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雪中尽,春风柳上归。
雪花纷纷扬扬的洒着,梅花落在地上,白雪覆上了一层又一层。
江雪带着毛绒手套,穿着棉袄从雪地里走来。脸被冻得通红,雪已经深不可测,她每踩一脚都是攒足了劲,唯恐绊到被雪掩盖的树枝而摔倒,要是把母亲亲手炖的乌鸡汤弄撒了,她就罪大恶极。
这是一间大雪万里中独有的茅屋,两扇窗户已经破了口,雪风很轻易的就吹了进去,屋顶的积雪已经厚压压的,江雪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说不定哪天这里就塌了。如果真是这样,母亲一定得伤心死,她不敢再想下去。而最苦恼的是她完全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为了这样一个不知名的人而伤心。
她两步并作一步,走到茅屋门口,台阶倒是石头做的,木门死死的关着,里面的人估计也睡得死死的。
“大叔,大叔。”江雪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这两声仿佛震颤了整片梅林。半响,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狂风嘶吼一声,竟猛烈的刮了起来,顿时雪花狂舞。茅屋边一堆乱石,石几乎高过梅林,风一起,雪一飞,几块规则不一的石块便裸露了出来。
江雪又大力的喊了几声,屋里还是没动静,耳边只听到风吹过树梢的唰唰声,好在乌鸡汤还是热乎的,她把这个土罐子紧紧握在手心里,依然站立在门口,一部分雪被茅屋挡住了,这才不再落在她单薄的身子上,但此时的她还是有些发抖。
突然,屋顶一块雪花凝固成的雪块砸下石台,离江雪只有一步之遥。石头般大小的雪块从屋顶落下,要是砸到自己头上,这滋味可不是好受的,她在心里慌乱着哽咽到。
又过了半响,江雪有些焦急了。大叔许是睡熟了,雪又大,寒风又逼得紧,再作耽搁,汤就该凉了。她首先想到的是这,于是她把罐子放在石台上,紧了紧脱落的手套,想到破窗口探一探屋里的究竟。
茅屋的窗户和门相隔一墙,屋子边围全是深深的积雪,整个漫长的冬季,雪几乎没停过,时而大,时而小。江雪来到窗户口,这窗户原为薄纱和梅木所做,现在纱破了,木朽了。
破窗口有些高,她看不到里面,仰头一跳,啥也没看着。雪地却被自己踩出一个大坑,里面灰红色的泥土伴杂着雪水凸显出来。转过身去,看到一边的乱石堆,乱石堆里,有的石块呈椭圆形,也有四方形的。
江雪走到石堆旁,挑选一块自己搬得动的,大小刚好又可以撑着自己越过窗户看到屋子里面的石块。乱石堆积了雪,翻找起来不易,好在江雪一眼就寻到了其中一块结了冰渍的圆石,她再次搓紧手套,使出全身力气,勉强稳住脚跟把石块搬到破窗口下,落下时溅起一身的雪花。
雪化成水,侵湿了毛绒手套,她白嫩的手指此刻已经冻红了,脸更是红的厉害。不过她心里是热的,脸上也尽力表现一副兴奋的样子来,她必须完成母亲交代的任务,把乌鸡汤送到茅屋里邋遢大叔的手中。
江雪踩到石块上,踮起脚尖,终于透过破窗口看到茅屋里面被一席破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叔,他果然是睡死了,这么冷的天,屋里并没有炉火,风又唰唰的往里进,他竟还睡得如此之熟。
江雪很是疑虑,喘着粗气大叫几声,“大叔,大叔。你最爱喝的乌鸡汤我给您送来了。”大叔蓬松黑长的头发下看不见的头颅一动也不动,像是死了一般。“最爱喝,”母亲说的,江雪自己心里不解,谁不爱喝呢,多珍贵的乌鸡啊!
江雪跳下石块,来到门前石台处,端起土罐。还好,还有些温度。她嘴里嘟囔出一句,此地四处无人,就算她大力喊叫,也没人会听见,只可惜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端着乌鸡汤,江雪回到石块上。想把汤从窗户处递进去,却从屋子里传来厚重的呼噜声,“该死的,这家伙又睡死了。”江雪在心里大骂。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家伙一直没醒过。
江雪只得又放下土罐子,跑出去几步捡起一块弹珠大小的石块朝窗户里扔了进去。“哎哟!哪个臭小子。”屋里终于传出了声音,是邋遢大叔的,是的,他醒了。江雪这一扔,恰巧砸到他头上,他生疼,不得不醒来。
“大叔,你的乌鸡汤,我给你放窗户上了。”江雪心喜,可算是醒了。江雪再次跳下石块,踩进雪地里,朝着茅屋的东边跑出十几步,背后传来一阵寒风和大叔的咒骂声,“不吃,不吃,赶紧拿走。”
江雪听了,却也不以为然。反正我是送到了,吃不吃是你的事,母亲怪我也怪不成。
江雪没走几步,雪就缓和了下来,不像先前那么撕裂。穿过梅林,大地一片雪白,雪盖了路,路已经没了样,凭着记忆她倒是还能找到来时的路,浅浅的,还有些来时的脚印。
梅花开得正盛,几十里的梅林,几十里的雪。她拘着脚步,像玩似的小步走着,忽而往上,忽而往下,忽而用手扶住一棵弯着腰的梅树,歇一会气,两手握紧,暖和一下。她喜欢其中一株梅花,但却不忍心将它摘下,一片雪花落在枝头,像是化掉了,又像是跌落在了地上的雪中。
梅花,花萼为红褐色,几朵依在一起,分枝小巧光滑。又接着走,江雪觉得这里的每棵梅花各有奇特之处,有的弯腰盘旋,花朵渐少,有的笔直向上,花朵紧接而开,美丽极了。
恍惚间,她看到一只野兔向梅林里逃去,野兔是雪白的毛色,若不是她眼睛尖厉,怕是不会注意到。大雪中的野兔向来机警,闻声便逃之夭夭了,这会儿想必是出门觅食。
手被冻僵了,麻木成一根木枝,动弹不得。她得赶紧回家去,家里有母亲生的炉火,热火熬的江米粥,想着想着,她红彤彤的脸上又露出了笑态,红色的棉袄刚好盖过屁股,肩头落了雪花,染成红白色。
穿过山包,再绕道向一条林间小路而行,这林子前些年是供人砍伐的,现在树木长得少,渐渐的林子也小了。江雪有意走这条小路,是因为大路被深雪覆住,雪深不见坑,一点都不好走。小路上雪被粗壮的树枝挡住许多,走起路来便不那么易陷,况且大路口子上老汪家养了一条黑狗,见人便撕声狂咬,让人害怕。
小路的路程稍远,再加上江雪走的异常小心,回到家中时,时间耽搁了不少,险些赶不上早饭。“都怪那个怪大叔,害我延了时间,怎么叫都叫不醒。”江雪此话话只在心中,嘴上丝毫没有表达出来。
母亲穿了一身长衫,并不厚实,粗布衣服多有陈旧的味道,拿着鸡毛掸子走过来,啪啪几下将江雪肩上的雪扫了去。
“快去炉子旁,暖暖手。”母亲声音更是小,不细耳听,江雪以为母亲要骂自己了,或者数落自己一番也说不定。
炉火被生得旺旺的,里面加的是黑煤,温度高,烧的时间久。外面天气冷,江雪和母亲住在二楼的中式楼房里,面积不大,空间有限,炉火一生,整个屋子便就暖和起来。
江雪脱去湿透了的手套,将手放在炉火上,两只手的手指已经红透,指甲里似乎还有余雪未免,她一边烤着手,一边用手捂住脸,脸庞早已冻得通红,一下子冷热交替,她感觉自己要昏沉过去。
母亲把碗筷放置在桌上,木桌上一碗土豆炖粉条正向上飘着热气,喝了热粥江雪脸蛋圆润了回来,身子也暖和了。
“快坐过来吃饭。”江雪正想开口问邋遢大叔的事,母亲却抢先道。到了嘴边又咽回去的话,她感觉很难受,比外面天寒地冻还难受,尽管这样她知道她不能再追问了,从早上炖乌鸡汤开始,母亲就不爱说话,时常丧着脸。江雪看得出来,母亲并不想说这位在茅屋里睡大觉的大叔的事。
母亲盛来米饭,此米是江边的一种水米,水孕养的越多,蒸出来的米饭就越可口,米粒圆滑白净,观眼可数。一方面还得取决于蒸饭人的手段如何,火候把控得如何。
母亲刚坐下,正打算吃饭,屁股还没坐热。只听见楼下传来几声喊叫,未曾开窗,声音模糊不清,但还听得出是个女人的声音。母亲只得又起身,打开窗户往下望,是陶连芳。江雪称之为陶姐,“妈,是陶姐吗?”江雪问,也停下口中的饭,手里的筷子。
“我下去一下,你先吃吧!”母亲转进内房,披了件外套走下楼去。房门一开,屋外蓄谋已久的寒风便涌了进来,江雪坐在靠门一面,不禁得打了一个寒颤。
楼梯也积了雪,房檐并不敞阔,室外的楼梯不免落满了雪。母爱裹紧身子,拉了衣领扣子,这外套本是残缺不全的了,下角的扣子早已失了去,母亲只在外出时穿,家里时时生着炉火,也用不着。
“江婶,没打搅你午饭吧!”陶姐哆嗦着,向上望着走下楼梯的母亲道。
“没有,没有,你说的哪里话。这大雪天的你提条鱼作甚?”母亲道。
“这不是早上他爷到江边捡了条上水鱼么,咱家男人又不在,没人吃鱼。我心说,恰巧你家小雪放假,拿给她补补身子。说来也奇怪,江面上早已结了冰,这鱼究竟从何而来,实为不晓。”陶姐憨笑着,身子却已经冷得站不住脚了,手里的水鱼被一根草线倒吊着,显然已经死透了。
母亲走到跟前,唠叨了几句,接过鱼就上楼来。外面天冷,你赶紧回去。对着陶姐道,也不叫她上来一道吃午饭。
进了门,母亲赶紧把门关上,“哟哟,这天真是冷得要命嘞!”母亲把鱼放进厨房,鱼已死,也不用水再养着,任凭它凉在那里。大雪中的白色余光从厨房窗子里射进来,照在它的身躯上,倒也死的不算悲凉。随即母亲又把外套脱下,使劲的抖了抖,便坐下来开始吃饭。
“快吃吧!晚上给你顿鱼汤喝。”
“是陶姐给的鱼吗?”江雪明知故问。
“她家没人吃鱼,我顺手接过罢了。”母亲盛过一勺乌鸡汤,抿了一口。“嗯,味道淡了些。”
江雪心里不愉,“这就剩下几个骨头架子,你又加了水,怎可不淡。”
饭快要吃好时,母亲才开口问“乌鸡汤你送到没,可别洒在半道上了。”
江雪心里其实已经准备了好久,就等着母亲这样问。“没,我到时,他还没醒,我给他放在窗台上了。”她如实回答,半分也没有说谎,也不敢妄想再把这中间的曲折一并道出来。
“哦!这样啊,可别凉了,又或是晾了一天也没人吃。”母亲皱了皱眉头,表情有些难言。起身收拾起了碗筷,两人,两碗两筷。一点也不难收拾。
江雪心想,这不明摆着的吗!他肯定没喝,指不定还扔了出来。好好的罐子碎一地,洁白的雪也会有了味道,但一想到是雪,罐子怕没那么容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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