般已然消失了踪迹,顾南浔一时背麻,一股子凉气自脖子间吹来,顾南浔脚步宛如流水向前滑去,可是那股子凉气始终萦绕在脖子间,终究是摆脱不了。
一番逃遁无果,顾南浔心中发狠,手中拳头暗自蓄力,准备在前方给那尸人一拳,若是逃不得那便与他一战,战不得那死便死了!
只是就在顾南浔朝前猛地一窜,一个空翻,准备一拳朝后打去时却是扑了空,顾南浔这一拳打在空气里,由于用力过猛险些脱臼,身子一个趔趄,他稳住身子,打量着那站在远处的活死人。
此时活死人不再一动不动,反而笑了,之时那活死人还是不笑的好,笑着比不笑难看多了,僵硬的面容上勾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顾南浔看得毛骨悚然,硬着头皮,“小子不懂事,路过宝地,冒犯了您,还望高抬贵手,放小子一马,小子来日一定回来给您整一个墓碑,让你好入土为安!莫怪莫怪啊……”
“我何时说过我死了?”声音依旧僵硬没有生气,只是感觉上让人不那么头皮发麻。
顾南浔一愣,“没死?”
“没死?没死您大晚上荒郊野岭的出来得劲儿个啥?吓死我了,您这也太不厚道了,这吓坏小孩儿可不好。”顾南浔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桀桀……我说我是活着的吗?”
顾南浔一愣,一口气儿差点提不上来。
看着恭喜顾南浔如此,那个冷脸的活死人一下子笑出声来,声音清脆悦耳,宛如清泉石上流,让人不由心中宁静。
这下顾南浔彻底呆了,这都什么跟什么?撞完僵尸莫非还要尸变做鬼,今儿个似是不宜出门啊……
姑娘噗嗤一声笑出来,撤掉面上那一层青色面具,有些打趣地说道,“呆子,你这么笨你家里人知道?”
“额……好像不知道。”顾南浔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毕竟有点丢人。
姑娘吃吃笑着。
顾南浔这才仔细打量着姑娘,姑娘除了这一身着装过于吓人之外,面容姣好,眉间黛色惊鸿,如山间清风般疏朗,这是一个让人见之不忘的姑娘。顾南浔不顾姑娘一身寿衣,到是看得痴了。
晓晓见此不由笑着摇头,“这人莫不是傻子,这也忒过于憨了。”
顾南浔被一声苍老的声音给惊醒,那声音沙哑,带着腐朽之意。
“晓晓,莫要戏弄公子,与公子赔礼道歉,快!”
老妪拄杖而行,老态龙钟的身子颤颤巍巍,不过面容慈祥,与那名为晓晓的姑娘的出场倒是温馨了不少。
“奶奶言重了,小子不过路过此地,不知宝地的规矩,倒是让晓晓姑娘见笑了,还望莫怪。”
顾南浔虽是嘴上如此说道,心底却是暗暗警惕,这荒山野岭,就连前面那个村子也破败不堪,这回出现如此怪异的二人不由让人觉得此地有鬼!
顾南浔虽是如此想可是面上却是不动丝毫,且看那二人有何计算,反正他也跑不掉,既来之,则安之。
老奶奶慈祥地看着顾南浔,扯动那干瘪的嘴唇,眯着眼,“公子不是本地人吧,看公子一路风尘莫不是那阳关来人?”
顾南浔心头微动,既然说我是阳关来人,那便且先顺其口风先说下去,心中有所计较,便说道“奶奶好眼力!”
一旁晓晓嘲讽地笑着,似是笑顾南浔的无知。
老妪面色一正,“晓晓,快些收起你那骄纵的脾气,公子外来是客,莫要无礼!”
老妪对那姑娘便是一阵训斥,然后朝着顾南浔报以歉意一笑。
顾南浔尚不知二人是谁,也不知二人有何图谋,或是机缘巧合,或是那别有用心,不管是哪种,顾南浔都得留个心眼儿,顾南浔忽然想起顾白言所说,“江湖险恶,自己保重!”。顾南浔不由自嘲,这才出江湖就遇见这等费脑子的事儿,这日后可得怎么过?牢骚归牢骚,面上依旧平静,神色依旧温和,这是苏先生教的。
顾南浔温和笑笑,不再说话,言多必失。
那个名为晓晓的姑娘不情愿地对顾南浔施以一礼,撇嘴道,“公子勿怪,小女子向来野惯了,请恕小女子无礼。”
黄晓晓说完之后骄纵地朝着远处遁去,轻功极高,如那烟云一般,一眨眼便消失在了二人面前。
老妪苦笑连连。
顾南浔倒是心底暗赞,“好俊的功夫,是我井底之蛙了。”
至于被黄晓晓所戏弄的不快在此散尽。本来见得黄晓晓便散了大半,此刻倒是不再介意。好看的女孩子哪怕是蛮横也是有几分宜人的。
“公子自那阳关而来,不知所谓何事?这年头来这南荒的人可不多了,除了那少数爱国志士来这南荒投奔那关山侯之外便是再也没有人愿意踏足此地。我见公子负刀而行,岂非便是前往那关山城?公子真是好心啊,这年头有这份心的人不多啊……”
老妪感叹说道,言语间尽是唏嘘。
顾南浔倒是露出苦笑,“奶奶说笑了,小子这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抵得上什么大用,不过是意欲尽微薄之力罢了,只是看眼前状况怕是只有那送命的本事。小子打算重回关中前去好生修炼,争取他日可为国聊表心意!既如此小子便不叨扰奶奶观月雅兴,小子这就离开了,奶奶再见。”
顾南浔说着说着就打算离开,既然这关才村走不得那便换一个地儿绕行而过,能绕得开的都不算事儿,可惜貌似今日无法绕开了。
“公子莫急,这天色已晚,公子外出这荒山野岭的何处可栖?不如且先随我去往村子里先行歇息一阵,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老妪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南浔,顾南浔心里实在是有苦难言,那老妪看着他时他除却眼珠子和一张嘴浑身都无法动弹,他难道还能说不?
顾南浔苦涩一笑,“听凭奶奶安排!”
老妪笑得很是开心,眼角的皱纹似是都少了不少。
老妪哪宛如枯木的手朝着顾南浔一挥,顾南浔便随之昏倒,昏倒之前只见那个老妇人似是脚不沾地一直凌空而立,顾南浔心底浮起一丝怪异,莫不是才出江湖就要折损于此?“苏先生,学生似是不太幸运啊……”随即顾南浔便没了意识。
此时风月依旧,依旧月色姣姣,依旧风月动人。
而顾南浔之前所见似是一场虚幻,在虚实之间顾南浔做了一场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