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和江枫在村口分别,与昨日相比,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仿佛还是昨天,江枫看着江雪往前跑去,消失在日光下。
许久,江枫才回过神来,准备回家。他穿过两条曲折的小巷道,走进自家院子时,爷爷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印象中,今天的日光是寒假以来,前所未有的。
“回来了?”爷爷似问非问。
“嗯。”江枫小声说。
爷爷坐在摇摇椅上,来回摆动,他两鬓已白,因为剃了光头,便看不见白发。江枫站在离他有三四步远的地方,站立不动。以前虽也调皮,但从未夜不归宿过,这一次,江枫自己都觉得过分了,心里忐忑不安,正等着爷爷训话呢!
但意外的是,几分钟过去了,爷爷什么也没说,仰仰的靠着。正当江枫准备先开口说点什么,爷爷便又张口道:“厨房里有饭,自己热了吃。”
江枫这下没话说了,爷爷都这般宽容了,他还能说什么呢!他赶紧跑进厨房,早已饥肠辘辘的他,哪里还顾得上加热,直接拿出橱柜里的一盆米饭,就着腐乳就开始猛吃了起来。
江雪冲进家门那一刻,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生气也没有,随即窜进母亲卧房,里面没人,转身再到厨房,也没人。“母亲没在家。”她脑子里浮现这个另人不安的想法。
尽管很饿,但她更想找到母亲,然后和她坦白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屋子里很整齐,还是昨天她出门时的样子。
“母亲不在家,那她会去哪里呢!她平时也不爱窜门啊!”江雪慢慢沉下心来,母亲不在,对此时的她而言,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打开水壶,倒了一杯热水先行喝下,然后走进自己的卧房开始换之前湿透了,现在又开始干燥的外套,棉鞋,一个早上没梳的头发变得凌乱不堪。
好在,放假前刚剪了齐肩的短发,打理起来也比较方便,当时很同同学都不解,她留了六年的头发为什么说剪就剪。
这个问题,连江雪自己也不知道。
母亲显然不在家里。江雪走出门来,外面已是欢声一片,各家各户都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因为雪停了,他们要感受十几天不曾见过的温暖。
张婶提着竹篮从江雪家门前走过,江雪见势,连忙喊住她。“哟!你还不知道啊!你妈妈住院了。”
江雪听后,顿时如五雷轰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怎会这样!”张婶这个人,平日里就不怎么好相处,她见江雪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又侃侃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跑哪去了?你妈妈生病也不去照顾照顾。”
江雪缓了几秒,回过神来。“婶子,我母亲是什么时候住院的?”她嘴唇发紫,饥饿难耐,也就这会儿,听到母亲住院的消息,她才还能强忍着说出几句话来。
小镇巷子里,江雪家门前,一条二三米宽的小道,雪渐渐化成水,哗哗的流向阴沟。母亲住院,应该就在她昨天走后不久,莫非昨日她走进房里睡觉时就已经生病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江雪没有在问张婶什么,而是转身回了屋,她来不及吃任何东西,锁上门,往大路方向跑去。
镇上的医院没有住院部,母亲若是真住了院,那必是到县里,从镇上到县里,足足有十几里,江雪不傻,自己刚从梅林里回来,早已筋疲力尽,不可能一路狂奔而去。
镇上的李刘光是做生意的,从外县入赘到江镇,平时为人不错,且他有辆车。江雪直奔李刘光家,但愿他在家,而且愿意载自己去一趟县医院。
江雪小跑了几步,便跑不动了,一天一夜没吃饭,甚至连水也没有喝,怎么可能还跑得动。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双手杵在膝盖上,喘着粗气,抬头看着路面,平时到邻居家串门,不一会儿就能一两个来回,怎么这会儿,路却是如此漫长。
歇了几秒,她又开始向前,转进巷子里,之前到过李刘光家一次,是给他家儿子送作业本,银白色的铁门,小院里堆满了纸壶瓦罐。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敲了敲这扇刚被大雪覆盖过的铁门,冰冷刺骨。
许久,未曾有人来开门。又有尝试着向直接推门进去,可铁门却纹丝不动,看起来这门是在里面锁上了。
“姚姐,有没有人在家!”江雪的声音,细小模糊,刹那间便消失在日光里。姚姐就是李刘光的媳妇,入赘之后他俩便搬出来自己住,所以住得偏远了些。平日里,姚姐几乎不怎么干活,没事就在家看看电视,嗑嗑瓜子什么的,谁让人家招了个能干又听话的老公呢!
当然,这和姚姐自己本身也有着很大关系,父母以前都是矿上的工人,退休之后待遇不错,不愁吃穿。对于她父母,唯一可惜的是只生了她一个女儿,而对于姚姐自己,这样就最好不过了,于是姚姐父母给姚姐招了这么个上门女婿,这女婿也聪明,做起生意来头头是道,这两年赚了不少钱。
江雪在门前站了约莫十几分钟,看他们家门口,也没停车,估计是不在家吧!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再走路去县里吧!也不知道母亲此时怎么样了!
江雪心中顿时涌起无数个难题,一瞬间,她想到了江枫,但纵使叫了他,他也愿意帮忙,可他也没车啊!他一小屁孩,又怎会有车呢!
她缩紧身子,一屁股坐在了李刘光家门前。呆呆的看着村口江边,雪化后,江面上正冒着热气,不时一阵刺骨的冷风朝她猛吹了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铁门惊奇的开了,姚姐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披上了羊毛大衣缓缓走了出来。“哟!这是?”她看见坐在门口的江雪,缩成一个圆团。
这姚姐,平时就不喜欢别人来自己家串门或是借东借西,这会儿看见有个人坐在自己家门口,随即就不高兴了。“你谁啊,怎么坐在这里?”
江雪听见声音,连忙做起身来。“我,我。”一时间无法言语。一阵风又吹了过来,她瑟瑟发抖。
“我找李刘叔。”江雪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找他作甚,他不在。”姚姐提了提披在身上的羊毛大衣,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不愁吃不愁穿,目中无人,高傲自大。
“赶紧走、赶紧走。”她催促着,仿佛在打发叫花子。
江雪看着她这副嘴脸,以前在镇上看到她时,还觉得这姐姐长得真好看,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皮肤如雪一般白。现在看来,越是外表美丽的女人,心里越是恶毒。但话说回来,这里是她家,自己在别人家门口,赶自己走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于是,江雪眼珠子转了一圈,很是诚恳的说:“姚姐,我妈妈生病了,我想让李刘叔送去去趟县里的医院。”
姚姐听后,很是气愤。“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都说了他不在,他不在,怎么就是听不懂呢!”
江雪忍住一嗓子,小声而急切的道:“没关系,我可以等他回来,这里离县医院实在有些远。”她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更小了,因为她看到姚姐那副恶狠狠的脸,眼睛死死的瞪着自己。
姚姐年纪不大,没想到心却这么狠,看着眼前站立不稳的江雪,不但一点恻隐之心没有,还破粗口骂她,江雪听了她难听的几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能强忍着不说话,打算就此了事,再寻其他办法。
就当江雪移出几步,准备离开时,汽车的一声鸣笛响起,她转过身一看,是李刘光的汽车开了回来,这个大家伙不知道给他赚了多少人民币。
她便眼巴巴的看着从车上下来的李刘光。他身着一件长腿风衣,二十出头的小伙,纵是被寒风冻红了脸,还是掩盖不住他那罕见的帅气,一双眉毛黑而密,炯炯有神的眼睛,高耸的鼻梁,唯一不如意的便是那下巴处一小块疤痕,但似乎给他这个年纪增添了一丝不该有的成熟。
李刘光一下车就看到了站在家门口的江雪,只是不知道她是干嘛的。正要向她走过来问点什么,姚姐便吧啦着走过去,“你怎么又这么晚回来。”说着帮他拍了拍身上的不知是雪花还是什么木料上的灰尘。
姚姐拉着李刘光就要进门,显意是不想让李刘光看见江雪。可这么大个人站在门口,怎会看不见。江雪还是那样呆呆的看着眼前两人,李刘光与她对视一眼。
李刘光天性善良,为人平和,心想“大雪刚过,这小女孩孤零零的站在自己门口,指定是有什么事。”于是厄住脚步,停下问她:“你是?”言下之意便是问江雪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吗?
江雪见他这般温和的说话,心生希望,刚想开口说明来意,却被姚姐打断。“你别管她,她就一调皮的孩子,来这捣乱来了。”
“我没。”江雪随即大喊道,险些哭出声来,眼泪含在眼角,如那江水一般冰凉。
李刘光一向看不惯妻子的横行霸道,但奈何自己是上门女婿,不敢说什么。但眼前这小女孩一定是有什么事,便顿下身,给江雪擦了擦眼角的泪,问道:“可别哭,有什么事你和我说,叔叔一定能帮你。”他就是这样的菩萨心肠,平时若是在路上遇到赶路之人,他一定会稍他们一段,秋收时,只要他生意不忙,他都会开车去帮忙,家里劳动力吃紧的邻居收几捆稻谷或是小麦。
而妻子姚姐却恰恰相反,蛇蝎一般的心肠,平日里啥活也不干,还天天指桑骂槐,说这说那,当然坏归坏,对李刘光还是很不错的。也许是天意弄人,安排两个心性截然不同的人在一起生活。
江雪见李刘光这样体贴,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说道:“我妈妈生病了,我想让你载我去医院找她。”说完,她赶紧抹去一把眼泪,她竟然在这时哭了。不应该啊!昨夜那般惊险的时刻,她也忍住了泪。
李刘光听后,丝毫没有考虑。“好好,你先别哭,叔叔带你去,咱们这就上车。”回头看了一眼姚姐,只见她气急败坏,丧着一副脸,难看极了。仿佛自己的老公明明是在做善事,到了她眼里却成了苟且之事一般。
“你,你不吃饭了。”姚姐瞪着李刘光说道。
李刘光没有理她,拉着江雪上了车,此刻这车的发动机都还是热的。上了车,李刘光转念一想,她虽然对外人不好,但是对自己还是不错的。于是探出车窗,“你先回去吃吧!我送这孩子去医院,完事了就回来。”随即打了方向,掉头往公路方向驶去。只留下姚姐孤身一人站在门口,寒风似乎更重了。
汽车沿着公路驶去,公路沿着江边修建而去,另一边不高的山峦,正白雪皑皑的模样,江雪坐在车里,长时间沉默无言。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李刘光,反倒是李刘光,一上车就给她拿了两个馒头,虽然是冷的,但对于此时的她,不外乎救命的稻草。
李刘光说,“这馒头是他早上出门时,姚姐给她拿的,自己吃了两个,还剩下两个。”果然,姚姐对自己的丈夫李刘光,一点都不坏,或许这就是人的可怕与陌生之处。
此去县城十几公里,因为一路上的雪都在融化,故而李刘光不敢开得太快,而是紧紧握着方向盘,不敢马虎。
恍惚间,江雪似乎听到母亲在喊自己的名字,直到她缓缓睁开眼睛,往车窗外一瞥,还是一望无际的江水,宛如一望无际的梅林一般。这条江,从她记事起,就没有到头过,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到哪里去。
李刘光看到她跃跃欲睡的样子,安慰说道:“别太着急,你妈妈应该没什么事,困会了就睡会儿。”说完继续一丝不苟的驾驶汽车。
县医院是二十年前就建造的了,现在很多房屋设备都已经老化,新的医院还在建设中,但具体完工时间没人知晓。对于大众而言,他们只期望一生无痛无病,最好是吃穿不愁,坐享天伦之乐,谁又会去想医院什么时候建好,什么时候正式投入民用呢!
汽车停在医院后面的小巷道口,距离医院太近,医院不让停车,主要是像李刘光这种大型货车,一不小心可能就会阻乱交通,尤其是在有什么重症病人的时候,医院门口必须是畅通无阻的。
江雪没等李刘光叫她,听到汽车停下后,她就开门下了车。看着眼前并不熟悉的街道,斜角过去一家卖包子的摊铺,隔壁是卖农耕机器的,县医院的大门在哪里呢!记忆中,她只到过医院一次,还是和被迫和学校同学一起来,和她毫无关系的一次医院观光。
李刘光把车子熄了火,走到江雪边上。“我送你进去吧!免得你找不到。”无论何时,他似乎都会这样关心和体谅别人。
江雪点了点头,她确实找不到母亲住在哪一家病房。她才十一岁,平生只到过医院一次,学校里又没教过怎么上医院找人。
李刘光很自然的拉上江雪的小手,朝着巷子外走去。李刘光不由得心惊了一下,“这孩子的手,怎么会这么冰冷,仿佛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样。”他是个敏感的人,随即又用手摸了摸江雪的肩膀,果然,也是冷的。
尽管这样,李刘光并没有问其他的什么,一路上,不难看出这孩子自尊心很强。只是在心里由衷的佩服这孩子,同时为她泛起一丝悲悯。进了医院大门,李刘光拉着江雪走到医院前台,一年轻的小护士正在桌上表格中签着什么。李刘光向前问道:“请问江荣女士住哪个病房?”这几年的走南闯北,东奔西走,让李刘光学会了,态度谦和,彬彬有礼。在家里,他可能不算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但在外面,他一定是一个好男人。
小护士抬起头,看了面前的两人一眼,男的看着面相不错,至于这小女孩,像是刚从雪地里走出来的野人一般。
还别说,江雪确实刚从雪地里走出来,只是她不是野人罢了。
“你找谁?”小护士显然没听到之前李刘光说的话,于是又问道。
“我找江荣女士。”李刘光答道。江雪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是无声息的。因为她知道,李刘光会帮她找到母亲的。
“稍等一下。”小护士说完,滑动着鼠标,在电脑屏幕前翻看了起来。几秒钟后,她说,“303病房,上三楼左转。”也就是她带着口罩的原故,不然天知道她是有多么的不情愿。
“走吧!我们上楼去。”李刘光拉着江雪,走向人流并不多的医院楼梯。
母亲躺在病床上,旁边一个人也没有,她带着呼吸器,手上挂着吊水,看上去很安详。江雪站立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母亲,终于流出了泪。“母亲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之间这样。”她在心里不断的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母亲还在熟睡,也可能是昏睡,旁边也没个医生,她怎么知道母亲因何而住院。
李刘光似乎看出了江雪的心事,觉得这小女孩子真不容易。于是,说道:“你先陪陪你妈妈吧!我下楼给你们买点吃的。”
李刘光下楼后,江雪趴在母亲床上,呜呜的哭了起来。十几岁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妈妈患了什么病,只知道从小照顾自己拉屎撒尿,生活起居的母亲,现在躺在医院病床上,一动不动。自然耐不住心里的伤痛,哭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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