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穆林风的一生中，许多的事情，无论美好还是痛苦，大多都和那个女孩有关。就这样，在他的记忆之中，刻下了印象深刻的那几件事——
认识她的那一天。
被她带到海边玩，为她拍下照片的那一天。
——她在自己身边死去的那一天。
所有的这些，如同利刃，在他的心里，铭刻上了永远无法湮灭和赎清的罪恶。他能够做的，也只是，尽可能地自我折磨，减轻负罪感罢了——但那也只是徒劳。
自己可能这辈子，也无法面对着自己，洗清那些罪名。
可能，会这样一直受伤、然后再站起来坚持，直到抱着深深的绝望，孤独地死去——那是唯一赎罪的方式。
可是，事情总是会有意外。
在那些遗憾和痛苦的记忆之中，还存在着一些深刻的记忆。
比如，和那个少年的初次见面。
比如，和那个少年的分离。
——还有，和那个少年的再会。
*
这天是周末，矢恒早早地就起床，对着放在面前衣柜上的镜子整理起衣冠来。
瞟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现在的时间是早上七点。
平常的话，面对好不容易能够清闲的周末，矢恒不会这么急着外出。可是，今天，有着和以往不同的事情要办。
在衬衫外面套上一件短袖外套——简单的外出装扮。换好了衣服，他侧过头将目光投向摆在一旁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面所显示的正是昨天晚上，他所查找到的那个搜查报告的网页界面。
对，昨天晚上，他通过在那道光芒中所看见的像是那个青年记忆碎片的画面，进行了简单的调查，得到了很可观的调查结果。
但是，这些推理是否正确，现在还未知——对于优柔寡断、难以相信自己的他来说，现在还未知。
——所以，现在出发，去验证自己的推理。
“穆林风……”
注视着屏幕上的界面，他喃喃自语，再次念出了那个名字。那就是，那个人的名字吗？
不知为何，在看见这个名字的同时，矢恒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是似曾相识吗？可是，他已经不记得，何时有见过这个名字。
他只是记得，在他的记忆当中，始终有那么一片，显得模糊摇曳——任由他如何回想，还是无法拾起那段记忆。就算是在努力回想的时候，潜意识里，也在惧怕着找回这些记忆。
——就像是因为恐惧而受到禁闭的记忆一般。
在那其中，也存在着和那个人有关的记忆吗？
算了，现在想这些事情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如果能够亲自见到那个人的话，说不定一切都能够知晓。
但是，他的心中还是有些犹豫、迷惘和不安——
那个人，很有可能会成为敌人。——伊织的话再次在他的耳旁回响起来。
但是——矢恒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相信那个人——对，从他第一次救下他和小零的那个时候起，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长吁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他握紧门把，推开门向外走去。
在经过小零的房门前时，矢恒停下了脚步。
对了，这种事，应该也让她知道吧？就这样把她一个人单独留下，实在是让他放心不下。——于是，他伸手敲响了小零的房门。
但是，无人应答。
“小零……？”矢恒试着把门打开，“那个……今天我可能有些事情要办……你的话……”
但是，房间里没有人。
“那家伙……去哪里了……”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矢恒心中疑惑着，带着些不安，自语道。
突然，从楼下的客厅传来了电视的声音。
矢恒循声跑到楼梯口，向楼下的客厅望去。
在那里，身穿着校服的小零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并不时地左顾右盼。然后，看见了站在楼上楼梯口的矢恒。
——似乎，是在等待矢恒下楼做早餐。而且，从她穿着校服这一点来看，她似乎忘记了今天是周末。
一直是这样啊——似乎她的反应总是很笨拙。
“小、小零……知道了，我去做饭……”矢恒苦笑着说着，从楼上走了下来，走进了厨房。
小零扭头看着他的身影走进厨房后，再次将视线转回了眼前的电视。
“那个，小零……其实今天是周末，不用去学校的……校服也是，在上学的是穿就行了……”矢恒转身看着还穿着校服的小零，出声提醒道。
“唔……？”
身后传来小零带着惊讶的声音。
“所以……有些事情，我想在周末的时候外出处理一下。虽然有些抱歉……可能你需要一个人留在家里等我……”
听见矢恒的话，小零睁大眼睛望向了他。
“不过，不用担心啦。说不定，我很快就能回来的。”没有注意到身后小零的目光，矢恒继续在厨房里一边忙碌着，一边说道。
小零注视着电视屏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沙发上站起身，沿着一旁的楼梯，向楼上的房间走去。
“好了——”将已经煮好的料淋进准备好的碗里，矢恒端起已经做好的早餐，向厨房外面走去。
在那里，已经换好衣服的小零垂着头坐在桌旁。她穿着一件针织毛衣的连衣短裙，此时正在搓捻着毛衣的裙摆。
“那个，其实如果待在家里的话，衣服可以不用换的……小零，怎么了？”在对面的位置上坐好，拿起筷子的矢恒，看着垂着头一语不发的小零，问道。
小零摇了摇头，伸手拿起筷子，开始用餐。
“……”
“……”
早餐时的宁静一刻。
“那么，我先出去了……在家里等我，中午之前，我会赶回来做饭的——”
早餐过后，矢恒放下了碗筷，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准备向门外走去。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感觉有人在拉扯他的外套下摆。
“小、小零……”他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小零。
但是，看见回过头来的矢恒，小零似乎像是躲避视线一般，低下了头。
“小零……你也要……一起去吗……？”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矢恒试探着询问道。
“嗯。”
小零用坚定的目光看向矢恒，点了点头。然后，用的闪动着的目光注视着他，眼中透着水一样的波澜。
——让人难以拒绝。
“这个……好吧……”无法回避她的目光，矢恒答应道。
“嗯。”
小零像是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流露出高兴的神色。
“那么，要注意安全啊……”口中提醒道，矢恒带着小零，向外边书店的门口走去。
*
铁皮小屋里，青年正坐在床上，读着手中的报纸，突然有人推门进来。
青年看向了门口——昨天来访的男子正提着手中的相机和提包站在那里。
“按照昨天通知过的，今天来这里来找你谈谈剩下的事情。”男子走到青年面前，在对面的长凳上坐下，说道。
“亮先生，我说过了，我并没什么好说的。”青年没有将视线从报纸上移开，说道——他的脸上流露出无奈的神色，将自己隐藏在报纸后面。
“别这么说嘛，”男子从提包里拿出一沓的照片和调查资料，将他们在面前的木箱上摊开，“前些天所发生的事件，你应该也看到了吧——解决它们，或许还是需要你的能力。”
“……”
青年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目光在木箱上的那些东西上空洞地游离着，一语不发。
*
“穆林风……穆林风……抱歉啊，我们这里没有叫穆林风的签约作者啊。”
坐在前台办理处的工作人员反复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对着站在桌前的矢恒和小零答复道。
“应、应会有的吧……”矢恒急切地说道，“能请您再仔细调查一下吗？”
“这个可不好查啊……毕竟除了签约作者，还有很多没有详细信息的自由作者啊……那些人的身份信息，现在一时也难以查询。”工作人员有些为难地说道。
“这、这样啊……”矢恒垂下头，像是自语一般，“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唔？”
站在一旁的小零看着矢恒的反应，怀揣着复杂的心情看着他。
“果然……还是没有结果……”
矢恒有些沮丧地带着小零走到一旁的接待处，在长椅上坐下休息。
在这之前，他回想起那个人的记忆中的一些画面，找到了曾经在那些画面中出现过的这家杂志社，并来到了办理业务的接待前台。他推测这里可能是那个人工作的地方，于是前来这里调查。
但还是，一无所获。
可是，如果这里确确实实出现在了那个人的记忆之中的话，那么，应该会有人对他有印象才对……
可恶，要是有那个人的照片的话，应该会更加方便的……
“所以说，对于这个人，昨天你们到底还有没有印象啊？”
“！？”
突然，从接待前台传来了大声问话的声音。听见这声音，矢恒不禁向着接待前台的方向望去——
“之前确实有经常见过这个人来这里提交稿件——毕竟现在亲自来这里提交的人也不多了，所以还是会有点印象……但是，昨天确实没有见过这个人……”
被问话的人的气势所震慑到，工作人员急忙回答道。
“是吗……那谢谢了。”听完工作人员的话，那个人回应道。
坐在不远处的矢恒怔怔地看着——
那是一个少女，身上穿着校服——矢恒认出那是市区内的市立高中的校服——和华彬高中的周末休假不一样，今天上午才是他们放学的时间。还穿着校服——是一放学就赶来这里的吗？
少女的手中拿着什么，矢恒尽力地想要看清楚——那是，一张照片。她刚才就是指着这张照片，向工作人员询问的。
此时，矢恒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因为——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他还是能够分辨出来——
照片上的那个人，和之前在大厦顶楼和废墟的街道上看见的那个青年很像——或者说，那就是他。
在听见工作人员的答复后，少女转身想要离去——她的侧颜流露着沉重和悲伤。
矢恒下定了决心，从长椅上站起来，向接待前台的方向快步走去。坐在他身旁的小零也跟随着他站了起来，一起往那边走去。
“那、那个……请问，你认识，穆林风先生吗……？”
“！！”
在来到少女身边之后，矢恒问道。虽然只是矢恒声音不大、小心翼翼的提问，但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少女的肩膀还是因为惊讶而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她转过身来，面对着矢恒，急切地向他问道——
“你、你难道认识林风吗？”
“啊……这个……”
面对少女的提问，矢恒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回答。
即使跟她说“自己在调查和拥有神秘力量的人有关的事情，没想到他正好是你的熟人啊”之类的话，恐怕也没有什么说服力吧……
对了，因为和那个青年是同姓，可以跟她说“穆林风先生实际上是自己的哥哥”——但是，面对穆林风先生的熟人，这么简单的说辞也未免太没有说服力了……
可是，面对眼前少女急切的追问，必须马上找好合适的说辞——
“实、实际上，林风先生是……我的表哥……”
情急之下，矢恒只好这么说道——总觉得其实这也是很没有说服力的说辞啊……他不禁在内心苦笑道。
“是这样吗……？”少女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那么，你知道他的事情吗？他最近一直都很奇怪……”
“这、这个……”
面对这些问题，矢恒变得很难堪——他本来是想要向这名少女打听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情的，现在却被对方反过来这么问，着实让他不知所措。
“其、其实……之前一直生活在一起的表哥自从很多年前就和家里失去了联络，只有偶尔会寄一点东西过来……家里的人也很担心他，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他急忙地找好了说辞。在说出这些编造的话时，或许是注意到了对方的惊讶，他刻意地别开了视线，继续说道——
“在他曾经寄过来的东西里发现了和这家杂志社有关的资料……所以就想，这会不会是他工作的地方……家人现在在别的市区，不方便前来……所以就让住在这附近的我来调查一下情况……”
“咦……”
听见矢恒的话，小零也有些惊讶地出声，望向了他——但或许是理解了矢恒的意思，她很快便收回了视线，保持沉默。
虽然是临时找的借口，但还算是有一点说服力吧……矢恒心中苦笑，想到。
“你认识林风先生吧……？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告诉我一些关于他这些年的事情吗……？”最终，矢恒鼓起勇气，礼貌地问道。
“我明白了。如果是我所知道的事情，我乐意帮忙。——不过在这里不适合说话，我们找个可以静下来聊的地方谈吧。我带你们去隔壁的咖啡厅。”
“嗯。好的……谢谢……”
矢恒的表情一下子亮了起来，连声道谢。一旁的小零也连忙点头。
“啊——还没做自我介绍呢。我叫凌静萱，现在就读02区市立高中三年级。此次见面，请多指教。真是让人吃惊啊——居然能在这里见到林风的表弟。对了，你的名字是？”
“啊……我叫穆矢恒。初次见面，请多指教。”虽然自己和那个青年之间的关系完全是自己的胡扯，但是矢恒还是不好意思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那，这位是……”说着，那名少女——凌静萱，看向一直站在矢恒身边，拉扯着他的衣摆的小零，问道。
“她叫鹿零。是和我一起在华彬高中就读的同学，今天陪我一起来这里的。”
“嗯。”
矢恒回答道。小零也出声回应。
“那么，小零。初次见面，请多指教。”静萱礼貌地对小零说道。
“嗯。”小零弯下身子，鞠了一躬以示回应。
“那我们走吧。”静萱说完，带着矢恒和小零向杂志社外面走去。
*
“真是相当有震撼力和说服力的调查报告啊——”
男子从木箱上摊开的资料里拿出了一份有些旧的调查报告，饶有趣味地看着上面的文稿和照片，称赞地说道。
青年整理起手边的一沓照片，没有说话。
“强烈的逼近真相的镜头，还有条理清晰的推理和结论。你的才华造诣和刻苦调查，果然就和以前业界内说的一样——比起过人的头脑，更像是通过刻苦实干和奋不顾身来追寻真相的侦探。”
男子还在浏览着这份报告，感叹着，说出意味深长的话来。
“但是，后来为什么，你要放弃侦探的工作呢？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促使了你放弃呢？放弃了这一切，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
面对这男子的一连串追问，青年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按在胸口的位置，隔着夹克，握紧了放在衣袋里的眼镜。神色凝重，像是不愿回答——又像是，他自己，也在沉思这些问题的答案……
*
这时正是午后，漫漫的阳光洒下来，白的桌椅显出一种浪漫的情调，人流稀少 ，空气里飘着咖啡的香味。
静萱带着两人来到杂志社隔壁的咖啡厅，在靠窗的桌椅旁坐下坐下。矢恒和小零便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三人刚刚坐下，一名面带柔和笑容的店员便来到他们的桌前。
“您好，客人。请问要点些什么？”
店员说着，将手中托盘上的饮品列表手册放在桌上。
“一杯巴西咖啡，谢谢。”
静萱老道地说道。然后将手册递给面前的矢恒和小零，“来吧，你们要点些什么？今天我请客。”
“啊……其实不用麻烦的……普通的咖啡就行了……小零，你要点什么吗？”矢恒满脸不好意思地说道，点完东西后，将手册放在了小零的面前。
“唔……”
小零向走道上伸出手，将手册上要点的东西指给店员看。
等店员端着手册和托盘走远后，矢恒看看坐在对面的静萱，开口问道，“那个……我还不太清楚，你和林风先生，是什么关系……”
“认识他，大概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静萱将视线转向窗外，望着外面的景色，像是在回忆着，“十三岁那年，在市立初中就读一年级的时候。那时候学校里有个叫做‘摄影爱好者协会’的社团，就是在偶然加入了那里之后，我认识了当时身为初三学长的他。
“从那个时候我就发现了，他真的，很热爱摄影。在他即将毕业时，在社团的组织下，我们两人代表社团参加了城市的比赛，拿了一等奖。
“虽然他一直不苟言笑，可是，那个时候我就听他说过了——他说，想要用照片记录下真实的真相，记录下人们的生活。”
静萱说着，像是在回想着那段时光，微笑起来。
“——这是客人点的巴西咖啡。”
“请放在这里，谢谢。”
店员再次带着柔和的笑容走来，在桌前停下，将托盘上的一只咖啡杯放在桌上，摆在静萱的面前。
“这是客人点的加糖咖啡。”
“谢谢……”
接着，店员又在矢恒的面前放了一只咖啡杯。
“这是客人点的果汁和玉米麦旋风冰淇淋。”
然后，店员将一杯果汁和盛着冰激凌的玻璃杯放在小零的面前。
“这里原来还有冰淇淋卖啊……”矢恒说着，看向坐在身旁的小零。
“嗯。”小零点了点头，将勺子插进冰淇淋，张开嘴巴，将一勺冰淇淋送进嘴里。
静萱端起咖啡杯，轻呡了一口，继续说道，“也就是在初中的那一年里，我听说了一些关于在过去，他童年时所发生的一些事情。”
童年吗……没错，就是在那个时期……自己的记忆十分的模糊、混乱。
矢恒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感到有些失落。他拿起杯子，也喝了一口。
虽然加了砂糖，但是对于不常喝咖啡的矢恒来说，咖啡的苦味还是让他的神经猛地绷紧。他集中起精神，继续听静萱说下去。
“十年前，在他九岁的那年，城市刚刚建立的时候——他的父母，因为被卷入突然爆发的恐怖袭击事件而去世了……”
“……”
说到这里，静萱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听到这里，刚刚准备放下咖啡杯的矢恒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说，从那之后，他就独自回到02区谋生——我想，他和你，还有其他的家人失去联络，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啊，是的……”矢恒说着，配合着自己之前编造的谎言，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刚刚来到这个市区的时候，他一无所有。”静萱顿了顿，继续说道，“除了在困苦的日子里，还随身携带着着的一副眼镜——那是他他父亲的遗物。念初中的时候，他的生活也很艰苦——一边上学，一边做兼职来维持生活。但是他一直都没有放弃，即使一直都在挣扎，也一直都在坚强地生活着。
“一直到我认识他的一年之后，因为自己做的兼职工作无法支持接下来的学费，在中考之后，他放弃了继续上高中，去了一所警校学习。
“在他毕业之后，我还和他保持着联系——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这么在意他的事情。或许，是对他的遭遇心生怜悯了吧……偶尔，他会来到我家附近的店铺做兼职。在闲聊之中，他告诉我，警校毕业之后，他想从事搜查的工作。他谈到过去给他带来沉重伤害的那些恐怖袭击事件，如果他的调查能够为遏制这些事情尽一些力量的话，他会全身心地去做好这份工作。
“后来，在我就读高中的时候，林风他也从警校毕业，开始为他的梦想而奋斗。刚开始是做私家侦探，后来，在他十九岁那年，他在12区的原英国企业平克顿侦探公司接下了工作，在那里做了一名雇佣侦探。”
“这样啊……那林风先生他，后来怎么样了呢？”
听完静萱的讲述，矢恒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
*
“林风，你还在调查吧？关于那些频繁发生的暴乱和恐怖袭击。”
男子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穷追不舍地追问道。
“我说过很多次了，亮先生。放弃了侦探的工作之后，调查、推理，这些事都没有再做过了。”
青年从床上站起来，背过身去，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听见他的回答，男子用力地将拿在手中的报告攥成一团，蓦地从长椅上站起来，激动地大声说道，“你别狡辩了！你明明就在暗中做着调查！昨天，在发生恐怖袭击的信息中心附近，我都看见你了！你去现场做什么了？”
“只是路过而已。我没什么好说的。”青年简短地回答道。
“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男子看着青年的右臂，紧紧追问道。——夹克的右袖被划破，隐约可以看见裹在里面的绷带。
“没什么，只不过是做兼职的时候受的工伤罢了。”
面对青年的态度，男子不再说话，将摊在木箱上的资料塞进提包里，拎起提包和相机，从站在一旁的青年的身边快步经过，气呼呼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
还站在屋内的青年，看着男子远去的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
“起初，他对侦探的工作充满了热情。”静萱用勺子搅拌着杯里的咖啡，追忆着那些往事，继续说道，“那时候的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热血青年。他仍然热爱着摄影。在成为侦探之后，他通过推理，还有相机的镜头揭露出真相——将在城市里蔓延的那些不公道的事情，还有不为人知的丑恶案件的真相，一个一个地揭露出来。
“在解决了无数的案件，揭露了无数的罪行之后，他渐渐地感到失望和迷惘——厌倦了对人心和罪恶的窥探。他认为，人类或许就是沾染着罪恶的生物。正巧在一年前，12区爆发了大规模的恐怖袭击事件。他放弃了在02区的工作和一切，接下了前往12区调查的雇佣。他提起相机，深入了那个暴乱严重，一片混乱的地区。”
“所以……他跑去发生暴乱的12区深入调查……”
矢恒睁大眼睛，怔怔地说道。一旁的小零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静萱。
“对。他应上级的指示，调查恐怖'分子的活动据点以及行动动向，并通过拍摄的照片向外界提供局势分析的线索。在那里，他被卷入了一场恐怖袭击，炸弹在他的身旁炸裂。他受了重伤，差点丢掉了性命。在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一个女孩所救。
“那个女孩带着他从一片废墟中逃了出来，来到了安全的地方。在他重伤期间，那个女孩一直照料着他——尽管外面的环境十分危险。”
静萱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景色，轻声说道：
“在那个一片混乱，受到封锁的地方，抚慰他心灵的，是女孩的笑容。”
“女孩的……笑容……”矢恒回想起了在那个青年的记忆中所看见的，那个挥之不去的场景——
——女孩的笑容。
*
男子走后，青年回到床上坐下。他将木箱上的照片放到床上，打开了木箱的盖子。从那里面，将那段手带取了出来。
那是，她曾经留给他的东西。看见这段手带，许多和她有关的回忆，都涌上心头。
手中拿着那段手带，他开始翻看起那沓照片来——
那是在静谧的海边，倾泻而下的阳光的闪烁光点，宛如沐浴在月光下的闪耀的雪花。对当时那个一片混乱，受到封锁的地方来说，这片海岸作为装点那里的最后的宁静之地，有点太过美丽了。
在这如同画一般的风景中，她就站在那片海滩上，轻盈的裙摆随风飘摇。那天真、美丽的笑容——她就像是前来救济死去的人类灵魂的天使一般。
青年原本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流露出微笑的神色。他握住手中的手带，看着那张照片，回想着那些时光——
那是，自己被她带到海边的那一天——
——“瑶，看这里，看镜头——”
——“林风，笑一个——”
——“瑶，你捡的贝壳真漂亮——”
——“这些照片都是林风你拍的吗？真厉害——”
所有这些在回忆中逝去的场景，如今，都只能活在他的心中……
*
“那个女孩没有父母，一个人被人们遗忘在这个只有生与死的世界。”静萱沉重地继续说道，“对于那样的两人，彼此来说，就是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的依靠。而林风他，也在继续着拍摄和调查的工作——直到，那一天的降临。”
说着，静萱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神色变得更加凝重。
“那一天……？”
听见她的话，矢恒不禁问道。坐在他身旁的小零也带着疑惑的神色，看向对面的静萱。
*
照片上的画面——那是，大本钟下，废墟的街道。
看见那张照片，沉重而痛苦的回忆再次在青年的心中浮现出来——
前方是一片废墟，爆炸的声音还在不断回响——
“瑶，快到那边的街道上去避难！”
面对着因为担心自己而一同赶来的她，他大声喊道，想要阻止她。
但是，她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抓住他的袖口，不肯放手。
“听见没有，快点离开！”
他再次喊道，这次跟像是在吼——但是，她还是紧紧地抓住他的袖口不放，眼中已经透出晶莹的泪花。
“轰——！！！”
不远处，爆炸的巨响再次传来。他急了，一甩手挣脱开了她。她被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只能奋力抬头看着他。
但是，他甚至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顾及还倒在地上的她。他用焦急的目光看向远处那栋因爆炸而几乎崩溃的建筑，迅速地提起相机，将装着拆弹工具的提包跨上肩头，便向一片浓烟中冲去。
“瑶，我会安全回来的——你现在赶快去避难！”
身后还传来她焦急的呼喊声。但他只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他不能犹豫和有所顾虑——因为前方，是自己一直在追逐着的真相。以及，更多人受到波及的生命……
*
“那一天，他不顾上级的待命指示，擅自潜往一栋被安置了大量炸弹的建筑执行任务。因为还有大量的人质被困在那栋建筑中，他奋不顾身地前往那里执行拆弹的任务。”静萱抬起目光，遥望远方，继续说道，“他预见到了这次的任务十分危险，于是让那个女孩先去避难，自己一个人前往那里执行任务。”
“那之后，又发生什么事了呢？”矢恒忍耐不住，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有些急切地继续问道。
“在那里，拆弹工作正在进行的时候，他遇见了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而赶来现场的那个女孩。然后，那栋建筑内部的部分未来得及拆除的炸弹发生了爆炸。两个人一起被困在那栋建筑中，爆炸形成的废墟将他们阻隔，同时也堵死了他们的去路。
“距离炸弹爆炸的时间所剩无几，可是被困在废墟中的他已经来不及再拆除炸弹了。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在所有的炸弹的计时器显示屏上，收到了安置炸弹的恐怖'分子留下的提示——”
“提示……？”
“嗯。那个提示上说，只要按下任何一颗炸弹上设置在计时器旁的发信按钮，就能够发出信号停止设置在这栋建筑物中的所有炸弹。但是，代价是，那个发信按钮同时也是那个炸弹的引爆按钮……”
“也、也就是说……” 听完静萱的话，矢恒目瞪口呆，怔怔地说道。一旁的小零也沉默地垂下头。
“虽然安置炸弹的恐怖'分子给出那个提示的目的，一直不为人知——但是，为了按下那个按钮，停止所有炸弹的计时器——必须要，牺牲一个人，才能拯救所有的人。”
静萱的神色透着悲伤，即使是平静的话语，也夹杂着残酷的事实。
*
“林风——！！”
“！！”
当正在埋头拆除炸弹的他，闻声抬头望见从地下室廊道的那一头，带着焦急和不安神色的她向着自己这边奔来的时候，他的心中闪过一阵震惊、疑惑和恐惧——
为什么……要跑来这里……
正当他的心中焦急地这样想着的时候，下一个瞬间——
“轰——！！！”
安置在地下室天花板上的炸弹因为来不及拆除而爆炸，天花板因为着剧烈的爆炸而碎裂、坍塌。
无数巨大的瓦砾从上面崩坏、坠落，向着下方砸来。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状况，他下意识地蹲下身，用手护住头部。许多巨大的瓦砾堵塞在廊道中央，形成废墟，阻隔了他和她——而他自己，也被困在这条廊道上。
“瑶——！！”
但随即，他顾不得自己的安危，站起身来，冲到阻塞在廊道中央的巨大的瓦砾废墟旁，呼唤着她。
回想到了这里，青年的记忆再次因为痛苦而变得模糊、摇曳——只有断断续续的片段和画面从记忆中闪过——
得知炸弹即将爆炸，而自己又无能为力的无奈、焦急和痛苦——
看到爆炸时限即将到来时，出现在炸弹计时器上的提示时，自己的震惊、犹豫和彷徨——
然后，还有——
“林风，谢谢你，留给我的美好回忆——”
从废墟的那一头，她所留下的，那句话。
“轰——！！！”
然后就是，回荡在废墟那一头的，爆炸的巨响。他被这爆炸的旋风所掀飞，向后狠狠地撞在墙上。
痛苦、绝望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火光和浓烟——
所有的炸弹计时器都停止了运行。所有人，都得救了——只除了她。
至于在那之后，受难的人们是怎样被疏散的，自己是怎样获救的，以及，这一切，是如何结束的——在他的记忆之中，都已经变得模糊且无关紧要了。
——他只是确切地明白，在那之后，他背负上了永远无法洗净的罪名。
*
“最后，是那个女孩选择了牺牲自己，按下了那个按钮，解救了所有的人，还有林风。”
“……”
在静萱无比沉重地说完这句话后，原本午后宁静的咖啡厅里，更是笼罩上了长久的沉默。
“再那起事件过后不久，因为调查局和来自城市各地的侦探的活跃，那场大规模的暴乱最终得以平息。而林风也在经历了那些沉重的事情之后，回到了02区。
“回到02区后，他将所有的搜查记录，和他舍生所拍下的那些照片整理好，在网站上发布了一篇调查报告——结果居然在社会上取得了一致好评。
“那篇报告越是备受好评，他的心中就越是痛苦和挣扎——他开始怀疑自己，开始怀疑侦探和推理，以及找寻真相的意义。
“因为那些事情对他的打击，回到02区之后，他开始变得日渐消沉——他放弃了在平克顿公司的全部，无论是金钱，还是名誉。他说，他已经对他的工作，还有推理以及生活的理由，感到迷惘而绝望。不久，他放弃了他的梦想——放弃了侦探的工作，也不再去做他曾经热爱的摄影了。”
“这样啊……”
矢恒听完，怀着复杂的心情，沉吟着，自语一般地说道。
“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能从那些事情的阴影走出来。不论我们怎样劝慰他，他都始终认为，一切都是他的错——或许，那个女孩的事情给他带来的伤痛，可能还是过于沉重了……
“他说，自己因为那件事情而时刻怀抱着罪恶感。一年前那个女孩在他眼前死去的那一幕幕场景，也总是在他的噩梦中浮现，使他备受折磨，痛苦万分。本来，我们都在为他的遭遇而感到惋惜。可是，就在几个月前……”
“几个月前？”
“嗯。是一些奇怪的事情——是从他的梦话和胡话中听到的。他说，在那之后，他曾无数次地在噩梦中回到那个地方，在那里遇见那个女孩的灵魂……但是，直到有一天，那个梦居然自己成长了起来——
“他说，在那个噩梦中，他如同以往一样，孤身一人穿行在城市的废墟之间——在那个梦境中，那个女孩化作一道光，带他来到了一片洒着星光的海边——”
“……！！你是说……光吗……？”
听见她的话，矢恒和小零都一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
结束了那段痛苦的回忆，青年放下手中的照片，将手带也放进木箱里。
接着，他拉开夹克的内侧，从衣袋里拿出那副眼镜。凝视着它，他开始回想着，得到这道光芒的那个时候——
她带着他，来到了那片星光之海——
那就是，天国一般的美丽景象——他在那个静谧的海边，静静地望着闪烁的点点星光——海浪在他身旁涌起又落下，从他的脚边掠过。
他注视着她——就像是，出现在永恒圣地的美丽天使。
是你，在呼唤我吗……
受着那个梦境的困扰，他决定，要找到真相——
为了那个完全未知的真相，舍弃自己的一切。
那也正是他使用这力量，开启赎罪历程的时候——
*
“他说，那是一道强烈的光芒，整个生命都在为之燃烧一般。在那道光芒之中，他似乎能够感受到什么东西，像是在呼唤他一般。”静萱继续说道，“就在身体难以承受那道光芒的时候，那道光芒暂时脱离了他。他说，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那道光芒和他的父亲留下的遗物——那副眼镜，融为一体了。他在想，一定是那个女孩在呼唤着他。而这道光芒，一定是给予他的审判，让他为自己的罪恶接受应有的惩罚。
“这之后的许多天，他都变得很奇怪。他说，自己经常能够在不经意间——或是在梦境，或是在现实中，看见那个女孩——他为此感到恐惧和不安，认为是那个女孩的灵魂还在纠缠着他。林风一直都为此感到愧疚——他认为是自己害死了那个女孩。”
*
就是在那一天，他在星光之海得到了这道光芒，得到了这份力量。
但是，他并不知道，给予他的这道光芒——这个力量，究竟意义何在。
在他迷惘的时候，那道光芒总是会出现。——而她，也总是会在那道光芒出现。
每次在光芒中见到她，他都会变得不安而痛苦。他想要呼唤她、留住她。
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她的身影也总会在光芒中转瞬即逝——所有的这些，都像是他的梦魇，驱散不尽，深深地折磨着他，加剧着他的痛苦。
他想要知道，所有的这些，究竟是对他的救赎，还是对他的审判？最终，他认为，这些毫无疑问，是对他的审判。
直到那一天，他再次从经历了无数次的噩梦中惊醒。在光芒中，他再次见到了她——她似乎在指引着他。
直到那时，他才从这道光中，明白了些什么——他要战斗，为了弥补过去所犯下的罪恶。
他在等待着，赎罪的机会。——这是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既然现在还活着，就总还有能做的事。
——虽然过去已成回首，变得遥不可及，但是，未来还可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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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几天前，我去找林风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那道光芒在指引他，他有必须要完成的使命。然后，他就自己一个人去了12区。随后，报道上便说，那里的科研中心发生了恐怖袭击。”
像是在回想着那时候发生的事，静萱顿了顿，继续说道——
“在那不久之后，我也曾经一直追问他，去那里究竟做了什么。可是，不管怎样，他都闭口不言，什么也不肯透露。
“就在两天前，他似乎又去了那时发生恐怖袭击的调查局分部大厦所在的市中心。事后，我也很快向他询问这件事。但是，他的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什么也不愿说。”
“……”
听到这里，矢恒板着脸沉思起来——两天前，在02区调查局分部大厦发生的恐怖袭击。
果然，那个时候，就是他救了自己和小零……
“昨天，信息中心再次发生了恐怖袭击。那个时候，我看见他急匆匆地出门，之后就没有再回家。因为担心他再跑去那种危险的地方，我来调查他昨天的行踪。但是，就和刚刚你所见的一样，他果然也没有来过这家杂志社。
“可能，他还在调查什么东西，又或者在做着什么斗争——自从那个女孩去世之后，他一直都是这样，谢绝他人的关心和怜悯，孤独地一个人这么走下去……”
静萱垂着眼，摇着头如此说道。矢恒的面色也而有些沉重——她的那份沉痛，矢恒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只是——
他也无法理解，那个叫穆林风的青年，为何这么做的理由。
*
本来，这场赎罪的战斗，应该只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一个人战斗，一个人承担所有。一个人伤痕累累，一个人面临绝望。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这场战斗，看不见尽头。很多时候，他自己也在疑惑，为何要这么做。只是觉得，曾经背负了罪恶，现在就要背负上使命。
对，是一场看不见尽头的战斗，要一直坚持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结。
可是——
那一天，在大厦的顶楼。他为了赎罪，去那里完成他的使命。在全身缠绕着的强烈光芒下，他透过那道光，与那个少年遥遥相望。
在救下那两个人的时候，不知为何，他那原本已经孤独一人的内心深处，似乎，被填充进了一些别的东西。
只是，那时的他，还不能理解，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
“那个……总之，静萱学姐……谢谢你告诉我关于表哥林风先生的事情……”
“嗯……”
和静萱的谈话结束后，矢恒礼貌地低头道谢。一旁的小零也学着矢恒的样子，垂下头来。
“没关系的……对了，矢恒，以后如果有机会，可以常去看看你的表哥——这是他的住址。告诉他，他的家人都很关心他。”
静萱微微一笑，轻轻地说道。然后，拿起笔在一张便条上，写下了那个地址。
“啊……嗯。好的……”
虽然谎称是那个青年的家人，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和心虚。但他还是礼貌地回应了对方的话，伸手接下了那张便条。
然后，他坐在座位上，怀揣着复杂的心情，看着那张写有那个青年住址的便条。
或许，自己也一直，很想继续了解那个人的事情吧……
“那么，我先回去了。矢恒。”将便条递给矢恒后，静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刚刚的咖啡，我已经付过钱了。”
“啊……那个……其实不用麻烦的……”矢恒不好意思地说道，想要叫住她。
“没事啦——我说过了，我请客。我先回去了，希望以后还可以再次见面，矢恒。”
静萱笑着说道，轻快地摆摆手，向着咖啡厅的门口走去。
“对了，矢恒。其实，你的表哥，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正当静萱推门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回过头来，向着还坐在座位上的矢恒和小零，抱着感慨，意味深长地说道。
留下这句话，她便走出门去，离开了咖啡厅。
“……”
矢恒和小零还坐在座位上，沉默着，望着静萱的身影远去——直到她的身影在街头的拐角消失。
只剩下两人的咖啡厅里，再次笼罩上了长久的沉默。
似乎是在回想着之前和静萱的谈话，矢恒还坐在咖啡厅的椅子上，面对着摆在面前，已经凉了的半杯咖啡，流露出像是在沉思的神色。小零也还坐在矢恒的身旁，叼着已经喝完的果汁的吸管，一点一点地晃动着。
“啊……已经过了下午一点了啊……”
终于回过神来的矢恒，看了一眼手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感慨道，“抱歉啊，小零……我身上没带多少钱，我们回去吃午饭吧……？”
“嗯。”
回应着他的话，小零也有些恋恋不舍地将吸管放回果汁杯里，扶着桌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两人起身走出了咖啡厅，向电车站的方向赶去。
*
“穆林风……原平克顿侦探公司雇佣侦探兼摄影师……”
看着出现在平板电脑上的资料，银发青年冷笑一声，伸手点燃了叼在嘴中的雪茄。在车内弥漫的烟雾中，他仍注视着电脑的屏幕，目不转睛。
“恭喜你……第二位持有者……”
——冰冷的话语，染上了笑意。
*
回家的电车上，矢恒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曲肘撑着头，望着窗外。
小零也一声不吭地坐在他身边的座位上，不时地回过头，有些失落地望着他神色凝重的侧脸。
就像是映衬着他的沉重心情一般，窗外的天空变得阴沉起来——不知何时起，天空已经乌云密布。
受到这阴沉环境的影响，坐在电车座位上的两人，沉默的气氛显得更加压抑。
“……”
明明已经很顺利地了解到了与那个青年有关的情报，但是他的心情却始终难以释怀。
理由很简单，和静萱分别后的矢恒，脑海中简直是千头万绪。
他抬起手，看着静萱留给他的便条——一想到能够亲自见到那个人，矢恒的心中便不免有些犹豫和紧张。
经过这些邂逅和羁绊，矢恒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能够切实地开始感受到那个持有神秘力量的青年——不，是穆林风先生的悲伤与痛苦了。
那是深不见底、让人难以忍受，甚至感到恐惧的，无尽的孤独。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为了坚持那些战斗，伤痕累累——这是没有任何人知晓的战斗，即使为此牺牲一切，也得不到任何的称赞或是回报。
那么，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他战斗下去？
那就像是被迷雾所掩盖的真相一般，一切对他来说，都还未知……
*
五月中旬的午后，窗外乌云密布，天空也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在悬挂在铁皮小屋屋顶的白炽灯的昏暗光芒下，青年——穆林风，轻轻地擦拭着那副眼镜，看着它。看着给他带来痛苦和希望的那道光芒。
目光中透着悲伤、痛苦与沉重，还带着几分孤独与寂寞。
他并不清楚，自己是否有为这些战斗牺牲一切的觉悟。甚至，连为之战斗，为之拼命的理由——所有这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或许就是为了找寻这些所谓真相，他才走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道路吧。
对，已经无法回头了——如果是对于已经做好觉悟的人来说，胆怯和畏缩，都是对他的亵渎。
想到这里，林风起身从床上站了起来，扭头望向铁皮小屋的窗户。
——望着映衬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的身影。
映出的是一名身穿着破旧夹克，身材瘦削的青年。脸上布满疲惫和沉重的神情，覆盖在眼前的刘海也变得毫无光泽。另外，那双明明已经接受了光芒的眼睛，此时却正用有些彷徨迷惘、失落游离的目光这边。
那双眼睛，使他在看见光芒的同时，也看见了黑暗的真相。
明明是该透着年轻旺盛的，青年的生命——可是却流露出无尽的沉重与悲壮。
——只是一个梦被打碎，余生都只能怀抱着罪恶感度过的末路青年而已。
看着镜像中的自己，林风不禁自嘲道。
——这份光的力量，是对我的审判。我是为了赎罪，而在不懈战斗着。
恐怕这就是，为之战斗的理由。
“滴答——”
突然，冰冷的雨滴落在了林风面前的窗玻璃上。此时的窗外，已是浑然的黑暗。寒冷的雨从天空倾泻而下，洗礼着这座最后之地的城市。
他立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风雨。
雨势越来越大，暴雨宛如泪水之音色——仿佛就像是，给谁的哀歌……
————【04章】赎罪的人
A person who are atonement
————【To be continue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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