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抔黄土,几块乱石,里面是草草掩埋下的月苍竹。
浅画和居衣跪在坟前。
浅画自是哭得死去活来,居衣虽然相对冷静,但是全身却止不住颤抖,就连站在他们身后的玄衣公子也颇为动容,脸上溢满了悲痛之色。
可最让人心惊的却是月弄寒,他斜躺在月苍竹的坟上,冷静得有些可怕。
只见他从腰上取下了一个酒葫芦,一边喝一边咳,偶尔对月遥举一杯,嘴唇动着,像是在说什么,却教人听不太清切,水雾在他眼中慢慢凝结,他的手一松,酒葫芦骨碌碌地从他的手里滚落下来。
清澈的酒液顺着壶嘴倾泻而出,就像滚滚东逝的流水,远去的时光,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仰天长啸了一声。
在他心中,月苍竹已不仅仅只是家臣,而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明月高悬,柔和的月光倾泻。
夜很静,苍茫天地间,红尘中的悲欢离合显得那般渺小。
似被月弄寒的悲痛牵引,凌汐池心中一阵愧疚,顿觉体内气息不顺,两股奇异的内息自她丹田内涌出,竟不受她的控制四处乱走,她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张口哇的吐了一口鲜血。
凌汐池心下大惊,她知道其中一股内息来自于火阳诀,另一股却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般,她竟不知是从何而来。
两股真气在她体内竞走,仿佛都想自行调理她的内伤。
可两股真气相遇的那一刻,却又变成相互抗衡,相持不下的状态,谁也不肯让谁。
两股真气在她体内打了起来,使得她更加痛苦难当。
剧痛难耐间,她的眼前闪过了刚才那些死亡的画面。
紧接着,那朵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过无数次的花突然在她心间映照。
因为见着了死亡,那朵花仿佛更美了,悠悠地又绽放了一片花瓣。
这是它绽放的第二片花瓣,一股柔和的力量瞬间冲向了她的全身。
凌汐池有些恍惚,这是轮回再生的力量吗?
这让她体内的某股真气像是得到了加持,与另一股真气冲撞得愈加狠了。
陡然而生的力量使得她无意识地闷哼出声,月弄寒恍惚的眸子慢慢聚拢,见她那副样子,挣扎着向她扑了过来。
凌汐池有些疑惑,月弄寒的状态好像更差了,气息更是紊乱得不行,明明上次在王宫相遇时他的状态还没有这么差,他好像受了极严重的伤。
月弄寒挣扎着来到了她的面前,费力弯腰将她扶起坐直,低声道:“你要不要紧,别怕,我马上为你疗伤。”
就在月弄寒双掌贴着她的背心正要运功替她疗伤的时候,一直在哭的浅画猛然转过头来,伸手一把就将凌汐池推开,厉声对着月弄寒道:“你……你……你不要命了。”
她一连说了三个你字,才将口中的话吐清,足见她的情绪有多么激动。
凌汐池重重地扑倒在地上,却听月弄寒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开始吐字不清:“浅画……你……要做什么?她受伤了……得马上为她疗伤。”
“疗伤!”
浅画惊叫一声,语气十分悲愤:“你重伤未愈,身上的毒又一并发作,连你自己的伤都治不好,你还想治谁的伤,你这条命是大哥用命换回来的,你怎么,怎么……”
说到此处,她又哭了起来,话是再也说不下去。
“不行……”
月弄寒咬牙拒绝,透过眼角的余光,凌汐池这才看到他手脚并用地朝她爬了过来,原来浅画刚才那一推,也将他一并推倒在地。
凌汐池愣住了,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拿什么给她治伤。
浅画许是真气得糊涂了,竟一脚将月弄寒踢开,铮的一声拔出了手中的剑,朝着凌汐池冲了过去,怒道:“我看我杀了这个人,你还给谁治伤。”
“浅画,住手。”
月弄寒惊呼一声,却只能看着,不能阻止。
眼看那一剑就要刺穿凌汐池的胸膛,这时一只手按住了浅画的手。
只听居衣道:“浅画,你要做什么?不管怎样,我们今天晚上是因为她才得以逃出生天,忘恩负义的事情,我们行影三杰是绝对不会做的,大哥要是在的话,是绝对……”
一提到苍竹,居衣的眼角忍不住又湿润了起来。
浅画脸上挂着泪痕,贝齿紧紧地咬在唇上,握剑的手微微发着抖:“休提大哥,这个女人跟杀死大哥的人是一路的,他们杀死了大哥,我便,我便……”
“你便怎样!”
居衣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我们兄妹三人从小便是恩怨分明,大哥既不是她杀的,我们便不能把仇报在她身上,况且她现在已经受了伤,你怎可乘人之危。”
浅画全身都颤抖起来,松开了手中的剑,回头看着月弄寒,哽咽道:“若是不杀她,你能救她吗,我自是不愿为她疗伤,若是公子执意为她疗伤,那公子焉还有命?就算公子将她治好了,以公子对她的好,那岂不是……祖神医说了,公子这两年来身上的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他受的伤不可妄动真气,不可接近女色,她要是好了,公子……”
说着说着,她骤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过居衣,右掌一翻,掌心凝着掌力,劈向了躺在地上的凌汐池,厉声道:“所以,为了公子着想,你也非死不可。”
浅画最后一句因为愤怒和担忧已经变得狰狞。
这一招来得太快,连居衣都没有办法抵挡,所以凌汐池也不知道,月弄寒是怎样冲过来,替她挡住那一掌的。
那一掌本是要置她于死地,所以浅画定是使了十分的力道,现在击在重伤的月弄寒身上,便见月弄寒像片枯叶一般从她头顶飞过,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血雨一路抛洒,淋了她一身。
凌汐池只觉脑中又是一阵空白,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涌上了她的全身。
浅画惨叫了一声,和居衣一起冲向了月弄寒。
那呆立在一旁的玄衣公子也终于如梦初醒,惊叫出声:“三哥!”
那玄衣公子看起来年纪颇小,脸上稚气未脱,看起来就是娇生惯养没吃过苦的贵公子模样,许是从未遇见过这些,遭遇连番惊变,一时呆傻住了,此时见到月弄寒重伤,他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骤然浮现恐惧神色。
他也急忙朝月弄寒冲了过去。
可这时,一柄缅刀突然从半空中飞旋而来,凌厉的刀锋泛着森冷的光,直取那玄衣公子的咽喉,势要将他的头颅割下来。
那玄衣公子脚步一顿,反应也是异常敏捷,腰往后一仰,几乎与地面平行,右手往地上一按,借力侧翻几转,只见他左脚点地,身转半圈后身体陡然暴起,一脚踢在了那缅刀的刀柄上,以巧力将那缅刀踢飞了出去。
一道幽灵般的黑影倏忽而至,稳稳地接住了那把刀,刀光一闪,缅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弧,再一次朝那玄衣公子攻了过来。
凌汐池眉头一皱,心下一沉,这个黑影她曾见过,她与月弄寒第一次见面之时,要抓月弄寒的便是他。
没想到这些人竟也跟到了烈阳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莫非今晚不止一场刺杀?
那缅刀锋利至极,玄衣公子手中并无兵器,疾闪了几下后,面对招招致命的攻击,避得已是十分吃力。
重伤垂危的月弄寒一瞧,急声道:“居衣,快去救依寒,带他走。”
原来这玄衣公子便是寒月国的五公子月依寒。
月居衣得命,拔剑转身迎上了那黑衣人的缅刀,总算及时将月依寒救了下来。
这边,浅画已将月弄寒扶了起来。
月弄寒看着护着月依寒的居衣,说道:“分开走。”
居衣也不敢恋战,他看了看月依寒,又看了看月弄寒,理智战胜了情感,拉着月依寒便转身离去。
那黑衣人也随即跟了上去。
“咯咯咯……”这时,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突然从旁边的树林传来,只听一女子边笑边道:“剩下你们了,你们还想逃到哪里呢?”
凌汐池定睛一瞧,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少女在月色中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长得十分美丽的少女,身着一身红色的丝罗长裙,裙上伸出无数柔滑细长的红纱,那红纱宛如千丝万缕,又如数不尽的层层花瓣,不断在夜风中飞扬,一朵罂粟花盛放在她裸露的肩头上,使得她愈加妖异美艳。
她的眼睛仿佛是碧色的,像一汪碧水,头发却是淡淡的红色,衬得她皮肤更加的白,也衬得她更加的美。
月弄寒平静地看着她:“冥界罂粟?”
凌汐池蹙紧了眉,原来这便是冥界四大法王之一的罂粟花吗?
传说中开在黄泉路上的另一朵奇花。
冥界的人果然早就到了烈阳城?
罂粟抿唇一笑,手指向月弄寒勾了勾:“是我,好俊俏的郎君,小郎君你伤得如此之重,奴家看了真是心疼,快快来我这里,我能给你这世上最大的快乐。”
魅惑人心的动作,魅惑人心的语言,从她如花一般的红唇中吐出,无不让人心旌荡漾,真担得上动人心魄四个字。
浅画死死地护着月弄寒,眼看着罂粟一步步朝他们逼近,贝齿轻咬,怒骂道:“真不要脸。”
罂粟笑着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你可知这世间只要快乐就行,要脸做什么呢?”
说罢,她身上的红纱骤然动了起来,像是万千灵蛇一般,朝浅画和月弄寒卷了过去。
浅画将月弄寒往后推了一下,提剑冲进了那红纱之中。
可她又怎么会是堂堂冥界法王的对手,眼看着那层层红纱就要将她围困在其中,地上的枯草乱石被扫上了半空,生生地被内力震碎成为粉末。
月弄寒突然冲了上去,将浅画一掌推了出来。
罂粟娇笑道:“少年郎你这般不计生死也要救这小姑娘,倒是个真男人,若不是主公有令非要抓到你不可,奴家真想带你远走天涯,与你双宿双飞。”
可话虽如此,她的进攻却根本没有停下来。
红纱激荡,像是无数条魔鬼伸出的触手,月弄寒好几次险险地才能避过攻击,那丝丝缕缕的红纱在罂粟妙曼灵活的身姿中环成圆形,四面八方向月弄寒缠绕,眨眼将他淹没在一大片红色的纱幕中。
浅画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公子,小心!”
只闻得“嗤啦”一声,那红色的纱幕突然被撕开,月弄寒从中跃了出去,左手右手各自一探,身体翻转了几下,竟将罂粟那难缠的红纱紧紧地抓在了手中。
只见他足尖动了动,手臂抖了抖,罂粟身上那条条红纱便被他紧紧地扭成了一股麻花。
月弄寒咳了几声,像是极力在忍受着痛楚,勉力道:“你若是不想光着身子的话,就速速离去。”
罂粟甜甜地一笑,向他抛了一个大大的媚眼:“哦,是吗?小郎君不必如此心猿意马,你若真是想看,何须动强,只消乖乖过来,奴家自会给你看的,让你看个够好不好。”
温柔甜蜜的笑容,如刀,刀刀催人命。
月弄寒咳了一声,似被罂粟大胆无忌的言语给震慑住了。
这时,罂粟那被紧紧缠缚住的双手微微一动,凌汐池只看到她的袖口像是有什么东西滑出,连忙叫道:“月弄寒,小心她的袖子。”
月弄寒眉头一皱,劲力一吐,生生地将红纱震成了一条条的碎布。
与此同时,罂粟旋身一绕,翩然而起,那红纱竟从她衣衫之上飞出,红纱飞扬间,一把幽蓝诡异的匕首朝着月弄寒急射过去。
月弄寒身形一展,使出了一泻千里的身法,闪身堪堪躲过那把匕首。
可匕首先至,掌后到,月弄寒躲过了匕首,却再也躲不过罂粟那一掌,一道掌力透过红纱直击而来,重重地击在了他的身上。
月弄寒本就是强弩之末,吃了这一掌后,身上的伤一并发作,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眼看着罂粟直朝月弄寒而去,浅画一见,提剑再次朝她攻了过去。
一直沉默的凌汐池看准机会,暗自提起内力,骤然一掌攻向了罂粟的后背。
罂粟没料到她会突然偷袭,此时前后一夹击,她感觉到了危险,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来,仓惶与她对了一掌。
凌汐池借着这一掌之力跃到了月弄寒身边,将他拉了起来,也不敢多做停留,强运功力,带着他飞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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