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不再,三人各自倒在一方,顾南浔和余寒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那大汉还有一口气,只是他们三人都没了力气,谁也奈何不了谁。余寒和顾南浔面面相觑,最后看向那个在一旁的七岁女孩儿,女孩儿眼中通红,手中拿着一把长剑,女孩儿提不动,只能拖着朝那大汉走去,剑子与那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一步一步踏在三人心头上,三人不由心头随着那步履声起伏不已。
柳轻寒看着这个杀了父亲,杀了母亲的人,咬牙切齿,恨不得饮其血,吃其肉,只是再如何恨也救不回那父母,她终究还是只有一个人了。
柳轻寒在那大汉惊恐的眼神之中举起了剑,朝着大汉的脖颈出砍了下去,或是女孩儿没有力气,连砍三剑才将那个大汉砍死,途中大汉一直发出杀猪般的叫声,顾南浔和余寒为之侧目,都不由心生余悸。
大汉死的时候不能说安详,只能说死得其所,杀人者人恒杀之!
顾南浔和余寒看着那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的大汉总算松了口气,顾南浔躺在那地上,看着那蓝天悠悠,不由很享受这种活着的感觉。
余寒也是突然很怀念这种活着的感觉,这些年一直靠着修武吊着命,对于死生本来不那么看重,但是真正接近死亡,余寒忽然发现那一堆说辞都是屁话。现在余寒手还有点抖,不是因为害怕,是他身子羸弱,本来有人言道他活不过十五,可是他不信命,所以他活到了十五岁,还活的好好的。
自昆仑来,一路走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人,只是他大多只是探索这剑道而已,对于其他的他少有去顾及,他也想活下去。而且他还有一个梦,打败那琉璃剑客的梦!
余寒就这么躺着,顾南浔也是,至于那个女孩儿一下子似是耗尽了生命中所有力气,瘫坐着,看着凌霜华的尸体。
柳轻寒拉着凌霜华的手,“娘……娘……你醒醒啊,你别留我一个人啊……”,嘶声力竭哭到沙哑无声,小轻寒泪流干了,后来平生再未落半滴。
“爹走了,娘也走了,以后只有轻寒一个人了,一个人了……”小轻寒痴痴呆呆,靠着凌霜华的身子,嘴里模糊不清地说着,毫不停歇,她手指攥得太紧,指甲陷进肉里,鲜血淋漓,染红了彼年七岁。
柳轻寒的七岁是血色的,红红的,妖异而悲凉!
顾南浔河余寒慢慢爬起来,走到小轻寒的身旁,看着这孤单无助的身影,心弦颤动,鼻尖一酸,险些落了泪。女孩儿眼中光熄灭了,一瞬间黑暗无边。
顾南浔颤抖地伸出手,又犹豫,不知该还是不该,最终还是伸出手在柳轻寒小小的脑袋上揉了揉,露出他目前所能做的自认为最温暖的笑容,“小妹妹,别哭别哭,大哥哥带你回家好吗?”,
顾南浔看着小轻寒一抬头那双琉璃般的打上了悲伤的底色的眸子,还是心底失守,泪湿了眼眶。
“回家?我没有家了,没了……”柳轻寒再次低下头去,看着凌霜华慢慢冷却的躯体失神,面无表情,一片麻木。
顾南浔伸手将柳轻寒抱了起来,将外套覆在她身上,他将她拥在怀里,小轻寒没有抵抗,或是早已忘了还活着。她在顾南浔怀中蜷曲着慢慢睡去,只是不时传出抽泣声,在梦里或许也不曾善待于她,睡梦里眼中依然不时泪落。
顾南浔盘坐在这荒野,心里忒不是滋味儿,看着这遍地的尸体,看着被长枪刺穿的女人,看着她眼中最后的不舍、怜惜、不放心,说尽了做母亲的万般心情。顾南浔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她也是这般爱我。他想起一句话,“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我终是年轻了些,不懂这些珍贵。
余寒站立在一旁,背上背着那把剑闸,他站立在一旁,对于这般人间事他向来是不擅长的。
余寒看向顾南浔怀中已然睡去的女孩儿,拾起来了那个大汉手中长枪,运足元力,一枪一枪,单手使枪砸在地上,不知疲倦,慢慢砸出了一坑,四尺见方。余寒右手捏诀,手中灵气如丝,一挥,缠绕在凌霜华身上,托着她慢慢落入坑中,他环顾四盼,找到了为数不多的柳云生的躯体残骸,一同葬了。
余寒来时,便只有那个青衣少年,还有那个粉衣女孩。他只道这青衣男子是那粉衣女孩儿的亲人,只是后来女孩儿一句话语让他心头一痛。
余寒找来石碑,范了难,索性不写,留白立于其上。
顾南浔摸了摸腰间,单手拨开塞子,朝地上洒了几口,仰头饮了一口,递给余寒,余寒微抿一口,他实际上是不能喝酒的。然后余寒将酒壶还给了顾南浔,顾南浔将之重新别回腰间。
二人双眼凝视着墓碑,隔了半天,顾南浔说道,“夫人,先生,一路走好,你们的女儿我会好好照顾她,如亲妹妹一般,你们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顾南浔抬头仰望这晨曦,看着朗朗天下,看着这四下的罪恶在阳光下狰狞散发出一阵腥味儿,他有些茫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这江湖便是我想去的江湖?是我昔日向往的江湖?
他很想问一句,“苏先生,这便是江湖?”他心里挺难过的,挺难过的。
顾南浔茫然看着这天下,心中思绪万千,双眼无神,青衫染了些尘埃,有些暗淡,浑不似昨夜的酒,醇香干净。
顾南浔下意识摸向腰间,指腹在朱红酒壶上摩挲,慢慢拨开酒塞,这陈年桂花酿的香味儿被风吹进鼻中,他猛吸了一口,举起酒壶,抬至嘴边,可摇摇头,微皱的眉头松了些,又收起盖上酒塞,放入腰间。
这人间晦暗才是常事。
“我所能做的不过是所见之中,扫一扫不平,至于扫天下,扫江湖,却是妄想了”
顾南浔苦笑了笑,嘴中满是苦涩,说不来这些道理,他有些郁闷,长长吐了一口气,暗叹了下。
余寒只是这般看着,他心中大多都装了剑,容不下其他的了,所以对于江湖弯弯道道他不在意。
余寒余寒,余寒是个冷漠的人,大多数昆仑剑客如此评价,只是余寒不介意,也不在意。
对于江湖他不在意,天下如何也罢,冷不冷漠何须言与他人听!
“爹……爹,娘,不要离开我……”
怀中柳轻寒忽然惊起,一个寒颤自心底儿里爬上全身,哭红了眼,转头四处寻找,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只在眼前看见一个低矮的坟墓。柳轻寒睫毛滴落最后一滴热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却是不喊了,不哭不闹了,静静看着这坟冢,拨开顾南浔的手,从顾南浔身上下来,站在坟前,矮的个儿比坟冢还要矮一些。
柳轻寒看着坟墓发呆,面无表情,粉衣服上沾染了不少血污,看上去凄美,神伤,长风扬了扬她的发丝。
“小妹妹……”
顾南浔于心不忍,张嘴却好似喉咙卡住了,说不出一句话,哑了,顾南浔此刻好像哑了,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好默默不语陪在身边。顾南浔伸出手搭在柳轻寒肩上,微薄的温热从手掌心传了些在七岁的女孩儿肩上。
余寒那宛如深渊的眸子更加深邃,更加黑暗了。
柳轻寒长长了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顾南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哥哥,我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声音清脆,悲伤,琉璃的眸子看向顾南浔。
顾南浔忍住鼻子一酸,点点头,摸了摸七岁女孩儿的小脑袋,“你说。”
“大哥哥,我想你帮我刻几个字,刻在这墓碑上。”
柳轻寒露出期盼,她希望爹娘可以有一个家,她害怕有一天她会找不到他们,她想找一个路标。刻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有七岁,她只是心里难过,她只能做这个去怀念,给自己留个念想。
七岁的女孩儿今天像个大人一样,那样坚强。
“刻字?”
顾南浔低头看向青石板做的墓碑,上面还残留着青苔,映衬了这悲伤。“刻什么字?”顾南浔转而看向小小的女孩儿。
柳轻寒摇了摇小脑袋,难过地说着,“我不知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爹娘呢。”
顾南浔看着难过的女孩,低声细语地说着,他觉得这有些难为这个还小,还很小的女孩儿。
“大哥哥,我叫柳轻寒,我爹爹叫柳云生,我娘叫凌霜华。”柳轻寒倔强的小脸儿红红的,被春寒冷的。
“柳云生,凌霜华……”顾南浔沉吟一阵,嘴里念着二人的名字。他忽然低头看向小轻寒,“云霜散尽轻寒生,对,云霜散尽……”
顾南浔反复说着,他看向小轻寒,蹲下身子,拉着小轻寒的手说着,“轻寒,大哥哥也不是很懂该写些什么,有什么礼仪规矩,就只好写这么句话,云霜散尽轻寒生,希望你以后快快乐乐,余生不寒,我想柳叔叔和凌阿姨也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
柳轻寒看着墓碑,嘴里念叨着“云霜散尽轻寒生”,“好吧,就写这个吧!”柳轻寒吐了一口气,看向顾南浔。
余寒听见此话,嘴角勾起莫名的弧度,不知是什么心绪。
“余生不寒,余生不寒……”
顾南浔起身,慢慢地解下背后的古刀,一沉,刀鞘入地七寸。他慢慢拔出长刀,冷冷的刀光寒气逼人,他以刀为笔,运起元力劲气,舞动长刀,铁画银钩,刀下有春风!
他的刀不轻出,却一日内接连出刀,饮血,慰风尘意难平,敬长情!
哪一刀落得轻?
在青苔之上,七字摇曳其上,墓碑前,七岁粉衣女孩儿,倔强站着,不落泪,慢慢长大!
顾南浔写完手中字,收刀入鞘,重新背上古刀,拉着柳轻寒,弯腰一礼。柳先生,柳夫人,一路走好……
“轻寒,随我走吧,以后大哥哥还有这个黑衣大哥哥就和你亲哥哥一般!”顾南浔抱起柳轻寒,真挚地说着,同时看向那个沉默寡言的黑衣男子,对其一笑。
余寒温柔一笑,宠溺地摸了摸柳轻寒的头,破天荒地说了一句,“小妹妹,哥哥抱你好不好?”
柳轻寒想了想,点点头。
余寒伸出双臂,抱住这个七岁的女孩儿,俊俏的嘴角似是挂着春风。
余寒抱着小轻寒,背负剑闸,顾南浔在其后跟随,三人一步一步朝着长亭走去,过往的日光照的二人的影子暖洋洋的。
江湖有酒,一抹灰尘触手凉……
或许昆仑若是有人看见这个以冷漠素称的寒剑余寒竟然也会像邻家大哥哥一般或许会惊掉下巴吧。
也是后来顾南浔才知这个黑衣男子竟然让昆仑那一众学剑之人冠以寒剑之名,只是顾南浔觉着那帮人或许不是眼瞎就是心瞎,这该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会哭会笑,比之大多数人好得多。
在三人转身离去后,一个脏兮兮的老道士来到墓前,笑了笑,招招手,两团幽光自墓中而来,收入了老道士破烂的袖子里。
老道士悠哉悠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冠,金色冠羽在头上,如作沐猴之冠。老道士看着墓碑出神,后来索性坐在地上,头慢慢抬起,看着远处,看着这渐行渐远,慢慢长大的少年。
暗暗叹息一声,佝偻着身子,伸出手来,在如画般的天空一撕,扯开一大个口子,老道士没来由地有些落寞,其实也不是没来由,只是不可说!这活了不知道多悠久的老道士其实很落寞,他从前也喝酒,喝得厉害,后来戒了……
老道士信步走入其中,这天地间只留了一道慢慢愈合的伤口。
伤口总会愈合,却难免会留疤,人间疾苦,岁月悠悠,其实张老道儿最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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