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亮了,凤银激动得一夜没睡好,她迷迷糊糊起床一通梳洗打扮后,便悄悄往别院方向小跑而去。不想经至上官明珠的西院时,十分不巧地碰见了也打算趁早出门的上官明珠以及夏蝉,外加两名护卫。
“你给我站住!”一声娇呵,上官明珠伸手拦住了凤银。
“小姐早上好啊。”凤银躲不掉,只好欠身行礼。
上官明珠戴了一顶幂蓠,黑色三纱罗垂及颈部,遮盖住了面部。
“你这么早偷偷摸摸的是想去哪里?”
凤银挺直腰杆,回道:“奴婢今日告了假,休息一天。正打算外出,光明正大的。”
“哼,你过得倒是闲适。”上官明珠冷哼,整理了一下幂篱,命令道:“不过这假批不得了。本小姐近来身体不适,你今日同夏蝉他们一起去西山採些草药回来。”
身体不适,这么快就有报应啦。凤银幸灾乐祸的偷偷打量着上官明珠,趁着她拨弄纱罗的时候,眼尖地瞄见了纱罗下她肿如猪头的脸。
“噗—”凤银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东方老哥太给力了。
“还不快去!”上官明珠咆哮着………
“夏蝉你这是干什么?”凤银试图挣脱着身上的绳索,然而只是在白毫力气罢了。她被迫跟着夏蝉他们一起进了山,夏蝉突然说要休息,一行人便在山腰的木屋里休息。可她一进屋就被两个护卫抓住,用绳子绑了手脚。
“别怨我们,我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不过,”夏蝉趾高气扬地看着凤银,啐了一口,鄙夷道:“凭你也敢同明珠小姐抢容公子,真是心比天高,可惜生得下贱,来生好好投胎吧。”说完便同俩护卫一道离开了。临走还不忘在门窗都落了锁,彻底断了凤银逃生的可能性。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眼看着与上官杜若的约定之日就要结束了,凤银气得双脚捶地。
“可恶的上官明猪,你这种人只有两种结局。要不最终被女主的温柔善良感化 ,弃暗投明,结局是为救男主而死。要不就一直坏到底,最后为千夫所指,结局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孤独死去还无人收尸!”凤银恨得破口大骂,“不过如果我是女主的话,你就注定是第二种结局的啦!”
“啪啪—”身后传来了掌声,清澈明亮的男声,夸赞道:“哇哇,你一定是写小说的对吧。”
“额…写过一两部吧。”凤银挪了一下屁股,看到了缩在角落的青年,一袭白衣,风朗俊逸,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里满是敬仰之情。
“你能看见我?”青年黑眸中闪过一丝质疑。
“废话,要不我在跟谁说话啊。”凤银纳闷地歪头看他。
“太好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青年一展长臂,激动的扑向凤银,结果竟然直接穿过了凤银的身体,摔在了地上。
在凤银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青年慢悠悠地爬起来,一脸无奈地说:“唉,又忘了自己是鬼了。”
“拜托,这么恐怖的话题不要用这种轻松的口吻说好吧。”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凤银妖魔鬼怪之类也见了不少,所以她并没有过于意外,很快就平息下来问正事:“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唉,没趣。”没能看到想象中的表情,青年顿时索然无味,不过少顷又嬉笑起来,回答道:“我啊,我叫桃夭,有没听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怎么样很有诗意的名字吧。”
“明明就是投机取巧从诗里凑了两字,当然有诗意啦。”凤银嘀咕着。
“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真是说来话长啊。”桃夭感慨,举头望日。
“你不会长话短说啊。”
“看到窗外那片空地没?”顺着桃夭修长的手指眺望过去,果然是很空的地。
“那里曾经是一片花海。”桃夭似乎陷入某个美丽醉人的回忆中,声情并茂:“我曾是那片花海中最美的一棵桃树,花开花败不厌轮回的绽放凋谢,终于千年前的一次际遇让我得了元神通了道,之后便潜心修炼想要摆脱这花期之苦。苦心修炼一千多年总算小有所成,正值我大功告成即将羽化登仙之际…”
凤银忍不住插嘴:“你恋爱了?”
“我遇见了她,双目失明的豆蔻少女,父母双亡一个人独居在这深山老林中。这让天性善良的我起了恻隐之心,我便化作人形天天与她说话,玩耍,做她的眼睛。时光荏苒,不知不觉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整整六年的时间。花神下了最后通牒,催我尽快归列仙班,我知道无法再逃避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就这么走了我怎能安心呢?”桃夭俨然已经完全沉醉于回忆中,丝毫没有注意地上的凤银哈欠连连。
“所以,我决定临走之前送她一个能受用终身的礼物,你猜是什么?”桃夭故作神秘,冲凤银直眨眼。
“男人?”凤银猜测,走一个送一个,不亏。
“肤浅!”桃夭鄙夷,决定还是不要她猜了:“是光明,我决定送她一双眼睛。但我可不是那种为一己之私而滥杀无辜的妖,我的计划是去另外一个时空向有缘人借一双眼睛。要知道各个时空的时间精度是不一样,在这个时空的一天也许是另一个时空的几十年时间,所以他只要忍耐短短几日的黑暗就能实现别人一生的光明,我这也算是帮他做了件好事吧。”
“结果找到这个冤大头没。”凤银此刻睡意全无,越听越兴奋。
“找是找到了,但是后来我因为随意扰乱时空被取消了竞选下届花神的资格,削了仙籍。”桃夭一脸委屈。
“你也是一片好心,只是方法有些欠妥罢了。”随便拿人家眼睛,真缺德,你活该!
“这倒也无所谓了,反正我本来就贪恋人间,做只花妖也不错。只是可悲的是,我受了罚回来才发现自己的真身被连根拔起,烧成了木灰,散在这屋子周围的土壤里了。呜呜…我就这么从树变成了仙又从仙直接变成了鬼,都不给我做妖的机会。”
桃夭想起心酸往事,不禁泪流满面。
凤银好奇,“为何要弄得这么繁琐,还要挫骨埋灰,得多大的仇啊。”
“是道门秘术,术名叫什么奸夫。他们用我的木灰,禁锢我的魂魄,叫我永远也出不了这方寸之地,当然别人也无法探得我的气息,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三界中。杀妖诛心啊,明明知道我最害怕孤独寂寞了。”桃夭继续抽泣。
“他们是…?”谁这么缺德。
“一个是上官承德,还有一个是菁瑶的舅舅,长得丑,名字没记住。”桃夭提及这两个人,面染怒色。
“菁瑶是那个小女孩?”好个忘恩负义的丫头。
桃夭点头,细眉微蹙,“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所以你就下诅咒报复菁瑶?”凤银撇见了脚边的桃木梳,许是在她挣脱的时候自怀里掉落在了地上,于是用脚将梳子踢到桃夭身边。
“这个真没有。”桃夭脸贴在地上仔细观察木梳,继续回忆,“当时那片花海因为少了我就黯然失色了,不久就陆续被人砍掉。其中被砍的一棵桃树是我表弟,可怜他前一日刚得了元神还没来得及修炼,次日便被砍了。他满腔的愤恨无处发泄便化为恶灵寄存在桃木中,这把桃木梳就是用我表弟做的。”
“额…”凤银嘴角抽筋,冥冥之中表弟帮表哥报仇去了。“说了这么久,突然想起来了。你可不可以帮我把绳子解了,我快累死了。”
“唉,你刚没看见吗,我扑向你的时候直接穿身过。我是一缕孤魂,没有实体自然也碰触不到实物啊。”桃夭无能为力的的叹气。
“那你用个什么法术呀,做鬼做了这么多年一点鬼技都不会吗?”凤银抓狂,吼道:“人家人鬼情未了,不都是有实体的嘛,还有激情戏呢,没有实体难道灵魂激情啊!”
这话听得某鬼冷汗涔涔,道:“所以小说什么的不能信嘛,都是虚构的啦。偶尔看看打发时间就算了,你还当真。我虽然有法力,但是被封住了啊,要不然我早就溜了。”
这倒也是,凤银被他堵得无话可说,选择缄默。
“啪啪—”似乎是外面下雨了,雨水打着树叶发出清脆的共鸣。
“嘿嘿~下雨了。”桃夭依着门扉,透过门缝,感受雨水的清凉,观景伤情,又追忆道:“想当年我与她就是在这样一场和风细雨中相遇的,我还记得她当时穿的只是一件素色的布衣,却缤纷了我的世界。”
“你还没睡醒吧。”凤银泼冷水,“你哪只眼睛看见外面这是和风细雨啊,明明就是倾盆大雨,外加电闪雷鸣。”话音还未落地,窗外闪过一道强光,下一刻“轰—”地一声炸雷犹如劈中了屋顶。一人一鬼被吓得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说话。
一夜雷雨使深山的破晓更加静寂,凤银被绑着睡得极其不舒服,于是早早醒来候在门缝处,问道:“这里能看到日出吗?”
“嗯,这里正好是朝东的山腰。”靠近才发现桃夭的眼睛真的很漂亮,一眨一阖的长睫毛还凝着秋露,衬得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
“最初的时候我每夜都难眠,站在这里从日出看到日落,再从日落看到日出。看着看着好像就明白了什么,于是就平静下来了。说来奇怪,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救我的,而且这两天的感觉尤为强烈。果然你来啦,不过…”桃夭鄙夷的打量着凤银,被几个普通人绑得跟团粽子似的不得动弹,这样的人真能救他?
“快看,日出了日出了!”破晓之光撕破了黎明前的黑暗,向大地射出万丈光芒,辉煌又壮丽。
“好美啊。”凤银赞叹着,每次看日出都会被震撼到热泪盈眶。
“是啊,好美。”身后传来温柔熟悉的轻叹,明明近在耳畔却又恍如隔世。
感觉到肩上似乎被谁轻轻拍打了一下,凤银恍恍惚惚地转过身。
“哇!望日思乡啊你。”桃夭看凤银盯着外面发呆,本想吓唬她一下,不曾想她先流起泪来了。
“嗳?我这是怎么了?”顺着桃夭诧异的眼神,凤银才觉察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慌忙擦拭起来。总会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
“嘘,好像有人来了,快躲起来。”桃夭嗖的一下躲进了柜橱。
“你好像没必要躲吧。普通人又看不见你,你躲什么?”
桃夭点头,“嗯,有道理。”又从柜子里爬了出来。
“汪汪—”外面传来一声声狗吠,甚是熟悉。凤银心中又惊又喜,好心对那个正扮着鬼脸准备吓唬来人的某鬼说:“我想,你这次真该躲一下了。”
“没事儿,他看不见我。”桃夭乐呵呵的叉腰,转念一想,“他若是能看见我不是更好嘛。”还有狗护驾,这人铁定比眼前这个绑得跟麻花似的弱鸡丫头靠得住,他今日得救有望啊。
“找到了。”清冷的少年音夹杂着些许清脆的铜铃声,是西门。
“西门,你终于来啦。”每次遇险时西门来的最及时,凤银感动得想哭。
“总算找到你了,桃夭。”西门直接无视凤银,走向桃夭。
凤银瞬间颓废的直接瘫倒于地,唯有九命兴奋地在许久不见的好友身上乱跳。
“你是?”桃夭好奇的凑近打量着来人,嗯,这长相这气质颇有自己当年的风范,还有这双琥珀色眼睛……
“琥珀色空瞳,没有眼珠…你是那个时空的那个小男孩!”桃夭惊讶地目瞪口呆,难以置信,追问:“不可能,这个时空才过了二十六载,你那边的时空应该才一两天吧,你应该还是个小男孩啊。哇,你吃什么吃得,发育得这么快。”
西门的冰山脸终于有了些表情,是那种冰山变成火山且即将喷发的表情。
“闭嘴!你混乱的不是空间,是时间!”西门的手指自随身携带的八卦瓶中沾了点水,而后在手心迅速画了一个圆阵,随即念咒,阵盘立即化作两条首尾咬合的银蛇,迅速转动,很快阵心便显现出了一个数字,“我寻了整整你四百年,你竟是舒舒服服才过了二十六载。”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过的舒舒服服啦。”桃夭委屈的瘪嘴:“人家过得生不如死好不好。”
“我没有眼睛,拜你所赐。”西门冷冷补充道:“而且,你早就死了。”
“你!”桃夭反驳不了,本来就是自己理亏,只好让一步,求和道:“好啦好啦,我帮你把眼睛要回来便是,不过你得先解了外面的封印我才能出去。”
西门没回答他,径自走了出去。
西门天资聪颖,即使双目失明,也是昆仑虚有史以来最有潜质的弟子。十六岁便悟了道,摆脱了生老病死之四苦,得了仙身。但比起继续修仙悟道,他更执着于前往异世寻回自己被盗的眼睛,于是一心专研时空之术。时空之术乃是禁术,他也因此被逐出师门。四海八荒的边寻找边流浪了三百年,直到百年前遇到了南风,经他指点才恍然醒悟,或许那贼人偷换的不是空间,而是时间。所以他苦寻三百年毫无线索,只因为时辰未到。
“作茧自缚?”西门心里不禁冷笑,不过是三流阴阳师用的三流招数,居然让他多等了二十六年。西门面上依旧冷若冰霜,内心实则怒火中烧。他双手结了印轻念咒语,但见木屋四周的土壤此起彼伏的隆起,地下似有巨大长虫在钻拱,木屋也似海上漂泊的船只般一阵摇晃。西门纹丝不动的站在一边,手中多出个陶瓷罐子。见时间差不多了,西门打开罐子,嗖的一声从地里钻出一条黑色蛟龙,张嘴对着罐口吐出了些东西后,便化作纸屑消散在风中。
西门托着瓷罐进屋,对桃夭道:“你的木灰已全数取出来了,外面日照强,你且躲入这罐中,我带你出去。”
“哈哈哈,终于能出去了,实在是太谢谢你啦!”桃夭兴奋的立马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瓷罐里。
“西门你太厉害了吧,居然能土中提灰啊!”凤银拍手叫好(九命帮她咬断的绳索)。
“时间太久了,木灰早就化成养分被土壤中吸收了。”西门不慌不忙的拧紧瓷盖,从身后掏出一叠破烂不堪的咒符扔于地上,道:“地下埋的全是这种束魂缚,所以才会让他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作茧自缚都不会用的三流阴阳师。
“那…”凤银用手指指西门手里的罐子,疑惑:“那个罐子里面不是桃夭的木灰是什么啊?”
西门微微垂首,勾唇一笑,“没什么,只是近日捕获的几百只恶灵罢了。”
“……”凤银怜悯地看了一眼瓷罐,转身见九命在一旁玩着地上的木梳,才想起了一件要紧事情,“哎呀,忘记问问桃夭有什么办法能解他表弟怨念了。”
西门不声不响地走了过去,脚尖用力踩在木梳上,低声道:“要死就死得干净一点。”
一缕黑烟自木梳中飘散出来,被蹲守在旁的九命一口吞食掉了。
“……”凤银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脑中反复告诫自己,以后千万不能得罪西门小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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