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地狱不适合你

这时,只听“哗啦”一声,林中的霜阳树开始急速移动,顺着既定的轨迹开始穿插环绕,树影在白雾中如鬼影幢幢。

很快阵形便被打乱了,将她和萧惜惟隔了开,她只听到后面传来了萧惜惟的疾呼,再看去时,又是满目仓惶的迷雾。

凌汐池手持着邪血剑,四面环顾着,小黑蛇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沿着她的腿爬上了她的肩头,扬起脑袋嘶嘶地吐着蛇信,像是在为她加油助威,又像是在威胁着什么。

她此时已经顾不上害怕,压制住心中对蛇的恐惧,怒喝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一话刚毕,忽地自一棵枯树后,“虎”地飞来了一团巨物,挟着厉风朝她直撞过来!

凌汐池定睛一看,那巨物竟是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大树,被一条白色的衣袖卷着,朝着她当头砸下。

她后退了一步,脚尖一点,人已经凌空跃起,手中的剑泛着红芒,一剑斩下,那大树哗啦一声裂成两半。

就在她剑劈大树的那一刻,只听一声厉喝:“苦海无边!”

又是一条白色的东西从迷雾中飞了出来,见风就涨,很快就在她周围围成了一圈,将她围困在中间。

凌汐池旋身冲天而来,衣裙飞洒如一朵绽放的花,随着她的动作,轮回之花的真气四散而出,在她身侧形成了一个急速旋转的旋涡,冲向了那将她困在中间的袖墙。

另一条衣袖飞了出来,如一条腾云吐雾的巨龙,想要缠缚上她的腰,将她从半空中重新拉回到地面。

凌汐池手掌微抬,一掌递了出去,火阳诀的功力冲向了那条长袖,可那长袖似不想与她硬碰硬,缩了回去,沿着她的周围又旋了一圈,再一次形成了一堵袖墙,袖墙被狂风吹得不时鼓起,阴冷的煞气盘旋其间,仿佛形成了一个小世界。

只闻得一声“阿弥陀佛”,空寂和尚突然从袖墙中走了出来,淡定地站在了她面前,他收敛起了周身的气势,面目和之前相比却是和蔼了许多。

凌汐池抬剑指向他,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困住我?”

空寂和尚看着她手中泛着红芒的邪血剑,炽热之气在剑身上萦绕,凛冽的杀气好似一头荒古的凶兽,随时都能将面前的一切吞噬,可他反而平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看着他一副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姿态,凌汐池的眼中泛起了疑惑,看着将他们围得密不透风的袖墙,问道:“你有什么遗言想要对我说?”

空寂和尚闭目不语,脸上的表情仍是淡然的,像一尊无喜无悲的古佛。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老衲是单独来见你的。”

凌汐池:“……”

空寂和尚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刚才的情况,老衲都看见了。”

凌汐池:“……”

空寂和尚:“老衲并不想加害夜心师侄。”

凌汐池:“……”

空寂和尚苦笑了一声:“那位姓寒的施主说,夜心师侄同意了和我们一同回仙霄宫认罪,她已经说服了夜心师侄,可以将你一并带回去。”

凌汐池冷笑了一声,仙霄宫这回算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她早知道寒蓦忧这一遭定是将他们也算计进去了,只要燕夜心一死,无论如何,自己和他们之间都无法善了,今日注定会斗个你死我活。

空寂和尚叹了口气:“后来才知,我们错了。”

他睁眼看着她,如同一尊怒目金刚:“你……杀心太重。”

凌汐池哼了一声:“大和尚,你们受人迷惑,将我与师姐共同引入这阵中,又用千机迷惑我,害得我误杀了我师姐,你若是还这么不要脸要将师姐的死全部算在我头上,我也不怕,反正莫须有的罪名我背得多了,不在乎多这一件。”

空寂和尚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老衲此来,并非要与你动手的,老衲是有一些话想要问你。”

凌汐池睨视了他一眼:“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空寂和尚抬眸看她:“施主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们这些方外之人会这么执着,一定要抓到你们不可?”

凌汐池哼了一声,看着他不说话。

空寂和尚道:“仙霄宫的声名不可破!”

凌汐池哈哈笑了起来:“怎么,出家之人还会为声名所缚吗?还是你终于也觉得,你们仙霄宫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空寂和尚又叹了一口气:“老衲只是修佛,毕竟不是真正的佛,我十岁便入了仙霄宫,如今已有六十年了,仙霄宫早已是我的家,况且仙霄宫也不止老衲一人,那里还有成百上千的弟子,其中不乏真正一心修行的人呐。”

凌汐池眉头一皱,仿佛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空寂和尚道:“老衲只是不希望仙霄宫的百年声名毁于一旦。”

凌汐池冷笑了起来:“看来你也并非完全不相信我的话,可是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将我抓回去吗?”

空寂和尚摇了摇头。

凌汐池不知不觉地收了剑:“那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空寂和尚:“云沉师妹究竟是如何圆寂的?”

凌汐池:“大限已至,涅槃成佛。”

空寂和尚看着她,脸色微微动容。

凌汐池将剑背在了身后,问道:“你一定奇怪,为何师父会收我这样一个你们口中的妖魔为徒是吗?”

空寂和尚的面色沉了一下,但很快恢复镇定。

凌汐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又问道:“你奉命来追我哥哥,又要将我抓回去,你可知我们究竟是什么身份呀?”

空寂和尚默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她的话:“仙霄宫有一灵物,名天命石,可测人间大运,那日宫主召集我们议事,告知我们三位长老,天命石有异动,轮回之花再次出世,或会造成苍生大劫,令兄那日擅闯仙霄宫,带着一身的魔气,被孤影师侄打成重伤后为人所救,事后宫主疑心令兄身上的魔气很像传说中的魔功神魔引,特命我们三人下山,无论如何也要将你们带回去。”

看来那日叶伏筠将神魔引注入哥哥体内时,他们并不在场,或许他们真的不知叶伏筠的所作所为,还以为仙霄宫依旧是那个以修行为主的方外之地。

凌汐池的眼神越发冷厉:“我说过了,我哥哥体内的神魔引便是被你们宫主注入他体内的,我叫叶孤寻,叶孤影便是我的亲姐姐,哥哥那日去仙霄宫只为护送她回去,没想到竟半路被你们宫主所阻,将他打成重伤,你可知那日救走我哥哥的人是谁?”

空寂和尚摇头:“我们已经避世数十年,久不在人间行走,并不知那是谁?”

凌汐池道:“他叫十观,曾经也是你们仙霄宫的人,八十年前叛出了仙霄宫,你大概不知道吧,神魔引这门魔功正是出自你们仙霄宫。”

空寂和尚闻言脸色大变,长长的胡须在极度震惊中无风自动。

凌汐池朝他逼近了一步:“你既然知道轮回之花,就该知道我们是无启族的人,你可知,我们无启族之所以被灭族,便是拜你们仙霄宫所赐!而师父和师姐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叛出仙霄宫的。”

空寂和尚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句话,施主那日已经说过了。”

凌汐池又问:“那你可知你们宫主究竟是什么人。”

空寂和尚微微颤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声音有一种压抑的平静:“这正是老衲想问的第二个问题。”

凌汐池咬着牙道:“她是无启族的叛徒,是三百年前偷练轮回之花的禁术被赶出无启族的人,叫叶伏筠,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六十多年前造成那场武林浩劫的无终老人也是她,你们的天命石之所以会有异动,焉知不是因为她!”

空寂和尚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不知是悲是叹的复杂表情,过了很久,才抬头看着她:“老衲知道了。”

凌汐池看着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仍旧很平静,没有丝毫改变,但在浓雾映衬下,那双平静如湖的眼睛泛起了一阵破碎的涟漪,就连他的身体也微微颤抖了起来,她细细地打量了他两眼,抛去仙霄宫长老的身份,这也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

这样的人,久不在人间行走,仙霄宫于他而言,不仅仅是他的家,更是他的信仰,她能看得出来,这个大和尚和叶伏筠不一样,他算不得是个坏人,这次下山,他也是秉承着自己心中那除魔卫道的道义。

可世事偏是这样搞笑,总是会去捉弄一些无辜的人。

她问道:“你信我?”

空寂和尚摇了摇头:“老衲不是信你,而是信另一个人。”

他抬眸看着头顶那缭绕的白雾,深远的眸子似乎已经透过迷雾看着那早已离去的人,叹息道:“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看来定是云沉师妹将一身修为皆给了你,能让师妹如此对待的,想来品行应该是不错的。”

凌汐池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大和尚,你说仙霄宫百年的声名不能毁,你是担心里面那些打坐参禅的人将来没有去处?”

空寂和尚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目不语。

凌汐池想了想,说道:“我给你讲讲师父圆寂之前的事吧。”

空寂和尚闻言,睁开了眼睛。

凌汐池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坐在了地上,空寂和尚见状,也跟着坐了下来,双手合十,认真地看着她。

她的声音随着风淡淡响起,有一种说不出的缥缈:“师父曾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世人皆爱打坐参禅,认为参禅之人必是要坐破蒲团才是,据说马祖道一一日正在坐禅,其师怀让见之,便拿了一砖头在其旁边磨,马祖奇问道:‘师父这是为何?’,怀让答之:‘磨砖作镜’,马祖问:‘磨砖如何作镜’,怀让说道:‘磨砖不能作镜,打坐又怎么能成佛。’”

空寂和尚听罢,说道:“有理!”

凌汐池继续道:“四祖道信曾向三祖僧璨求解脱之法,僧璨问他:‘谁缚你?’,道信当下即悟,没有人捆缚你,是你自己捆住了自己。”

空寂和尚了然地叹了一声:“世人终日口念般若,不识自性般若。”

凌汐池道:“师父曾说过,佛在心中莫浪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只向灵山塔下修。”

空寂和尚听了之后,沉默了许久,突然会心一笑:“云沉师妹一向比我们有慧根。”

凌汐池道:“因为师父只相信自己的心灵,不是是非之心,而是真实不二的心,若真是一心修行的人,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说罢,她站起了身,看着远方咬牙道:“所以仙霄宫不可不破,叶伏筠不可不除,她的罪行罄竹难书,本就该公之于世,让世人警醒,让那些无辜枉死于她手上的冤魂得以安息。”

空寂和尚叹了口气:“看来师妹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

凌汐池扭头看他:“大和尚,你错了,我并不是个好徒弟,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们仙霄宫错了,我这种人,是不可能修禅念佛的,总有一天,我会杀上仙霄宫,剿灭你们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但我知道祸不及众,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们不包庇叶伏筠,我不会对仙霄宫的其他人下手。”

空寂和尚闻言又是一声阿弥陀佛,一双慧眼如明灯般看着她,说道:“我们是错了?”

“那你呢?”

凌汐池捏着邪血剑的手一紧。

空寂和尚接着问:“你师父教导了你那么多,肯定不希望你的手上沾满鲜血吧。”

凌汐池沉默着不说话,她想起师父临终时,自己曾跪在她面前立誓,要用她所传授的武功造福于世人,可这一年多以来,她终究是有负于她老人家的嘱托。

她捏着拳头道:“这不关你的事,现在,轮到我问你一个问题了。”

“施主请问。”

“我知道今日的局不是你们设下的,寒蓦忧现在在哪里?”

空寂和尚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两位女施主早已经离去了。”

凌汐池咬牙,这两个女人算计完了就跑,还真是不会把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上,看来她们以后还有得斗呢。

空寂和尚看了她一会儿,说道:“小施主,既然问无可问,答无可答,现在该解决我们之间的恩怨了。”

凌汐池看着他,抬起了手中的剑,可此时此刻,她却开始不忍心,面对他,她无法再将他当作仙霄宫的长老,他只是一个已近风烛残年的老人。

空寂和尚仍是盘腿坐在地上,动也不动,一双慧眼淡然无绪而又缥缈庄严,他看着她,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笑,看起来无比慈悲,倒像是一尊无欲无求的佛。

一抹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凌汐池大吃一惊,扑上前去看他,伸手往他脉上一按,惊声道:“你……你竟然自断心脉自尽?为什么?”

空寂笑了笑,说道:“地狱太大,不适合小施主这样的人,夜心师侄的死我们也有责任,也需要赎罪,今日的恩怨,便以老衲的命来做个了断吧!”

凌汐池紧皱着眉头不说话,手却止不住颤抖起来。

空寂和尚继续说:“但愿老衲一死,你们能放过老衲的两位同门,告诉他们,不要再回仙霄宫了!日后……你……你要好好记着你师父的话。”

凌汐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鼻子一酸,咬着牙道:“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吗?我不会感激你的!”

空寂和尚微笑着,将他宽大的袖子收了回来,随手一挥,几棵大树应声而倒。

乳白色的迷雾慢慢散去,天地间重新变得清明。

凌汐池抬头望着天。

伏魔阵,就这样破了。

萧惜惟站在不远处,正在四处焦急地寻找着,眼看着周围围绕着的树慢慢散开,浓雾也散去了,他一抬眸,便正好看见了他们,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凌汐池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看着面前濒死的和尚,又说了一句:“我不会感激你的。”

空寂和尚冲她笑了笑,一字一句道:“切记,不要迷失了自己的心。”

说完以后,他的头重重地垂了下去。

凌汐池跪坐在地上,萧惜惟扶住了她,她看着空寂和尚的尸身,喃喃道:“他是为了我自尽的,他想要救赎我,他不是个坏人。”

萧惜惟轻轻地嗯了一声,她靠在他怀中,看着自己身上沾染的血,突然觉得无比恶心,这里更是片刻也呆不下去,她抓着他的手,恳求般说道:“带我离开这里。”

萧惜惟点点头,将她抱了起来,她无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一颗心空荡无比。

黑暗的时间太过漫长,已让人觉得寒冷,谁能告诉她,如何穿越这漫长无止期的杀戮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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