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半边窗帘的窗户外,射进了一抹灰白的日光,照在了病房里老旧的饮水机上。医院里独有的药水味充斥着鼻腔,让江雪觉得极度难受。

李刘光买了盒饭给他们娘俩,江雪没有心情吃,李刘光走后,两盒盒饭一直晾在那里,期间护士来过一次,换了吊水。

江雪连忙抓住护士的手,问:“我妈妈怎么了?”护士看她急切的样子,没有隐瞒她,轻声说道:“你妈妈这病,还挺严重,我们这里治不了,得转院。”

江雪慢慢松开护士的手,她抓得极其有劲,护士的手腕都红了。护士走后,江雪的眼睛哭肿了,眼泪似乎已经流干,阳光在这会儿,却是如此的灿烂,令人格外温暖,医院里住院的病人已经纷纷下楼到院子里晒太阳。只是,江雪的母亲,江荣女士,一直昏睡,当江雪凑近去看母亲的脸庞时,甚至感觉连呼吸都是微弱的。

母亲已经昏睡三天,江雪自来医院后就日渐憔悴,年轻的主治医生姓李,为人很好,多次劝江雪别太伤心,再怎么样也得吃东西啊!

于是,他每餐都会从医院食堂给江雪带吃的来,和她说话,开导她。

李医生谈起了他小的时候,家里很穷。他从一出生就没了父亲,母亲怀着他的时候,父亲到矿上挖煤,瓦斯爆炸,人就没回来。这也是从他明一点点事理时,妈妈告诉她的。

一个从小就没有爸爸的孩子,童年生活,又怎么会快乐呢!说到这里,江雪听得认真起来,低落的情绪渐渐平缓起来,也许是她觉得和李医生比起来,她是幸运的。至少,江雪的母亲陪伴了她十几年,而李医生的母亲在她小学二年级时,便逝世了,死因是癌症。

至于父亲,他们有相同点,就是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李医生的父亲死于瓦斯爆炸,这一点毋庸置疑,那时,矿上说有赔偿,但几个月过去了,钱并没有到李医生母子两身上。

他母亲身子弱,曾托人去矿上问过,临行前还给那人几十块的票子,谁知那人是个外县人,一去便是不复返。

李医生从小就聪明,他自然知道母亲被骗了,只是没敢和母亲明说而已,但他母亲又何尝不知道,就这样一天天病了下来,直到两个月后,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时,李医生才上二年级,他哭得昏天黑地,几个好心的邻居帮忙张罗着办完了丧事,李医生有一个叔叔,迫于无奈,接走了他,他也被迫离开了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远走异乡。

李医生说,那段时间的他,简直就是人生的地狱,同学欺负他,老师不待见他,他的婶婶对他更是百般嫌弃,好在他的叔叔偶尔会说句公道话。

这让江雪想到了姚姐,那个坏心肠的女人。时间已过正午,母亲换下吊水,呼吸缓慢且无息,依旧昏睡。李医生给江雪讲了他的人生经历,直到今天,他才算解脱。由于小时候吃的苦多,李医生从小就发奋图强,成绩优秀,最后考上了医学院,搬离了叔叔一家,分配到这家医院工作。

江雪听完李医生的故事,心情开怀了不少,至少她不再流眼泪,午饭也吃了不少。李医生的故事或许很现实,也很大众,但如此,似乎才是一个人的一生,起起落落,有苦有乐。

江雪想到了自己,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当然,母亲自江雪打小起,就没隐瞒过她,说她的父亲是个战斗英雄,再一次任务中壮烈牺牲了,只是除了这些,就再没有其他具体的故事。江雪小的时候觉得父亲很伟大,现在长大了,她开始渐渐想了解父亲的故事,列如他是怎么壮烈牺牲的,尤其是在遇见了梅林里的大叔之后,她越发觉得茅大叔和自己的父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一点,她只期望母亲赶快醒来,然后她会一点也不隐瞒的告诉她自己在梅林里发生的事和遇见的茅大叔。

母亲为什么让自己送鸡汤到茅屋里给那个奇怪的人,而那个茅屋里的人是不是就是茅大叔,除了他,梅林里应该不会在住其他的人了吧!

江雪在病房里待的时间久了,觉得四肢有些麻木,她想起来出去走一走,外面阳光依旧好,昔日的大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探头往窗外看去,小城一片繁景,隐约听到弄堂里的叫卖声。

她不禁想,或许应该给母亲准备点什么,万一她突然就醒来了呢!想吃点啥却又没有。

她小心的走出病房门,犹如这地方就是地狱一般,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走过医院走廊,她才想起,自己身上并没有带钱啊!她走到走廊尽头,途中看到了楼梯口,但她没有下去,一个人站在走廊阳台上,望着远处吹起袅袅炊烟的地方,她想起了母亲做的饭。

离开家已有两天,按说不会那么想家的,可为什么此时的心情是这么的复杂交错。她有一个念头,就是和热心肠的李医生借点钱,够买一点点东西就可以,不用太多。她突然间想吃弄堂里热气腾腾的包子或是豆浆油条,一碗小馄饨也是不错的。

但她不知道李医生的办公室在哪?

正当她踌躇不前时,有人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来一看,是李医生,他那亲切温暖的笑容。

“你怎么出来了?”李医生问。

“我觉得有点闷,出来走一走。”江雪回答。也许骨子里善良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会被认定为是爱的无私。

李医生给江雪披上一件黑色的外套,“外面刚刚化雪,别着凉了。”

江雪道了声谢谢!声音很柔弱,或许这只是她体现柔弱的一部分,在李医生,在绝大多数人人面前,她柔弱的地方不止于此。

也因为如此,江雪放弃了向李医生借钱的想法,他和自己非亲非故,能够此的关心自己,她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能再要求其它的呢!

另她没有想到的是,李医生竟然开口说,“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江雪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嗯!”

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没来的及拒绝就被李医生拉着下了楼。

下了楼才知道,此刻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医院里,无论是医生还是病人都已经纷纷下楼去食堂吃饭。江雪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不顾自的随着人流往食堂的方向走去,直到李医生拉住了她。“我带你到外面吃,请你吃点好的!”

江雪先是低下了头,后又抬头看了看母亲所住病房的方向,表情有些犹豫的意思。李医生明显看出了她的心事,说:“放心吧!你母亲,会有值班的护士看着的。”她这才点了点头,小声的道了声“嗯。”

这一路从医院走出大门,江雪可以亲切的感受到,李医生在医院的人缘很好,很多护士和医生们看见他,都纷纷热情的向她打招呼,他也很热情的回复他们。尽管他们对走在李医生身旁,和这里的人格格不入的自己带有奇怪的眼神,但总体来讲这里的人真不错。

出了医院大门,转道走进了一条狭隘的弄堂,江雪的小手依旧被李医生紧紧的拉着,她不敢挣脱,尽管她不太适应这样被人拉着。弄堂里,两旁各色的屋式,多是街边小吃或是杂货店,也不知道李医生要带自己去哪!

走了一会儿儿,李医生突然回头说:“江雪,这个名字很好听。”

江雪再也压抑不住,回答说:“是吗!是我母亲起的,因为我出生时,天空下着大雪。”

“希望,你母亲可以快点好起来。”李医生接着说。

几分钟后,弄堂结束了,来到一条宽敞的大街上,不禁让江雪的视觉一下子开阔了。这一条街道,明显要比医院附件的街道繁华的多,公交车缓缓驶来,人群不算拥挤,但随处可见的还是人,街边井盖上,下水道旁,还有一层即将融化的雪,这一整个冬季,算是结束了。

李医生拉着江雪进了一家饺子馆,环境雅致,装饰简洁。李医生拉椅让江雪坐下,把一本古灰色封面的菜单递给江雪。“别客气,这家饺子馆我常来,味道还不错。”他绘声绘色的说,仿佛他们之间一点也不生分。

江雪有些胆颤的接过菜单,她可从来没有用菜单点过菜。李医生见江雪迟迟没有翻开菜单,赶紧出声说道:“你啊!千万别客气,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如你呢!你就把我当成哥哥,哥哥请妹妹吃顿饭有什么不可以的。”

江雪听她这么说,心里倒是开怀了不少,不过她实在无法适应来这种地方吃饭,仿佛每个人都有规有矩的,就自己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她翻开菜单,第一页就看到了芹菜牛肉陷水饺。“就这个吧!”她指着菜单上的菜名,看着李医生说。

“怎么,你也喜欢吃芹菜牛肉馅的水饺。”李医生欣喜的说。

江雪其实是随意点的,没想到这一点竟然点到了李医生喜欢吃的口味。她只得点点头说是的。随后,李医生又加了几个小菜,两盘芹菜牛肉馅的水饺。一个略显殷勤的店小哥开声道:“好嘞!你二位稍坐,水饺马上就好!”

李医生礼貌的道了声谢谢!李医生起身给江雪倒了杯热水,江雪对李医生道了声谢谢,她喝了一口热水,看向窗外,低落已久的心情在这时,总算好了些。

餐桌上,李医生对江雪道:“怎么,还在为你母亲担心!”李医生眉目有神,眼睛里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慈祥与严肃。

江雪握着热乎乎的水杯,热水散发的热气正缓缓上升。母亲是她的一切,她的所有,她自然不能想象没了母亲的生活该是怎么样的。“我,我。我母亲的病很严重吗?”她最终还是问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李医生轻声的叹了口气,双手握在一起,放在桌上。“小雪,你母亲的病,你得做好准备,但是你也别太着急,越是这样,你就得越坚强,毕竟往后的路还长。”李医生的语气,看上去是在安慰她,实则多有鼓励她的意思,也就是说江荣女士的病,好不了了。

江雪忍住了泪,脸上的肌肉无意识的收紧。“嗯!我会的,谢谢你,李医生。”她断断续续说出了几个字,此刻她已经把李医生当成了一个满是仁爱的大哥哥,或是亲人也不足为过。

几分钟后,服务生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水饺。“来一碟醋。”李医生对服务小哥说,小哥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江雪看着眼前的一盘水饺,肚子明明很饿,却似乎没有想下咽的感觉。直到李医生接过服务小哥的递来的醋,放在江雪面前。“趁热吃吧!蘸点醋,味道会更好。”

两人一起吃完了两盘水饺,当然,李医生吃的稍多一些。李医生看江雪也吃饱喝足了,心情也似乎好转了许多,于是拿出衣兜里的病例表,递到江雪面前。

“这是你母亲的病例,医院的意思是等你母亲醒后就办出院手续,让她回家过完最后几天,她这个病,就算转院也治不了了。”李医生哽咽着说完。

江雪接过病例一看,一张白纸上清楚的印着“肝癌”两个醒目的字眼。其实,就算李医生不给她看病例,她也想到了,这似乎只是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而已,事与愿违,她心里保留的那一点点幻想和期盼,又怎会有丝毫的作用呢!

午后的阳光洒在小城的每一个角落,大雪封寂的一整个月,这些人十足是憋坏了,仿佛一刻也等不及,拼了命的往外跑,江雪和李医生吃完饭,走出饺子馆,再转到马路上,来往的行人便如潮水般涌来,使人心里不禁有一丝莫名的恐慌感。

两人快走回到医院门口时,李医生犹豫了一下,回头。“要不,我带你出去转转,整天待在医院里,怕你憋坏了。”李医生问江雪。

江雪嘟了嘟嘴,刚想说好啊!就见看管江雪母亲的女护士正从医院门口大叫着跑出来。“李医生,李医生,二号床病人醒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江雪听了,不以为然,因为她并不知道,女护士口中的二号床病人就是她母亲。于是还很淡然的对李医生说:“你快去看看吧!病人要紧。”

李医生诧异,“二号床的病人,就是你母亲啊!”

江雪顿时一愣,“天呐!她连自己母亲是几号床都没搞清楚。”她赶紧反应过来,朝着医院正门跑去,这会儿竟是比李医生还跑的快。

李医生见江雪已经几步跑了出去,眼看就离自己已经十几米远了,连忙叫道:“江雪,你跑忙点,别摔了。”说完,赶紧随她上去。

江雪几乎是一口气跑到母亲病房,生活总是如此,往往欣喜中会带点磕磕绊绊,就当她快进病房门时,一个不留神撞到了刚给临床病人换完吊水的护士,护士手里端了一盘换下的针水罐子,还有针头和棉球什么的。

只听砰的一声,连盘子和针水全洒在了地上,江雪惊慌失措,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那护士见她一个小女孩,莽莽撞撞的,一点也不小心,生气的看着她。“你走路就不能看着点吗!这要是没用过的针水该怎么办!”护士语气有些严烈。

这时,李医生也上楼来,看到眼前这一幕,自然很快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他走过去,用很祥和的语气说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你赶紧收拾一下,这孩子,母亲刚刚醒来,有些激动,不怪她,不怪她。”

护士虽然一脸厌弃,但听李医生这么说,也不好得再说什么,弯腰把东西拾了拾,离开了病房门口。李医生自然不是有意为江雪开脱,只是病房里本就是病人休息的地方,容不得她俩再争执下去,况且事情也不大,他没理由不开口化解两人的一点点矛盾。

护士走后,江雪顾不得其它的什么,进了病房门,就往母亲病床大踏两步而去。江荣安详的躺在病床上,呼吸器已经被摘下,不过眼睛还是闭着的,江雪接过母亲一动不动的手,有温度,母亲显然是醒来过了,之前是冷冰冰的。

她小声的呼喊着:“妈、妈,我是小雪,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说完,眼泪竟止不住一个一个滚了下来。李医生进了门,走到江雪身后,伸出手来搭在江雪肩膀上,“没事的,没事的。”

大约十几秒后,江荣缓缓睁开眼睛,被江雪握住的手也动了动,江雪欣喜,手指不自觉的握紧了母亲的手。“你醒了,妈。”

江荣微微斜过脸来,江雪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窗外的一抹日光从饮水机上移到了地板上的洗脸盆中。“我睡了多久。”母亲轻声问。

“三天三夜。”李医生回答,他知道,这种时候,已经不用再隐瞒什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看到眼前哭得一脸憔悴的江雪竟没有过多的表情。听过李医生说的,自己昏睡的时间后,又慢慢说道:“没事了,小雪,等我回去给你炖鱼汤喝。”江雪想起,那天她出去前,放在厨房里的江鱼,已经死透了的鱼。母亲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天,这么说来,江雪走后不久,母亲便病倒了。

她千不该万不该和江枫出去的,折腾了一天,什么也没落得,连自己的母亲病倒了都不知道。

江雪抹了抹眼角的泪,伸过手帮母亲跌落在脸上的一缕头发往后捋了捋,带着小声的哭泣声说道:“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母亲抬起无力的左手,抹了抹江雪眼角的泪。“傻孩子,好好的,说这话干嘛!”这一刻,江雪觉得母亲瞬间老了很多,脸上的皱纹多了,白头发多了,手指触摸自己皮肤时,变得更加粗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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