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先生进了介入手术室。看得出，他有点紧张，我知道，在他心里有一道阴影挥之不去。
手术室外，椅子上一位病人的男家属口罩拉至下巴，仰面朝天张大了嘴在打呼噜，我和其他几位家属面面相觑，这可是疫情期间啊！
但谁也不忍心去阻止他，幸而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他，我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觉得时间真慢，仿佛钟摆一下凝固了。
感觉颈部的不适又一阵袭来，是颈椎病所致?还是甲状腺结节所致?
没有时间去细想，满脑子是先生躺在手术台上的幻影。
朦胧中，去年的一幕幕又浮现眼前。
去年三月份确诊病情后，听说介入治疗副作用小，便住进了本市一家中西医结合医院的介入治疗病房。
先生被安排在中间的床位，右边床位的病友与先生一样在等待介入治疗。
左边的病友听说在上海肿瘤医院做了多次介入治疗，但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他告诉我们，这次准备试试中西医结合治疗。
看着这位瘦得脱了型的病友，先生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收治先生入院的是北大毕业的L主任。
之前先生在微医网看了介绍后，预约了L主任的专家门诊。
看了确诊肝癌的CT报告，L主任催先生赶快住院抓紧介入治疗，并立即让我加了他的微信。
L主任儒雅，热情，给我和先生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入院后，L主任和床位主治大夫P医生一致推荐我们用进口药。
近三万一支，这可不是小数目，而且不止一支。
第一次接触介入治疗，心里没底。每天晚上我会请教L主任。
他告诉我，我们第一次看他的专家门诊，就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说，从我们一进门，看得出，我们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
但他实言相告，先生的病情很严重，已到了晚期，只有3——6个月的生存期，即使介入治疗，生存期也只能延长到一年。
我将为先生制作的彩视作品《我的前半生》发给了L主任，他很感慨。
他说，面对曾经这么英俊充满豪气的一位军人，而且夫妻感情如此深厚，我真恨不得有这能力治好他……
看着左床经历多次介入治疗而没有一点精神气儿的病友，我和先生终究还是犹豫了。
晚上，在微信沟通时，我请求L主任，别将我当病人家属，就当是朋友。告诉我，先生做了介入会怎样?
连日来的交流，尤其是我和先生的恩爱感动了他。
沉吟片刻，他说了一句，“介入是局部用药，比静脉输入副作用小很多，但同时也是把双刃剑”。
第二天，是病床主治大夫P医生要与我签手术单的日子，我和小叔再次去了办公室。
当听到如果第一次介入无效将继续不止一次手术时，我和小叔都无语了。
这意味着，自费的药犹如无底洞。关键是，先生将面临多次痛苦，左床的病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当即决定，取消介入手术，去重离子医院……
左床病友的妻子知道我们要去重离子医院，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们：
“唉，如果我们有钱多好……”
她告诉我们，他先生好赌，房子都被还赌债了。
虽然我的先生因为离婚，创业的产业几乎没有了，但如他所说，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出院那天，先生早早换好自己的衣裤，坐着等我和小叔来接他。
巧的是，右边床的病友因医务人员的疏忽忘了打止呕针、贴止痛膏，痛得一路大声叫着被推回病房，且不断呕吐。
回去的路上，先生说，幸亏我老婆果断……
从此，介入治疗在先生心里蒙上了阴影。
为了不要太痛苦，经过网上再次仔细搜寻，最终锁定之前就了解过的重离子医院的治疗方式。
痛苦可以远离了，但需自费且价格不菲。为了筹集50万治疗费，我们决定卖了准备夏日度假的小岛房子……
我们预约了重离子医院的专家门诊，候诊时，先生显得紧张而不安。
我宽慰先生道：
“别太担心，你一没开刀，二没化疗，医院肯定会收你进院的……”
先生紧紧拉着我的手，动情地说：
“老婆，谢谢你一路陪着我”。
我握住先生的手：
“老公，你的体质好，这里是国际一流水准的医院，治疗后，你肯定会没事的”。
专家将我们带去的片子一张一张看得非常仔细，我们犹如在等候判决的犯人……
很幸运，经过综合评估，先生符合重离子医院的收治条件。
专家放下手里的片子，说了一句“你符合进院治疗的条件，可以在家等候住院通知”……
我和先生走出诊室，在走廊里不禁相拥而泣，二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由于房款还没有到位，在亲友们的帮助下，我们先筹集了四十万治疗款。
五月八日，先生被收治入院，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我每天往返于家里、医院，虽然辛苦，但看见先生精神状态很好，一点没感觉累。
医院离地铁站较远，我每次乘出租去地铁站会与司机聊几句。
闲聊中得知，来重离子医院治疗的本地人很少，可能是我的普通话没有夹杂本地方言，司机以为我不是上海人。
司机说，一来上海人有医保，可以选择上海的任何一家大医院，二来上海人不舍得花那么大一笔钱。
确实，亲友们得知我们自费看病，也颇不理解。
但是，我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不化疗，别让先生太痛苦，花再多的钱也值得。
……由于病灶挨着消化道的部分无法百分百照射，院长与临床专家出院前提出了去其他医院补充介入治疗的医嘱。
因为标志物的指标大幅下降，而且医生没有提醒癌栓的危害性，我们便放慢了随访的脚步，以为坚持中药调理便可抑制癌细胞。
半年后，甲胎蛋白指标重返原来数据，而且磁共振报告出现了有活性癌细胞的存在。
一直开中药的S医生自然而然将我先生收治入院，并推荐了“海扶刀“手术方式……
手术室的开门声打断了我的回忆，先生躺在床上被推着出来。
我急忙迎上去：
“老公，痛吗”?
先生没有一丝痛苦的模样，笑着回答我：
“不痛”。
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先生问我：
“老婆，你怎么看出是我“?
“哦 ，是你的眉毛让我认出来了”。
因为先生的眉毛浓，但比别人略短。
“到底是我的老婆，那么远就认出老公了”。
我能感受到，先生的状态很不错。
因为我的尿出血指标刚恢复正常，先生心疼我，坚持要请护工，一再催促我赶紧回家休息。
病友小林也宽慰我，说他们与我先生共请一个护工阿姨，晚上没什么事，让我放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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