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 (一)花落又逢君

近三千年坠寰生涯,恍惚间,竟尔忘了我的前身来自西海浪畔。当我转生成一条贪吃的小蛇,师兄才自云端款款而来,俯身将我盘起,纳入广袖,御起一朵云,朝虚弥山缓缓飘去。

我著实想不起前事,便在师兄的教引下,慢慢修行起幻形的仙术。有时师兄会抚着我头顶那枚丑陋的桃花烙痕,低垂的眼眸浮上几朵泪光。可惜我是条不解风情的笨蛇,每每在他难过的时候,便沉沉困去。

在我年满三千岁的那一天,终于由蛇身修成人形。师兄为我找来一袭烟紫色的曲裾。我穿上美丽的衣裙,欢快的飞舞起来,他却略带忧伤的避开了我,独自闭关修行。师父却告诉我:你修为已满,可以下山去了。为师与师兄,只得助你到此 ....

我是条没肺没心的蛇,兴高采烈的下得山去。红尘中自有我恋慕的往事,比起寂寂青山,当是热闹繁华。额角那枚淡淡的桃花痕,掩不住我皎月般的美貌。雪月风花中,我竟忘了坠寰的初衷。

直到一日,我正醉酒言欢,师兄一身怒气,冲冲闯来将我拽起,对我说:“我以为可以永远对你沉默,怕你牵动往事再坠情劫。可你为何如此不知自重?助你由蛇幻人,难道是让我亲眼目睹你如何自甘堕落?

“你只是我师兄;未免管得太宽。”我冰冷冷道,将酒泼了他一身。他素不染尘的白袍上,顿时酒腥冉冉。原来这个不染尘间烟火的家伙,沾上些酒气却也与俗人无异。

他松开我的衣帛,灰泠泠欲颠簸离去。他极腰的长发飞扬轻舞,兰佩上铜铃叮珰催人醒梦。似烟如幻中,我竟将三千年前的往事沉沉忆起。

那时我是西海龙族之女,与风陵上仙有着一纸婚约。有一日,遇见一个途径西海浪畔的天涯游子,为他叛逃了龙族,私结百年之好。风陵上仙听闻大怒,将我告上天庭,使我备受斩角剥鳞,面烙铁痕之苦。后来罪坠尘寰,永削仙级,转投蛇身。

而他,我的师兄,他的前身,竟然就是那曾在西海浪畔与我相恋之人。前寰已了,他得缘了修仙道,而我却因情,永坠尘寰。我再亦不是那个可以云腾四海八荒,吞尘吐雨的龙女。或许我是他成仙路上最后一道天劫,或许他心中不忍我因他这般辗转于尘;于是他来渡我成人。

都说时间是抚平一切忧伤的良药。三千年红尘,我早已遗忘了前寰往事。可当他腰间兰佩上的铜铃轻响,竟摇醒了那一幕幕绮丽悲情的旧梦。“萧子泠。可还记得,前生的西海浪畔,我曾见过你?”我在他身后幽幽道。

他驻步,转身,泪水在眼眸中轻荡。白衣胜雪,黑发如云,依旧如三千年前我初见他的模样。那一年,他在西海浪畔抱琴弹唱,我在海底醉酒欢游。我被他的琴音吸引,不顾婚约,与他三生情定。

“萧子泠。如今,你的天劫可过?”

“是的。渡你成人那日,我便天劫已过。如今,已是仙身。”

“萧子泠。如此,你可放下了?”

“是的。从此后,我是仙,不再有人的泪水。”

“萧子泠。如是,你便忘了我,去神山福地好好做你的仙去罢。”

“是的。我欲渡你,你却自甘堕落在这绿欲红尘。”

“萧子泠。从此我做我的人,你修你的仙。”

“是的。你做你的人,我修我的仙。”

说完,他御风离去,再无一丝一毫犹豫。

颓剩我在风中凌乱。良久,我哀殇的笑起。萧子泠,我用我尘寰三千年,换你永世仙身。其实,这是我还是仙身,在上古与你相恋时,便为你设好的天劫。天劫过,你做你的神仙,得偿你的夙愿。天劫不过,你我便做三生俗世的情侣。只可惜,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自饮一杯桃花釀,继续在红尘里颠沛流离、颓废沉醉。远处花枝明月,皑皑白雪。出世入世,深山俗寰,纵然是永远无法穿越的距离,纵然时间能阻隔一切记忆。纵然我在地上,仰望你在天上的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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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落知多少?

透过你的清瞳,是神慈悲的眉眼,而我却一直选择视而不见。

一世、二世,三世......

三世情尽,神曰:痴儿,归来吧;不过是一场空镜明月。

我幽幽转醒,烟霞深处,那树桃花下,正闲扫落花的白衣仙人可是你?辗转来回,你我皆是玉虚宫上主。

“师兄。”我唤他。

“鸾鸾,你终是愿意出关了。”他微笑着,替我拂去发梢上的一瓣落花。

此时,前尘种种飞旋而来,历历往事如碎片一般填充着脑海。

越想静,越是不得静。

他一直在为我护法吗?事尽于此,这样又有何用?继续感化我,助我飞仙?

自我弃尘避世,踏上这青玄境来等你,今生这第三世,又过了足足二十年。

你已霜须华发,而我鸡皮鹤颜。

“鸾鸾,你我的时间已不多了。”师兄叹了口气,向我伸出手来:“这三生,皆是我负了你,余下的时日,全都偿给你。”

“师兄,兜兜转转,你我二人的恩怨已难平;何苦为难自己呢?”我冷冰冰道。

“......既如此,亦不好再勉强你。横竖你就为了面子跟我僵着,若到了渡劫飞升那日,也不知这混沌之虚还有没有你了。”师兄吓唬我道。

“你......”我心一揪,再亦不顾什么颜面,瞪着他道:“必是得以成功的。若是渡劫不成,横竖死也死在你这须弥山上。”

“你呀!”师兄笑曰。他一袭白衣胜雪,牵我梦回前尘。

“师妹你看,有鹤来迎。”他笑指云笈深处。

“原来是那一世,救下的那两只鹤儿.....”我亦笑道:“不如驾鹤再往普济仙尊那里,品尝品尝那月上佳酿?”

双鹤比翼冲向云霄深处,我回望身畔的师兄,想起三千年前,与他第一世,隔花初遇的片段来。

那一世,我是西海龙族之女,名唤悠悠。

我于混沌的天地间,自由自在地吞云吐雨。由于我的祖上,是助黄帝斩杀蚩尤的天下第一龙—应龙;我们西海家族在天上地下,都有着莫大的荣光;故而将我的性格生养的傲娇难驯。

我的母亲海琴仙妃,一共生养了五个孩子,我是老幺;共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三位哥哥早已成婚,携着嫂嫂封驻往更远的海域;我那温和顺良的大公主姐姐,名唤端芩;这不,又来催我早起了。

“悠悠,你个小懒虫!我都布了场雨回来了,你还在酣睡!今晚是嫦娥仙子的月上桃花会,你快快起来梳妆打扮,同我和母亲早早出门采办些礼品。”端芩揪着我耳朵宠溺道。

“宴会晚上才开始,就不兴让我多睡会儿吗?”我边撒娇,边翻转了个身,不睬她。昨晚因琐事,跟东海的敖寅打了场架,到现在胳膊腿都是疼的。

“快起来,一会儿到集市上,去给你买你最爱吃的仙菱膏!”端芩故意逗我。

“好嘛好嘛。”听到仙菱膏,我这个吃货便一咕噜爬起来,跟随姐姐去了西皇殿。

我看似性格傲娇,其实极其好哄的;父上大人与母上大人的无尽宠溺,把我这西海幺公主生养的又懒又馋,一天天的,只会遛虾逗蟹,吃喝玩乐,打架斗殴;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父上大人瞪了我一眼,朝母亲摇头叹道:“东海仙君一早就送了战贴,你养的好女儿!把人家最疼爱的儿子敖寅的鳞片给扒了。听说嫦娥仙子在广寒宫里新办了间仙子礼仪学府,此番恰好送她去那里学练学练,省得闲来无事,劲给老子找麻烦。”

我在众人的怒视下低头偷笑,心想:那敖寅,也太小家子气了,被女人揍了,还跟自己的爹爹告状。这下,四海还不得把他给嘲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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