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总管府不远处有一家“仙云客栈”,和总管府之间隔着两条大街。
“仙云客栈”自号百年老店,传说当年武林第一大侠段青枫落魄江湖时,曾经在此店做过苦工。仅此一事,便使客栈的名声享誉后世武林。
传延至今,“仙云客栈”隐隐然已发展成为金陵城所有大小客栈中的龙头老大。
以至于但凡途经金陵的江湖人物,无论地位高低,贫贱富贵,俱都下榻此处住宿,均以一瞻前朝大侠的故居遗迹为荣。
这一刻,已是入夜时分,“仙云客栈”的住客早就已经爆满。
客人大多都是前来观看由“江湖第一美人”田馨儿引起的比武夺美之争的江湖豪客。
客栈小二忙里忙外的被这些雄赳赳气昂昂的汉子们呼来喝去,好不容易偷得一刻闲暇,挂起客满的提示牌,正要掩上店门。
大门外,突地停下一辆华丽的驷马高车。
驾车的,竟然是一个细高马脸的灰袍道人,长得腮瘦如猴,却气哼哼地鼓起老高,一副极为生气的模样。
小二急忙迎出店外,打躬作礼,道:“小店客已满员,还请道爷另寻别处休憩。”
老道闻言,一双鱼眼中,居然露出欢喜的光,回头对着车里幸灾乐祸的道:“臭和尚,让你一个劲的吃喝玩乐,现在没有地方住宿啦,这回看你还嚣张不嚣张?”
车窗帘布掀开,从车里扔出一物,落在地上“当”得一响,吓了小二一跳。定睛一看,吃惊不小,赫然是一块十足赤金的元宝。
车里一个洪亮的声音财大气粗的说道:“小二哥,请你进去说一声,麻烦哪位客官给腾出一处上房来,这锭十两的金元宝权做补偿之资。另外,你如玉成此事,咱家还会重重有赏!”
小二猛然间目瞪口呆,他久在客栈厮混,一生中也不知见过多少出手阔绰的富绅巨贾和江湖豪客。但如今夜这般出手如此豪气之人,的确还是首见,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厅上有人透过半开的店门望见车辕上的灰袍老道,脱口叫道:“青城的渊道人!”
这人语声甚大,满堂皆闻。
本来还在豪饮酣畅的一众江湖汉子,忽然都停杯住口,目光一齐望向店门外。
乱哄哄的店堂,登时静了下来。
只见马车车门启处,从车里下来一位身着锦缎红袍,腰束金丝缠带,脚踩云头圆靴的光头中年大汉。
冷丁一眼望去,这人真可谓是一身富贵之气,灿灿逼人。
堂上人立时响起一片惊呼声:“看,是狗肉大师……”
红袍大汉微微一笑,作揖四方,朗声道:“各位好汉,咱们又见面了。不过咱家此刻己然还俗,俗家姓名‘王嵩’是也,希望各位好汉以后莫在以‘狗肉大师’相称,咱家在此多谢了。”
老渊道长也跳下车辕,捡起地上的金元宝揣入怀中,白了他一眼,骂道:“王和尚,休得啰啰嗦嗦,这家客满,咱们去别处寻寻。”
“老渊道长,今天我都说你多少次了?为人不能太过小气啦,咱们现在有钱了,你干嘛把买房间的金子捡起来呀?这不是打我的脸么?”王嵩浓眉高轩,凤目圆瞪,语气颇为不屑。
老渊道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颌下几缕灰须一抖一抖,气得着实不轻。
这和尚穷人乍富,在金陵城里显摆了多半天了,仅只胡乱花费的冤枉银子没个千八百两都不够。
老渊道人已经憋气了一天,看着他银票兑金,酒楼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绸缎庄里置换锦衣华服,闹市场中买马购车,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早就想狠狠修理这和尚一顿。
此刻,实在忍受不了他一脸的炫耀显摆,抬起腿,一脚就踢过去。
王嵩哈哈一笑,侧身避过,高声对着店里喊道:“咱家愿出十两黄金,不知哪位英雄肯让出一间上好的房间,供咱们休憩?”
店堂上***出几条汉子,当先的汉子道:“我们兄弟开了几间上房,让出一间给‘狗肉大师’······。”
说到中途,陡地想起刚才王嵩所言还俗一话,马上改口道:“让给王大侠和道长休憩,那是咱们兄弟的荣幸,至于金子,却是万万收之不得。”
老渊道长阴沉的马脸露出一丝笑容,抱拳道:“如此多谢各位,不知好汉如何称呼?”
那汉子受宠若惊,忙道:“不敢劳道爷动问,小人乃太行山人氏,名唤高方。江湖上的朋友都称呼小人高老大,‘太行七把刀’便是小人兄弟几个。”
老渊道长眯着眼瞧了瞧,心里琢磨了半天,确定这个名号没听人说起过。心中明了,这个甚么“太行七把刀”,八成就是几个江湖上不入流的小人物。
但对方既然免费让出了上房,有礼在先,自己不能失礼,嘴里“哦”了一声,象征性拱拱手道:“久仰,久仰。”
王嵩瞧他一身市侩的俗气,连累自己都跟着丢人,撇了撇嘴:“甚么久仰?你这只老马猴呀,就爱占人家的小便宜。”
说着,伸手入怀,又取出一锭金子,大咧咧的说道:“咱家一向不习惯受人恩惠,这十两黄金,还请尊驾收下。”
高老大连连摆手,兄弟几个齐声道;“不敢!不敢!”
推拒间,店堂里又涌出一些人,纷纷向二人作揖见礼。
众人七嘴八舌的,人声吵杂,情愿免费让出房间的好汉不在少数。
王嵩一身锦缎,辉映的脸膛上红光满面,哈哈笑道:“好极,好极。各位这般客气豪爽,咱家心领啦。”
招手将小二唤至身前,把金子塞进他手里,大声道:“今日厅堂内所有人的酒水钱,都算在咱家身上,剩下的就权当,给小二哥的辛苦费。嗯,如果不够的话,尽管前来找咱家索要便是。”
群雄轰然称谢,老渊道人直恨得牙根生疼。
这臭和尚一天都是这熊样,只要拿出来的金子,不想方设法的花出去,就绝对的誓不罢休。
眼见众人簇拥着王嵩,大呼小叫的进入店里。老渊道人一脸生无可恋,只好长声叹了口气。
回头看见高老大仍旧诚惶诚恐的站在身侧,老道强压满心不悦,和颜悦色的问道:“不知贵房间是哪一处,还烦请高英雄前面带路。”
却说这高老大兄弟几个,分头追杀百大龙。其中两个兄弟,在小酒店外被慕容独馒头掷毙,七兄弟如今只剩其三。
三人又遍寻不见另外两名兄弟,都暗自猜测,恐怕两个弟弟也凶多吉少,定是遭了“红黑双剑”夫妻两人的毒手。
后来得闻,“神风魔”高渔挟持田馨儿一事。于是,几人便混杂在众位好汉之中,在“魁元楼”亲眼目睹了高渔江中落败,甘为人仆的整个经过。
再看“红黑双剑”和铁青衣以及丐帮之间,明显很是不一般的交情,兄弟三人哪里还敢出头寻仇生事?
但两名兄弟下落不明,几人势必不能一走了之,便留在金陵城中伺机而动。
高老大知晓“狗肉和尚”和渊道人都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当下不敢怠慢,毕恭毕敬的引着老渊道人去了上房。
一切安排妥当,高老大才小心的掩好了房门,倒退了两步,一瘸一拐的转身下楼。
老渊道人在桌前坐下,喝了口凉茶,耳听楼下厅堂里传来“狗肉和尚”洪亮的笑声和众人杯酒言欢的阿谀奉承,不由心下哀叹:“臭和尚,难道这就是入世修行么?可真叫老道越来越迷糊啦!”
摇摇头,老渊道人苦笑着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回想起来这几天的经历,真可谓精彩绝伦。恐怕这几十年来的江湖见闻,都未必如短短这几日五花八门。
楼上的小窗,正对着客栈的后院。
只见一间小小的庭院,孤零零的矗立着一间茅草屋,看样子应是马号柴房一类的住所。
但看那庭院中花圃似锦,布置的清静整洁,却又不似粗鄙下人的所居之处。
茅草屋的窗子上都挂着薄纱锦幔,透过薄薄的纱幔望进去,隐约可见桌前坐着一位书生,貌似正在读书写字。
桌上一烛灯光,飘飘摇摇将书生的身影映射在纱幔上,似乎书生的腰间还悬挂着一柄长剑。
桌子另一端的身影,看上去是一位女子,手持茶壶,正在为书生身前的茶杯续茶。
两人的身影都映射在纱幔上,和厅堂上的喧嚣热闹相比,另有一股出奇的宁静幽雅。
老渊道人正暗暗称奇,房门外忽响起脚步声,接着“夺夺”几下敲门,店里小二的声音响起:“禀道爷,小人来给您送些酒水饭菜。”
老渊道人看着颇为丰盛的酒菜,心里略感安慰。这和尚还记挂着自己,看来天良尚有一丝未泯。
小二摆妥杯盘,道个晚安,就欲退出。
老渊道人探手拉住他衣袖,指着下面庭院,问道:“小二哥,贫道且来问你,下面是何居处?”
那小二受了人家好处,虽然去掉掌柜的扣留,剩下的仅只是零星一点,但不敢丝毫怠慢,唯恐一不小心,惹得财神爷不悦。
当下,恭敬答道:“禀道爷,听闻小店口口相传,下面庭院乃是百年前,江湖上传说的那位段大侠年青时的居处。
“据老掌柜说,他老人家也是听闻祖上所言,不知何年何月,这小院给一个神秘人常年包租下来。
“时至今日,己有百十来年。而且每隔十年,都会有人送一笔承包的银子,用作平时打扫维护的费用。”
“哦?”老渊道人诧异道:“竟有此事?却不曾听得江湖人传闻,贫道再来问你,可知道此刻小院里住宿何人?”
小二道:“这个小的却是不知,只是听说这两位客人乃是男女两位年轻人,是昨夜投宿此处。
“但凡这小院的客人来此,据说都是由掌柜的亲自出面接待,须得验证什么令牌,才可入住。
“不然,就算是有人堆了金山银山,掌柜的可也不能对外营业哩。”
老渊道人心中纳罕不已,挥手令小二退下,站在窗口又向那茅草屋望去。
月光清淡如水,只见茅草屋中已然熄灭了烛火。
迷蒙的夜色下,细看那小屋窗口的纱幔后,隐约站着一人。
老渊道人蓦感心口“砰地”一震,纱幔后那人的目光宛然锐利如剑,似乎穿过纱幔,穿过庭院的空间,直刺到老渊道人的胸前。
老渊道人骇然退后两步,凭他一身绝学,竟不知为何会产生如此幻觉。
定下神,待老渊道人再次来到窗边时,小屋的窗子正缓缓合上。
微风轻轻吹拂楼上的窗子“吱吱呀呀”的扇动,耳边传来楼下厅堂中呵呵哈哈的笑语喧哗。
老渊道人自嘲一笑,暗想:“如不是此时夜深,到可亲自去拜访一下小院里的住客。”
一念及此,心中当即打定主意,次日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到小院里去见识见识,对方究竟是何等人物。
站立片刻,返身又坐在桌旁,倒了一杯酒,刚刚喝下肚。
王嵩踉踉跄跄撞门而入,一身酒气,大红的锦缎长袍在烛火映衬下尤为刺眼,嘻嘻笑道:“老马猴,一个人偷酒喝,怎不等我?”
老渊道人并不理他,自顾吃喝。
王嵩也不宽衣解带,往床上一倒,大呼道:“痛快!痛快!”
连叫数声,眼睛盯着棚顶,一脸陶醉的安静下来,沉浸在一天的放纵恣意中,仿佛正回味无穷。
老渊道人一顿饭细嚼慢咽,吃完了,又走到窗边静静凝望楼下的茅草屋,心头满是疑惑之际,忽然一种奇怪的声响传入耳里。
老渊道人回头道:“王和尚,有古怪!”
王嵩一跃而起,凤目炯炯闪光,身手快捷迅速,全无酒醉蹒跚之态,沉声道:“有人在东方厮杀?”
两人侧耳倾听,沉沉夜色中,一种似铃非铃的响声若有若无,其间又似乎有人喝叱。
这声音及其微茫,功力浅薄之人根本无法分辨。
二人对视一眼,推窗跃出。
“虚空碎步”和“缩地成寸”同为天下两大奇功,月光下两条人影一晃间,已然穿过一条大街,循着声音直奔总管府飞掠。
未等接近总管府,但闻铃声急响,荡魂夺魄。
老渊道人和王嵩面色齐地一变,王嵩皱眉道:“幽魂铃?”
二人翻过几道围墙,老渊道人遥遥瞧见威武厅上密密麻麻的人影中,一柄长剑红光闪烁左右冲杀,失声叫道:“是‘血剑门’的顾门主。”
顾七娘正当此时,一剑刺在魔尸少女的左臂上,而魔尸利爪倏然抓至颈前。
王嵩提气大喝,老渊道人轻功提至极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着顾七娘避开魔尸少女的致命一抓。
顾七娘惊魂稍定,大喜道:“道长?”
老渊道人身形一闪,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拂尘,挥手击倒一名魔尸少女,沉声道:“顾门主小心了,魔尸再现江湖,非同小可,咱们先不忙客套,老道可要大开杀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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