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待几人的脚步声消失耳畔,眼见赵大英和江雄飞二人吹灭油灯,隐身远处。
慕容独惊魂稍定,才轻轻跃下横梁,心想:“早就听闻南宫世家家业败落,南宫不孝子弟流落江湖,不知所踪,原来其中竟是有这般老大的波折。”
当下,走到树林中,自草丛里刚刚抓起冷青,突地听到林外又响起脚步声。
慕容独猛然想起,刚才范长空向南宫鹤禀报说,有不明人物奔屈公庙而来。
慕容独当机立断展动身形,又掠回庙里,提着冷青直接纵身上梁。
冷青被他从草丛里抓出来,倏忽感觉身子腾空,恍如云里雾里,眼里充满了恐惧,若不是被点了穴道,早哭爹喊娘的大叫起来。
这边,慕容独刚刚稳定身形,只听庙外一人大声说道:“青木道长,你说这次主公是为何事所来洛阳呢?”
那青木道人应声答道:“不知道。”
先前那人又大笑着说道:“青木道长,你好歹也来中原几年了,怎地说话还这般生硬没有长进,当真是惜字如金么?”
青木道人“哼”了一声,冷冷答道:“你饶舌,不好!”
那人忍不住,又大笑道:“好,好,我算服你了,哈哈哈......。”笑声里,两人已进入庙中。
接着火光一闪,却是大笑的那人燃起了火折子,随手点燃手里的灯笼。
冷青斜斜靠在横梁上,借着灯光下望,若不是穴道被封,定然会惊叫出声。
原来这两人他今天响午还见过,竟是只拿了一篮子栗子,却给了他一大块银子的青袍道人和那个驾车的黑凛凛华服大汉。
那华服大汉点亮灯笼后,展动身形,四下里疾走一圈,在前殿后殿仔细探查一番,见无其它异状,方回到前殿,坐在一边,摆弄手中灯笼,嘴里嘟囔道:“按时辰算,主公也应该快到了。”
慕容独躲在横粱上,暗叫一声好险。
如果这大汉不是提着灯笼,而是直接去点燃神案上的油灯,一旦发现还有余温,保不准就会跃上大梁查看。
正寻思之际,隐隐约约耳边传来几下极轻的步履声,慕容独心念微动,暗讨:“莫不是这大汉口中的‘主公’来啦?”
步履声快接近破庙时,青木道人和华服大汉两人才发觉有人走近。
两人立马起身迎出庙外,放眼望去,只见远处,一顶红尼盖的软轿冉冉而来。
抬轿的是两个彪形大汉,身材异常的高大,都生的膀阔腰圆。
二人均皆身穿着青布短衫,却敞开着衣襟,露出毛绒绒的胸毛,满脸横肉透出一股凶悍之色。
这两个汉子行走时,步子极大,一步迈将出去,足足有常人两三步远,却落地轻缓。
须臾,来到屈公庙前。
青木道人和华服大汉一齐弯腰施礼,齐声道:“参见主公!”
轿旁站着一个一身白袍,脚踏黑靴的人,轻轻摆了摆手:“两位不必多礼。”
此人说话的语气虽为平和,但音调与慕容独的语声颇为相似,淡淡的语气中渗含着一股阴森森的冷意。
初时,慕容独耳闻仅仅只有那抬轿大汉两个人的脚步之声,赫然看到轿旁居然还行有一人,不禁面色一变。
听这人说话的语声气调,年纪也就三十多岁左右。
慕容独未曾想到,此人年纪轻轻,孰知竟然身怀落地无声的绝顶轻功!
其实,这份轻身功夫,对于他而言,本也不足为奇。
但在这荒郊野外,陡逢如此年轻高手,亦不免为之惊诧几分,当下凝神瞧去。
他居高临下,视线所及的范围,仅见到那白衣人颈部以下的部位。
山间轻风吹拂,灯光映照在那人斜插在腰间的兵刃上,却是一把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弧形弯刃。
兵刃长而窄,无鞘单刃,闪烁飘摇的灯光下隐隐泛着蓝光。
正看,只听白袍人问那华服大汉道:“诸葛堂主,洛阳城里最近都有什么异常情况?”
这华服大汉正是“一掌断魂”诸葛英,闻声上前,躬身回禀:“回主公,这些年来‘王府刀门’到一直忠心可嘉。前几年主公吩咐,暗中调查那伙穷叫花子的事,最近小有收获。
“属下们发现这些人中不乏武功高手,其中翘楚,当属昔年名震江南的南宫世家掌门人南宫鹤和京西武林大豪,江湖人称‘京西双侠’的仇海天、范长空二人。”
白袍人“哦”的一声,略感意外,问道:“‘王府刀门’是否知晓此事?”
诸葛英道:“属下未得主公命令,不敢私自禀报。”
沉吟片刻,只听那白袍人冷冷说道:“几个要饭的能成什么气候?不过既有南宫鹤和‘京西双侠’这等人物混迹其中,可也不能小觑,恐怕和当年南宫雄那老鬼的死也大有干系。
“诸葛堂主,你一会儿率领几个人去城里探看一番,如果发现对方落脚之处,尽量不必打草惊蛇,免得影响我们的大事,去吧。”
诸葛英施礼而退,转身啜口呼哨。随着哨音,自暗处“嗖嗖嗖”穿出来十数条人影,跟着他向远处飞掠而去。
慕容独暗暗思讨,听闻范长空禀报,言道对方人马有十数人,只见这二人单身来此,原来其它人马却悄然埋伏四下。显然对破庙形成合围之势,以防发生不测。这群人行事如此鬼祟严密,谅非善类。
白袍人待诸葛英率人去远,才转向青木道人,说道:“道长,你为人寡言有度,断断不能放松警惕,嘿嘿,王府刀门,王鸬鹚的后人岂是好相与的?”
慕容独耳闻“王鸬鹚”三字,心头一凛。
那王鸬鹚乃太宗年间起义军领袖“大蜀王”李顺的部下干将。
后来,李顺兵败被俘殉难,王鸬鹚率余部在邛蜀山区称邛南王,继续领导起义,失败后流落草莽,朝廷屡次缉拿不中。
至仁宗朝,朝廷仍下‘捕亡令’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追缉其后人。
慕容独暗道:“原来这‘王府刀门’居然是叛逆的后人!”
转念又一想:“这白衣人的武功不弱,竟暗中勾结叛逆后裔,不知又是何方神圣?”
想到这,脑中灵光一闪,联想南宫鹤和逍遥子两人谈话的内容,看着白袍人斜插在腰间的弧形兵刃,瞿然讨道:“难道此人莫非就是李唐后裔,创建‘地狱门’的李龙子不成?
“看来南宫鹤隐匿洛阳,早就引起‘地狱门’的疑心。单凭此点,这李龙子的心机便远迟胜过了‘王府刀门’的王伦,算得上是一号棘手的人物。”
心思电转间,隐觉今晚之事太过蹊跷,太过巧合,暗想:“这帮逆贼定是欲叛反作乱,赵宋朝廷和老夫可全无干系,赵恒那老儿尤为可恼。但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即叫老夫碰上了此事,却断无不睬之理。”
眼见白袍人低声又吩咐几句什么话,青木道人不停点头称是。
慕容独依稀听得是几句“有不少江湖人物进入河南府......,关于寇府宝物......。”
二人语音断断续续,却是听不甚清。
慕容独当下收拢心神细听,两人已经说完。
青木道人鞠身告退,白袍人转过身,似乎欲进庙内休憩。
慕容独反手摸出一件暗器,寻思:“此人武功极高,进得庙来虽不闻老夫气息,难保不被他察觉这小孩的呼吸之声,需早作防备。”
他有伤在身,自讨并无胜那白衣人把握。若是放在平时,凭他一身武功,遇见这等事情,早现身喝问究竟,岂能躲在暗处设防?
眼见白袍人方欲举步,这时软轿内忽然有人叫道:“事情办完了么?我饿啦,大哥。”
说话人的声音甜美清脆,娇柔中夹着几分婉转和媚。
两个大汉闻声放下软轿,轿帘一掀,走出一个身着彩衣,脚穿平头小花锦鞋的妙龄少女来。
月光下,但见这少女生着一张鹅蛋脸,身材窈窕。头发用一根白玉碧簪绾起,珠花上镶嵌数颗米粒大小的珍珠,圆润润闪光。束腰的绿绸丝绦系,以彩线巧手成蝶。清秀的面目上配着双灵活的大眼睛,秋波一转,嫣然笑道:“大哥,我饿啦。”眼波这么一转,尽显娇憨明媚,极是动人。
白袍人哈哈一笑:“好,好,怪大哥忘了还有你这个小公主没吃饭呢,走,咱们回船上吃饭去。”他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充满了温和慈爱,无一丝一毫的阴冷。
少女展颜一笑,娇声道:“总是呆在船上,好令人气闷。我要去城里吃饭,还要和大哥一起走一走,坐轿子也好令人烦心。”
白袍人显然很是溺爱这个彩衣少女,欣然点头应允。
两条大汉各燃亮一盏灯笼,在前引路。四人一轿,向城里方向行去。
望着几人身形消失在夜色里,慕容独才提着冷青跃下横梁,也不解开他封闭的穴道,出庙绕过江雄飞两丐藏身的地方,循着四人一轿行走的方向追去。
他知那白袍人武功甚是了得,不能逼近,便遥遥相随其后,幸好远远可见两盏灯笼忽隐忽现,到不致跟丢。
其时天色大黑,慕容独自不虑对方发现踪迹。
跟了一刻,遥见那两盏灯笼忽地升高,倏忽隐没黑暗中。
慕容独抢上几步,凝目望去。
原来已经临近城下,诸葛英四人一轿却是越城而入。
慕容独原地驻足,停了半响,才走到四人越墙之处。
只见那城墙位于城门西北角,这一带地势偏僻,墙体倾斜约有丈高。
慕容独上下衡量一番,自讨虽有伤在身,也尽可跃过。
正要解开冷青穴道,这时忽听城墙上有人喝道:“什么人在下面?”
却是一队巡城的士兵,正手执刀枪举着灯笼向下瞭望。
慕容独缓缓放下冷青,并不答话。
士兵见是一个老人领着小童,只道是晚归阻在城外的百姓,又呵斥道:“快快滚开了,小心官爷将你们当做盗贼拿了!”
慕容独大怒,几十年来何曾胆敢有人如此以这等无礼言语斥责于他?
这老人手捏一枚毒针就欲射出,但看着士兵走过城头,突然间想起来一人,顿时喜形于色,暗道:“怎地忘了他就在近处驻兵?那叶芝春号称京师第一高手,若得此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低头看见冷青一脸惊怕的表情,慕容独心中已有计较,思讨:“若得一匹快马,当可半日抵达叶芝春麾兵驻地,老夫有太后颁发捕亡令在手,不怕他不听从号令,此事尚不急办。
“当下之际,先是寻找一处安全所在疗伤为要,这小孩急着回家,莫不如就跟了他去。纵使逍遥子再老谋深算,也定万万想不到老夫居然还敢回来,更加意料不到会躲在这小孩子家里。”
想至此处,慕容独笃定此举稳妥可行,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小子,你莫要害怕,老夫怎会杀你,现在送你回家就是了。”
在树林里被这老人扔进草丛,冷青只道他心生歹念,要弄死自己,心中之畏怖实无法形容。
此刻,不知此话真假,惊恐道:“可,可是我走不动路了。”
慕容独微微哂笑,问明他家路径,原来是在“潘和记”药铺后面巷子里居住,觉得自己这招险中求安的想法又多了几分胜算。两手抱起冷青,双脚略点地面跃过城墙,直奔冷青家里而去。
他受命缉拿逍遥子,早探查明白通往“潘和记”药铺各条路径。
一路上,穿街过巷,尽挑些人稀道路奔走。遇人或窜高、或伏低躲避。
顷刻间,转进冷青家巷弄里。
冷青究是孩童心性,觉得身子忽高忽低,仿佛凭空飞行一般,忍不住问道:“你,你是神仙么?刘三也会飞,他也是神仙么?”
慕容独冷“哼”一声,本待不欲理会,又觉得如若这小孩心中总是害怕自己,恐于自己在此疗伤不甚有利,问道:“刘三是谁?”
冷青道:“就是在街上讨饭的那个臭乞丐啊。”
慕容独心想:“原来是说南宫鹤。”放下冷青,又问道:“你和他很熟么?”
冷青见他和颜悦色,加之猜想此老也许真的是神仙也为可知,心中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惧怕,说道:“他总赖我栗子吃,我看他可怜,也从没受过他一文钱,谁知道他是个大坏人,居然去抢老神仙的银子。他这么坏,我可再也不给他栗子吃啦。”
慕容独本以为,能从他口里得知,关于南宫鹤哪怕星点有用讯息,此刻听他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孩子话,心中无由生厌,轻喝道:“好了,别说了。哪个是你家?”
冷青一惊住口,指着里面,颤声道:“这就是我家了。”
几步走上前,敲门道:“爹爹,我回来啦!”等了一会,屋内并无人答应,显然无人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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