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升茅屋论天下 袁本初城门出险关

张俭一路西行,不敢走官道,生怕被哨卡抓住。这天天色渐晚,顶风冒雪翻上一座大山山顶,终于能看到洛阳城墙。庄严肃穆让人望而生畏,那是他当初信心向往的地方,现在看到,却是满心凄凉。等待他的茫茫前路,不只是迷是雾。心里一阵悲凉,小心翼翼的下山,见山坡平缓处有一处茅草屋,透过小窗见屋里灯火微微,心想这天晚了去借宿一宿,等明天天亮了再想办法进城去。

张俭敲了敲那扇柴门,开门的是个中年读书人,那人看来个逃荒的,就让进屋里来,对张俭道:“灶里的火还没灭,缸里有米,你请自便。”说完,继续读书,那方桌上烛光摇曳,丝毫不影响他的雅兴。

张俭自己熬了米饭,哗哗啦啦吃了几碗,打着饱嗝把厨灶收拾了,坐到桌前,看那书生看的是马融写的《春秋三传异同说》,对那书生道:“您看的这本书是马季长的《春秋三传》吧。”

那书生惊奇的看他一眼,想不到这个穷困潦倒的逃荒人居然还知道这书,仔细打量了一下张俭,发现这人虽然蓬头垢面,衣服随破烂,但也不是粗布麻衣。一双眼睛却是如秋水一般清明,不禁问道:“阁下也是读书人?”

张俭忙掩饰道:“小时候曾经拜过老师,认得几个字,也不曾读明白。”

那人道:“听口音,你不是这块的人,见你这衣着谈吐,像是和富贵人家,怎么落到此地?”

张俭道:“我本是山阳人士,家里有些资产,祖上也做过几天官,但是我沾上好赌的习性,输光了家产,没脸再在乡里待下去,来这洛阳投亲来了。”

那人听完,不禁没有反感,反而有些惊喜道:“你山阳人?这么说我就猜出来个十有八九了,不要用那骗鬼的话来哄我了,请问您可是张元节张公?”

张俭站起来,正对那书生作了一揖道:“我正是那山阳逃难来的张俭,一路行来,不敢暴露身份,怕被各地官府抓了去邀功,却不想今日被你一语道破。”

那人拜道:“果然竟是张公,您的义举现在已经传遍天下,总是给我们读书人出了一口气。”说着从床下书堆里扒出一壶酒来,打起火来去烫。

张俭忙扶起问道:“敢问您是?”

那人道:“我就是那个被朝廷点了名,永不录用的胡腾,在这山上结庐读书,了此一生。”说完把烫好的酒倒上,边喝边谈。

张俭听完问道:“莫不是那胡子升胡公?”

胡腾道:“正是我胡腾啊,你看我这胡子,可不就是生了吗,胡子升已经还给了朝廷,现在只有胡子还在了。”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张俭道:“胡公高义,世人皆知啊,去年窦大将军落难之后,全家暴尸街头,全朝文武居然没人敢收尸送葬,一时之间,宦官得志,士大夫丧气。只有胡公不避生死,把他们的尸首缝好了,一车一车的拉到城外埋葬了,入土为安。”

那胡腾摆摆手道:“唉,不提往事,这不,那群宦官想杀我,还是被各位大人明里暗里给拦下了,今天你翻过的那做山上,便是窦家的墓群,开始时候我还想给做上大坟立上碑,后来想想,怕被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毁掉了,就连坟也没起,再过些年长起了草木,就我还知道他们的尸骨在哪,等我一去了,他们就魂归青山,也不会有人找得到了。”

张俭道:“窦家权倾一时,提拔能臣干吏,难得有那一时的繁荣,没想到却死在阉人之手,连个墓碑也没能留下,可惜可惜。”

胡腾道:“都过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去年埋了窦将军家人,就住在这山坡上,后来北邙山的李庭李神仙仙驾曾经光临寒舍,说他要去云游四海,问我愿不愿意同去,我是个俗人,一辈子都还活不明白,不求长生。他道这世道要乱了,我问你不是神仙吗,他说神仙也有救不了的世道。看起来,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张俭道:“那也未必,事在人为,子升兄不必过于悲伤。”

胡腾擦擦湿润的眼角,挤出微笑道:“你都自身难保了,倒还起来安慰我了,先看看你这次怎么过了这一劫吧。”

张俭笑道:“这也确实是我所担心的,要是在这被他们拿住,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必死无疑啊。”

胡腾道:“这你不必担心了,就你这身打扮,与流民乞丐无异,明天你就混在乞丐队伍里,大摇大摆走进去,也没人去注意你,再说了,现在拿你的人还在山阳附近搜查的,谁能想到你能反其道而行之,跑到了这洛阳城来。”

两人一直聊至深夜,喝光了一壶酒,从朝局形势再到四书五经,仙侠鬼怪古今奇谈……

第二日天刚亮张俭拜别了胡腾,趁着乞丐队伍混进了城。跟着那些流民四处要饭讨吃的,哪家富贵哪家给吃的,他们可比谁都清楚,袁家在洛阳城里都算是大家,这是乞丐流民的一个固定点儿,每天早上准能捞上一口。

张俭一连来了几天,摸清了门,一日趁着袁绍出门,对袁绍道:“公子,我和你家父亲袁大人是故交,劳烦给通禀一声,说有城东人求见。”

袁绍打量了他一阵道:“我家父亲故交多,也不曾听说有什么乞丐流民,城东的胡腾我倒是听说过,其他没听过谁,你怎么到了如此境地。你先进来,随我去见父亲。”

袁逢正在院里赏梅,见袁绍带人来,虽然衣着褴褛,但是走路确实昂首阔步,器宇不凡。见了袁逢拜道:“山阳郡人张俭落难至此,请袁大人救命。”

袁逢扶起道:“快快请起,元节兄真是我朝臣表率,如今朝纲不振,阉党横行,兄此次做的,真是如同一道霹雳,震醒了世人。”说着将张俭请到客房,吩咐下人为张俭烧水更衣。

张俭说了一遍事情原委,袁绍听完,大怒道:“将来我要做了官,非要让那帮阉狗吃不了兜着走。”

袁逢想了一会道:“确实这群宦官太监们越来越过分了,狗仗人势的嘴脸是见谁都敢欺负。完全不把文武百官放在眼里,现在趋炎附势官员居多,也没几个敢出来说话的,让太监们更加张狂。”

张俭道:“现在眼见太监势力越来越大,怕日后更加危害江山社稷。”

袁逢无奈道:“如今这世道,确实是奸臣当道,从桓帝起,朝臣就和他们有过争斗,宦官大获全胜,才有了第一次党锢之祸,去年大将军又被他们给除去了,更加根深蒂固,想一下扳倒他们,也不是容易的事。”

袁绍道:“那群宦官我倒是经常在街上看到他们车队,要想杀他们,派几个人,直接劫了他们的性命就是。”

袁逢道:“你还小,没做过官,不懂这些,杀了一个宦官,会有另一个新的宦官顶上来,宫里宦官杀光,会再有一批宦官进宫,又有什么用。如今倒是有好去处,不知道元节兄愿不愿意长途跋涉了。”

张俭听完,若有所思道:“周阳兄的意思是?远走西北?”

袁逢道:“正是,凉州张然明隐居在西北敦煌郡,紧临西域各国,天高皇帝远,宦官的手想伸还伸不到那里,就算是有人要抓你,你这一转身就进了西域,谁还敢追捕?”

这时管家来报烧好了热水,袁逢命人伺候张俭洗浴更衣,亲自陪着喝酒用饭,有收拾好了客房让张俭歇了。

这袁绍却咽不下这口气,纠集几个各家的子弟,来这官道上寻太监晦气,刚好遇到了张让,等官兵来捉拿时,又大摇大摆的撤走,官兵是得罪不起这帮世家,也得罪不起张让,张让也得掂量一下分量,去年刚杀了窦武一家,要是再和大族起了冲突,到时候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平的了,只得咽下这口气。

曹节王甫听了张让的汇报,觉得这事还是得给天下官员一个教训,动不了大族,就先让这张俭做个替罪羊,凡事和张俭有关的山阳官员,通通治罪拿问,帮张俭逃难的人家,斩首示众。山阳郡被杀人众有二百人之多。

腊月二十傍晚,袁绍赶着马车出洛阳西城门,恰有小黄门太监拦车要检查,说是宫里下了命令,严查来往车辆。

袁绍跳下车问那太监道:“你知不知我是谁?敢拦我的车。”

那太监道:“不管你是谁,今儿个从这里过,都要查。别说是文武百官,就是皇亲国戚也不成。”

说着撩开轿帘,只觉得一股酒气冲天,一个酒坛子倒下,撒的车里都是酒,旁边躺着个人,一身醉熏熏的味,实在难闻,显然是喝多了。

那太监立即拉上了帘子道:“里面有个醉汉,身份不明,今天不能出城,等明天能答话了再说。”

袁绍悄悄的塞给那太监两吊钱道:“这是我们城西的亲戚,在我家贪吃了几杯,不赶快送回去,回来就关了城门进不了城了,你看这……”

那太监把钱偷偷塞起来道:“既然是送亲戚,那你这得赶紧的了,快去快回,慢了还真赶不上趟了。”

袁绍答应着,赶车出了城,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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