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陆允之端坐在窗前专心致志地作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低唤:“允之,你在画什么乱七八糟的。”少年手一抖,笔尖的墨汁不慎滴在白纸上,原本威势赫赫的猛兽脸上,陡然多了一颗抢眼的媒婆痣,令人扼腕叹息的同时又多了些许忍俊不禁。
陆允之生气了:“娘,跟您说过多少次了,进我屋子前请先敲门。”
“下次一定。”阿忝随口敷衍,脚步径直走至窗前,探身向外看了看,道:“沈家外面那辆马车停了许久,委实可疑。走,跟娘一起去探探情况。”
陆允之纳闷:“娘,您为何那么在意沈家,还非要我娶岁岁。”
阿忝想了想,如实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何,就是忍不住去在意。”
“但是岁岁那孩子呢,我是一见如故,若不是年岁差距大,肯定能做好姐妹。”
陆允之收好画卷,小声嘀咕:“那您让爹娶了她,你俩不就可以做好姐妹了。”
“哎哎,”阿添揪住了他的耳朵,训斥道:“小畜生,你再说一遍。”
“疼疼疼,我陪您去沈家探情况还不成嘛。”
“成。”
于是母子俩风风火火地疾步走至沈宅,正要去叩门,却被门口守候的侍卫无情地制止了。
“我家主子正在里面商谈要事,闲杂人等请回避。”
“我来找这沈宅的主人,只有沈家人能让我回去,你才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闲杂人等。”
“……”侍卫额角冷汗直流,这兰州的女人怎么各个如此泼辣。
阿忝撸起袖子打算硬闯进去,侍卫们想拦又不敢轻易使用武力,为难之际,马车里的人听见动静,他推开车窗,朝向阿忝浅浅一笑。
陆允之觉得那人眼里有水似的,瞬间浇灭了他娘身上的气焰。
阿忝端庄地朝马车里的男人欠身行了一礼,便拉上允之往回走。
“娘,马车里的人,您认得。”
“当然认得,他可是我们万千少女的梦。”
“娘,您早就不是少女了。”
阿忝脚下微顿,身后的陆允之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双耳,片刻后发现原是虚惊一场。
阿忝看着允之,长长一声叹息,遗憾地感慨道:“儿啊,你与岁岁怕是无缘了。”
陆允之眉开眼笑:“娘,你终于想通了啊。”
阿忝将目光转向远处的马车,心有不甘,“岁岁的身世不简单,咱们家配不上她。以后你也少去烦人家,知道吗?”
陆允之欣然点头,可是夜里躺在床上想起白天娘亲说的那些话,又莫名一阵阵失落与烦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笃笃—”窗外传来声响,有人在敲窗户?
陆允之翻身走下床,点了油灯,见窗外确实有人影晃动,他警觉地出声问道:“是谁?”
“是你岁姐。”
陆允之顿时心生欢喜,几步跑至窗边,打开窗户让江源进来。
“岁姐你终于醒了啊。”
“嗯,今天刚醒的。”江源目光迅速游移,少年的房间里挂了不少自己临摹的字画,还都得有模有样。
除却他娘,还没别的女子来过他的寝室,陆允之有些害羞地试图用身体遮掩住墙壁上那些拙笔,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大晚上跑来,有,有何贵干?”
“听你娘说你画画好,特地来考验考验你。”江源走到他的书桌旁,摆好笔墨纸砚,冲一脸茫然的陆允之招招手:“过来,把那天客栈里半夜去敲你房间门的女人的模样画下来。”
陆允之不可思议地瞪着江源,“你,你不是说那天看到的都是幻觉嘛!”
“嘘,小点声。”江源使了使眼色,“你想把你爹娘吵醒吗?我们寡男寡女大半夜在你房间里,你爹娘会怎么想?
会逼着他娶了她,然后这个家会彻底沦为她跟娘亲的地盘,俩人一唱一和,胡作非为,往后余生,将永无安宁之日。
少年咬牙启齿:“你威胁我…”
“你画不画?”江源顺手拿起桌上的油灯,举过头顶,作势要摔下去。
“画!”少年只好卑微的屈服,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陆允之仔细地回忆一番后,落笔细细勾画起来,没过一会儿就完成了。
江源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中的女人,是在铜镜中见过的女人,是脑海中闪现的穿婚纱的女人,也是梦境里那个因差评而哭泣的女孩。
“允之,你说这个女子看上去有多大年纪?”
“我娘让我不要乱猜女子的年纪,”陆允之不出意外的收获了白眼一枚,只能被迫坦诚说道:“三十出头的少妇,略有姿色,但是眼神沧桑,多半命运坎坷。”
江源卷好画纸,轻轻敲了敲少年的头,“我只让你猜年纪,没让你乱评价。”
陆允之捂住头,见她要翻窗离开,追问道:“你还未告诉我真相。”
江源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淡淡一笑:“世上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真相比较好,晚安,干儿子。”说完便翻窗跳了下去。
陆允之愣了愣,随即走至窗前,探出身子望去,外面漆黑一片,寻不见江源的身影,倒是不远处的沈宅,萤火点点,煞是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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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月之夜,万籁俱寂,院子里的夜樱悄然绽放,萤火虫三三俩俩穿梭在树梢花间,不知疲倦的闪烁银光,犹如点点繁星,弥补了茫茫黑夜的遗憾。
凉亭的石桌上,四足鼎式小樽炉下烛火摇曳,炉上温着秋水斋的招牌好酒,忘川秋水。两名韶华女子相对而坐,喝酒赏花,氛围融洽。
“我还记得有一次跟大学室友打架,她人高马大的,我打不过,但我心里不服气呀,就想到一个阴招。”江源双颊微微晕红,眼眸染了些许醉意。
萤儿饶有兴趣地追问:“你快别卖关子了,是什么招儿。”
“我那室友特别讨厌豆芽,我呀就每天买豆芽回来煮,煮的满寝室都是豆芽味儿,逼得她天天出去上晚自习。”
“哈哈哈哈……”两人一通大笑。
“后来呢,你们和好了吗?”
“后来她天天学习,考研成功,毕业后去了很有名的律师事务所,做了律师,又嫁了个富二代,走上人生巅峰,从此不再跟我们联系了。”
“我时常会想,要是我当初把那些欺负人的小心思都用在学习上,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未来。”
江源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伏在桌上,喃喃自语:“人生就是一个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小选择积累而成的,一步错了,稍不留神就会满盘皆输。”
“人生是没有输赢的。”萤儿握住她的手,心疼地问:“你这样活着,一定很累吧。”
“很累,很累。”江源将脸埋入臂弯,“因为太累了,才会逃避到这个世界里来的吧。”
萤儿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这里是你创造出来的世界,你不是逃避,而是回家了。”
江源,女,三十一岁,穿越到了自己十九岁时写的一部小说里面。正如吴毓说的那样小说只写到了兰州篇,后来她去上大学,忙着逃课,打游戏,谈恋爱,毕业,然后忙工作,相亲,结婚,一晃时间就过了十二年。而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十年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一年,所以前面五十九位凤银,一百一十八年都走不出兰州,因为下面的剧情只有作者本人来了才能展开。
对,她不是逃避到这个世界,而是这个世界需要她。原来,她真的是来拯救世界的。
过了许久,江源缓缓抬起脸,一字一顿道:“我要去杀了南殊。”
“为何?”
“他杀了竹绣与东方,还要毁灭这个世界。”江源恨声道:“南殊是我创造出来的魔鬼,吴毓说的没错,只有我能阻止他。”
“师兄的心是我剜的,三万年前是南殊用龙心救活了他,现在南殊取走龙心,算不得杀害。至于竹绣,”萤儿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酒,继续道:“他本就是南殊的尘念所化,也算不得杀害。”
江源怔怔地呆愣住,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在问:“竹绣是南殊的尘念所化,什么意思?”
“五蕴人身,因有七情而受八苦,所谓剔除八苦,其实剔的是情。”
“贪嗔痴恨爱恶欲,南殊丧失的七情,在漫长岁月中渐渐幻化成人身。这一世,贪念,爱念的化身是竹绣,而嗔念,恨念的化身是上官杜若。”萤儿眼波温柔的望着江源,语调中带着淡淡地怜惜与哀伤:“阿源,你喜欢的人,其实都是南殊。”
杜若,竹绣,南殊……他们是同一个人。
酒杯滚落至地上,惊得桌下的九命一激灵弓背跳起。
江源微张着嘴,眼泪无声地落下,流入嘴巴里,如饮黄连般苦涩无比。
“我不信!”
“我不信!”
“南殊是你师叔,你在帮他骗我对不对?”
“我只是告诉你一些真相。”萤儿叹了叹,缓缓起身走到江源跟前,手掌轻拍她的后背,语气平静而温和:“但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会选择帮你。”
江源抬头看她,眼眶通红,声音沙哑:“那如果我让你帮我杀南殊呢?”
萤儿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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